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三分钟,许之桓走出来,摇头,“走了……”
唐苏瑾从黑洞洞的窗户看进去,那是墙上刺目的白炽灯的光芒,照着消毒过的白色床单,遮掩住满窗星光的厚重白色窗帘,到处都是刺眼的白色让人喘不过气来,耳朵里是陈希对着电话讲的哭声。
叶琢扶住唐苏瑾的肩膀,什么也没有说,但是手掌心传递的温度,足矣。
唐苏瑾默立了十分钟,终于转身走下楼梯,却始终没有去推开那一道房门。
既然已经走了,那么,就不要惊扰已亡人了。
看与不看,都是一样的结果了。
走上了楼梯,她腿脚一软,差一点从楼梯上滚下去,幸好有叶琢在身边扶着。
“终究还是欠了……”唐苏瑾精神恍惚,眼泪扑簌簌的落下来,“我奶奶欠了没还的,我也没还上。”
叶琢的手紧了紧唐苏瑾的腰,好避免她踉跄跌撞下去,然后扳过她的肩,直视着她的双眼,“苏瑾,你听着,人活着哪有那么纯粹的呢?你欠了我的能还就还上,还不上便作罢,你这么纠结着,身上背负的东西越重,会被累死的。”
唐苏瑾摇头,“不行。”
“那我呢?我帮了你,你也帮了我,咱们是不是要坐下来一笔一笔的算清楚,看看这样的互助是否能够抵消?”
“傻,”唐苏瑾斜眼看了他一眼,不屑道,“有你这么当朋友的?!你跟程言许之桓就这样?”
“我的错。”叶琢笑着点头,他忽然想起来,唐苏瑾的那个电话,“那换个说法,就像你爸爸,你再恨他,你能算清了生养的这二十年么?”
唐苏瑾咬牙,将涌满了眼眶的眼泪憋回去,“叶琢你他妈给我闭嘴,你什么都不知道!”
“好好好。”叶琢扶着唐苏瑾下楼,好像在哄小孩子一样,“我什么都不懂。”
“滚!”唐苏瑾甩开叶琢的手,健步如飞,“我当孕妇的时候也没有这么娇贵……”
叶琢一下子愣了,孕妇……
………………
陈在瑜接到老爷子病逝消息的电话时,就在人民医院附近的一家美容院里,陪着周菲菲做美容。
就在昨天深夜,大概是凌晨三四点钟的时候,周菲菲睡得正沉,却被一阵接着一阵狂乱的敲门声叫醒了。
打开门,是传达室的保安,架着已经烂醉成泥的陈在瑜。
周菲菲为陈在瑜在浴室里放了热水,然后搀着他泡进去,水雾迷蒙中,周菲菲身上的衣服已经全湿了。
周菲菲转身离开的时候,陈在瑜忽然拽住了她的胳膊,然后顺势一拦,周菲菲就翻身倒在了足够双人的浴缸里,被水呛了一口,身上的睡衣全部湿了,紧接着,陈在瑜的唇就霸道而狠厉地攫住了她的唇。
有了水流的借力,陈在瑜轻而易举的顶了进去,然后听到了被自己征服然后溢出的娇吟。
陈在瑜紧扣着周菲菲的手腕,埋头在她胸前,口齿不清地重复着一句话。
“什么?”周菲菲问。
搅缠在唇舌之间的,破碎的几个音节,在空气中凝结,然后到周菲菲的耳朵里重新拼接,组合成了一句话。
“我离婚了……”
而那张昨夜还迷醉的眼睛,现在已经深沉而幽深了,第一次认识陈在瑜,这个男孩跟她哥哥一样单纯而美好,用周菲菲的话来说就是愚不可及。
然而当周菲菲一步一步将陈在瑜引向欲望的巅峰纸醉金迷的的时候,周菲菲都看不清楚,陈在瑜有时候,内心是怎么想的。
但是不管怎么想的,男人就必须变成这样。
像她哥哥那样,就得死无全尸。
周菲菲忽然浑身颤抖了一下,眼眶发酸,眼前有一团血肉模糊,妖艳的红像墨水一样散开。
“我得赶去医院一趟。”
翘着修长双腿在沙发上看报纸的陈在瑜接了电话就站起来,而周菲菲恰好也做完了面部护理,“我跟你去。”
