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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美琪一扫之前的颓废,很快投入到工作状态。多亏有傅少杰这个好搭档,做起事情来雷厉风行,不给人犹豫时间。他们启动文艺片项目,请了国内有名文艺片大导演杜烨合作。杜烨经验丰富,年龄比谢安胜略大,80年代对于他来说,意义更直观。他很快给出故事梗概:
    成长于单亲家庭的陈暮晨是一个叛逆的少年,他在台球厅认识了女孩米颜和男孩饶杰,三个人成为好朋友。陈暮晨爱上米颜,米颜也喜欢他,可是她马上要搬去外地,这样一个事实让他们忧愁。另一方面,饶杰背景复杂,跟城内犯罪势力有牵连,渐渐将暮晨也卷入其中。米颜走的那一天,等暮晨和饶杰来送她,可是饶杰被仇家追上门,混乱中,暮晨帮他挨了一刀,悲惨死去,饶杰亦逃亡不知所踪,他们三人从此再也没有见过。
    故事名字叫《暮晨的死亡》,谢美琪看完沉默半晌,陈暮晨变成她父亲与谢安胜的重影,想象中有某种情绪被宣泄出来。可是杜烨说:“其实这梗概只是平常,问题是要怎么拍,拍好了可以追费里尼,拍不好就是烂港片。”
    谢美琪深以为然,也不再过分沉迷故事,跟导演商量组建制作团队,制作更精细的剧本。
    她每天不是在公司,就是在各个圈内人聚集的地方开会,将之前积聚的情绪都倾泻在这部电影里,有的时候想象某一个场景,对剧中人充满同情,心里竟觉安慰。
    谢安胜一样的忙碌,两人时常一个星期都见不到一次面。偶尔在永胜的电梯间或者希园的大门口碰到,不过正常招呼数句,然后各自走路。这样的关系让谢美琪觉得轻松,他们不用争吵,不用猜忌,不用在伦理与过往的缝隙中挣扎,只是像亲人一样默默陪伴,没有任何危险。
    电影剧本很快出来,完全放弃故事,只力图展示鲜活人物和他们一起渡过的那些或者美好或者残酷的瞬间。整部电影全部在北京取景,更是有许多场景发生在北京的标志性地点。作为制片人的谢美琪任务艰巨,需要逐一问相关单位拿批文。有一些助理还可以搞定,但其中一场戏需要用到长安街,属于重中之中的戏份,因为地点特殊,批文并不容易,她不得不亲自去市交通局。上次拍《苏梅之约》用到室外道路,是谢安胜的秘书帮她约的交通局长,这次她亦直接去找局长。到的时候秘书告诉她局长正陪文副市长视察局里工作,晚些时候才能上来,知道她来,麻烦她等一等。
    谢美琪在局长办公室里等不到一刻,就看到大批人马出现在门口,为首的正是文立同。她很意外,听说文立同要升任京职,没想到这么快。文立同见到她,显得很高兴,说:“真的是美琪!”
    谢美琪站起来叫:“立同叔叔。”
    文立同笑说:“来办事?”
    “是,跟杨局长约好来拿批文。”谢美琪恭敬答道,从小文立同给她的感觉就是威严的,稳重的,真的像一个长辈。尽管文立欣的事情让她意外,可是对文立同的态度一时却没法转变。
    文立同笑说:“要多长时间?我这会儿刚好还有点时间,送你回去?”
    还没等谢美琪答话,交通局长已经忙不迭的说:“谢总的批文我早就准备好了。”说着让秘书拿一份文件过来给谢美琪。
    谢美琪只得谢了他,跟文立同一起上了他的车。他的一个下属开着车跟在后面。
    文立同问她回哪里?她说永胜。文立同吩咐司机去永胜。
    谢美琪问:“陈老师和耳东还好吗?”
    文立同脸沉下来说:“陈茵已经跟我分居半年了。”
    谢美琪甚是惊讶,她一向觉得文立同和陈茵是模范夫妻,不自觉的问出来:“为什么啊?”
    文立同轻叹,说:“美琪,那年在你的生日宴会,第一眼见到她,就觉得她与众不同。为了能够跟她在一起,跟家里赌气,住到外面来,几十平米的小房子,她来给我做饭洗衣服,两个人卧在沙发上看《刑警本色》,当时心里也不踏实,怕家里真的翻脸。可是现在想起来,那段日子真好,只是再也回不去了。”
    谢美琪理解他的心境,很多事情都是回不去了。可是她不知道说什么,只得问:“那耳东现在哪儿?”
    “她带着耳东一起走,在西直门买了房子,重新回音乐学院教书,执意要跟我离婚。”
    谢美琪不知道他们之间的内情,也不好再问,刚好车子到了永胜门口。文立同说:“我就不下去了,帮我问候安胜。”
    谢美琪看他疲倦样子,说:“立同叔叔,我下班去看看陈老师。”
    “谢谢你,美琪。”
    陈茵见到谢美琪很是意外,自从文立欣事件后,她们已经很少联系。
    谢美琪看到陈茵却仍然亲切,叫:“陈老师。”
    陈茵住三室一厅的公寓,保姆正在给耳东喂饭,小小人儿手脚乱舞,口齿不清说:“不要,不要。”
    陈茵招呼完美琪,笑说:“每次吃饭跟打仗一样,不知道什么时候能长大。”
    谢美琪忍不住去逗文耳东,想起上一次见他还是软绵绵的,现在不仅可以站立,而且能够说话。她说:“耳东,耳东,叫姐姐。”
    陈耳东坐在吃饭的椅子里,盯着他看半天,终于憋出来:“在在。”
    陈茵笑说:“他小时候就喜欢你。”
    谢美琪高兴到不行,接过保姆手中的碗喂他饭,他竟真的吃了。
    陈茵大笑,说:“美琪,以后你一定要常来。”
    待到文耳东吃完饭,陈茵让保姆带他去洗澡。客厅里剩下谢美琪和陈茵。
    谢美琪说:“我今天见到立同叔叔。”
    “恩,我好久没见他了。他怎么样?”
    “你还关心他?那为什么要和他离婚?”
