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1
这里很静,虽然还是夏天,但下午五点钟的太阳早已被树叶滤去了热气,星星点点落到满是树叶的地上,真的好看,像满地的野生小菊花在风里点头一般。
这里是怀英中学的后院。怀英学校是B城最有名的贵族学校,分为初中部和高中部,刚来学校时谁也不认识我,谁也不愿意认识我,就一个人到处在校园里逛悠,校园很大,但几乎发现每个地方都有人占据,只有校园后的那片小树林,用一堵一米来高的红砖砌成的围墙圈起来,很明显地表示,此地禁止进入。那垛围墙的高度,对我来说,一点也不是问题,我一跃而入,从那一跃开始,此后,我几乎每天都要跃上一回。
静悄悄地没有一个人,有鸟叫,有野花香,风吹过来,凉爽,清新。我在一棵歪脖子树躺下来,歪脖子树不高,几条大大的枝桠朝东南斜斜伸开,我几下就攀上去,朝枝桠上一躺,脚抵上另一条树枝,将手中的书本朝脸上一盖,就可以睡个好觉。清静,舒适,自在,在B城,只有这个地方才真正让我放松,特别是落在地上的那一朵朵小太阳,多像青山村路边的小野菊,最是亲切。
我正昏昏欲睡时,却被一阵声音打断,我立即凝神,听出是一个男人粗重的喘气声和一个女人近乎哭泣的shengying,我脑子里迅速闪过两个字:打劫。正要跳下树枝,却听到那女声在喊:“重阳,再快一点!再快一点!”声音带着兴奋与颤抖。
我闻声,立即按住自己不动了。因为我听出了那个声音的主人,木兰,木随云的大女儿,也就是我的亲姐姐,虽然她从来没承认过我这个山沟沟里冒出来的穷鬼、骗子,但流在血管里的血改变不了这个事实,这是她的愤怒,也是我的无奈。
我还差几个月就满十五岁了,尽管我在半年前还是个一直生活在穷山沟沟里没见过世面的山里妞,但此刻那一男一女的喘息和叫喊,我还是能明白他们在做什么。我连呼吸都变得轻微起来,只恨不得把自己变成一片树叶。
男子的呼吸越来越粗,伴着一声低吼,木兰突然重重叫了一声,没再发出那种暧昧的吟声,开始大口大口喘着粗气。说实话,此刻我没有觉得羞愧,只是觉得紧张,万一木兰发现了我,只怕我后面的日子更不好过。可是时机和命运的不可预测性常常在生命里倾诉着一种可能,越怕什么,几乎就越会发生什么,就在我祈祷他们快点完,快点走时,大大一阵南风吹来,树枝摇晃得厉害,盖在我脸上的书本居然很不听话地掉到地上,发出“呯”的一声响。我呆住了。
“谁?”木兰立即跳起来,倒是没听到男人的声音。
我没有回答,也没有任何动作,这是我和木兰之间一惯的姿势,她骂我,我沉默。她骂得厉害,我沉默得厉害,只在有一回,她伸手想打我,被我抓着她高高举起的手顺势推了一下,就坐到地上去了,随即,她又哭又闹,向爸爸木随云告状,事后,又向爷爷木伯恩告状,木随云教育了我,说我要友爱,要有同胞姐妹之情,我沉默。木伯恩倒没有说什么,只是说了一句,好好读书。我还是沉默。
木兰显然不甘心没人回答她,跑到树下捡起了那本书,可能看到了书上的名字,她的分贝蓦然提高:“易安之,你这个贱人,你居然在这里监视我!给我滚下来,滚下来!”她开始发疯地摇树。
我很想提醒她,除非砍了这棵树,否则,你是摇我不下来的。一想又闭嘴了,这一提醒,只怕更激怒她,谁偷情被人撞见也不会平静。不对,怎么那个男人一直没有作声呢?平静得不像是偷情,倒像是坐车。
我见她头发零乱,脸色红艳,眼睛里闪闪冒火,胸脯气得一伏一伏的,像只愤怒的野猫,只怕不下来这事无法平息,而且,这里是学校,她可以不在意,我还得在意,于是从树上跳下来。我一跳下,木兰一手抓住了我的衣服,一手往我脸上招呼,口里还在骂:“贱人!小偷!敢监视我!你给我滚!我永远不要再看到你!不要脸的穷鬼,赖我家不走了!”
我抓住她的手,不让它落在我脸上,然后安静地看着她骂。光从外表看,其实她很漂亮,如果嘴唇不涂得太红,睫眼不画得太深,脸上的腮红不打得太浓,凭她小巧的嘴,大大的双眼皮眼睛,挺直的鼻子,秀气的瓜子脸,绝对是个美人,她的身材很好,高挑修长,穿一身白色长裙,不整齐,肩膀上肉色内衣的带子还在外面,裙子上沾着小碎叶子。我又将目光移到男人身上,那男人自我的书掉落地上一直到现在,站在原地不动,慢条斯理地整齐好自己身上的衣服,拍了拍身上的叶子,然后双手往裤袋里一插,靠在一棵树上好整以暇地望着我们,脸上似笑非笑,看戏一般。
我收回目光,凑近木兰,轻声说道:“如果不希望那男人看戏,你就不要闹了!”
木兰显然很在意那男人的看法,一愣,居然真的软下来了,被我抓着的双手不再挣扎。我松开她的手,从地上捡起我的书,拍了拍,抬脚就要走。
“你给我站住!”木兰大喝一声,很不甘心就此放走我,“我木家出钱让你进贵族学校,你不读书却来监视我,你以为我木家的钱是这么好拿的!你为什么不滚,你看看,木家有谁喜欢你?你真以为你是木家的孩子?不要脸的东西!”
我沉默,她说对了,木家确实没人喜欢我,最明显的就是我这位亲姐姐木兰,还有一个亲弟弟,木北。这是两个跟我有血缘的人,出自同一个娘胎的人,却是明里最讨厌我的人,最喜欢捉弄我的人,最恨我的人。只是,让我滚哪呢?不是我不想滚,而是滚不了。
既然不让我走,那我不走好了,我重新爬上树,在我的树枝躺椅上躺下来,继续用书盖住脸,恢复原来的样子。
木兰还在放声大骂,我不放在心上,只要她不动手打我,我就懒得理她。我记得我七岁的时候养了一条叫虎子的小土狗,有一回,小狗居然咬了舒生一口,虽然没出血,却把舒生吓得哇哇大哭,我抄起立在墙角的扁担,一扁担下去,虎子就趴下了。后来舒生抱着我,流着眼泪说,姐姐,你怎么能跟狗计较,它又没真咬到我。
木兰在树下摇了一阵,大概拿我没办法,咬牙切齿地喊:“易安之,我会让你好看的!你给我等着!有本事你别回木家!”声音渐渐远去,林子里终于安静。
但我有些疑惑,为什么离去只有一个人的脚步,那个男人为什么不走?我全神贯注,静听周围的动静。夏婆婆教训第八条:就算是睡觉,也要打开第三只眼睛。
一会儿,有脚步向我走进,然后在离我差不多两米远的距离停下了,这些距离的概念也是夏婆婆教的,夏婆婆教训第十一条:要随时保持警惕,做到对对手所在的位置心中有数。
“你就是木家带回来的那个女孩子?”男人似乎对木家领回来的女孩子很有兴趣。
书继续盖着我的脸,我不答话。这个问题还需要确定吗?刚才木兰骂我时,连和她家佣人吃饭的事都说出来了。
“我叫阮重阳。我出生在重阳节那天。”阮重阳丝毫没在意我的不理睬。
阮重阳?没印象。
“我是高三六班的,你呢?我猜应该是初二吧?”
原来跟木兰同年级的,这么说,这个男人应该是男孩,未成年。至于我初二,他不用猜,一定是木兰告诉他的,毕竟十五岁读初二的,在这个学校找不出第二人,我从小学开始,就是班上年龄最大个子最高的学生。我读书启蒙得晚,弟弟易舒生不能读书时,我要照顾他不能离开家,直到他可以上学了,我才跟着他一块儿上学,弟弟六岁半读书,我八岁读书。我刚来到B城时,木随云问我有没有上学,我说读初一,笑倒旁边一堆人,我那亲弟弟木北笑得最凶,他十二岁,读初一。木兰也笑得凶,她十六岁,高二了。木随云就把我安排在她们同一所学校,说兄弟妹妹在一起好照顾,还将我安插在木北一个班。
“你叫易安之?比木安之叫起来好听。”阮重阳还在自个跟自个儿说话。
“你为什么不说话呢?你说句话吧。”
“你有什么困难呢,我可以帮你。”
“礼拜天有篮球赛,我能不能邀请你去给我助威?”
很聒燥,唐僧一样,喋喋不休。看身材,至少一米八三,看面孔,桃花眼,嘴凉薄,很妖孽,又酷又拽又痞,正是让木兰她们尖叫的那一种男生。可眼下为什么这么多话呢?不知道自讨没趣这个词语此时正好用在他身上么?
我慢慢拿开书坐起来,看着他,半晌,提醒他,“你裤子拉链没拉好。”
阮重阳低头一看,果然半截没拉上,一点也不见尴尬地拉好裤子拉链,又对我展颜一笑。我暗自翻个白眼,跳下树枝,指指他们刚才激情过的地方,“她的衣服,你应该还给她。”木兰自我书本掉下发出响声,就找我算账,最后气冲冲地冲跑,都没要去捡回内裤穿上。
阮重阳魅惑一笑,“她有很多,不在意少一条。”
“我在意。”我冷冷地说道。我在意这里的宁静打破,这里的空气变脏。
“回头我让她自己来拿走。”阮重阳笑嘻嘻地,丝毫不在乎我满脸对他的嫌恶。
我不再理他,走到围墙边,用手撑住围墙,力一提,跃了过去,不回应阮重阳口里发出“啧啧”称赞声。然后他又在我背后补了一句,“你不知道那边有个小门吗?你不是一直就这么翻的吧?”
