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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孩童时期,叶琢记得,程言总是用这样一句十分女气的话来恐吓他。
    小学的时候,叶琢用焖了一层油的滚汤去捉弄程言,程言被烫的眼泪花花地说:“你要再这样我就不跟你玩了。”但是程言第二次还是上当了,叶琢赶忙去讨好,而程言就是这样一句话:“我不想跟你说话,走开。”
    真是世事弄人。
    “老二,”叶琢深吸了一口气,“我们能不能静下来好好谈一谈,我不想要我们因为同一个女人……”
    “不能!你也知道是因为同一个女人!”程言梗着脖子,“除非你把她让给我……不能算是让,因为她原本就应该是我的!”
    “程言你他妈给我说人话!”叶琢攥紧了拳头,“你明知道那不可能!”
    程言一拳砸在了桌面上,桌上原封不动的饭菜都反射性的弹起来跳了一下,再次落在玻璃桌面上的声音闷闷的,就像此刻程言的声音。
    “那就没有什么可说的了……”程言一把抓起外衣往外走。
    叶琢站起来拦他,“程言,小瑾她不是一件物品,你和我都不能左右她的意志……”
    “你什么意思?我配不上她?”程言在叶琢手臂后一拳的位置停下,嘴角弯起一抹嘲笑的弧度,“小瑾,叫的真亲热啊,真不知道是谁口口声声说是普通朋友……”
    “程言,咱们能不能就事论事……”
    “让开,我不想跟你动手!”
    叶琢深深闭了闭眼。
    程言走到门前打开门,转过来向叶琢道:“叶琢你等着瞧,你他妈给我瞧着!”
    继而就是震天响的摔门声。
    许之桓看程言走下楼,就站在包厢门外,倚着墙面。
    叶琢需要一段留白的时间段来思考,就像一开始,他为了手足情而对程言许诺,能够放弃唐苏瑾一样。
    爱情这种事儿,从来就怨不得谁,有时候水到渠成,就是那么一条线。
    但是,也有一条道走到黑的。
    就像他许之桓从来不比叶琢差在哪儿,却就赢不得黄莉雅的心。
    ******
    荣食尚已经走上了正轨,在唐苏瑾在家里养病的这一段时间,叶琢在繁荣的商业街又开了两家荣食尚的分店,资金周转全部都用上了扩充铺面,而随着十二月份的到来,天气的愈加严寒,生意更加火爆。
    叶琢这一次来到公司的写字楼,就是为了商谈与怀宇建材签订的长期合约。
    怀宇的总裁容宇在合同上签字的时候,叶琢笑着与他握手,“莫嫣可好?”
    容宇礼貌性地点头,“谢叶总关心,爱人很好。”
    容宇刻意强调的“爱人”二字,让叶琢心里直笑。
    唐苏瑾帮叶琢整理着桌上的材料,“容宇是不是欠了你的吧?这可真是一笔大买卖。”
    “非也,”叶琢伸出一根食指摆了摆,“是我欠他东西,所以他才要不断地与我打交道,以迫不及待地将亏损都讨回去。”
    唐苏瑾将文件资料分门别类地装进文件夹里,“你这种表情真像一只抓准了兔子的老狐狸……你真和那个莫嫣好过?”
    “小时候的事儿了,记不清了……”
    “哦。”唐苏瑾挑了挑眉,语气显而易见地百无聊赖。
    叶琢一把搂住了唐苏瑾的腰带上自己腿上,“我怎么听着好大一股醋味呢。”
    唐苏瑾扭了扭身子就要跳下来,“不仅早恋还和黑道的人拉上关系,叶琢你小时候有多浑啊!”