陈在瑜没有开车,而是叫了出租车,因为距离比较近,几分钟就到了医院。
走进住院部,直奔电梯。
“咚”的一声,面前的电梯门打开,陈在瑜先迈步走上,但是以周菲菲的角度,刚好能够看得到,从楼梯口走下来的,曾经骂过她打过她的那个女人,如今活的好好的,没有被硫酸毁容,反而更加娇艳了几分,身边站着另外一位风度翩翩的男士。
就是有本事啊。
才二十三岁,多嫩的年龄。
周菲菲眼神透出一丝惘然,自己二十三岁的时候,在做什么呢……
周菲菲侧身上了电梯,站着的位置正好挡住了唐苏瑾和陈在瑜视线的对接。
陈在瑜今年二十八,而周菲菲比陈在瑜还要两岁。
男人越老越值钱,而女人……
这是一笔永远无法对等的账簿。
*******
唐苏瑾最近变得很多梦,而各种稀奇古怪光怪陆离的梦,竟然有一次站在了美国自由女神雕像的顶尖上,但是奇怪的是,到最后都以从高处坠落而终结。
也就这三两天,刚刚搬到双菱花苑之后。
她以为这是正常,起初到一个新环境都会有不适应,失眠多梦。
这一次,她徜徉在漫无边际的大海中,湛蓝的映着广袤蓝天,惬意而舒畅。但是逐渐,湛蓝的海变成了滚烫的红色,好似火山岩浆一般沸腾起来,灼烧的她整个身心都轰响的要炸开,然后坠落坠落,无底深渊。
终于,她满头大汗地从睡梦中惊醒过来,大口的喘气,身上的睡衣已经汗湿了,真的好像是从水里打捞出来一样。
抬头看了眼,才发现是空调停了,房间里现在最起码有三十三度。
没电了。
她打开冰箱,将里面的化的一塌糊涂的冷饮冰激凌扔进垃圾桶里,然后随便喝了两杯酸奶,就出了门。
她要去银行转账。
因为昨天晚上,她接到了一个异地的号码,那头说话的人是林商。
“林商,你跑到哪儿了?!”唐苏瑾的声音都在颤抖,因为慕双许多次打她电话就是问她关于林商。
“我给你两个账户,你把这两个账户里的钱都转到你那里,”林商说的很急,“妈的慕双这次要把我逼急了,我咬死他。”
“到底怎么了?”唐苏瑾隐约觉得事情不对。
“慕双前两天派了专机要把我送到英国去,妈的就料定我一句英语不会说。然后我就跑了,遇上了秦兮辰。你还记得秦兮辰吧?哎,就是那天我送你去实验附中试讲开车门撞了的那个高中生……”
“哦,我想起来了,”唐苏瑾打住,“林商你不是……”
“没有谱的事儿,他才多大点儿,我不至于那么缺。”
但是,唐苏瑾的担心从来都不是多余的,特别是林商。不管林商心里头是否看上了那个秦兮辰,她都无法抗拒那种青春活力与朝气蓬勃。
慕双或许是爱她的,但是那种撒旦似的黑,暖不了人心。
这两个账户里的钱,倒真的是让唐苏瑾大吃一惊。
甚至比陈在瑜离婚后财产分割给她的四倍都要多。
林商从踏进这个圈子之后,就开始从各色的男人身上捞钱,当唐苏瑾还肆意的享受着母爱在学校小食堂搭伙的时候,林商已经能够去第一楼那种死贵的地儿海吃一顿了。
然后,林商遇见了慕双,她的挥霍与洒脱没有了。
再然后,唐苏瑾死了妈妈,她的母爱没有了。
从银行出来,唐苏瑾用手挡了一下刺目的日光,然后身前拦了一只手臂。
“唐小姐,我们慕三哥有请。”
唐苏瑾微眯了眼,她看着面前这个男人,应该是那一天在启明星,慕双手下的阿烈。她知道反抗也是徒劳,便跟着阿烈上了一辆黑色的轿车。
“慕三哥找我有什么事儿么?”唐苏瑾笑意盈盈,好像什么都不知道。
阿烈面无表情,“不知道。”
“林商找到了么?”