    “美琪,我刚认识他时,他是那么可爱的一个人,有着旺盛的抱负,满腔的热血,有要将这个世界变的更美好的理想和决心。不知道什么时候,他变了,他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开始做一些可怕的事情,直到连自己的亲妹妹都可以不顾忌。”
    谢美琪才知道她还是为了文立欣的事儿,那件事她也是共犯,她说不出话来。
    “美琪,我和立同只是偶然相遇的两个人,巧合之下,成了夫妻,要分开,也没有太多牵涉。而你和谢安胜,无论如何,都是姓谢的,分不开。所以,你不要听我说就自责。”
    谢美琪知她一向善解人意,也放下自己心绪,说:“陈老师,你不爱立同叔叔了吗?”
    “爱情是一回事,可是夫妻生活又是另外一回事。一开始我试着理解他,我知道对于他们那个圈子来说,有些事情实属正常。可是有了耳东,我想了很多。耳东生下来小小的,软软的,过两天眼睛睁开,非常明亮,爱笑,你知道他看到的全是美的东西,我每每看到他都觉得很感动,完全是上天的恩赐。我无法想象有一天,他长成立同的模样,进去那个圈子,跟他做同样的事情。”
    谢美琪虽然没有做母亲,可是她能理解陈茵。她回到希园已是深夜,工人跟她说有人来找她,她去会客室,走到门口,见到文立同和谢安胜正坐在沙发上聊天,谢安胜一手搭着沙发靠背,一手放在翘起的腿上,样子很愉快。文立同坐在他对面,把玩一只威士忌酒杯,笑说:“还记得那次你想学弹吉他,又不想家里知道,请我们班老猫来教你。老猫那人,做事不按常理,非要你陪他喝酒,喝高兴了才答应。你最后还拉了我去,结果三个人喝趴下,我们都不敢回家,跟老猫去了他们宿舍。他不让我们睡觉,非要缠着听他念诗。我现在还记得那句:二月,墨水足够用来痛哭”
    谢安胜接下去:“大放悲声抒写二月,一直到轰响的泥泞,燃起黑色的春天。”
    文立同说:“多少年前的事儿了?”
    “快20年了吧。”
    “我们都老了。”
    谢美琪听不下去,径直进去,谢安胜看到她,起身说:“亮亮,立同来找你的,你们聊吧。立同,一会儿就不送你了,咱们改天再聚。”
    文立同点头,谢安胜离开。
    文立同似乎有点醉了,看着谢美琪说:“我已经没有勇气去找她了。”
    谢美琪同情他,说:“陈老师很好,耳东也好。”
    文立同将杯中酒一口喝完,说:“她说了什么?”
    谢美琪为难,可是看着他为了得到她的点点消息,不惜等在这里,只得将陈茵的话跟他说了。
    文立同听完沉默半晌,忽然笑了,说:“她毕竟曾经爱过我。”
    他虽然在笑,可是谢美琪却看透他深藏的悲哀。
    文立同整个人坐在那里,像是彻底垮下来,说:“我也不想变,可是美琪你知道吗,一个人不能永远都是少年的样子,总会长大,总会变老。这个世界不允许你一直保持纯真,它是那样险恶,它将光明放在你能看到却够不到的地方,逼着你走进黑暗,你以为总有一天你会走出来,重见光明,可是却慢慢习惯了黑暗。”
    谢美琪知道他明天清醒过来就不会再这么说,他会说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实现自己为国为民的理想。就像谢望,觉得自己所做一切都是为了给一双早逝的儿女讨回公道,为了谢家。
    送走文立同,谢美琪去找谢安胜,他在书房里,坐在书桌前看文件。感觉到谢美琪进来,头也没抬,说:“立同走了?”
    “恩。”谢美琪多日未和他单独相对,快找不到他们相处的方式。
    “那你也回去休息吧。”
    他最近跟她总是没话说的样子,她不知是释然还是失落。走到门口的时候犹豫一下回头问:“后来你学吉他了吗?”
    “没有。”以母为客
    《暮晨的死亡》正式开拍,谢美琪整天泡在片场。杜烨是做事情非常细致的人,可能电影里只需要一个镜头,他也要把场景做到逼真。谢美琪看到镜头里出现的场景和人物,想象着父亲和谢安胜都曾生活在其中,这种潜心追溯的感觉让她渐渐平静下来,心绪也不再那么迷茫。
    有一天晚上,他们在王府井教堂拍一场三人夜游的戏,文艺片的拍法自然是一遍又一遍,演员的情绪要提炼到导演要的程度,机位和灯光的要求又要精准,非常的费时间。谢美琪交代完现场各项事务,看现场拍摄。
    这一场暮晨米颜和饶杰刚从一个小酒馆里出来,喝的有点微醉了,饶杰拉着米颜跳舞,暮晨穿一件军绿色大衣,靠在教堂的柱子上抽烟,看着他们两个,随口哼起罗大佑的恋曲《1980》给他们伴奏。米颜手搭在饶杰的脖子上,跟着他转圈,眼睛却一直注视着暮晨。他们跳累了,米颜靠在柱子的另一面,歪头注视着暮晨的侧脸。饶杰来拉暮晨说:“来来,米颜不行了,你来陪我跳。”
    暮晨甩开他说:“神经病啊,两个大男人跳什么舞。”
    饶杰不依,两人打闹起来,米颜在一边看着他们笑。
    正当两人打的起劲,天上却下起雨来,三人嘻嘻哈哈跑到教堂前门去避雨,暮晨脱下自己的大衣将另外两人一起罩在衣下,三个人紧紧的挨着一起,胡乱的笑着闹着。米颜乘着他们不注意,轻轻在下面拉起暮晨的手。暮晨一面继续跟饶杰打嘴仗,一面紧紧的握住米颜的小手。
    谢美琪看着那两只握在一起的手,眼睛迟迟不能拿开。当初这个细节还是她设定的,没想到真的被导演采用。她忽然想到什么似的,转头往后面马路上看,马路上车辆来往穿梭,如灯河流动,并没有一个穿着黑色大衣的人站在那里。她一阵茫然,直到现场为演员表演鼓掌,她才回过神来。
    待到导演终于觉得拍到自己想要的镜头,宣布收工,已经将近午夜。谢美琪跟助理交代完明日拍摄事项,嘱咐他盯着现场收工,自己打了电话给张叔,站在街边等车来接。
    不过几分钟,一辆奥迪车在身边停下,后坐车窗摇下,谢安胜略显疲惫的脸出现在眼前,柔声说:“上车。”
    谢美琪见到他,有一丝说不出惊喜,可还是说:“我叫了张叔来接。”
    谢安胜对着车子前座说:“老秦,打电话给张叔让他不用来接亮亮了。”
    谢美琪只得由车子另一边上了后坐。车子往希园开,谢安胜头靠在座椅后面,眼睛闭上,不说话。车内沉默半晌,谢美琪终于问:“怎么会来这里?”