还有个小门吗?倒是真的不知道,不过,这一点也不重要。
☆、第二章
2
我回到“家”的时候,当然,我必须叫“家”,这里有我亲生父亲,亲生姐姐和弟弟,还有一个很和蔼可亲的继母,我叫她雪姨,还有一个对我不错的更小的弟弟,木川,雪姨生的孩子,今年八岁,看见我就礼貌地叫“安姐姐”,开始时我还有些不适应,后来观察他的眼睛,并无恶意,我慢慢以笑脸回应他。我回来时,这些人都在,木随云表情严肃,全身上下里自有一股不言而怒的威严,事实上,我从来没见过他和言悦色的样子。雪姨坐在沙发里,倒是笑眯眯的,木川坐在她的身边,腰挺得很直,小大人模样,木北靠着楼梯痞痞地站着,一只脚勾着另一只脚,一付看好戏的表情。
木兰一见到我,立即用手指着我,厌恶地喊:“爸爸,你不信,你现在就问问她,她在学校做了什么?”
我本想在她们都没有说话或者没点名说我,甚至点名说我只要不让我留下,我都会一个人上楼去,呆在那间封闭的房子里不出来。可眼看不行了,不止有人说话,而且说到我,而且必须留下接受调查。我在若大的客厅中央站住了,面对着木随云,左边雪姨和木川,右边虎视眈眈的木兰,左边幸灾乐祸的木北。
“安之,兰兰说你在学校不去上课,反而跑到校园的禁地小树林睡觉,有没这事?”木随云沉声问道。
我哑然,木兰的报告没说错,我跑去的确实是校园禁地,也确实在睡觉,连不去上课也是真的,英语课,我听不懂老师嘴皮一开一合说些什么,我没来B城之前,青山镇的中学只有初一才有英语课,还是从二十六个字母教起,来B城后,半路插班读初一,居然发现我以前的英语老师和怀英学校的英语老师读同一单词发音都不一样,班上有的学生读起英语来比我青山学校的老师还顺溜,我却尤如听天书,连个门都摸不到。更让我奇怪的是,木川上小学就有英语课,B城的英语竟然从小学开始了!这个发现让我沮丧不已,只得努力学,但仍然跟不上,到初二后,更跟不上,听着老师讲课茫茫然,看着英语书本茫茫然,做着试题也是茫茫然。有一回,木北带着班里几个男生找我麻烦,趁我不在,将我才考了23分的英语试卷高高贴在教室后的黑板上当板报,并在我的英语书上画了几只又大又丑的乌龟,乌龟的背上用黑黑的大字写着三个字,乡巴佬。我一声不响,任全班六十多人看我笑话,将试卷拿下来,将书合上,从此,好多节英语课,我逃了。
木随云见我不吭声,脸色更严肃,“安之,让你读书是为你好,你怎么能逃课?你说说,你不读书你能做什么?怀英学校是B城最好的学校,师资力量雄厚,你要把握好机会,难道你想一辈子就像那些那山沟沟的孩子,不读书,就知道放牛吗?”
木家的人在青山村找到我时,我正和舒生一起放牛。舒生看见哪个沟沟坎坎的草好,牛又去不了,就拿着镰刀下去一把一把地割,放到大竹篮里,装满了再提上来。牛不止一条,而是五六条,邻家的牛也给我和弟弟放,一天五毛钱。不上学的日子放牛,是我和舒生最快乐的日子。五毛钱,一毛钱买两把小麻花,一人一把,另外四毛钱,存起来,我们一直存到了十三块二毛。我走的那天,我将用小手帕包了又包的一把零钱压在舒生的枕头底下,其实也是我的枕头底下。因为,舒生从三岁就开始跟我睡的,他是我一手带大的弟弟。
我看着木随云一张一合的嘴,想得很远很远,远到那个偏僻的小山村里,远到我一直牵挂的弟弟身上,如果他在,英语不会像我这么差吧,舒生,他最聪明了。
“我说的这些,你听进去没有?”木随云大概发现我走神了,语气不好地强调一句。
我收回神,微微点点头。
“爸爸,她这个礼拜的英语考试才20分,不敢拿回来签字。”木北笑嘻嘻地加强我的罪行。
木随云皱眉,“英语跟不上,可以找老师给你补,但要诚实,为人最不要弄虚作假!”他看看木兰,“以后你给安之被英语,她英语不好也情有可原。”
是啊,山沟沟出来的孩子哪比得上与国际接轨的孩子。我点头,心里默数一、二、三。还没数到三,木兰的尖叫响起来了。
“爸爸,我哪有时间给她补课?我都高三了呀,就要高考了!”
木随云恍然,眼睛又看向木北,木北哼了一声,“我就要会考了,也没时间。”
木随云想了想,对雪姨说道:“你给她请个家教吧。”
雪姨笑眯眯地点头,“孩子成绩不好,慢慢教嘛,何必生那么大的气。你回家时间又不多,也该给孩子们个笑脸嘛,别吓到她们了。”
木随云脸色稍微缓和,向我说,“吃饭吧。”走向餐厅。
厨房的王阿姨见此,将已做好的菜端上桌。木随云坐正位,跟着旁边是雪姨和木川,另一着挨着他的是木兰,再是木北,再是我。
我正要拿碗去装饭,木北嫌恶地看着我,“你没洗手。”好像那双没洗的手有屎一样。
我没有说我进来时在花池边的水龙头上洗了,默默地去洗手,雪姨在旁边教育北川,“小川,吃饭要记得洗手,卫生问题最要注意。”
北川很认真地道:“妈妈,我一直都有洗手的。”
木兰安慰木川道:“小川,妈不是说你。是说那个穷鬼嘛。”
“兰兰!”木随云眼睛一瞪。
木兰头缩了缩,还是不怕死地嘀咕了一声:“我又没说错。”
木随云筷子一搁,皱着眉看着木兰。
雪姨在一边打圆场,“都吃饭,都吃饭。随云,跟孩子计较这么多做什么?有什么事好好说就行了,别动不动就发火,”
我默不作声,挟离自己最近的菜,舀离自己最近的汤,突然感觉全桌人都在盯着我,我抬起正在喝汤的头,只见木随云拉着脸,雪姨还是笑眯眯,木兰、木北一脸鄙夷,只有北川在慢慢吃饭,样子又斯文又有礼貌,像个小王子,极有家教。我不知道我哪里出问题了,口里包着一口汤,咽也不是,不咽也不是,想了一下,还是咽下去,这样鼓着腮邦子很累,却不小心哽到了,我咳嗽了几下才缓过来。
皱眉的,鄙夷的,含笑的,都更深了。
含笑的雪姨开口了,“安之,喝汤时要注意,不要出声,这样很没礼貌。咳嗽时,要捂着嘴,特别是吃饭时,不要对着餐桌咳嗽。你也有这么大了,餐桌礼仪要懂,以后我会带你学习一些礼仪。咱木家在B城可是名门望旅,特别是女孩子,更要有礼有仪。”
“妈,你说这么多,她左耳朵进右耳朵出了!”木兰冷哼一句,她和木北一直叫雪姨做妈妈,她们关系真的很好,我来了后,木随云给我介绍雪姨时,说的是妈妈,可我张了几次口,也叫不出来。当时木随云脸色很难看,雪姨却不在意,拉着我的手,让我叫雪姨。从此,我成了木随云家四个孩子中唯一不叫她做妈妈的人。
“野孩子就是野孩子,不是教就能教会的。妈,你看你都教了多少回了,她还是这样,吃饭不洗手,喝汤很大声,丢死人了!幸好家里没来客人,不然说我木家没家教!”木兰很像个大姐大,相当有气场,她当然不怕我揭露她在小树林和阮重阳的那档事,因为没有人会相信我。
我刚来的第一天,对木家大院里的那个水池上漂着两朵荷花很奇怪,这么巴掌大的水池也能养活荷花吗?我弯下腰,探着身子将手伸得长长地去试探荷花的真假,突然后面有人一推,我扑通掉进水池里了,木兰笑嘻嘻看着我扑腾,我手抓着池沿爬上来,她一脚踩在我手上,脚跟在我手上揉转了一个360度的圈。事后她对木随云表达她的姐妹深情,安之不摔进了水池,还是她拉上来的。当时木随云很高兴,说做得好。木兰看着我笑,那笑,我一直记得,很灿烂,很得意,很炫耀,好像在说,看到了吧?明白了吧?
我在掉入水池里时手还是摸到了荷花,是假的,塑料的。
后来她把她穿过的裙子送了我一条,我没敢穿,她委屈地对木随云说我嫌弃她,说以后再也不敢给我衣服了。木随云说,安之,姐姐对你好,你不要拒绝,你们是亲姐妹。
有一回,木兰哭丧着脸问雪姨,看见她那个蝴蝶夹子没有,就是小叔叔从美国带给她的蝴蝶夹子,她一直舍不得戴,珍藏在盒子里,却发现夹子不见了。雪姨让她再找找,说不定失手丢在哪了,好一会儿后,木兰从楼上冲下来,手里拿着一个书包,摔到我面前,“是你,居然是你偷我的东西!还将它藏在书包的最内层,要不是我翻得仔细,就让你得逞了!你这个不要脸的小贱人,居然偷到家里来了!”
我大吃一惊,怎么可能,我的书包里怎么会有她的蝴蝶夹子。我捡起书包,打开内层,果然看见一只蝴蝶夹子。真的漂亮,我从未见过这么漂亮的夹子。我拿着夹子发愣,木兰一把从我手里抢过夹子,哭得伤心欲绝,梨花带雨,“妈,我对她这么好,连自己喜欢的衣服都给她,她居然还偷我的东西!妈,将她赶走,木家不能有个贼!”
木随云正好回家,看见木兰在闹,问雪姨怎么回事。雪姨笑得温柔,轻描淡写地道:“没大事,孩子们争一夹子呢。安之从小在山里长大,没见过这么漂亮的东西,兰兰,你是姐姐,就给安之吧。都怪我,忽视这些方面了。女孩子嘛,爱美之心都有。”
“她要我可以给,可她为什么要偷!爸爸,她偷我的夹子,还将它藏在书包最内层。爸爸,你将她赶走吧,她就是只白眼狼,我对她多好啊,她却偷我的东西!”