阿烈斜眼看了唐苏瑾一眼,“不知道。”
唐苏瑾向前倾斜身子,挡住了右手侧,手指却在外衣口袋里飞快地按着手机键盘,趁着阿烈打转方向盘的时候,低头看了一眼屏幕发了出去。
短信上只有两个字,“慕双。”
……………………
叶琢这两天忙到腿脚抽筋儿,说——要想忙开饭店,说的一点不错。
荣老爷子扔给叶琢的这个烂摊子就是一家中式快餐西式快餐餐厅——荣食尚。
当然,仅仅只有一家。
但是还在一年前,荣食尚是堇城最大的快餐连锁公司,光在堇城的各个街区的大型购物商场,就有不下十家。但是因为去年,荣家的小孙子荣楷的接手,总共不到一年,该挥霍的不该挥霍的,全都搞了个一干二净,只剩下这么两家摇摇欲坠着。
其实叶琢对自己的这个小表弟蛮心向往之的,败家败到这个程度,也真前无古人了。
叶琢前两天一接手,就把市区西的一家给关门大吉了,然后遣散了一部分人,资金全部都拨过来,专心经营位于一家大型购物商场中的一家。
这一家地理位置比较好,在一楼东边的出口处,打开西墙,就是最繁华的购物街,于是他疏通了关系,在西墙上开了一扇门。
工商学金融学双硕士的高材生,摇身一变成了一家快餐店的老板。
真不夸张,荣老爷子一点不觉得这是大材小用,荣老爷子原话是:“先给我开到原来的规模再说。”
叶琢摸了摸额头,从后仓库里走出来,吩咐了几个人要去进食材。
当初,荣食尚从一家开到最繁盛的时候,堇城连锁二十八家,做出特色,打出品牌,然后开出连锁,足足花了三年。叶琢虽然说有宏图大志,也不至于抱着荣家珠宝、房产、服装等大企业的总裁不当,像一个大学生似的开始创业吧。
刚才在厨房的时候,他手机震了一下,但是因为正在用餐高峰期人手不够,叶琢在厨房和前台之间推着车当起了搬运工。
他掏出手机,是唐苏瑾的短信,打开短信一看,他惊出了一身的冷汗,告诉身边的小刘“我出去一趟,你照看着点”,掉头就往门口跑。
小刘喊道:“老大,反了!门口在这边!”
……………………
说:
慕双这是要做什么咩~
……………………
这是唐苏瑾第二次来到启明星。
却没有从正门进去,而是从旁边一个单人通过的玻璃门中走进,经过两旁暗色的柚木门板,一直向前走。
空气中飘散着空气清新剂的味道,好像是茉莉花香的,却有点腻人。
唐苏瑾今天穿着平底的运动帆布鞋,走在木质地板商一丁点儿声音都没有,而她身后的阿烈更是像魂儿似的,连呼吸都能隐藏了。
这种人是最可怕的,因为他的气场可以收缩自如。
唐苏瑾很害怕,她手头根本没有一件利器可以保护自己,高跟鞋,没有穿;铆钉镶钻的手提包也换成了柔软的皮质包。倘若这个时候,他身后的人想要至她于死地,轻而易举。
而她手中唯一的筹码,就是叶琢。
她不是圣母,当初选择和叶琢做朋友,也是因为了黑道上的慕双这一层关系。
而跟程言相交,是因为他是当官的。
有句话说得好,朋友多了好办事,前人经验之谈,绝非虚言。
其实,好哥们都是从陌生人、普通朋友到朋友渐渐过度过来的,唐苏瑾不相信一见钟情,她视力也不好一眼看不出人的好坏,所以,当面对一个陌生人,唯有一点一点地创造有交集。
而这种交集,就是你对于他人,有用。
而唐苏瑾觉得,有时候,活着的意义,就是对他人有用。
林商总是笑她,“思前想后的,恨不得连下辈子的事儿都考虑进去,你累不累啊?!”
不累。
那是假的。
只不过,叶琢对慕双有恩,不代表唐苏瑾就对慕双有恩。
慕双不动叶琢,也并不意味着他不动自己。
走廊尽头敞开了一扇门,水晶吊灯柔和的光在地面上照出了长方形的光圈,上面晃着一个黑色的人影。
“就是这里。”阿烈道。
唐苏瑾手心里已经慢慢起了一层汗,握紧了手中提包的带子。
从昏暗中,乍一见光亮十分不适应,唐苏瑾闭了闭眼,然后睁开第一眼,就看见了半倚靠在皮沙发上的慕双,而后,才看见了就在她脚边被五花大绑用黑色布条蒙着嘴的女人。
这本就没有什么先后顺序,只不过一人气场太强大的时候,就算另一人在穿着薄纱跳脱衣舞,也只能成为背景和陪衬。
这一点上,慕双和林商很像。
“苏瑾妹子,”慕双笑了笑,手指间打着火机,咔啪的声音格外突兀,“过来坐。”
唐苏瑾身后汗毛竖立,硬着头皮笑了笑,然后踱过去,手指却已经放在了腰间钥匙扣上的水果刀上,“三哥,林商找到了么?”