    “在商务部开会,正准备回去。”谢安胜回答,人没动,眼睛也没有睁开。
    谢美琪知道确实只是偶遇,这条是从商务部回希园的路,她说:“刚拍完戏。”
    “恩。”
    回到希园,他们一起走回院子,到了分叉路口,两人不约而同的停住。谢美琪想说什么,谢安胜却先开口:“回去休息吧。”
    谢美琪没再说什么,回了自己院子。
    六月份的时候张君琪张爱琪放暑假,苏华夫妇带他们一起回国。谢美琪带司机开了六人座家用车去首都机场接他们,张爱琪见到她,过来热烈拥抱说:“美琪,我好想你。”
    不过大半年没见,她又成熟很多,穿着紧身的牛仔裤,将一副身体箍的玲珑有致。谢美琪打趣说:“大姑娘了。”说着又主动去拥抱苏华,苏华欣喜异常,抱着谢美琪不舍得放手。
    谢美琪轻轻挣脱,再去拥抱张君琪说:“恭喜你,君琪。”她知道他已经收到哈佛录取通知。
    张君琪说:“我会好好读书。”谢美琪听了觉得安慰,这个异父弟弟就像是另一个她。
    到了张晋清,谢美琪说:“好久不见。”
    张晋清笑说:“多谢美琪来接我们。”
    谢美琪在北京看到他们,感觉又不一样。她一个人那么多年,现在有了妈妈和弟妹这样的至亲,很想跟他们分享自己成长的地方。他们对于她的意义和谢安胜不一样,是一种没有危险的更安心的存在。
    谢美琪送他们回城南张家,顺便邀请弟妹说:“爱琪君琪,你们回头来希园陪我几天?”
    张爱琪拍手叫好,说:“太棒了,我一直想知道希园是什么样子。”
    张君琪说:“听说是前清建筑,我刚好有兴趣。最近读了梁思成的《中国建筑史》。”
    谢美琪笑说:“那也该去看故宫,希园没什么看头。”
    “可以看室内啊。”
    “室内都吊了顶,墙面重新做过,什么都看不到。”
    张君琪一阵可惜,张爱琪说:“君琪,你就是呆。这房子是给人住的,当然是怎么住的舒服怎么装。”
    苏华说:“应该还是能看到,希园房子多,不可能每间都装过的。”
    谢美琪听她这么一说,想起来说:“对了,爷爷的书房是老式的,而且是正屋,澡井很漂亮,到时候带你去看。”
    张君琪又兴奋起来。
    到了地方,谢美琪将车子和司机留给他们用,张晋清推辞说:“我们去不了什么地方,不用专门留车在这里。”
    张君琪说:“爸,我跟爱琪想多出去看看,有车方便。”
    张晋清不再说话,苏华对美琪说:“要不进去坐坐再走。”
    谢美琪的车子已经到了,说:“不了,有戏在赶拍,赶时间。”说着跟众人告别上了车子。
    贺聿文当晚请张家一家和谢美琪吃饭,在谭家厅订了包厢,张氏夫妇对贺聿文印象一直很好,见了他自然高兴。尤其是苏华,看到他和谢美琪站一起,说不出的顺眼。这样六个人围坐一桌吃饭,对于苏华来说,是一种想象中的圆满。她兴致很高的问贺聿文和谢美琪的工作生活状况,二人一一说了。
    张爱琪兴致高昂的说:“美琪,我要去看你拍电影。”
    “好啊,不过我怕你觉得无趣。”
    “不会,说不定导演看上我,以后我就可以做明星了。”
    张君琪推她的头说:“净做白日梦。”
    张爱琪瞪他说:“才不是。美琪是老板唉,我想做明星还不是轻而易举。”
    谢美琪笑,为自己在妹妹心中竟是这么神通有些沾沾自喜。
    贺聿文说:“我看爱琪做明星有前途,快讨好你姐姐,让她捧你。”
    张晋清开腔说:“你连拿驾照的年龄都还不到呢,天天就瞎想。回去给我好好学习才是正经。”
    张爱琪撇嘴看妈妈和哥哥,苏华对张晋清薄嗔道:“爱琪不过是说说而已,你也是老师做久了,惯会摆严肃的嘴脸。”
    张晋清拍了拍苏华的手背,不再说话。
    谢美琪埋头吃东西,这个时候包厢的门推开,服务员引着一个人进来,正是谢安胜。
    他穿着藏蓝色条纹西服套装,施施然走进来,众人俱是一愣。张爱琪先站起来,惊喜叫道:“谢安胜!”
    张晋清没见过他,听到名字知道是谁,立马说:“爱琪,不准这么没礼貌。”
    谢安胜笑说:“没关系,爱琪之前在纽约是见过的。这位是张先生吧,你好。”
    众人都站起来与他招呼,谢安胜说:“不好意思打扰了。我昨天听亮亮提了一下,今天刚好在这边见一个朋友,就过来跟你们打个招呼。”说着看向苏华。
    苏华脸色不太自然,说:“安胜,好久不见。”
    谢安胜依旧笑着,高声大气说:“张太太,你好。亮亮总是跟我提到你们,只是碍于公务繁忙,未能拜访。这次过来,一定要让我尽地主之宜。”
    他的态度让谢美琪很意外,但是他这么热情的对待张家一家,她心里也是高兴。
    谢美琪说:“君琪爱琪过几天来希园住。”
    谢安胜怪道:“怎么只有君琪爱琪呢,还请张先生张太太一起过来住几天。”
    张晋清推迟说:“那怎么好打扰。”
    谢安胜貌似不经意说:“希园地方大,人少,不会打扰。你们过来,就当陪陪美琪。这些年,她一直都很孤单。”
    谢美琪听他说自己孤单,心里一沉,定定的看向他,只见他也看向她,四目相对,仿佛又回到从前的默契。
    苏华心里对美琪一直愧疚,听了说她孤单的话,更是难受,说:“安胜,谢谢你。”
    谢安胜一笑说:“那就这样说好了,过几天我叫车来接你们。我这会儿还有事在身,少陪了。”说着正要和众人告别,转头看到贺聿文,恍然说:“聿文也在。”
    贺聿文叫:“四叔。”
    “最近没怎么看你上永胜来开会?”