木随云深深地看着我,我有点怕,后退了一步,用我最标准的普通话说:“我没有偷。”
“你能解释夹子为什么在你书包吗?”木北站在门口,笑嘻嘻地问。
“我不知道它为什么在我书包里。”我百口莫辩,但我不慌。夏婆婆教训第十五条,遇事不能慌,一慌就更乱,要镇定,要理智,要从千头万绪中找出头绪来。记住,任何事都有翻盘的机会。
“好了,好了,多小的一件事,值得闹个不停吗?传出去让人听笑话。”雪姨将木随云推到餐桌边坐下,随口招呼王阿姨,“上菜吧,人到齐了,可以开餐了。”
又将我拉到桌边来,细言细语地说道:“这个夹子还给姐姐好吗?雪姨明天就去给你买个好看的夹子来。别人的东西不能爱,对不对?来,吃饭。”她将排骨夹到我的碗里。
我盯着碗里的排骨,说了一句,“雪姨,你看我的头发需要夹子吗?”我从小到大是短发,小时,妈妈忙田里地里,没时间帮我梳头,当我能自己梳头时,觉得还是短发好,清爽,利落,省事,所以头发一长长,我就剪了。
雪姨一怔,显然没意到我会反问,脸上的笑浅了,淡淡说道,“漂亮的东西并不一定要派上用场,兰兰不也是没戴吗?她一直藏在盒子里。”
我没再说话,心中苦笑一声,夏婆婆,不是所有的事都可以翻盘的。因为有人早就定了你的罪。想通这一点,我释然了,说我是贼就是贼吧,只要能让我这个贼安稳一点,安静一点,你们说我是什么都无所谓。
☆、第三章
3
早上去学校,和往常一样,司机坐在奥迪A8的驾驶室里等木兰、木北。原本这辆车我也坐的,但自从偷窃事件发生,木兰哭着喊着不跟小偷一起坐车,怕我玷污了她的人格,雪姨作势自己开车去送她,但被木随云制止了,他板着脸对木兰说,“你可以不坐家里的车,那就自己坐公车去!没名堂!”这一说,木兰哭得更凶了。
我拿着书包从车下走下来,对木随云说:“我坐公车吧。”我不习惯叫他爸爸,但也知道不可能叫他叔叔或者伯伯,大多时候,我不叫。
从木家到学校,大约四五公里,我算了一下,小跑步的话,也就是一个小时。我一向醒得早,因为等大家一起上学,才只好睁着眼睛不起床,不然,起早了,吵醒了木兰木北的嗑睡,又要说我一付穷酸相,现在好了,可以不用跟他们一起了。
从那以后,我不再坐木家的车上学,每天早上跑步到学校,轻轻松松,从不迟到。
我回到教室时,居然发现我的课桌被搬到教室最后,上面还有几个大脚印。我不动声色的将桌子搬回原位,用纸将脚印擦干。正要坐下时,发现椅子上还两颗图钉,钉尖朝上,这样的小把戏上演次数太多,多得我连眼皮都不抬直接扫落钉子坐下来。我没有同桌,坐在教室的最后,因为班里人是单数,因为我在班上是女生中个最高的,和从前一样,我坚守教室最后一桌的阵地。
木北离我坐得远远的,生怕别人认出我跟他有什么关系。能有什么关系呢?尽管我已改成木安之,但从来没有人把我和木北的木联系起来,如果一定要联系,必定是仇人,他隔三差五地在我跟前搞破坏,撕我的本子扯我的书,在我衣服上洒墨水,在我的课桌里丢垃圾,和别人同学串通戏弄我,还学着我不标准的普通话在教室里和别人对练,我的普通话夹着青山村的口音,进学校的第一天,就被人嘲笑,这也是不我喜欢说话的原因。只是并不是我少开口嘲笑就少,在木北的恶意带领下,几乎全班兴起了青山村式的普通话,尽管我的普通话正努力地越来越接近标准。我本着只要他不伤人的原则,随他去闹,富人家的少爷和公主有点坏脾气,何况还跟我有那么点血缘关系,我能容忍。
我的前桌是个女同学,叫李月,她是班上唯一对我说话不带鄙视的女生。现在,她扭过头跟我说话:“木安之,你昨天的英语课又没上啊?”
我“嗯”了一声。
“这个星期四和星期五月考,你知道吧?”
我点头。
“不要再逃课了,越逃越不会。”李月好心提醒。
我明白这个道理,但也明白,我不逃也不会,与其在教室里听天书,不如拿起书本死记单词,我没有其它的办法。
“听说学校改革,成绩最好的学生,前五十名成立实验班。每次的月考成绩会存档的哦。”
我眼睛一亮,初三按成绩分班?如果能和木北分开,那多好!按现在木北的成绩,也就是个中等,我要么成绩最好,要么成绩最差,和他同班的机率才可能最小。看来,英语必须要搞上来了,这样才能自由调节自己的成绩,当他好时,我就差,当他差时,我得好。可是,英语该如何才能搞上来呢?我有些迷茫。
下午放学后,我没有急着离去,跃进了小树林爬上了我的歪脖子树,发现木兰留下的那条小裤裤不见了。只是,多了一个人,闪着一双桃花眼,朝我妖艳地笑。
“你果然又来了。”
我不理他,心里默记着单词。
“学英语怎么能死记硬背单词呢?”阮重阳走到我的身边,看着我手里的单词本。
我心一动,看着他。
“学英语要常常跟英语接触,练习听和读,慢慢了解其中的语法和规律,你看中文,不是会写那些字就会用吧?最起码要知道那些字的意思和用法吧?英语也一样,光知道那个单词的拼写是没用的。”
“我英语很差,不知道怎么学。”我轻声说。
“你看电视就选英语台,看电影就选英文片,听英语歌,用电脑时,浏览器,电脑界面什么的,都以英文为主,习惯看英文的paper和英文网站的新闻,就是让英文在你的生活中成为重要的一部分,这样你学起来就轻松多了。”
我不说话了,看电视,没有主导的份,看电影,我舍不得钱,用电脑,没有,更不用说其它了。
阮重阳睁大了眼睛,不相信地说:“你不可能这些都没办法做到吧?”他后退两步,仔细打量我身上的衣服。我穿的是校服,学校虽然发了校服,但没几个学生穿,这里都是富家子弟,穿着名贵光鲜,怎么肯穿呆板古老的蓝色校服?我大概是学校唯一将两套校服轮流换洗的学生。我也不是要故意显示自己独特,而是雪姨给我买的衣服,不是偏小就是偏大,而且大多是裙子,我不喜欢穿裙子,不方便跑步和翻墙爬树,所以,我选择了校服,既大众又合理。
“你下来,我有办法。”阮重阳突然说道。
我迟疑了一会,翻身下来。阮重阳从裤袋里掏出一个MP4,将耳机塞到我的耳朵上,然后他调动了几下,立即耳边传来一首英文歌。
“这里面全是英文歌,你拿去听,回头再下载一些口语片段给你练习,我还可以跟你练习对话。”
我看了他一会儿,将耳机取下,放他手里,拍拍衣服,起身离开。夏婆婆教训第三条,警惕任何人任何事,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好,也没有无缘无故的坏。
“喂,你干嘛走,我是真心想帮你啊。”阮重阳跟在我身后急急地解释。
“谢谢你,只是,我不需要。”我说,手撑在围墙上,一顶,翻身而出。一个昨天和我的亲姐姐在这里野合的男生,今天要帮我学英语,就算你是真心、好心、诚心,我也不接受。
星期四月考开始,我按照以前的惯例,将试卷分数尽量保持在八十分左右,只有英语不是我能控制的,眼睛一闭,A,B,C,D,乱填一通,作文,空白,附加题,空白。
星期五一考完,教室里人一下就跑得差不多了,比平时都快,我埋着头慢慢收拾书本准备回家,李月说:“我们去看高中的篮球赛吧。”她的声音很兴奋。
我摇头,没兴趣,心不在此啊。
“去看看吧,全班人差不多都去了,今天是高一高二联合对高三。阮重阳今天就在赛场上!”
阮重阳?他,很有名吗?
“你不会不知道阮重阳吧?他可是我校有名的高富帅啊,他爸爸是学校的董事,家里很有钱啦。”李月一付你很落伍的表情,手指指教室,“你以为那些女生跑那么快都是看球啊,告诉你吧,都是看阮重阳的风采。”
风采?我仔细想想,小树林里的粗喘,没拉拢的拉链,喋喋不休的话唠,自作好心的MP4,还真没看出有什么风采。我背起书包走出教室,李月跟上来,还在鼓吹阮重阳的高富帅形象。
篮球场那边传来男生的喝彩声和女生的尖叫声,依稀可辨里面夹杂着“重阳,重阳”之声。李月挽着我的胳膊,眼睛里带着渴望,“一起去看看吧。”
李月在班上比我受欢迎一些,但,仅止一些。她性格偏向胆小,说话语气都带着小心翼翼甚至讨好的味道,眼睛不大,鼻子有点扁平,看上去容貌一般,成绩也一般,每次考试排名没进过前十,可能,家世也一般,所以,在怀英这座人才济济、富豪济济的学校,一下就被淹没了。家世显赫的孩子走在怀英学校的校园里,大多趾高气昂,耀武扬威,就跟木兰木北一样,底气很足,也许正因为如此,她的交友对象倾向条件比她差的我。
我看她的眼光软软的,竟然想到被我一扁担打死的小土狗虎子,它曾经也是这么软软地渴求地望着我。我点头,跟着她一起挤到篮球场。但人太多,我们根本就没办法挤进去,只好站在外围听一听里面的厮杀声和外围的喝彩声。一会儿,李月兴奋得脸通红,不满足听篮球了,拼命拉着我往前挤,我松开她,指指篮球架旁边,“我在那儿等你,你去看,一个人挤比两个的挤容易多了。”
李月按不住对高富帅的崇拜,费力地朝人潮挤去,我一个人站到篮球架子旁边的空地上,还在思索如何提高英语的问题。突然全场响起一阵热烈的哗然,随着全场人跟随的目光,一个球居然向我砸来!随着一阵呼叫,眼看就要砸到我的身上,我脚没动,略一偏身,手一带,将球接住,看见场内有人向我跑来,我将球一抛,来人准确接住,向我一笑,朝场里跑去。却没想到另一人向我冲来,口中大喊:“安之,安之。”
我皱眉,我和阮重阳很熟吗?为什么他像叫老朋友似的叫我安之?他跑到我面前时我还在瞪着他,满头大汗,桃花眼带笑,头发短而精神,很阳光,很妖气。
“安之,你身手反应很快啊。”
我没答理他。
“他们的水平太烂了,弄得我水平都不能正常发挥。就怕猪一样的对手。”阮重阳撩起衣服擦擦脸上的汗,“安之,进去看我打球吧,我保证能发挥得好一些。”
我转向朝校门走去,因为我看到,木兰气势汹汹地向我这边跑来了。只是,我逃过了被她在篮球场上的公开辱骂,却逃不过回家后被她堵在房间里的警告和辱骂。
“易安之,你个不要脸的小偷,还想偷我喜欢的人!”