“先不说她,”慕双挑眉,他伸长腿踢了踢地上呜呜挣扎的女人,“这个女人,我交给你。”
慕双一抬手,阿烈就上前将地上女人嘴中的布条扯掉,立即爆出一声咒骂。
“唐苏瑾你去死吧!你他妈不得好死!婊`子!装什么圣洁装什么处女,你他妈不是人!你和林商都他妈不是人!都是婊子`!”女人像是一个被包裹的粽子,扭曲着身体,露出脖颈的青筋,双眼像是被红墨水点过,一片浓重的血丝。
唐苏瑾清楚地看到,她露出大片的胸脯,上面青紫的掐很咬痕,心里重重一颤,她埋藏着的记忆深处,有一团乱七八糟的脓血,伴随着尖叫。
“林姐的名儿是你能叫的?!”阿烈照着女人的腰狠狠一脚踹下去,那女人的声线都被撕裂了,疼的在地板上打滚儿。
慕双递给唐苏瑾一杯冰水,“这就是泼你硫酸那女人,照着林商的话,找人把她给做了……”
唐苏瑾接过冰水,只觉得浑身像是寒九的天气,冷得从骨头缝里冒气,都成了冰凌渣子。
“放心,水里没有下药。”慕双指了指唐苏瑾手中的玻璃杯。
“那哪儿能啊。”唐苏瑾勉强笑了笑,好像带动脸上的两块肌肉一样,扯得生疼。虽然说这样,她仍旧只是用冰水沾了沾唇。
女人口中仍旧咒骂不止,唐苏瑾永远忘不了那一夜,那个女人的凄厉的声音和娇俏的身形。
没错,就是她。
唐苏瑾站起身来,走到女人的面前,然后蹲下去,抬手就给了阿兰一个耳光,狠狠一扇,这是你还给沐辛的……唐苏瑾在心底说。然后用手指挑起她的下巴,又是狠狠一巴掌。这是你还给林商的。
女人的嘴角立即浸出了血沫子。
“你为什么那么做?!”唐苏瑾居高临下地问道。
“呸!”女人啐了一口,“贱女人!”
阿烈忽然就撕扯了她的头发,然后一柄冰冷的枪口抵在了她的脑门上,向右边的太阳穴移动,冰冷的令人发颤,那枪口的一头,就是死人了。阿烈声音冰冷:“想死就直说,不用拐弯抹角的。”
女人的眼睛中露出惊恐的光芒,这是真的,这一帮人,什么都能够干得出来,“这个贱女人,是你们……”
“混账东西,你再叫一声试试看?!”阿烈揪紧了这女人的头发,枪口用力抵在她太阳穴处。
女人疯狂地摇头,眼睛中饱含的泪水在脸颊上流出几道痕迹。
唐苏瑾示意阿烈松开手,然后问:“你叫什么名字?”
“秦连清。”
“为什么?”唐苏瑾凑近了女人的脸,眼光是从未有过的yīn狠,话语声一字一顿。就是这个女人,伤了她最好的朋友。
“因为陈在瑜跟我好过一段时间,然后因为你……他离开了我,我真的很喜欢他……”
这个女人,或许只能够称作是女孩子,她至多二十,脸庞乃至于那撕心裂肺的声音,都尚未脱去稚气。
“你怎么知道我?”唐苏瑾将她扶起来,靠在墙面上。
“别碰我!”秦连清厌弃地瞪眼,“是周菲菲拿给我你的照片……哦,你应该不知道,她是陈在瑜的情妇,养了十年的情妇。”
唐苏瑾站起来拍了拍手,“恰巧的很,我知道。”
慕双摆摆手,示意阿烈,“拖出去。”
秦连清“啊”的大叫,她自然知道这样出去之后意味着什么,疯狂地扭动着绑了麻绳的身体,手腕处都被磨破了皮浸出了血。
就这时候,一个前台的人跑过来,对阿烈耳语了几句,然后匆匆跑走。阿烈重新走回屋子,“叶公子来了。”
慕双看了唐苏瑾一眼,“叶琢……”
说话间,叶琢一身轻便的休闲装走进来,倒显得格外像一个大男孩,走过来就揽了唐苏瑾的腰,“三哥,你可不准趁我不在撬墙角啊。”
“我挺喜欢这个妹子,你就该带上她常过来坐坐,”慕双哈哈一笑,“今天正事儿,我就是把那泼硫酸那女人给弟妹办了。”
叶琢已经不着声色地坐到了唐苏瑾身边,带上她的腰,“哦?是谁啊?”