    “我调了职。”
    “恩。那好,各位,我先走了,回头再见。”谢安胜说着对众人抱拳,又对谢美琪说:“好好招呼。”
    谢美琪看他离开背影,心思缠绕,她没想到他会为她做到这一步。重归于好
    最终是苏华和张君琪张爱琪住进了希园,张晋清去广州拜访以前老师。
    张君琪张爱琪从进门就觉得像是进了迷宫,一进又一进的院子,各处差不多的房子,让人分不清东南西北。她说:“美琪,你住这里不会迷路吗?”
    谢安胜从屋里迎出来笑说:“当然会,我小时候就总迷路。”他今天穿了随身的白色线衫和麻质长裤,看起来英俊潇洒,凭白无故年轻很多。
    张爱琪指着屋子一角的檐头问:“谢安胜,那是什么?”
    谢安胜笑说:“那是陶兽。”
    “这些画的是什么?”
    “这个叫莲花如意纹。”
    她一路走一路问,谢安胜也耐心作答,两个人慢慢落后,苏华拉着谢美琪说:“跟以前不一样了。”
    谢美琪心内不安,半天答说:“是啊,装修过多次了。”
    苏华母子三人被安排在谢美琪的院子里,苏华进去看到里面完全变了样子,几乎找不到往日痕迹,无端端觉得心慌。不禁抓紧了谢美琪的手臂,她记得以前这里的样子,屋内家具都是为了防小美琪磕碰,特意做了圆角处理,书房里有一面书架刻着她每年的身高,她喜欢看的各类插画书籍都摆着书架的下层;她卧室的小沙发上摆满她喜欢的娃娃,大木床的四角挂着香罗袋。她想象着谢美琪就是在这样的环境里长大,身高的刻度会爬到她也要抬头看的地方,沙发上娃娃被换成各种美丽的衣裳,床上会挂着粉红纱帐。可是眼前这一切,没有一丝与她想象吻合,她为美琪描画的那些成长轨迹全都被打破。她这才意识到,在谢美琪长大的这十几年里,她确实无可挽回的缺席了,也根本无从弥补。
    她不再怪谢美琪对她淡淡的态度,只是更仔细的去留心她,试图对她的了解能够再多一些。
    谢美琪特意让剧组休了两天,自己留在希园陪他们。她带着张君琪参观谢望以前的书房,自从那晚过后她就再没来过这里,现在过来只觉恍如隔世。这院子以前总是人来人往,个个敛声屏气,走到前门已经能感觉到里面庄重权威的气息;可是现在一个人也没有,院子被打扫的干干净净,各个门窗紧闭。谢美琪推开书房,看里面摆设没变,还是当日模样,而那些在这间房子里忐忑不安的日子仿佛从来不曾存在过。
    张君琪对着这间屋子,整个人有些发呆;谢美琪笑说:“你怎么忽然又对建筑感兴趣。”
    “我学的是国际关系,以后想选的方向是中美关系,所以想多了解中国。”
    “现在都了解到什么了?”
    张君琪犹豫说:“现在在读二战历史,会经常看到谢震将军的名字。”
    谢美琪摸着她以前时常坐的那张木头椅的椅背说:“我应该是见过他的,不过都不记得了。”
    “他去世那年,你才两岁。”
    谢美琪笑说:“这你都知道!”
    “我看到他的名字就会想到你。文献记载,他在二战时期指挥了多场战役,有些战术非常了得,本人也是勇猛异常,从不惧亲上战场。”
    “他浴血奋战最后换来这片宅子,把我们都困在这里。”
    张君琪无法理解她说的话,可是看她表情忧郁,忍不住安慰说:“美琪,没什么能困住你的。”
    谢美琪回过神来,说:“你慢慢看吧,一会儿记得过来吃晚饭。”
    张君琪答应了,谢美琪往回走,看到谢安胜正陪着张爱琪往后面的小花园走,她的心一阵抽紧,两人边走边说笑,挨得很近,完全没有看到谢美琪。
    谢美琪闷闷的回了自己院子,苏华正坐在廊上,看到她过来指着院中一角说:“我记得以前那里有一架秋千,你最爱在上面玩。”
    谢美琪也记得,春日午后,苏华带着她玩秋千,把她推的高高的,在身后接住她,再推出去,笑声传满整个院子。她看苏华坐在那里,夕阳照着她半边轮廓,整个人沉静端详,仿佛是她记忆中曾经有过的画面。她不自觉的过去抱住她,轻喊:“妈妈。”就像她每次在梦中做的那样。
    苏华的眼泪当即滚落,他们重逢以来,她第一次叫她。她紧紧回报她,喃喃说:“亮亮,亮亮。妈妈在这里。”
    谢美琪听她柔软语调,忽然大哭起来,自15岁以后,她再没有这样大哭过,这些时日的压抑和难过通通涌上心头,哭声一时难以止住。苏华也跟着流泪不止,抚着她的头说:“亮亮,别哭了,妈妈以后都不会再离开你。”
    谢美琪哭声渐息,工人不知在外面等多久,这个时候才敢出来说:“美琪,饭都摆好了,请你们过去吃饭。”
    谢美琪不禁尴尬,让人带苏华回屋换衣服。自己回到室内,看镜中一双眼睛,红红肿肿,难以见人。拿冰块敷了半天,画上深色眼妆,去了饭厅。张爱琪坐在谢安胜旁边,说:“我没看过中国戏,什么时候你带我去看?”