    叶琢吻了吻唐苏瑾的唇角,“除了我外公,真没人能管得了我,我爸有一回差点把我腿打折了。”
    “一个字:浑,两个字:混蛋。”唐苏瑾撇了撇嘴,用手掐了一把叶琢的大腿,“现在倒是一心向善了……”
    “晚上去我家里吃饭吧。”叶琢忽然说道。
    唐苏瑾手中动作顿了顿,眼光低垂着,“我还没有准备好呢。”
    “不用准备,今天我哥从部队回去,全家好不容易聚在一起,乖。”叶琢不由分说。
    唐苏瑾敷衍地应了一声,距离晚上还有三四个小时,谁知道会发生什么事。
    有时候,连她竭尽全力都无法改变的时候,她就开始奢望老天爷的显灵,这被她自己戏称为龟壳效应。
    谁有那样所向披靡啊,都是自欺欺人。
    她之所以不想这么早去,就是因为一旦到叶琢家里见过他的父母,那么之后必定要来和自己那些所谓的家人吃饭,那正是她所不愿面对的,让人恶寒的场景。
    然后,果真发生了一件完全意想不到的事儿。
    叶琢接到了荣老爷子的紧急电话,要叶琢代表荣氏去哈尔滨参加一个全国性的展销会,然后作为荣家人,有一项工程需要谈妥,机票已经买好,当天晚上就要动身。
    “要去多久?”唐苏瑾帮叶琢整理行李,因为要往北走,她把叶琢的的棉衣羽绒服塞了好几件,然后费劲儿的拉上行李箱拉链。
    “估计要两个月,年前才能回来。”叶琢一把将唐苏瑾捞起来,双眼炯炯地看她的眼睛,“要不你跟我一起?”
    唐苏瑾胸口的那一颗扑通乱跳的心脏这个时候忽然疼了一下,紧紧搂住了叶琢的肩膀,将脸埋进了他的肩窝,微凉的唇触上他光裸的脖颈,眼眶微微湿润,“你明明知道我得照顾林商的弟弟……”
    她死死地搂住了叶琢的脊背,真不想放手。
    “小傻子,又不是诀别……不用下来送了,哦,竟然下雪了。”
    唐苏瑾站在阳台上,果真呢,下雪了。
    墨蓝色的天空好像是一个巨大的筛子,细小的雪霰像是不断筛落下来的粉末,阳台上一盆枯死的植物上已经落了一层细细的白色。
    叶琢踩着地面上还没来得及堆积的雪层,想着公寓外晕黄的路灯走去,转头想着唐苏瑾大力地招手。
    唐苏瑾回了一个飞吻,“不要忘了想我啊!”
    要是林商在,指不定骂她傻逼,像一个刚刚谈恋爱情窦初开的小女生。只不过,她现在真的,很享受这个过程。
    唐苏瑾忽然想起来,叶琢第一次在她这里过夜,她说:“今晚留下来吧。”“这可是你说的。”叶琢眼睛里盛满了闪烁的笑意。
    盛夏繁星满天,叶琢买了酒,唐苏瑾明显被酒精刺激的有点分神,一时兴起,叶琢如何劝说危险她也不听,固执地就把台子上的盆栽植物搬了下来,然后爬了上去,平躺在台子上。
    叶琢终于无奈的摇摇头,却用两只手牢牢地抓住唐苏瑾的手,“你放心,我会牢牢地抓住你,绝对不会摔下去……”
    这样的角度,繁星就在头顶上,唐苏瑾双脚没有支点的悬在半空中,但是手中的温暖却给她以安全。
    ********
    没有了叶琢的日子,照样过,一整天,也没有多一分,也没有少一秒。
    但是,心境不同了。
    唐苏瑾刚刚下了车,就接到了来自加拿大的国际长途。
    是顾沐辛。
    “死丫头,你还知道打电话过来啊?”唐苏瑾拿出钥匙开门。
    顾沐辛嘻嘻的笑,声音清亮,“苏瑾,你猜猜我现在在哪儿?”
    唐苏瑾翻了一个白眼,“林商说的真没错,跟你一块儿容易智商变低。”
    顾沐辛好像什么都没有听见,依旧兴致盎然,“你那儿下雪了吧?”