唐苏瑾向地上的女人努了努嘴:“秦连清。”
很奇怪的感觉,唐苏瑾在吐出这个名字的时候,放在唇边有些熟悉,或许是以前听过这个名字。
秦连清依旧在挣扎着,用手指勾着门框,死都不肯出去。
终于,她喉咙中发出类似于小兽呜咽的惊叫,被拖出了房门。
唐苏瑾拉过叶琢揽在她腰间的手心写了一个字,“留。”
“三哥,这个人给我怎么样?”叶琢向后仰着身体,靠在沙发靠背上,显得异常慵懒。
“好,”慕双笑了笑,举在唇边抿了一口酒,“不用承你的情,这人也是要留给弟妹的。”
叶琢与慕双随便说了两句,就拉着唐苏瑾离开。
唐苏瑾在叶琢耳边轻声道:“谢谢。”
叶琢挑了挑眉,“你跟我还用得着客气?”
唐苏瑾眨眨眼,“那不客气了。”
秦连清被扔在距离启明星不远的一个大库房里,一架轰隆作响的机器在身后运作着,她看着唐苏瑾一步一步走近,曲着双腿向后面移动着身体,被黑布条绑住的嘴,发出呜呜不清的咒骂。
谁知下一秒,唐苏瑾蹲下来,解开了她身后的绳索,以及口中的布条。
秦连清吃惊的瞪大了补满血丝的眼睛,“你干什么?!”
唐苏瑾用纸巾擦了擦秦连清布满灰尘的脸,帮她把领口拉上遮住胸前大片的青紫,又转过身向叶琢要了他的休闲外套,帮秦连清穿上,拥了拥她的肩膀,语气轻轻,“我是恨你,但是你也为你的鲁莽付出了代价,现在,走的越远越好。”
唐苏瑾站起身来,往前走了几步,忽听到身后秦连清微弱的声线,“能借我你电话一用么?”
唐苏瑾从包中掏出手机递给秦连清,她不怕秦连清耍花样,因为这边有的是慕双的人。而且,这个秦连清明明就是被那周菲菲卖了还帮她数钱的案板子上鱼肉的鱼,除了傻的可以之外,眼光也不咋地。
但是,当唐苏瑾听到秦连清接通电话的时候,整颗心都揪了起来。
“转给秦兮辰好吗?谢谢……兮辰,是姐姐。你开车到城西……”
………………
叶琢有点担忧地看着唐苏瑾,这个女人从刚才上车就开始一声不吭,眼神有点发直,“唐苏瑾,要命了?”
“嗯?哦。”唐苏瑾点点头。
叶琢彻底无语。
秦兮辰……姐姐。
秦兮辰……秦连清。
是巧合。
嗯,是巧合,一个中国重名的有多少,哪里就会那么小言了。
但是这纯粹是自我安慰,其实唐苏瑾可以在那儿呆一会儿,直到目睹过秦兮辰的真面目,但是她没有,她从秦连清手中接过自己的手机就上了叶琢的车,一刻都没有多停留。
暮色四合,在浩瀚的苍穹周围围了一圈青紫色的云彩,好像是被人打伤后眼角的淤青。
在这一片淤青中,开过一辆本田,驾驶座的车窗,好像一张被装裱的浓墨重彩油画,却被烟雨濛濛染上了经年不去的水汽。
唐苏瑾摸出手机,在刚刚秦连清拨出的那个号码前,输上了“秦兮辰”的名字。
秦兮辰碰巧从慕双这里救走了林商,而秦兮辰的姐姐恰巧就是林商恨之入骨的那个傻女人……
前面:秦连清泼硫酸,虽然是周菲菲挑拨,最后却是她做的。后面:慕双找人把秦连清做了,虽然不是林商,但是慕双却已经让秦连清准确无误地认为是林商的指使。
唐苏瑾的脊背发凉,慕双这个人,太危险。
经过这两件事情,唐苏瑾没有奢望跟秦连清做朋友,但最起码必须是结上梁子了。
唐苏瑾低声骂了一句:“世界还真他妈小言!”