“阮重阳不是你能碰的,你给我离他远远的,再看见你们在一起说话,看见一次打你一次!”
“别以为他和你说话就喜欢你了,你看看你自己,又丑又傻又贱,哪点配得上他?”
“易安之,你记住,你不过是木家领回来的一条狗!还以是三十五万买来的一条土狗!我爸爸是疯了,才会买回你这个贼!”
☆、第四章
4
木家人找到青山村,找到养大我的爸爸易成德和我的妈妈杨莲花,对他们说要带走我。我弟弟易舒生立即抱着我要哭,他的眼睛澄净,嘴唇却还是那么乌黑,医生说,他的心脏如果再不做手术,活不过十八岁。舒生说,我不怕,有姐姐在,我就不怕。
木随云给我讲了一个故事,十五年前,他在津县当县长,因为施实了一系列的改革措施,触犯到一些富豪的利益,引起他们的强烈不满,他们暗中请来流氓对木随云进行威胁,但木随云不为所动。那些人就把目标对准了木随云的妻子郑小梅,当时郑小梅正怀了八个多月的身孕,木随云想让她回B城,但行动不便,木随云自己又忙不过来,就将郑小梅送进津县医院,并请人保护,可是在生产那天,还是出事了,郑小梅生下一女孩就被人偷走了,并留下一张条子,“立即滚出津县,否则孩子死!”木随云在郑小梅的哀求和哭泣之下,只得申请调离津县。但孩子却不见送来,郑小梅思念成疾,为了缓解她的失女之痛,第二年他们又生了一个孩子木北,但郑小梅身体到底是垮了,第三年就过世了。死前留下遗愿,一定不能放弃寻找她可怜的孩子。
杨莲花哭了,她也给我讲了一个故事,十五年前,她和她丈夫挑担莲藕去青山镇去卖,回来时,经过一座土地庙,里面传来孩子一声接一声嘶裂般的哭声,夫妻二人进去一看,只见一个皮皱皱的孩子,用一小毛毯裹着,闭着眼睛哭得好不凄惨。那年头经常有女婴被遗弃的现象,夫妻两人以为又是一个一生下来被遗弃的女婴,动了恻隐之心,再加夫妻结婚三年,一直没有生孩子,于是一合计,就将孩子抱回去了。孩子果然给她们带来了好运,一年以后,他们生下一个男孩,可是厄运也随着来了,男孩生下来,全身呈乌色,经医生仔细检查,居然犯有先天性心脏病,需要做手术,手术费估计是三十万元。夫妻一下就蔫了,就算是把自家三间土屋买了,把牛和猪全买了,顶多也就万把块,这三十万的天文数字,上哪找啊!于是,夫妻俩人为了三十万,开始了没日没夜的劳动,将看守弟弟的任务交给了姐姐。
我看看杨莲花,她老得很快,四十多岁,脸上长满黑色蝴蝶斑,头发很多白了,像个老婆婆,再看看我的爸爸易成德,他更老,脸上的皮皱成一团,又黑又丑,背微驼,是长年在地里劳作形成。脚上一双破胶鞋,脚趾头从里面露出来,上面巴着泥。这是一对为三十万手术费不分日夜操劳的夫妻,他们打过我,也骂过我,更养过爱过我,就让我来结束这场苦难吧。
“让我跟你走可以,三十五万。三十万给我弟弟做手术,五万给我爸妈生活。还希望你能帮我弟弟找个好医生。”我平静地对木随云提出要求。
舒生一听抱着我哭出声来,“姐姐,不要走!我不要做手术,姐姐,你不要丢下我!”
我用袖子给舒生擦眼泪,安慰他:“你做手术,就会很健康,长大了就可以来找姐姐,姐姐可以陪你很久。你不做手术,姐姐只能陪你几年。你自己算,哪个更好?”
我爸爸妈妈也哭,但并不阻止我离开,更不阻止我提出条件。他们太苦太累了,如果真能改善,特别是能求他儿子一命,他们连自己的命都愿意拿出来换。更何况,在他们的意念中,我去木家就是享福了,有钱花,有肉吃。要知道,我们已经半年没吃过鱼肉了,母**生几个**蛋,爸爸网的一两斤鱼虾,都拿到青山镇或者津县去换钱,再从微薄的钱里拿出一点点换半斤肉,做一碗汤给舒生一个人吃,不过,舒生总要偷偷地留一小半给我喝。
木随云当时很吃惊,在他看来,我应该很高兴、很感恩戴德并立即答应他离开那个穷山沟沟才对。不过他很爽快地答应了我的条件,给我弟弟做手术的事当场就给陪同他一起来的秘书交代下去了。
我走的时候,我爸和我妈将我的衣服打包包好,抹着眼泪送我到大堤,只有舒生,随着木随云的车子一直跑一直跑,口里还在喊,“姐姐,不要忘记我,我会去找你的!”我隔着车后面的玻璃,看着他的身影越来越小,最后不见了。
就这样,我成了木兰和木北口中花了三十五万元买回来的土狗!
我不知道舒生的手术的做得如何,不知道爸爸妈妈的生活过得怎么样,我给青山村写信,但一直收不到回信,我怀疑,是不是邮差根本到不了我那个山沟沟,不然,舒生不会不给我写信。B城满大街的公用电话,我却不知道打给谁,当时青山村小卖部的易大爷家有部电话,可我不知道号码,那时没见过手机没用过电话,也没想到会有打电话的那一天。
我想念和舒生一起放牛的情景,牛吃饱了,很悠闲地走着,顺便停下来拉一大堆牛屎,热腾腾的,我对舒生说,冬天了,咱们把脚放里面暖和。舒生咯咯地笑,姐,你学课本里的呢。夕阳西下,晚风轻轻吹,我将两个竹篮搭在牛背上,又将舒生抱到另一条牛背上,我也坐上去,小心地抱着他,牛的绳子在舒生手里。我们两人唱着歌《牛儿牛儿吃饱啦》:
牛儿牛儿吃饱啦,
我们我们回家啦,
太阳太阳下山啦,
燕子燕子归巢啦。
云朵云朵真近呀,
风筝就是它的家。
青山青山好美呀,
云朵就是它的家。
我们我们开心呀,
青山就是我的家。
青山村不再有我的家了,但有舒生的家,舒生的家,应该也是我的家吧。
木家老宅的后院,那儿有一块大大的石头,我坐在石头上吹口琴,口琴是舒生送我的,这本是他十岁时我买给他的生日礼物,那年,我在全镇数学竞赛得了第一名,学校奖了我二十元钱,我拿出十元给舒生买了个口琴,结果被我爸打了一巴掌,说我浪费钱,十元钱,可以买好多东西。当时舒生哭了,说是他看见别的同学吹口琴,也想要,求姐姐买的。为了验证他真的很急迫要一个口琴,他很快就学会吹口琴,还教我吹,可惜,我就会吹这首歌,《牛儿牛儿吃饱啦》。
每到礼拜六和礼拜天,木家的规矩,一大家子人全部到老宅,陪木爷爷吃饭。所以我跟着木随云一家人来到老宅。木兰和木北和其他的孩子玩去了,我一个人孤零零的,和往常一样,躲进后院,坐石头上看天或者看花草,今天来时,随手拿上了口琴,在琴音里想念我的青山村,我的牛,我的山坡,我的养父养母,我的亲爱的弟弟。
“吹得不错,再吹个。”从后院门的一角转出来一个人。
我立即坐起身子,低低地喊了一声:“小叔叔。”
来人是木随云最小的弟弟,木惊涛,他是木家长辈里对我最好的一个人。我第一次来木宅,他正好从美国回来,给很多人带了礼物,唯独没有我的,有些不好意思:“我不知道我的小侄女找回来了,是叔叔的不对,下次一定给双份。现在用钱补上,别怪叔叔俗气。”他从钱成里拿出一叠钞票,塞到我的手里。
我看着雪姨和木随云,雪姨笑眯眯地说,“收下,收下。你小叔叔的,不要白不要。”木随云则是点了点头。我收下了,说实话,我从来没见过这么多钱,心里有点激动,回家后,我把钱放在书桌的最内面,用书压好,不想,第三天,钱不见了。倒是木北,新添了一个MP4。
木兰看见MP4眼睛一亮,问他,“哟,新上市的货啊,哪来的?”
木北一边玩,一边一脸不耐烦,“捡的。”
木兰冷哼一声,“肯定你偷了妈妈的钱买的。捡的?哪这么多东西捡?”