    看看,我说什么来着。
    唐苏瑾耸耸肩,“断断续续下了一个多星期,今天倒是放晴了……”
    “我在夏威夷!大海阳光海滩比基尼,我以前只从电视上看见过……”
    “拜托,那你应该看好你老公,那些女人们可个个比你那小身板儿有料……”
    唐苏瑾本以为顾沐辛会咬着牙,半天蹦出来几个对她而言根本无伤大雅的粗话,然后再吞吞吐吐地说她可是C罩杯的。
    但是唐苏瑾没有想到,顾沐辛纠缠上的是“老公”那两个字。
    顾沐辛尖叫着打断,“唐苏瑾,你怎么知道的?!我就是结婚了,我和辛阳领了证了!就在昨天!”
    停顿三秒。
    唐苏瑾的尖叫声从话筒中传过去,然后顾沐辛一下子挂断了电话。
    婚姻真是座坟墓么?那为什么还有那么多人前赴后继呢?
    唐苏瑾以双手扶着后脑勺,仰身靠在沙发上,专心致志地想叶琢,手机翻盖打开再阖上,要不要打个电话过去呢。
    正在这个时候,门铃声响。
    唐苏瑾趿拉着拖鞋跑过去,门前站着一个理着平头的男人,他从衣服里兜掏出一个本子,唐苏瑾看得清楚,是警察证。
    “你是唐苏瑾小姐么?”
    唐苏瑾的手指攥紧了门锁,“是。”
    “您现在有时间跟我走一趟警局吗?”
    “……好。”
    楼下停着一辆黑色的轿车,并非警车,而刚刚那个平头的男人也是穿着便装,是真的便衣警察么?
    唐苏瑾打开后座车门的时候有点犹豫,她透过黝黑的玻璃窗,能够看见里面晃着一个黑影,她临出门的时候特意穿了一双细高跟的长筒靴,衣兜里的钥匙上挂着一柄装饰用的小刀,都能够当做最有力的还击武器。
    “小师妹,你准备在外面磨蹭到什么时候?”
    轿车门从里面打开,唐苏瑾听见这样熟悉的声音有点发愣,“郑师兄?!”
    警局有一个专案组,专门就是破获强奸案。
    只不过,那个唐苏瑾的案子,分毫没有进展,那个人就好像凭空消失了一样。根据被害人的描述,犯罪嫌疑人的矛头已经指向了一个跨国贩毒的大毒枭。
    这一次,郑旬就是拿了照片想要唐苏瑾指认。
    一沓照片一张一张翻过,唐苏瑾虽然脸上勉强保持着镇定,其实五脏六腑都绞在一起,肺和肾好像自己换了个位子,导致全身的血液开始倒流。
    跟上一次的感觉差不了多少,却因为没有了叶琢,而变得异常可怖异常明显,好像是高倍显微镜下放大的洋葱细胞,在玻璃片上制成贴片。
    “是他。”
    郑旬拿出照片来,没错,就是那个大毒枭。
    其实这一沓照片中混杂了各个刑事犯罪的犯罪嫌疑人,这个大毒枭的照片夹在其中,而唐苏瑾真的准确无误地认了出来。
    “你确定?”郑旬问道。
    唐苏瑾咬着牙点头。
    不要说化成灰她唐苏瑾都认得,这样不现实,没有人会认得骨灰盒里的那一捧细白的粉末,但是这是一个毒瘤一样侵入骨髓的噩梦,当人的精神被高度拔起,如何不会记得那个丧心病狂的精神病呢。
    “你之前认识他么?”
    唐苏瑾摇头,“怎么可能认识?!”
    郑旬陷入了沉思。
    到底是什么让这个大毒枭要强暴一个未曾相识的女人呢?钱,他不会缺,女人,他更不会缺……
    而现在的关键是,这个大毒枭的行踪,根本就无从着手,警局里关着前两天在他的住处抓到的贩毒的小贩,竟然进了局子就咬了舌,现在还在医院里面急救。
    …………………………
    一间杂货铺后面,堆满了杂物的隔板间,轻击三下,按了按响铃,升降梯轰隆隆作响,一直通向一间光线不甚明朗的地下室。
    而那个大毒枭,此刻正在验货,细白的粉末从指间滑落,好像沙漏一样,在盒子里堆积着。
    等那个人拿了钱离开,他yīn冷的眉目微扬,看向一个因为角度关系而显得极黯淡的储藏柜,问道:“要不要来一点?”