    谢安胜笑说:“中国戏也没什么好,吵吵闹闹的。小时候爷爷带我去看《杨家将》,唱到《四郎探母》,一堆人在台上哭个没完,我愣是在下面睡着了。”
    张君琪听了咯咯笑,苏华说:“爱琪,不要老缠着安胜。”
    “没事,爱琪跟亮亮小时候很像。”谢安胜说着看向谢美琪。
    谢美琪见他与张爱琪打的火热,还出言讽刺自己哭过,心内怒气积聚,只是不得发作,全当没听见他说话。坐下来,招呼张君琪说:“你不是要了解中国吗,我们这厨子做的都是地道中国菜,你好好尝尝。”
    张爱琪不等哥哥回答,得意说:“我知道!刚才谢安胜已经跟我讲过了,这个叫翡翠豆腐,这个叫四喜扣肉,这个叫三鲜鸭包……”说着将席上菜式一一数出。
    “记性还真好。”谢安胜说着夹了一块肉放进她碗里,张爱琪只是看着她羞涩的笑。
    谢美琪看在眼里,一顿饭吃的味同嚼腊,苏华眼睛一直没离开她,不停给她布菜,她也浑然未觉,苏华只当她为刚才大哭的事儿不好意思。
    他们吃了饭,谢安胜说:“亮亮,把你之前拍的电影拿出来放给大家看,爱琪充满好奇呢。”
    谢美琪不知他是何意,但是其它人均表示有兴趣,她也只得放了。
    他们在放映室看《苏梅之约》,画面出来,瞬间又让谢美琪想起她之前和谢安胜种种,心酸难忍,转头去看谢安胜。只见张爱琪依旧挨着他坐,看到高兴处,毫不生疏的伏在他肩头笑。谢美琪觉得再也坐不住,就跟苏华说:“想起来还有些公事没有处理,回去打几个电话,你们先看。”
    谢美琪出了放映室,回到起居室,给自己倒了杯威士忌,胸中烦闷异常,下午那一场大哭不仅没有发泄,反倒是让她多了心事。她愈发的不想失去苏华和弟妹,可是谢安胜对张爱琪的态度让她心中妒意一阵一阵涌上来,灼烧着整个胸腔,她害怕自己随时要爆发。她将一杯酒喝完,起身倒酒。一只手从后面过来按住她的手说:“少喝点。”
    她回头,谢安胜正站在后面,专注的看着她,满眼的怜惜和深情。他柔声说:“我以为他们来了,你会高兴。”
    她不看他,烦躁的说:“离爱琪远一点好吗?”
    谢安胜在沙发上坐下来,说:“你这说的是什么话?她是你妹妹,爱跟我说话,难道我不理?”
    谢美琪在他身边蹲下说:“不要理她,别再跟她说话了,我求你!”她不知道如果继续这样下去,自己会做出什么事来,所以只有求他。
    谢安胜用手去抚摸她的脸,轻说:“你在吃醋是吗?你到底还是放不下我,是不是?”
    他的手凉凉的,贴在她的脸上,是久违的感觉,她身体微微颤动,闭上眼睛去感受他的触摸。
    他将她提起来,安置在沙发上,看着她说:“亮亮,我不跟爱琪说话了,只要你回来,只要你承认你还在乎我。”
    谢美琪说不出他想听的话来,只是看着他,拿手去描画他的眉眼,依然是她一直想念的,是那样久违的感觉。他捧起她的脸,轻轻的吻在她的唇上,带着颤抖的温存,谢美琪心里有满足的感觉升起,正自沉迷,忽然听到苏华喊:“亮亮!”
    谢美琪全身一惊,抬头看向门口,只见苏华和君琪爱琪正迎着光站在那里,都是一脸的不可置信。谢美琪一把推开谢安胜,谢安胜却不放她,手依旧搭在她的肩膀。谢美琪看着苏华说:“我……”
    苏华表情绝望,说:“亮亮,怎么会是这样?”
    谢美琪看出她眼中的震惊指责,心思无比敏感委屈,她不觉得苏华有资格这么说她。
    苏华只是看着谢安胜,一腔的怒气,狠狠说:“谢安胜,你这个畜生!”
    谢美琪听她居然说出跟谢望一样的话来,不自觉的挡在谢安胜前面,只想赶紧结束这一幕,她硬着心肠说:“你们走吧!”
    苏华上前来拉她,说:“亮亮,跟我走,我们回美国,不在这里了。”
    谢美琪挣脱她的手说:“我是谢家人,不会跟你走的。”
    “亮亮,不能这样,你为什么这么糊涂!”
    “我不糊涂。从你走后,就只有他陪着我,以后也只有他陪着我。你们走吧,你就当没生过我。”
    苏华没想到她竟然说出这样绝情的话,心口疼痛,难以自抑,整个人几乎要倒下。张君琪上来扶住她说:“妈妈,我们先回去,以后再来看美琪。”
    苏华无力,被张君琪半扶半拖着出门。张爱琪还是站在门边,越过谢美琪的头顶看着谢安胜,只见他整个注意力都在谢美琪身上,完全没有注意到她。张君琪拍了拍她的胳膊,她转头跟哥哥一起扶着母亲离开。
    他们离开,谢美琪整个人立马瘫下来,她一天情绪几经变化,再加上喝了烈酒,体力难以支撑,意识亦渐渐昏沉。谢安胜抱住她,将她放在沙发上,喊人叫医生。
    谢美琪额头上冒着虚汗,口齿不清的说:“我什么都没有了。”
    谢安胜握着她的手,放在嘴边轻吻,说:“不,你还有我,你忘了吗,你只有我。”
    “我没有……妈妈,爱琪……君琪……没有了。”声音断续,连不成句,人已经是无意识状态。
    谢安胜在她耳边冷静说:“亮亮,不可以太贪心。你有我就够了。”天长地久
    谢美琪不过是劳累过度加上受了刺激,一时昏倒。第二天早上醒来,窗外有鸟儿鸣叫,她瞬间恍惚,以为母亲的弟妹还在希园,想着带他们去小花园看茉莉。直到从床上坐起来,才猛然记起昨晚发生的事情,心里揪痛,又颓然躺下。可是她亦无从后悔,即使给她一万次机会,她知道她也只能那么做,在母亲和谢安胜之间,她只会选谢安胜。
    她在希园休息一天,谢安胜晚上回来陪她吃晚饭。饭摆在她起居室的小圆桌上,简单几个家常小菜,两人围坐灯下,一人一碗清粥。谢美琪穿白色家居服,因为睡了一天,眼睛有些肿,反而可爱。谢安胜也换了丝质常服,颇为随意。时值六月,屋门大开,有微风阵阵吹来,舒适畅快。
    谢安胜说:“上个月你生日,也没给你好好过。不如我们就在希园给你补办一个生日宴会?”