木北将东西一收,看都不看众人一眼,走了。我丢钱的事没有声张,雪姨淡淡说,小叔叔给你的钱你就当车费吧。此后两个月没有给我公交车费。后来小叔叔又给我两回钱,除了木兰将我堵在屋子里明目张胆要过一回,其余的我藏得死死的,绝不让他人找到。
小叔叔也跃上石头,在我身边坐下来,“来,吹个给小叔叔听。”
我不好意思了,拿着口琴在袖子上擦,“我只会吹这个,这是我放牛时常吹的歌。”
小叔叔笑起来,露出一口白牙,眼睛弯弯的,挺好看。他从我手里拿过口琴,“我来吹过,哎呀,还是大学时吹过的,这么多年了,生了。”
他放到嘴边,吹起来,我听出是一只老歌,《北国之春》,在心里跟着哼起来。一曲完,小叔叔又吹了一首《月之故乡》,我安静地坐着,安静地听。
天上一个月亮水里一个月亮
天上的月亮在水里
水里的月亮在天上
天上一个月亮水里一个月亮
天上的月亮在水里
水里的月亮在天上
低头看水里抬头望天上
看月亮思故乡
一个在水里一个在天上
吹完,小叔叔问我,“好听吗?”
我点头,“好听。”看月亮,思故乡,一个在水里,一个在天上。真远。
“走吧,我们吃饭去。”小叔叔跳下去,伸出手来接我。我牵着他的手也跳下来。走到客厅,发现木伯恩四个儿子五个孙子四个孙女包括木伯恩本人都到齐了,小叔叔的事业在美国,家也在美国,所以他的孩子没有到。我们一出现在门口,木兰就扑上来,口里喊着“小叔叔”,抱住了他。小叔叔乐呵呵地,“今天来得匆忙,都没有礼物。下次来一定买。”
另外冲上来的木莲嘴巴翘起来,朝我手中的口琴看了看,“她怎么就有?”
“这是安之自己的。安之会吹口琴哩。”小叔叔笑着解释。
“会吹口琴有什么了不起。”木兰有些失望,又见不得小叔叔待见我,气乎乎地说道。
☆、第五章
5
一大家子人坐在一张大大的桌前吃饭。家长木伯恩坐正位,左边紧挨是他的四个儿子,右边紧挨的他的三个儿媳妇,然后孙子孙女按年龄大小坐,我是后来插入的,坐最末。挺好,吃饭时没人注意,这么多木家人,我希望自己能压缩得更小更没存在感,这样才安稳。但显然,我的愿意没能如愿,因为我听到了老家长木伯恩点到了我的名。
“安之,学习还算好吗?”
我不敢沉默以对,赶紧咽下口里的饭,“英语跟不上,其它还可以。”
“农村来的孩子学英语是比较吃力一些,不像城里,从幼儿园就开始学英语了。”木伯恩对我英语跟不上一点也不意外,也不生气。
“爸,随云已让我给安之请家教,尽量不让她掉队。”雪姨笑着说道。
木伯恩点点头,“得抓紧些,初二了吧?”
“这样吧,我最近会在国里呆一阵,我来教,哥和嫂子放心吗?”小叔叔接口。
“你那个单要做多久?别没时间又耽误了孩子。”木伯恩不放心。
“如果没时间,我会找人来代替,不会耽误的。”
木伯恩点头,“那就这样。自己家里人教最好。”
我抬起头,看见小叔叔对我眨眨眼睛。木兰和木莲她们一脸气愤,很不高兴的样子。其他人神色不变,话题一转又去讨论其它事情去了。
小叔叔无事,跟我回了木家,走进我的房间,很吃惊,他问:“房间怎么这么简单?”确实简单,除了原来放在这里的一张桌子、一把椅子、一张床和一个书架,外加一个衣柜,没有任何的装饰品。衣柜里挂着的衣服全是雪姨给我买的,因为不合身,我没动它。我自己从老家带来的衣服,木兰一看见我穿就骂,说我装酸,丢木家的脸,所以我就两套校服换洗。
我说,“简单好。”
我拿出英语书,将我的英语水平诚实地摊在小叔叔的面前。小叔叔更吃惊了,“初二了,你的英语课是怎么上的啊?”他的语气没有鄙视,我告诉他,我经常逃课,在外面记单词。
小叔叔叹口气,他拍拍我的头,安慰我,“不要怕,我从头教你,从二十六个字母教起,你只要哪里没弄明白,我们又回过头去弄明白。一定要说出来,要让叔叔掌握你学习的进度,才好安排后面的课程。你放心,小叔叔不会敷衍你。”
小叔叔开着车带我去买学习用品,MP4,收录机和磁带,影带,还要给我买电脑,我坚持不要。小叔叔有些奇怪,“你为什么这么坚持?一台电脑用不了多少钱。”
我沉默,他说的用不了多少钱,对我来说是天价,一台便宜的电脑也要几千块,在青山村,够我一家活一年。更主要的是,木随云和雪姨既然没给我买,说明我不需要。木兰有一台,木北也有一台,两大人对我说,安之,你要用电脑,就用兰兰和小北的,到你上大学了,再买吧。你看,小川也没有,他玩的我的本子。
我自然不会到木兰和木北跟前去碰灰,我也没有必要用电脑。所以我回答小叔叔:“暂时不需要,再过几年买吧。”今天买了很多东西,我已经很开心了。
小叔叔只好随我,又给了我一些钱,让我看着买,衣服、鞋子什么的,我没再推辞,买了一双球鞋,原来的那双穿着太紧了,跑步时脚趾崩得痛,我从青山村过来时,内面穿着的是小背心,现在小背心也被我洗烂了,我看着微微隆起的胸,有些羞涩地买了两件胸罩,又买了一条蓝色牛仔裤,合计花了一百零九块。
木兰看见我袋子里的东西,鄙视得咬牙切齿:“垃圾!”我不理她,自顾自高兴,这是我第一次花这么多钱,给自己买这么多东西。如果我爸易成德看见,准会甩我一巴掌,口里骂道:“败家子!”一百多块,在青山村,可派多大用场啊。
月考成绩下来,不出我所料,除了英语二十九分,其它全在八十分以上,又没超过九十分,掌控得刚刚好。在全班排名二十四,木北排名二十,总分比我高十二分。李月排名十五,很开心,终于挤进了前二十名。她不停追问我,怎么会认识阮重阳的,看起来你们很熟悉的样子。话里话外都透露着要我把她介绍给阮重阳认识的意思。
我说,偶然的机会,却不知道他这么有名。但我不得不承认阮重阳的力量太大了,自篮球场的意外之后,班上的女同学不再明里讽刺打击我了,男同学也不再暗中捉弄戏弄我了,耳边的讽刺少了,椅子上的钉子少了,书桌里的垃圾少了,衣服上的墨水少了。木北就是想害我,少了人帮忙、看戏、起哄,也没劲了,我竟然安安然然度过了初二上学期。下学期的时候,我的英语在小叔叔的帮助下终于有了起色,慢慢分数在向及格靠近,后来又向我的掌控分数八十靠近。这个进步连英语老师都大为惊讶,我在他心中成为逃课的异类又变成进步的异类。
小树林我还去,还是躺在那根歪脖子树上,听英语磁带或者英语歌,或者跟着里面练习对话。有好几回在里面碰到阮重阳,他笑嘻嘻地跟我说话,给我带磁带,我都不理他。有一回,我实在嫌他太吵了,在树上坐起来,对他说:“如果你是真心跟我交朋友或者对我好,就离我远一些。你对我来说,是个麻烦。”木兰在那次警告我后,又用手指着我的鼻子骂过几回,骂我癞蛤蟆想吃天鹅肉,野**也想成凤凰!只要她发现了阮重阳跟我接触过,不管我有没有理睬,一律算在我的头上,她对阮重阳是不敢发火的,在他面前小媳妇似的,生怕他生气,她很明白,她不是阮重阳唯一的女朋友。
“木兰是不是欺负你了?”阮重阳一点也不笨,可既然不笨,为什么还要找我呢?
“她是你女朋友,不是吗?”我冷笑,真想揍他一顿,这个花花公子!
“我女朋友很多,不只她一个。你是不是看见我和她那样了,就认为我非她不可吧?拜托,那样的话,我被人分成八块都不够。”阮重阳很不要脸地笑。
“你就不能专一点吗?不能对她好点吗?难道她喜欢你也错了?”
“她们自己要贴上来,我又没主动,苍蝇似的,赶都赶不走。你以为我不烦哪?”阮重阳叹着气。
烦?烦还能跟她们做那事?我嫌恶地看他一眼,“我不管你的事,离我远一些就行了。我不是你身后的那些女孩子,说真的,我很讨厌你。”讨厌他接近我一回,我几乎就挨骂一回,讨厌他既不喜欢人家,还要占有人家。难道他还想把我变成木兰第二?我冷笑。
“我知道你讨厌我,因为木兰欺负你。你放心,我会让她不敢欺负你的。”阮重阳认真说道。
“不,我讨厌你是因为你离我的道德标准太远了。道不同不相为谋,听过吗?”我躺□子,不再和他说话。
“安之,不要这么讨厌我,我虽然坏,绝对没有坏到你头上的想法,我就是欣赏你的性格,又不是追求你做我女朋友。我只是想和你说说话而已,你看,我多安份。”阮重阳在落叶的地上坐下来,口气有些无奈,“我想去S城读大学,家里偏偏要我留下B城,偏偏要我学管理,偏偏要我接家族事业,以后,可能还要接受家族安排的婚姻,我的人生有多少是自己能够安排的呀,所以,我趁着现在自由着,想做什么就做什么,胡闹个够本!那些女孩子,她们喜欢我没有错,错在她们自己不检点,我可从来没有勾引过她们,也没有给过她们任何承诺,你别看那些女孩子外表高贵得公主一样,骨子里烂透了!你姐木兰,从初一起就是闻名全校的小太妹,像你这么大就跟男生混了!你该不会以为我欺负了她吧?”
我拿起手中的书本砸向他:“你闭嘴!”