    那个储藏柜竟然轻微晃动了两下,让人疑作是地震。可是,当储藏柜的一条短腿迈出,变成了一条修长人腿的时候,才发觉,原来这是一个人。
    “老票,这批货成色不错?”这个人开口了。
    老票正是那个大毒枭在道上的名号。
    “不错,”老票将粉末捏起来一点放在瓷碗里,用清水滴上两滴,“如果变成粉色,就是真的。”
    果真,白的粉末变成了淡淡的粉色,在晕暗的灯光下,有点发红。
    “要不要来一点?”老票再度开口问道。
    要不要来一点?
    他问自己:陈在瑜,要不要来一点?
    小时候,他听过这样一句话,却是说给父亲听的,那个颓靡懦弱的男人。
    他的记忆里,父亲沉迷于赌博和嗑药,最后,当他在吸毒的时候,因为摄入过量的毒品药剂,竟然抽死了。
    他想,父亲临死的时候,一定还沉溺于幻想天堂的快乐时光里,因为毒品的带来的幻觉,而是自己的各种感官登峰造极。
    他见过父亲吸毒的样子,那种表情美妙的,好像是正在和自己的心爱的人做`爱。
    父亲死后,陈家人没有一点悲戚,好像这是理所应当的结局,而母亲,她还有她的麻将桌,她还有她奢侈的阔太太生活。
    这是一种没有办法说出来的可悲,陈在瑜觉得,同龄人的眼神中,都饱含着是一种深深的瞧不起。
    但是,他不敢说不。
    他觉得,他真的是遗传了父亲的懦弱,以至于日复一日的单调生活,带不起感官上的一丝波澜,好像是一个行尸走肉一般,那人在你身上吐一口口水,也激不起他的半点情绪。
    终于,在高中的时候,当自己的身体,在另外一个女人身体里狠狠地绽放的时候,他才感觉到那种刺激感,就像是用细长的牛毛针,在自己的麻痒穴处,用力地扎了一下一样,流出一股坏了的脓血。
    但是,如果你日复一日地重复着同一个女人,重复着同一个运动,重复着同一种感觉,很容易就变成了麻木。
    他开始经常性的出入混乱不堪的夜生活。
    天知道,当他那个懦弱的父亲死后,他是怎样一步一步地走上陈氏掌权人的位置的。
    但是,这真的难以刺激他已经麻木的感官。
    后来,他看上了唐苏瑾,那是他从未尝试过的类型,他想要寻找新的刺激了。
    虽然,这个女人真的像是磁石一样,可以将他牢牢地吸住。
    他选择了她。
    而那个时候,她也切切实实地选择了他。
    其实,人没有多少选择的余地的。
    虽然,其中有很大程度来源于陈老爷子对唐苏瑾的莫名喜欢,之后确实帮了他不少忙,却不至于让他因为一个女人而从此一帆风顺。
    后来的后来,他听她说,她的肚子里有一个孩子,他心里在冷笑,原来女人都是一样的。
    所以,当出租屋的爆炸声将街头的一个小男孩吓哭的时候,他的已经磨出茧子的心,微微的颤抖了一下。
    而后,他的刺激,就在唐苏瑾的妙语连珠的咒骂声中,或者是他扯住她的双手然后将她按上墙面时候,得到了升华。
    那是一种近乎变态的刺激感。
    在黑暗里,或者混沌,或者混蛋。
    但是现在,自从离婚之后,面对那个女人过的越来越好的生活,真是无趣呢。
    那天,他就站在对面路灯下,听着巷子里传来唐苏瑾源源不断的尖叫和咒骂,这种感觉,好像看到了父亲在迷离光线下,吸着那种白色粉末,用带着病毒的针管,将浑浊的液体注入到身体里,听他口中发出类似于动物的叫声。
    真相,一般情况下都是血淋淋的。
    就像父亲在死后的两年后,才被翻出来,说是蓄意谋杀,而凶手,就是他二叔。
    多可怕。
    但是更可怕的是金钱的力量,所以,才使得真相更加的丑陋不堪,因为没有人真正关心一个已经死去的瘾君子,一个懦夫,一个抛妻弃子的混蛋。
    其实唐苏瑾出院那一天,他去了医院。
    远远地看着她倚靠着身边的叶琢,虽然半边脸都是狰狞的结痂,却挡不住刺眼的阳光笑意,那种笑意,好像是两把锥子,将空气凝聚成两支长长的钉子,钉入他的双目。
    刺痛……
    原来,他真的有感觉。
    他点燃了一支烟,就站在二楼的走廊上,看着那两个人离开医院,然后上了车。
    真相,如果有一天,那个关于唐苏瑾和叶琢之间的真相,再也隐瞒不住了,会是什么样的结果呢?