    “不用了。我今年都26了。”谢美琪并没有兴致。
    “又想说自己老了?别忘了,我都37了。”谢安胜笑说。
    谢美琪没有接话,谢安胜见她兴致不高,不再说话。
    谢美琪重新回去片场,剧组的人休息几天,精神大好,拍摄效率提高,谢美琪很是高兴。一天拍完,谢美琪跟导演回卫幕看样片,在永胜楼下竟然看到苏华和张君琪。她想逃开,苏华叫:“亮亮。”
    导演看到这情形,先行离开。谢美琪问:“你们怎么来了?”
    张君琪说:“是文森特告诉我们你办公室在这里。”
    苏华看着谢美琪,哀求说:“亮亮,别傻了,跟我们走好不好?我不能给你谢家能给的生活,可我是你母亲,我会对你好的。”
    “我说过了,我是谢家人。”
    “怎么可以!亮亮,谢安胜他是你叔叔啊!”
    谢美琪听到这话异常刺耳,避开他们,径直走去电梯间。苏华想过去拦,被张君琪挡住,说:“妈妈,你等我一下。”苏华想谢美琪与弟弟亲厚,也许会听他的话,便站在原地,让张君琪过去。
    张君琪走到电梯门口,在谢美琪面前站定,说:“我们明天回美国了,你自己保重。”
    他语气真挚,并无其它情绪,谢美琪不再反感,点了点头。
    张君琪转身要离开,忽然又回头,拥抱她,在她耳边说:“美琪,我能理解你,那没什么,你要好好的。我以后再来看你。”说完放开她,大步走向苏华。
    电梯到了,张君琪和苏华还在大厅说着什么,谢美琪回头看了他们几眼,终于进了电梯。
    最终是贺聿文送张家四口登机,等他们上了飞机,他给谢美琪打电话。谢美琪说:“谢谢你,聿文!”
    贺聿文笑说:“你和少杰是准备做中国电影大亨吧,忙成这个样子,送机时间也没有。”
    谢美琪见他真的听信这个借口,一阵轻松,在电话里与他攀谈,说:“少杰现在确实是壮志拳拳,我们电影还在拍摄,他把后续参加影展,国内上映时间都已经定好了。”
    “少杰一向都是我们之中最有行动力的那个。”
    “聿文,你呢?那天听你说调职,是怎么回事?”
    贺聿文犹豫说:“其实没调,我在考虑回伯克利,跟我爸冷战。”
    谢美琪也不禁佩服,说:“聿文,需要我的地方,尽管说。”
    “好的!”
    谢安胜恢复以往作派,时不时的差人往谢美琪办公室和片场送些小玩意儿,偶尔拍摄晚了,他也带司机来接她。谢美琪心里渐渐踏实,却并没有以前欣喜的感觉,也不会想主动的去亲近他,两人在一起,不过说些工作生活上的小事,大部分时间倒是沉默的。
    《暮晨的死亡》六月底拍完,后期赶制了两个月,成片出来的时候,杜烨整个人都兴奋了,知道自己完成了一部杰作。整部电影通过丰富细节和完整结构,达到了对于理想主义的完美想象,他能想象这部电影将会引起怎样的社会大反思。可是谢美琪却没这样乐观,她心里有隐隐的不安,后来想或许是由于自己提供了太多细节。
    八月末,傅少杰谢美琪杜烨和其它主创一起赶赴威尼斯参加影展,下榻lido岛怡东酒店。当晚以卫幕名义,在怡东举行大party,傅少杰早邀请了国内外电影圈人士,传媒也都闻风赶来,场面热闹非凡。
    傅少杰穿了粉色麻质西服套装,搭白衬衣配金红两色宽条纹领带,整个人风流倜傥。谢美琪则是浓妆,穿浅金色绣珠贴身礼服,佩带整套珍珠项链和手链,优雅与尊贵从骨子里流出。两人从内场直接进入大厅,当即引发一阵掌声。在场亦有许多电影圈大明星,对着这两人,也觉得被比下去。一时众人纷纷过来打招呼,一阵欢声笑语。
    谢美琪上台致辞说:“多谢大家捧场,我和少杰感激不尽。明晚《暮晨的死亡》在sa grande首映,这部电影是杜烨导演力作,也是卫幕向各位同行倾力学习的结果,希望大家能够到场观看指导。至于今晚,美景良辰,佳人醇酒,让我们不醉不归!”说着举杯,众人亦举杯,一阵把盏欢笑之声。
    傅少杰笑向她耳边说:“美琪,你真是特别适合这样的场合,记得那年你生日,也是这样的艳光四射。”
    “你是觉得我平时特别无光吧。”谢美琪也端着酒杯在他耳边说,忽地看见不远处正站着一个玲珑身影,恶作剧心思起来。笑眯眯的看着傅少杰,伸手帮他整了整领带。
    “也不是无光,就是特别冷。”傅少杰正说着,看她反常行为,警惕起来说:“干嘛?”
    谢美琪更贴近他耳边笑说:“跟荣天娇到底怎样了啊?”
    傅少杰忽然烦恼,说:“分分合合,我都在反思是不是太强求了。”说着眼睛四处看。
    谢美琪站在他前面挡住他视线说:“她来了!肯定不是你邀请的吧!说明她还是在乎你的。这会儿别过去,晚些时候再去。”
    傅少杰忽然明白她是什么意思,也配合着演起戏来,与她越靠越近,说:“有用吗?”
    “我好歹也是个女人吧。”
    傅少杰同意她说的,脸上挂着笑与她闲聊说:“上次听说你妈妈和弟妹来了,跟他们都好了?”说着眼睛时有时无的看向荣天娇,她今天穿裸色抹胸长裙,带一条盘花钻石项链,烈焰红唇,性感难掩。
    “还好吧。”谢美琪并不愿意多说,转开话题说:“你说这些人都为什么而来?”
    傅少杰笑说:“当然不是因为你是姓谢的,我是姓傅的。有些人是为了杜烨的名字而来,有些是为了《苏梅之约》的好票房和好口碑而来,有些是因为我高超的营销手段而来;美琪,我们快要有自己的一片天了!”