然后,阮重阳闭嘴了,双手枕着头,在满是落叶的地上躺下来,眼睛望着天空,那神色竟然有些忧伤。
我继续听磁带,打算听完这个就回家。却在这时,一个声音打破了小树林的宁静。“易安之,果然是你这个贱货勾引重阳!”木兰脸色狰狞地向我冲来。
我将收录机收好,从树上跳下来,这盘磁带不可能听完了。木兰一把揪住我的胸衣,一只手往我脸上招呼,我抓住了那只高高扬起的手,脸色平静地看着她说道:“我和你的眼光不一样,你喜欢的,我未必喜欢。你当宝的,在我眼里也就是个垃圾。”
“你这个贱货!自从遇到你,他就不理我了!你敢说不是因为你!如果不是你故意想气我报复我,勾引我的重阳,他会总跟着你转?你不拿镜子照照,你这个丑八怪!”
“木兰,够了!松开!”阮重阳站起来,拿住了那只抓住我胸衣的手,眼睛里露出yīn鸷:“今天就把话说清楚,我什么时候是你的了?我有承认你是我女朋友吗?只知道你是只小辣椒,却不知道是个泼妇!木家怎么养出这么没家教的女孩子!一口一个贱人贱货,也不嫌丢人!记住,以后别说认识我,看到你就恶心!这跟安之没半毛钱的关系,别成天把气撒她身上!你可以不认她做妹妹,但也不能把她当出气筒!跟我上过床的女伴很多,你有胆去找她们啊!泼浓硫酸,□,你不是吹捧你爸爸很厉害,你妈妈很宠你吗?你做任何坏事他们都会帮你摆平,去吧,去吧,别站这里惹眼!”
木兰哭起来,拉住阮重阳的手,“重阳,我是真心喜欢你的,我甚至想过嫁给你!你想,如果我不真爱你,我会想嫁你吗?重阳,不要不理我,我很痛苦!你找别人也就罢了,偏偏你还找上我最不喜欢的人!你别看她不说话,她骨子里很贱的,别上她的当了!我小叔叔才见她几次,就被她骗得团团转!山沟沟里出来的穷鬼,怎么配得上你,你是阮家的大少爷啊!重阳,我们好好在一起,以后我们读同一所大学,毕业后,我们就可以结婚了,我愿意为你做任何事!”
我见木兰目标转移,而且两个人声情并茂,正在戏中,我无心看戏,悄悄地退了几步,转身大步跑向最近的围墙,单手一撑,跳高似的,以最快的速度跃了出去。
☆、第六章
6
此后,我不再去小树林了,那儿不再宁静了,尽管有些舍不得我的歪脖子树。我将地点选在教学楼的顶层,那里有一个男生双手插在口袋里,眼睛望着远处,像一片云,安静而飘忽。只要是安静,我都能接受,在离他最远的斜角,我将手中的书垫在地下,盘脚坐下来。
那日我从小树林回家,将自己关在房里,为了不跟木兰碰见,我连晚饭也没下来吃,王阿姨上来叫我吃饭,我说我肚子好饱,不想吃,此后就安静了。说来也奇怪,自那日后,木兰虽然眼光对我不善,但也不再当着人骂我,只有当小叔叔或者小叔叔找来的代替他教我英语的老师上完课走后,她常常气不过,骂我一句“贱货”,甩身走了,好像离得近一点就跟着贱了似的。
我的心情实在很好,英语又提高了,一点也不在意她的任何行为。我不再逃课了,可是木北开始逃课,有时候半天不来,有时候一天不来,有时候回到教室,脸上还有青一块紫一块的印迹,那些印迹我很熟悉,是被重力撞击出来的。他恶狠狠地威胁我,只要家里有人知道他逃课,就会要我的狗命!
我冷冷看着他,十四岁不到,年龄跟舒生差不多大,个子还没我高,我已一米六八了,他顶多一米六五,也不是很健壮,虽然他每年暑假都被带到军中苦练,这是木家的家规,男孩必须有功夫,女孩必须懂礼仪,木兰的礼仪我早见过,木北的功夫我也见过,想要我的狗命还要拼命练好几年。这个在富贵乡里长大的孩子,比我的弟弟舒生差远了!我连打小报告的兴趣都没有。夏婆婆教训之九,要选旗鼓相当的对手,才会给自己以动力。就木兰木北这小身板小性格小狠戾还没资格成为我的对手。
木北第十六次逃课时,老师打电话通知木随云。木随云一听,立即派人到处找木北,找到后带到木家,我回家时,看见木北双手绑着粗大的绳子跪在庭院的石子路上,手上脸上还有鞭子抽打过的血痕。看见我时,他目露凶光,眯着眼睛盯着我:“易安之,你好样的!我会让你后悔的!”
我想说,不是我告诉家里的,想想又闭嘴了,说了他也不会信,何必浪费口舌。我神色不变眼皮不抬,绕开他,进屋,上楼。我想,我必定逃不过一场怪罪。果然,王阿姨叫我下楼吃饭,并带了木随云的话,不想吃,也要下来。
我坐到桌边吃饭,反正这一顿跑不了,就不必要饿着肚子了,一夜挺长的。
“小北逃课这么多天了,你为什么不说?”木随云语气沉重。
“他说我敢报告家里,就要我的命。”我轻轻回答。
“胡闹!他说要你的命,就真要你的命!他是你亲弟弟!你就眼睁睁地看着他堕落?”木随云拍着桌子。
“我不知道他做了什么。”堕落?杀人了还是贩毒了?
“他居然跟外面的混混拉帮结派!天天在外打架!我让你跟他一个班,就希望你们姐弟俩有个照应,你倒好,他逃课这么久,居然一声不吭!”
“爸,她大概巴不得小北成绩差呢!你不知道,她现在的名次都在小北前面了!”学校的排名都会在校刊上贴出来,木兰当然知道这些情况。
“安之啊,人竞争呢,要讲究个方法,不是踩倒一方才叫上,而是让自己更高一层才叫上。”雪姨笑眯眯地教育我。
“我进步是因为小叔叔教我外语,我原来只考二十几分,现在能拿□十分了。”
“哟,还把小叔叔搬出来了。你以为有他帮你,你就理直气壮了?”木兰嘲笑。
“你现在外语能考□十分了?”木随云口气缓和了些。
“是的。”
“进步确实快,看来你和你小叔叔都下了功夫。你进步了,也要帮着你弟弟进步,我在家的时间少,没空管他,他这个年龄,逆反心理特别强,你雪姨也难管。你就多帮着照看一下他,他要是不听你的,你就告诉我。”
我暗暗苦笑,连雪姨都难管,我就好管?而且我若告诉你,让你的鞭子没头没脸的抽一顿就好了?
“安之啊,小北这样,你这做姐姐的也是有责任的。当初,你爸爸可是把小北一手交在你手里的啊,小北以前可从来不逃课的。”雪姨说。
“就是,自从你来了我家,连小北都跟你变坏了!”木兰火上浇油。
我不看她们,吃饭,无声喝汤。
第二天上课,班主任把木北叫去了办公室,整整一节课之久后,才见木北yīn沉着脸回到教室。大概从老师那儿知道了不是我告的密,才没叫上他帮派里的兄弟取我的狗命,当然,逃课行为有所收敛,偶尔还是没在教室,听说请了假。
我为了能在初三时彻底和木北分开,不再隐藏实力,连续三次月考拿下年级第一。隐藏实力是我从小学就开始的,那时我带着舒生读书,为了让舒生更有动力,为了让爸爸妈妈更开心,我在考试时从来不让考分超过舒生,但也不会离很远,舒生常常第一名,我就第三名第四名。爸爸妈妈都很高兴,农村有重男轻女的思想,儿子比女儿成绩更好,更有出自息,做父母自然更高兴。来到怀英学校后,同学对我眼光不善,我更加低调,目的就是让人不记得有我这么个人存在,最好把我当砂子当空气。现在我的成绩突然变好,存在感突然强了起来,落在我身上的一道道目光充满怀疑和不屑,还有指责。连李月都不相信,她问:“木安之,你原来没这么厉害的啊,是不是得了什么学习秘笈,可以拿出来分享啊。”
我忽视她语气里的怀疑,轻轻说道:“家里请了家教,你们睡觉时,我都在做题目。”这话没假,我做了整整三本英语试题。
“哦。”李月有些失望,她趴过来,凑近我的耳朵,“不是阮重阳帮你的吧?”
我皱眉,阮重阳?这跟他有什么关系?难道她们以为是阮重阳暗中帮我?
我埋头做作业,没搭理她的话。一会儿,李月讪讪走开。
有人敲敲我的桌子,我抬头,是班里的学习委员赵敏,她的成绩一直是全年级前五,我上去之后,她变成前六,此刻,她不屑地看着我:“听说,你跟阮重阳的关系不错,是不是他帮你拿了老师的试卷?”
“我跟他不熟。”我冷声回答。
“你跟他不熟,他会帮你要试卷?”
“你也可以去要。你还可以去学校投诉我。”和她们说话很费力费时费口水。
“你以为我不敢?我现在就去投诉你!”赵敏冷哼一声,耻高气傲地走了。
我看了一眼李月,她有些心虚,头低下来,假装做作业。旁边有个女生幸灾乐祸地笑:“有人惨啰,赵敏她爸每年在学校赞助一大笔,她要搞个人下来应该不难吧?”
立即有人接口:“要抄也要抄高明一点吧,连续三次第一,当人是傻瓜呢!”
又有人冷笑一声:“活该!快点将她揪出去!丢人现眼!”这个声音我听出来了,木北。
下午第四节自习课,果然班主任把我叫到办公室。班主任叫冯袖,是位年轻漂亮的女老师,她让我坐下,给我倒了一杯茶,语气比较随和:“有人投诉你了,你应该知道是谁吧?”
我点点头。
她拿出一本成绩册,指着上面的数据:“看起来确实不可思议,特别是英语,你上学期才考二十多分,现在九十多分。还有数学,物理,满分,这在上学期甚至三个月前都是没发生过的事。也难怪人怀疑啊。”她笑起来。
“老师,怀疑不构成我抄袭的证据吧?”