而小言的还不止如此。
大晚上的,唐苏瑾回到家里,发现仍旧没有电,而其他住户,灯火万家。
唐苏瑾敲响了邻居的门,开门的是一个上了年纪的老先生,唐苏瑾特地把嗓门提高了点儿,“老大爷,电闸在哪里呢?”
老先生中气十足的回道:“我不聋,用不着这么大声!”说完就咣当一声关上了门。
唐苏瑾一愣,心想着大不了去别家问问,门却再次打开,这一回开门的是一位银白发丝的老太太,脸上的皱纹笑起来很是和蔼,“咱们这一层的电闸在一楼东边儿,上面写着户名呢。”
“哦,谢谢大妈。”
唐苏瑾料想的不错,确实是电闸的保险丝断了,她想到到楼下的商店去看看,却也实在是有点发愁,有物理常识是不错的,但是实战经验弱了点儿。
“你还没走啊?”
唐苏瑾看见叶琢靠在车门上吸烟,惊诧地眨眨眼。
叶琢想着等唐苏瑾房间的灯亮了就开车走,就下来抽了一支烟。他向唐苏瑾扬了扬手中的烟,“下来抽支烟。”
唐苏瑾撇撇嘴,“戒了吧,吸烟有害健康。”
“这个说法可真官方,”叶琢又抽了一口将烟头扔进垃圾箱里,“你这是去哪儿?”
“保险丝断了。”
“我帮你换。”叶琢跟上。
于是,叶琢借着换保险丝这个借口,终于名正言顺地上去喝了一杯茶。
叶琢端着茶盏四处看了看,好像曾经陪着唐苏瑾看房的不是他,“你这儿还挺宽敞啊……”
“叶琢,你是不是没话找话啊?”唐苏瑾从冰箱里面拿出青菜和两个**蛋,看见叶琢到电热水壶去倒第三杯茶,“您老刚从撒哈拉回来?”
叶琢笑了笑,“刚从虎口脱险,虚汗出多了。”
“想要蹭饭就直说,我怎么没有发现你这人这么虚伪呢。”唐苏瑾转身进了厨房,紧接着厨房里传出烹油的香味。
叶琢倚在门框,看着唐苏瑾系着一条卡通围裙,走过去,“真香啊,炒得什么?”
“摊着**蛋煎饼,”唐苏瑾转身拿葱花的时候没注意身后还站着个人,直接就撞进了叶琢怀里,耳后的碎发全都散落下来,挡住了微红的面颊,她的心好像忽然冲了气一样,猛地跳了一阵,“躲开躲开,没看见正忙着么?”
叶琢向后退了两步,然后穿过客厅跨过玻璃门,走上了阳台,仰望着幽沉天幕,一轮弯月。
其实刚刚唐苏瑾撞进他怀里的时候,他内心的悸动比任何时候都要强烈,他甚至有一种用双臂将唐苏瑾箍在怀里的冲动,只是远远地看着,他不满足。
是不是有点贪心了呢?
叶琢向外探头,看见右边一户没有装修,便缩回来问唐苏瑾道:“苏瑾,你隔壁没有人住啊?”
唐苏瑾哎了一声,提高八度的声音伴着厨房噼里啪啦的炒菜声,“住着一对老夫妻啊!”
叶琢也提高了声音,“我说的是东户!”
厨房里却没有了回答声。
叶琢走到阳台的最右边,又探身出去,这边连墙漆都没有刷。他挑了挑眉,这倒真是天时地利外加人和,近水楼台都没有半分错。
叶琢掏出手机,按下了程言的手机号码,在接通之际又切断。因为他忽然想到了前一段时间堇城隶属的一个沿海的县城因为台风肆虐而成为重灾区,而程书记就为了积极响应他老子在省委的号召,亲自前去前线,主领灾后救援和灾后重建,估计还要个把月才能回来。
“吃饭啦!”
唐苏瑾两只手端着香喷喷的饭菜,猫着头向阳台上叫了一句,袖子滑下,露出雪白的小臂,连着一截皓腕如雪。
“哦!”
叶琢竟然有一种冲动,从唐苏瑾的身后,沿着她的腋下,环住她的腰,双手在她柔软的身前收紧,只有他们两个人的时候,不是当着他人的演戏,也不是唐苏瑾最脆弱的时候,任凭哪一个人都能够给予的温暖。
她什么时候才能够离不开他呢?