    谢美琪被他的乐观感染,高兴起来,说:“好了,现在过去吧,带她去海边。这边有我,不用担心。”
    傅少杰在她脸颊亲了一下说:“谢谢!”说着步行潇洒的向荣天娇走过去。
    谢美琪看他站在荣天娇旁边,神色有些紧张,不过稍微说了几句,两人便出了大厅。她觉得羡慕,他们的前途是光明的。
    谢美琪在厅内来往穿梭,招呼众人,直到午夜。她白天坐了长途飞机,再加上一晚上的应酬,整个人累的直不起身。回到酒店,一觉睡到第二天下午,叫了客房服务,起身去淋浴,听到有人进来,她大声说:“小费在桌上。”没有听到回答,稍微觉得不安,但想着任何人进屋都要经过张叔,放下心来,好好洗了个澡。她穿着浴衣,边擦头发边从浴室走出来,抬眼看到一个身影,穿浅棕色薄羊绒衫,下面是比上衣颜色稍深的棉质长裤,双手插袋,站在窗前,正配这威尼斯的蓝天大海。她心内一瞬间无比柔软,期待他转头。果然谢安胜转头,对她笑说:“来的巧了,白拿了小费。”他因为衣着跟平时不大一样,笑容也显得开朗很多。
    谢美琪看着已经摆好的食物,也不禁笑说:“也不算白拿。”在餐桌前坐定又说:“你怎么来了?”
    谢安胜过来在她旁边的椅子上坐了,说:“我很多年没放过假,永胜董事会今年终于同意我休假。我没地方去,就追着你们来了。”
    “《暮晨的死亡》今晚首映,你去看吗?”
    “当然要去,就是为这个来的。别光吃肉,多吃蔬菜。”
    谢美琪夹了一片绿色菜叶放嘴里说:“像草一样。”
    “你这胃口也奇怪,肉吃不腻似的。”
    “要不然能长这么高!”
    谢安胜大笑,声音愉快,又起身给她倒了一杯牛奶。她接了过来,笑着说:“有劳!”
    谢美琪吃了饭,换了衣服,两人一起去酒店海滩。远远的看见两个熟悉的身影坐在海边,手拉着手,正是傅少杰和荣天娇。海风吹的他们头发飞扬,阳光将他们的影子浅浅的印在沙滩上,是一副能让人想到天荒地老的画面。
    谢美琪挽着谢安胜胳膊朝海滩的另一边走去,海滩沙质细腻,贴在脚底,绵软密实;海风吹来,裹着衣服摩擦身上皮肤,触感轻柔。谢美琪说:“维斯康蒂有一部电影叫《魂断威尼斯》,有一场镜头拍海滩,光线如金子一样撒在一个少年身上,美极了。可是现在见到这海滩,觉的比他拍的还美。”
    谢安胜心里高兴,知道她心情好的时候就爱讲电影,于是问她:“电影讲什么呢?”
    “不记得了,我不爱维斯康蒂,太絮叨。我喜欢安东尼奥尼,简洁明了,回味无穷。可惜他没有拍过威尼斯。”
    “我知道他,他来中国拍过纪录片,我们小时候费了好大劲,才能找到录音带,偷偷摸摸的看。”
    “那部拍的不好。”谢美琪想到谢望,和他讲的那些发生在谢家的事情。
    “我倒觉得很不错,世界之大,无论发生什么事,许多人都还是一样日常的生活着。”
    谢美琪觉得愿意被他说服,世界之大,此时此地,谁还会在乎他们是什么关系。从背后看,他们的身影也一定是可以天长地久的吧。水城之魅
    《暮晨的死亡》首映,sa grande人满为患,很多影迷闻名而来,却没买到票,大大超出谢美琪的预料。她和谢安胜进场,坐了事先预留的位置。傅少杰还没来,周围都是熟人,杜烨陪着几个国内外有名的影评人坐在旁边。谢美琪站起来一一跟他们握手招呼,声音爽朗怡人。她坐下,谢安胜说:“这么受欢迎,到底是个什么故事?”
    谢美琪抱住他胳膊说:“看下去就知道了,最开始是我的构思,有许多细节也是我跟导演一起磨出来的,希望你喜欢。”
    说着电影开场,果然谢美琪的名字不仅出现在制片人一栏,还跟在杜烨后面出现在编剧一栏。谢安胜笑说:“领奖的礼服准备好了没?”
    “当然,连得奖感言都准备好了,回去念给你听。”谢美琪一本正经的说。
    谢安胜大笑,开始认真看电影。谢美琪当然已经看过多次,这个时候更在意的是观众的反映。她不时的去看谢安胜,谢安胜开始还不时在她耳边说:“这里不错。”到了中间,整个人却越来越不耐烦,直到有一场,暮晨与父亲吵架,不惜以刻薄语言揭穿父亲的矫饰虚伪,谢安胜再坐不住,低头对谢美琪说:“我想起来,出来的时候有个重要的事情忘了交代,先出去一会儿,晚些时候到酒店来找你。”说完起身径直向出口处走去,谢美琪想追出去,可是知道自己离不开。
    等到电影放完,参加完新闻发布会,谢美琪回到酒店。谢安胜果然在房间等她,看她回来,若无其事问:“电影反响如何?”
    谢美琪不说话,谢安胜上来拥住她说:“别这样愁眉苦脸的,我不是不喜欢,是真的有事儿。”他哄她,当她还是15岁。他们之间总是有这样倒错的时间关系。
    事实上,她知道他为什么不喜欢,他看出来他自己在里面,他不愿意面对。
    可是她亦没有理由强求他,他们之间从来不平等,向来都只是他说,她听;他不会听她说。
    《暮晨的死亡》最终拿到评审团大奖,傅少杰杜烨一行人以衣锦还乡的姿态回国。
    谢美琪却跟谢安胜留了下来,他们住进威尼斯本岛的一栋别墅。别墅靠水,他们坐船抵达,推开陈旧铁门,进入屋内,是一个两层的建筑,外面刷成暗红色,中间围出一个很高的方形天井,绿色植物依旧茂盛,一丛橙色曼珠沙华开的正艳;意大利裔工人往里搬行李,用意大利语小声对话,他们的中国管家有条不紊的楼上楼下指挥着。
    谢美琪立即喜欢上这里,说:“你什么时候买的这地方?”