冯老师摇摇头,语气很遗憾:“如果别人一定要让它构成证据,我是没有办法制止的,这里是贵族学校。”她加重了贵族两个字。
我一下明白了她的意思,她是在提醒我,如果那些人一定要说我抄袭,那么,我必定就是抄袭,如果一定要开除我,那就必定会开除,除非我比那些人更富贵。
“我接受公开考试验证,当场出题当场做。”我果断说道。
“好,我也认为这样才是洗清你的最好方式,而且,我从没怀疑过你!”冯老师拍着我的肩膀,美丽的大眼睛闪着信任的光芒,在这一刻,我觉得充满力量,我终于不再孤立无援。
不知是谁,竟然将我接受学校老师当场出题考试验证的消息以大字报的形式贴在学校宣传栏上,还有人贴上了我的相片,我认出,那相片是我刚进学校时,学校要相片存档,我特意去照相馆拍的,剩下几张我夹在房间桌子上的玻璃下,却没想到被贴到这里,还被放大了。
一时间,我成了学校的名人,每经过一处,总有人指指点点,有人公开指着我骂,“小偷!”“不要脸!”“败类!”“滚出怀英!”,我课桌里的垃圾和椅子上的钉子又多起来,书和本子莫名不见或者被撕烂。特别中午去餐厅吃饭,有人故意挤到我前面,走了一个又来一个,别的窗口没人了,我的窗口还有很多人,我换一个窗口,又有一伙人挤过来,将我挤开。我坐回餐桌边,冷眼看着他们,直到餐厅快没人了,那些人闹不下去了散去,我才去窗口打饭吃饭。给我打饭的是个年纪有点大的阿姨,她看了看四周,悄声说道:“孩子,你怎么得罪了那些活祖宗啊!以后得小心点,那些人,个个是阎王!”给我打了大大一勺肉,另外又加了一块鱼。我心头一暖,冲她感激一笑,回桌慢慢吃饭。
有人在我面前坐下,看着我吃了一会儿,终于忍不住开口说话了:“我说,你怎么那么傻呢?这种侮辱的条件你都答应!”
“这不是拜你所赐吗?如果你肯离我远一点,我会招来这种麻烦?”对阮重阳,我客气不起来。
“这***是谁在中间作怪?让我揪出来,我要她好看!”阮重阳拍着桌子吼。
“如果你还继续坐在这里,这件事过后,还会有事。”我冷冷地提醒他。
阮重阳不拍了,一声不响地坐着。肉很好吃,鱼也很好吃,我的胃口很好,一盘饭菜,虽然有点冷,我全部吃光了。将餐盘送回餐车里,我擦了擦嘴,没看阮重阳一眼,径直走向大门,突然背后传来一声巨响,明显是椅子砸桌子的声音,我没有回头,从容离开。
☆、第七章
7
我跑步回家时,木随云站在大门前等着我,看眉头紧锁的样子,应该等了不短时间。
“听兰兰说,你在学校出了事?”
我点头,任何有关我的负面消息,家里总会在第一时间知道。这事闹得全校皆知,他们更没有理由不知道。
“我需要真相。”木随云严肃地说道。
“我没有抄袭。”
“哼,没有抄袭会连续第一?你是天才?”木兰站在后面冷笑。
“闭嘴!”木随云瞪了木兰一眼,继续问我,“如果真是冤枉的,我明天去学校给你讨回公道!”
“爸爸,一考试就见真晓,你去学校干嘛呀?”木兰急急阻拦。
“随云,既然学校决定给安之一个解释的机会,就按他们的方式来吧,免得你一去,有人说你护短,这样对木家声誉不好。”雪姨说得合情合理。
“是我自愿接受考试的,清者自清。”我低低说了一句,绕过木兰身边,进屋,上楼。身后没有任何声音,显然木随云接受了雪姨的劝阻。
吃饭的时候,没人再提起此事,可是在我放下饭碗的时候,木川却问了我一句:“安姐姐,你的成绩一下子怎么这么好?连我妈妈都不相信呢?”
雪姨脸上的笑有些硬,拉着木川,“小川,不要乱说话。”
我一笑,这里五个人,有一个人相信我吗?“小川,我说我没有抄袭,你相信吗?”
木川很认真地想了想,然后朗声回答:“我相信。”
我很欣慰,这里五个人,还有一个九岁的孩子相信我。我认真地跟木川说:“我不会让你失望的。”
早上一到学校,冯老师就把我叫进了办公室,她似乎是在等我。“政教处让我问你,要不要接受考试,如果不接受,这事就不了了之。没有证据的事,学校说,他们也不能乱来。”
我有些惊讶这个结局,谁帮了我?
冯老师说道:“我感觉有人帮了你。当时政教处的态度很坚决,现在缓和很多,还自我检讨决定仓促。”
木随云?不可能,他昨晚就打消了帮我出头的注意。难道?我想起餐厅里的一声巨响,阮重阳,他就是一个是非,以一个是非去消除另一个是非,结果还是是非。我决绝地说:“冯老师,我愿意接受考试,这事全校皆知,如果突然无声无息了,我将会被推上另个谣言。”
冯老师眼睛里闪着赞赏,她有些激动地对我说:“我会把你的话一字不漏地告诉校方。安之,你很捧。”
放学后,我爬上楼顶,那个熟悉的身影又在老地方,眼睛望远方。我依旧盘着双腿坐到我的老地方,低头,一边听着MP4,一边翻着书对照着读。
一双皮鞋出现在我的眼皮底下,我一惊,但没有动,我认出这双鞋子的主人,不是那个天天发呆的男生还有谁。我摘下一边耳机,抬头望着他。很柔和很白皙的一张脸,却带着忧郁的表情,眼睛深邃,穿着一套白色休闲衣裤,儒雅,温婉,充满书卷味。
“你很刻苦。”他说。
我没搞懂他的意图,沉默。
“别人只看到你的分数,却没有看到你的努力,这是他们的错。”他微笑。
“对我没什么影响。”如果要说影响,那就是我越来越努力。
“确实,我没看见那些谣言和攻击对你有什么影响,你每天上来,一样的地方,一样的坐姿,心态平和,心镜平静。这个世界常常被庸人扰乱,又被智者抹平。”
“帮我的是你?”我突发其想。
“我只帮了一部分,另一部分是阮重阳,他最应该出面澄清。毕竟他是你麻烦的一部分。”
我苦笑,为什么我遇到的人能量都这么大,会不会结束我与阮重阳的谣言后,又会起来我与这个人的谣言,尽管我连他名字都不知道。
“谢谢你。我还是会接受考试的。我还是那句话,清者自清。”
“我也觉得你会接受考试。用成绩说话,谣言不攻自破。”男生很了然地点头。
我站起来,收拾好我的东西,对他说:“再次谢谢你帮我,我就不问你的名字了,这里我也不来了。”
“你来吧,我不再来了,不会为你带来另一个麻烦的。这所学校难得有块清静的地方,它应该属于你。”他向我挥挥手,竟然比我先离开,动作又潇洒又温和。我感激一笑,继续坐下来,戴上耳机。
公开验证考试设在校长办公室,若大的办公室中间放了一张桌了一把椅子,周围坐了八位老师,语文、数学、英语、物理、历史、政治、生物、地理,每科一位。老师们在出题的时候,办公室个围满了旁观的学生,这也是学校允许的,既然要公开验证,那就彻底公开。
每个老师出题五道,不准超出初二所学知识范围。一张张试题递上来,我埋头做题,外面的纷纷扰扰全部被我自动屏蔽。做完一张,我抬手递出,有人自动来收,交到出题的老师手里批解。一个小时后,八张试题我全部做完,不到五分钟,成绩全部出来了。只有英语错一题,其它题目全对!成绩由校长亲自宣布,顿时办公室内内外外一片哗然,冯袖老师冲上来,一把抱住我,口里连连说:“好样的!好样的!我为你骄傲!你是我最好的学生!”
我笑着抱住她,瞧她抖得,比我还激动,这个结局在我意料之中啊。
校长对我说:“木安之同学,你是我怀英学校最出色的学生之一!我们都为你骄傲!”墙里墙外响起一片掌声。我微微弯腰答谢,和冯袖老师手牵手出了校长办公室。
我一战成名,谣言消失,只是盯着我的目光更多了,我不想去考究那些目光里感情成分,那是我不需要知道的,也是我无法控制的,我能管好做好的就是自己。只是小叔叔回来后,听说了此事,相当生气,他对木随云说:“二哥,你怎么能让这种事发生在安之身上?你连自己的孩子也不会保护吗?还是你也怀疑安之是抄袭别人的?连你都不相信她,别人怎么会相信她?二哥,我对你,很失望!”
木随云哑口无言。雪姨笑眯眯地打圆场:“惊涛,不要怪你哥,是安之坚持要考试的。再说,这不是证实自己清白最好的办法吗?”
小叔叔冷声道:“安之坚持,是因为她没得选择。自己明明是清白的,如果不是被人逼急了,有必要用这种侮辱性的方式去证明吗?你们不能设身处地地站在安之的立场想一想?在那么多老师当场出题,那么多老师学生围观的情况下,只要心理素质稍微差一点点,就算是平时会做的题完全可能做不出来。这样的考试,根本就是不公正的!这样对待安之,根本就是非人性化的!换作是你们,你们不见得做得这么好!那样的话,你们就可能被按上抄袭者的罪名,一辈子抬不起头来!”
“惊涛,没那么严重。事情已经过去了,安之也做得很好,你就不要生这么大气了。”雪姨温柔地笑,给小叔叔地倒了杯茶。
木随云沉着脸,“是我不对,我想简单了!你说得对,这样的考试,即使是会做,也不一定能正常发挥,还好安之稳重。”
我一声不哼,倒是木兰哼了几声,她贴出的那张相片没给我抹黑,倒给我扬名了,一下在全校混了个脸熟。
“小叔叔,我也要高考了,你也来教教我吧!”木兰抱住小叔叔的胳膊。
“你高考只有一个月时间,教什么都来不及了!你好好考吧,考得好,小叔叔带你们去美国玩。”小叔叔松开木兰的手,喝了一口茶,“按你交上来的成绩单,考B大应该不成问题吧?”