真贪心啊!
就像人类起源中那个充当着诱惑的金苹果,贪心的恶果,被称之为原罪。
而这种贪心,在尝到唐苏瑾做的饭菜的时候,发挥到了极致。
焦脆的**蛋煎饼,卷着豆腐皮和酱肉丝,吃的满嘴留香,粘稠的燕麦粥,他喝了两碗。
唐苏瑾咽下口中的香菇,递给叶琢一张纸巾,“叶琢,你不是开着饭店么?山珍海味的吃腻歪了觉得粗茶淡饭的好吃了……”
叶琢没有回答,却用筷子夹了青菜放进口中。
“喂,你的油手,擦干净!”
叶琢戏谑的一笑,用满是酱汁的手指接唐苏瑾两指间捏着的纸巾,顺手在她白净的手背上抹了一把,立即三条酱色的手指印。
“叶琢,你成心!”唐苏瑾瞪眼睛。
叶琢无所谓的一笑,“我是挺诚心的。”
这个时候,唐苏瑾做了一个决定,她要抽空去荣食尚观摩下。
而叶琢做了一个决定,他不给程言打电话了,他要自己买下东户的房子。
*********
八月中旬,随着台风的沿海侵袭,接连几场特大暴雨温度骤降,陈老爷子的葬礼往后一推再推。
终于,定在了八月二十一日。
宜丧葬。
陈老爷子生前信佛,所以死后遗嘱中的第一件事,就是葬礼过后要做一场法事。
于是陈氏从寺庙中请来了九九八十一位僧人,取九九还阳之意,在这一天从遥远的山中寺庙,浩浩荡荡前来。
唐苏瑾记起,奶奶在她八岁那一年去世,也是请了不少僧人来超度的。但是场面没有陈老爷子的这样宏大。
这一天,唐苏瑾穿着一件纯黑色的正装,胸前别了一朵白色的小花,站在陈在瑜身边,好像一支迎风的紫色郁金香。
因为就在前一天,陈在瑜打过来电话,“小瑾,能不能帮我一次?”
其实,若是没有陈在瑜的电话,唐苏瑾也是会来参加葬礼的,只不过是以宾客的身份罢了。
而现在,她假扮,陈在瑜的老婆。
豪门里,一些事情远远不像表面上那样风平浪静,好像被虫蚁蛀空的巢穴,从内而外垮塌,没有了一丝挽救的可能性。
陈在瑜受够了背地里yīn人,当然,也学会了背地里yīn人。
陈老爷子的棺木推进火化炉,宾客中响起了一阵阵唏嘘声,陈家的本姓人嚎啕大哭,真是做足了样子。
都是做戏,哭给看客的。
其实想哭的,在老爷子去世那一天就哭过了,不想哭的,就算是化成了灰也是不想哭。
陈老爷子七十八岁的生涯,最终定格在那一张黑白的照片上,还有那长达二十几分钟的悼词中。
我们面对着人间的生、老、病、死,就是一次又一次目送着他们的背影,渐行渐远,今生的缘分,不过如此结束。
而我们,唯一能做的,就是目送。
唐苏瑾想到,就在两个月多前,也是脚下这样一方土地,自己最好的两个朋友,陪着自己火化了行李。
可是如今,一个远在加拿大接受手术恢复治疗,另外一个每天变换着陌生的手机号码,逃避着她心里的魔障。
林商前几天给唐苏瑾打来电话,然后转走了大部分的账,要到西藏去旅游。
而此时此刻,在陈在瑜心里,却完全是另外一副光景。
自从陈老爷子去世,陈氏的掌权人之战就开始拉响了,他父辈的几位叔叔和平辈的兄弟,在争夺家产的前提下,也没有忘记蚕食陈在瑜手中的陈氏。
而陈氏在本年度巴黎时装展表现不佳,导致陈氏的时装股票跌落,几乎停盘。
值得庆幸的是,陈在瑜和唐苏瑾离婚的消息封锁的很好,和当初结婚时候封锁的一样好,所以,他还不至于惨败。
葬礼结束的时候,陈在瑜向唐苏瑾抛出了橄榄枝,“苏瑾,来陈氏吧。”
这一句话,无异于像是“苏瑾,我们复婚吧”一样可怕,一样可笑。
唐苏瑾桀然一笑,黑色的正装在映衬着她的脸颊雪白如雪,她招手让陈在瑜靠近一点,然后凑在他耳边,如此亲密的动作,却一字一顿地咬牙道:“你、做、梦。”
陈在瑜原本就苍白的脸色好像刷了一层掺杂石灰的漆,看着唐苏瑾向前走了两步再度回首,嫣然笑着招手,“在瑜我有事先走了……”
陈在瑜一时没有反应过来,直到有人拍他的肩膀,“小别胜新婚啊,三哥三嫂感情真让人羡慕。”
陈在瑜笑笑,而其中滋味也只有他自己才知道。
唐苏瑾,在帮他。
但是,唐苏瑾凭什么要帮他呢?