    “好几年了,从一个英国人手里买回来的,买的时候就想,有机会一定跟你过来住几天。”谢美琪听了很是高兴。
    谢美琪站在二楼房间的阳台上往下看,水面上刚朵拉来往穿梭,还有小船上摆满各式新鲜水果蔬菜,五颜六色,沿途出卖。有人将小小篮子里装了零钱放下去,再提着一篮子水果上来,满满的生活气息,让人觉得亲近。
    谢安胜靠着阳台,与她相对,两人的手在栏杆上相叠。她目光从下面收回,与他对视几秒,很自然的靠进他怀里,头搁在他肩膀上,他身上的味道依然是她熟悉的;他为她的主动亲近感到欣喜,静静的抱着她;远处圣马可教堂的钟声敲响,是这样安然温柔的时刻,身边有氤氲水气围绕,心头没有一丝杂念,只听见彼此的心跳。
    他们白天吃了早饭坐刚朵拉出去,在圣马可广场码头下船,广场上有少年将玉米粒撒在自己头上,笑眯眯的等鸽子来食,他父亲拿着相机蹲在对面,随时准备为他纪录这美好时刻。
    谢安胜笑说:“你要不要跟鸽子合影?”
    谢美琪兴致勃勃的去买了玉米粒,不敢放头上,只是放在掌心里,伸出手站在那里,紧张的要命。一会儿就有鸽子飞过来,站在她胳膊上啄食掌心里的玉米粒;谢安胜真的拿了相机给她拍照,她仿佛从镜头里看到他的眼睛,笑意从心里溢出来。
    他们沿着教堂一侧的巷子往里走,小巷有成群结队的孩子踩着滑板大呼小叫的穿巷而过,他侧身将她拉进怀里,避开这不知名的危险。
    他们拉着手经过亚尔托桥,谢安胜说莎士比亚《威尼斯商人》里有提到这座桥;谢美琪问他为什么那么喜欢莎士比亚;他随口说可能是因为他剧中的人总是比现实生活中的人还惨吧;她听他这么说,觉得心疼,只是手上用力,更紧的握住他的手。
    他们走过一座一座桥,不过浮光掠影,累了在路边咖啡馆坐下来,谢安胜用意大利语点咖啡,谢美琪惊讶到不行,说:“你会说意大利语?”
    谢安胜笑说:“小时候跟大家学唱bel ciao,我就顺便学了几句。”
    谢美琪听过那首歌的英文版,这个时候非让谢安胜唱意大利文版。
    谢安胜拗不过,看着她轻轻唱起来,他声音低沉,唱到生疏的地方停顿一下很快又接起来;他眼神低垂,睫毛的眼睑处留下浅淡yīn影,专注的唱着那首属于游击队的歌曲,谢美琪知道那歌词的意思:“啊,美丽姑娘,再见吧,再见吧。即使我牺牲了,也会化做鲜花陪伴在你身边。”
    谢美琪轻易被他恍若少年的神情迷住,心内感动,待他唱完,忍不住在他脸颊印下一吻,他有一瞬间的不好意思,但很快回复如常,看着她浅浅的笑。
    他们沉醉在水城迷离而日常的氛围中,白天在小小城市游荡,傍晚的时候一起依偎在船头,回到那座开满曼珠沙化的红色房子。
    有天晚上,他们待在二楼的起居室,窗户都开着,能听到下面小船划动河面的哗哗水声。谢美琪光脚坐在地毯上,伏在谢安胜的膝头,听他念莎士比亚十四行诗,有一首是:“我能否将你比作夏天,你比夏天更美丽温婉;狂风将五月的蓓蕾凋残,夏日的勾留何其短暂;休恋那丽日当空,转眼会云雾迷蒙。休听那百花飘零,摧折于无常的天命。唯有你永恒的夏日常新,你的美貌亦毫发无损。死神也无缘将你幽禁,你在我永恒的诗中长存。”
    她认真的听着,被这诗歌里的恋恋情思撩动,抬头看向他。他也正看着她,只觉那与他相似的眼睛里有一种禁忌的魔力,勾着他神魂尽失,他不自觉的问道:“我能否将你比作夏天?”
    她没有回答,用手去抚弄他的鬓角,渐渐的到颈后,勾着他的脖子与他亲吻。他的身体有微微颤抖,她知道他在怕什么,所以并没有进一步动作,只是温存的与他嘴唇相贴,轻轻啄着,软糯触感依旧使她迷醉。她的克制使他慢慢静下来,也尝试回应她,含着她的嘴唇轻轻噬咬,刻意忽略心内煎熬,只是感受着她的此刻深情。
    他们结束这一吻,她依旧勾着他的脖子不放,在他耳边含混说:“我们就留在这里不回去了好吗?”
    他一手拖着她的雪白脖颈,埋头在她颈窝里轻说:“好。”
    她欣喜异常,开始在心内盘算他们以后的生活。想着想着兴奋起来,不禁从地上起来坐到他的椅子上将他整个人抱住,就像小时候抱住心爱的玩具。他也回抱她,她温软的身体在他怀里,是一种深沉的抚慰,使他这许多日子以来的盘算奔波都有了落点。
    他们就这样抱着,谁也舍不得放开,直到第二天天亮。是工人的敲门声将他们叫醒,他起身去开门,她不愿意放他,他轻笑着在她额头轻轻印下一吻,她才恋恋不舍的放手。他起身离去,她顿时觉得怀内一空,风从窗户吹进来,她打了个寒颤,人彻底醒过来。一会儿谢安胜进来说:“收拾下吧,我们午后回去。”
    她依稀还记得他们昨天的对话,楞楞的说:“昨天不是说好,留在这里吗?”
    他过来揉了揉她的头发说:“说傻话来着。去,再去床上眯一会儿,我去打几个电话。”他瞬间回复惯有的干练威势,之前的一切不过昙花一现。
    他们依旧坐船离开,水中倒映着古老城市,被船浆打碎,又重新聚集,反复来去,让人看着无端端焦躁。谢安胜柔声说:“以后再来,待长了你也要烦。卫幕还要不要了?”
    她不说话,想了一会儿,不死心,说:“你再唱那首bel ciao好不好?”
    他尴尬笑说:“后面跟着那么多人,你存心让我丢脸是不是。”
    她觉得生气,直到上了飞机,他才说:“我不是不想留在这里,可是有些事情不是想放开就放开的。虽说现在姓谢的只有我们两个,可是靠着谢家吃饭的人不知还有多少。我们在这里再多待几天,就会有人开始找上门来。”
    他说的这些道理她当然明白,可是她不舍得那个会唱歌会念诗的他,舍不得那间邻水的房子,与这些相比,北京就像是一个充满着陷阱的丛林,在那里,她随时有失去他的危险。希园之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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