木兰的成绩排名一直不低,全年级五十名以内。这一点让我都不得不佩服,我真没有见她看过书、做过作业,她每天就是把自己打扮得花枝招展,孔雀公主一样,在校园里和一群富家子女打成一片,如果说我现在出名,那木兰之名更在我之上,那是富名。李月曾经对我说,你认识木兰吗?听说她家里超有钱,她爷爷她爸爸都身居高位,是真正的公主哦,在学校如果有她罩着,谁也不敢欺负。只有公主好啊,你看她,成天不读书,成绩还是那么好,只怕底下专门有人给她考试也不一定。
有人帮她考试?这个答案我立即否决。难道易容进考场?
☆、第八章
8
在木家老宅,饭桌上,老家长木伯恩提到了木兰的高考,要家人引起重视。一致决定木兰留在B城读B大,木伯恩说道:“一定要考上,考不上就重读。听着,不许走后门!”眼睛直直看着木兰,“有把握考上吗?”
木兰对着爷爷撒娇:“哎呀,爷爷,我从小到大的成绩你不是看到了吗?要不要我也来个现场出题考试?”
我身子一缩,埋头扒饭。
“安之这孩子,很好,很好。”木伯恩脸上居然露出笑容。“随云,以后这种不要再发生。”
我受宠若惊,更缩了,不看任何人,扒饭,扒饭。
“爸,随云要去学校给安之讨回公道,是安之不让的。这事还亏兰兰告诉我们,不然我们还蒙在鼓里呢。这孩子太沉闷,什么都不说。”雪姨温温柔柔地开口给木随云解释。
“胸有成竹的人,从来不怕别人污陷。”木伯恩哼一声,“小北,你呢?安之第一了,你第几?”
我能感觉到木北狠狠剜向我的目光,然后听到他的回答:“爷爷,我会加油的。”
“爸,小川年年第一呢,您也夸他一句吧。”雪姨笑起来,“好孩子是夸出来的。”
木川立即响亮地回答:“妈妈,我不要夸奖,爷爷可以奖励我去您书房看看吗?”
木伯恩笑起来,“好,好,可以,你以后可以去我书房。”
我第一次来木家老宅,木随云告诉我,爷爷的书房不要去。雪姨也告诉我,爷爷的书房不能进。木兰则说,去了爷爷的书房,打断你的狗腿!我知道了一个事实,爷爷的书房是重地,非请莫入。现在允许木川进去,也是他的荣耀了。我抬头,果然看到几道羡慕的目光,还有几道不屑的目光,雪姨脸色喜悦,光彩照人,小川的殊荣也是她的殊荣。
木川大声说:“谢谢爷爷。”脸上没有一丝得意之色。
“安之,你以后来了也可以去我书房看看,不用躲在后院的石头上发呆。”木伯恩含着笑,又说了一句。
我口里包着一口饭,愣住了,他知道我在后院的石头上,发呆?
“安之,还不快谢谢爷爷。”雪姨及时提醒我,此刻我很没有礼貌,很没有仪态。
我赶紧咽下饭,低低地说了一声“谢谢爷爷”。忽觉脚上一沉,有人踩了我一脚,坐在我旁边的木兰,脸上一片yīn沉,又嫉又恨的模样。
“爸,您可不要偏心哪,木林和木森,还有木莲,您看着长大的,哪个不优秀,都没有进您书房的待遇呢。”我听出这是大伯木回岸的老婆陈香醋溜溜的声音。
“就是啊,爸,我家的木桑、木笑都不差啊。”这是三叔木听雨的老婆蒋玉珠的声音。
木伯恩看着小叔叔,“你呢?你家的木愁,要不要争取这待遇?”
小叔叔笑起来,“不要不要,您的书房有什么好,木愁最怕念中国书,她几本洋文都难对付。”小叔叔家的莫愁才四岁,中美混血儿。
“你既然不争,那你来说说,谁最有资格进书房?”木伯恩冷哼一声。
“要我说,最有资格的,当属安之。”小叔叔笑得舒畅,“这孩子诚实稳重,聪明上进。我教她英语时,她的水平仅仅停留在认识一些单词的程度上,不到一年时间,她能进行简单的英文对话。在学校受到不公正的待遇时,能保持心态平和,特别是在全校师生的围观和现场出题考核中能全能胜出,换是我,在那种条件下也做不到。谁做得到,谁就有资格。”
我赶紧低头,因为我看到很多神情各异的目光纷纷向我射来。
木伯恩问他的孙子孙女们:“换作是你们,能做到吗?”
没有其他人回答。最小的木川铿锵有力地回答:“爷爷,我能做到!”
“好,那就你们俩能进!其他人,等有资格再来申请!”威严的目光在桌上扫了一圈,果然饭桌上静下来,没人再敢有异议。
饭后我悄悄问小叔叔,“爷爷的书房有什么特别呢,为什么都想进?”
小叔叔一笑,“据说有宝,你现在有机会了,可以去探宝。”
“你信不信?”
“我没想过要,所以不信。争着要进的,都是信的人。”
回家时,木随云和雪姨一脸春风得意,显然是爷爷让我和木川进书房的决定让她们愉快。只有木兰和木北一脸抑制不住的愤怒。
才一上车,木兰就喊起来:“爸爸,我看爷爷是老糊涂了,怎么能让这个小偷进书房?”
“闭嘴!”木随云和雪姨同时制止,说爷爷糊涂,那也说明他让木川进书房也是错的。
木兰见父母两人都拉长了脸,眼泪立即滚出来,委屈地喊:“我就是不甘心!凭什么她这个穷鬼一来就让小叔叔只对她一个人好,现在连爷爷也对她好,谁知道她是哪里来的野种,鬼才信是我妹妹!”
“啪”的一声,一个巴掌落在木兰脸上,木随云满脸失望地看着木兰,“你怎么是这个样子?满口的污言秽语从哪学来的?看你一身的泼辣,敢说你是木家的孩子?”
木兰才意识到她说了什么,野种,骂我野种,不等于骂了她的亲爸爸木随云,不等于骂了她自己木兰吗?她捂着脸,有些瑟瑟,眼泪却比开始流得更凶。雪姨摸摸木兰的脸,劝木随云:“一个孩子信口说几句,也值得你大动肝火?看你,把孩子脸都打红了,怎么这么狠呢?”这一说,木兰更加伤心。
我冷眼看着雪姨,她离木随云最近,那一巴掌也落得不快,她完全可以制止的,也可以在木兰说那些话时制止的,可是,她一定要那些伤人的话说完,一定要让那伤人的巴掌落下来,才以息事宁人的姿态出来打圆场,而且,言词更偏向煽风点火。我联想起很多事,很多话,渐渐能明白她的用心。
晚上,我趴在灯光下给舒生写信:
舒生,你好吗,我这次考试又是全年级第一,姐姐很棒吧?你也要很棒,不能被姐姐比下去。以前,你总是比我厉害的。
就快进初三了,我会争取进最好的试验班,我们都好好读书,爸爸妈妈就高兴了。
现在又进入夏天了,山坡的草又长得很高了吧,放牛的好时节啊。你给我的口琴我还留着呢,姐姐好笨,到现在还只会吹一支歌,你不许笑我哦。
我在这里很好,你不要挂念。姐姐多厉害啊,没有人敢欺负我。
我要做作业了,下回再给你写信。
姐姐安之。
早上去学校时,正好经过一个绿色的邮筒,我像往常一样,将贴好邮票的信从那条缝里塞进去。正要离开,居然发现有三个年轻人痞痞地向我围上来,两男一女,头发都染得五颜六色。我看看路上,行人不多,都是匆匆上班的人,估计没心思来趟这浑水。邮筒边是一垛两米高的墙,墙里是工地。夏婆婆教训第二条,没有遇到绝对可靠的人,不要把后背空给他。没有什么能比一垛墙更可靠了,我后退一两步,背靠着墙。
一个男人拿着一张相片,在我跟前比了比:“易安之,是吧?”
我盯着他,余光看着另外两人。他们一左一右,包抄过来。
“长得不错嘛,不如跟了我,我今天就放过你。”另一个男人笑嘻嘻的说话,那神态,似乎在对他关在宠子里的宠物说话。
“耗子,别乱说话,今天必须毁她的容!她太嚣张了!”女孩子很年轻,额边纹了一只蓝蝴蝶,很妖艳。
“我什么时候得罪你们了?”我冷静地问道。
“小妹妹,你没得罪我们,你只是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拿相片的男人将相片收起来。
其实当他说出“易安之”三字时,我就知道是谁找来的对付我的,在有限知道我曾经叫“易安之”的人中,不承认我木家的身份,不肯叫我“木安之”的人,除了木兰没有别人,木北也不承认我是木家人,但他从来没叫过我的名字,不论是“易安之”还是“木安之”。木兰,她竟然找来社会上的流氓来对付我,想毁我的容。
“别废话了,再晚点人多了,不好下手!”女孩子很果断,手一翻,居然拿着一把匕首向我的脸划来。
我身子一缩,手一抬,抓住那只手用力一捏,顺势地下一扫腿,身子一旋,匕首落地,旁边那男人被我扫了个措手不及,倒了。中间的男人一惊,抬脚向我踢来,我扬手一架,提脚踢向他的另一条小腿,他身子往前倾,我将架住他脚的手往上一带,他一个摔成了一个标准的“一”字。不等他们爬起,我飞快向学校跑去,不是我自信,以我的速度,他们绝对追不上我。
果然,他们追了一阵,就看不见人了。我寻思,要不要把这事告诉木家人。如果木随云知道了,必定会拿鞭子打木兰,会不会影响她一个月后的高考?我还不想背上这个大罪名,所以决定,这次就放过她,如果有下次,就上报木家。我在路边买了两个包子,一边啃一边进了学校。
放学时,我照常上了楼顶,才到门口,却不想脚步惊动了一对在楼顶亲热的鸳鸯,没等他们看过来,我身子一闪,退回来,最后一块安静的地方没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