有时候,陈在瑜就像是看不懂自己一样不懂看唐苏瑾。
凭什么要帮他呢?
就凭死者为大。
就凭陈氏是陈老爷子的心血。
就凭陈老爷子对唐苏瑾有恩。
就凭唐苏瑾是一个对于滴水之恩锱铢必较的人。
陈在瑜从葬礼上下来,就开车去了陈氏,现在又好几个案子正处于洽谈阶段,谈定了,那对于他来说,就是心脏病发作时候的速效救心丸,只会有惊无险。
陈在瑜进入陈氏大楼,看见站前台的夏利在打电话,劈头盖脸就是一顿臭骂,小姑娘连半句话也是插不上。白晓雁正好从电梯走下,笑吟吟地帮夏利解了围。
“夏利父亲病重住院,她怕是有什么事情才接通的电话。”
以陈在瑜现在的愁眉苦脸,无论看见谁的笑脸,心里都是一堵,但是对于白晓雁这张酷似唐苏瑾天真的笑脸,他就是厌恶不起来。
还有一个原因,是因为这一次巴黎时装展,导致白晓雁马失前蹄的罪魁祸首,是他自己。
还记得那个Judy么?
两个月前,公司里,白晓雁拿出设计稿让自己看,那个时候陈在瑜和金发碧眼的美女设计师Judy有约,便顺手塞进了包里。
敲开Judy的门,映入眼帘的便是锁骨下面,真丝睡衣内波涛汹涌的白肉,顿时口干舌燥。
来自美国的Judy很是开放,没有说两句话就直切正题。
纵使陈在瑜阅女无数,在热辣的Judy面前也显得技巧不足,而男人在这一方面,有的就是强大的征服欲,所以一切火爆而匆忙,连安全套都没有来得及用。
一番云雨过后,Judy躺在床上千娇百媚,用一口纯熟的中国话让陈在瑜下去药店买药。
因为酒店地处偏僻,陈在瑜开车来回也花了二十分钟。
只那么一次,Judy就回国了,连一声招呼都没有。
直到两个星期前,在巴黎时装展上,陈在瑜看到和白晓雁近乎相同的设计还有下面的署名以及日期,顿时明白了一切。
他清楚地记得,那个时候他没有带包,连买了避`孕药的钱都是刷的卡。
如果白晓雁拿出来这一套时装设计出来,那陈氏就会被冠上抄袭,甚至会因为剽窃惹上一身的官司,所以,他私下里,将这一套设计服饰给扣下没有去参展,特意隐瞒了作为设计师的白晓雁。
事后,陈在瑜找到了Judy,得到了却是那女人轻蔑的一句“Silly。”
周菲菲说的没错,男人完全相信一个女人就是蠢货。
因为身在国外,陈在瑜那个时候倒是充分地展示了一个优雅绅士的作风,只是端起酒杯遥遥一举,用口型回了一个以F开头的单词。
白晓雁看着陈在瑜走上电梯的背影,越发觉得傲岸。
如果说以前白晓雁对于陈在瑜的仰慕欣羡和好感还是有所顾虑,有所隐藏的,因为她是一个内心极为保守的女孩子,她不愿意去触碰法律当小三,当被包养的情妇。
但是现在,她彻底放开了。
她可以名正言顺地追求陈在瑜,她可以正大光明地去喜欢自己喜欢的人。
因为,她昨天去过民政局,找了蒋小玲托的那个人,然后调出了陈在瑜的资料。
7月27日,陈在瑜与唐苏瑾正式解除了婚姻关系。
真是可笑,连唐苏瑾和陈在瑜都没有刻意记住的日期,却有另外一个傻女人帮助他们记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