    血淋淋的么?
    “先生,医院里不允许抽烟。”一个穿着白色大褂的女护士微笑着说道。
    他歉意的一笑,将烟蒂按灭然后扔进一旁的垃圾箱中,“不好意思,我忘记了。”
    他很确信,看到了那女护士眼睛中隐藏的一种东西,类似于欣羡与向往的爱慕。
    哦,对了,他还是一个衣冠楚楚的上层人士。
    那人又问了一句,“要不要来点儿?”
    当雪白泛着青光的医院背景墙,变成了杂乱不堪的杂货铺以及被一层沉沉的油泥覆盖的橱柜,他终于看清楚了面前人的脸,眼角一道长长的刀伤。
    是老票在从越南进货的时候被当地的异教徒用大刀砍伤的,他这个亡命徒,曾经得意地向他炫耀过,他身体里贴近心脏的位置,残留的子弹碎片。
    他简直已经忘了,到底是怎么样和这个毒枭认识的,只记得那一天,天地混沌,而远处硝烟横生,若不是满地生锈的钢筋水泥以及远处粗壮烟囱里冒出的滚滚黑烟,这根本就是远古的战场。
    “来一点么?”陈在瑜自语道,“来一点吧……”
    ********
    自从叶琢离开后,唐苏瑾又开始翻来覆去地做梦,经常性的被人掐住喉咙,然后将身上的衣服撕裂,使雪白的肉袒露在稀薄的空气中,最后好像溺水的人一样,窒息而亡。
    老人们说过,梦中的死亡就是新生。
    可是,如果每个夜晚都是死亡呢?
    又是一个令人窒息的梦。
    这不是普普通通的被掐住喉咙之后的窒息,而是好像是蠕动的蛆虫一般,从胸口憋闷着一口气缓缓向上游移,然而在喉咙处却被细碎的玻璃渣子堵塞住,那气体就好像金刚钻一样在喉咙中钻出一个孔,想要释放出来,与外界鲜活的气体融合,以获得新生。
    但是,当撕裂一样的疼痛从喉咙中传来,沿着骨髓弯弯曲曲的传来,在没能和空气交互的时候,唐苏瑾就像是溺水的人一样惊醒,用手指抓着脖颈上的软肉,然后哆嗦着端起床头柜上的一杯水,猛地灌下去,她仿佛能够听到火花的劈啪声在身体内爆裂。
    她的眼前,渐次拂过一些人的面孔,有苍白的母亲,有暴怒的父亲,面目模糊的奶奶,病骨嶙峋的陈老爷子,还有那个yín`笑着撕裂她下身裙子的罪犯……
    她伏在床边大口的喘息着,脊背上好似抚上一只轻柔的手,“小瑾,又做噩梦了?没关系,我在……”
    她匆忙回头,“叶琢!”
    但是哪里有人?
    除了黑洞洞yīn森森欲搏人的混沌黑暗。
    唐苏瑾拿出手机给叶琢拨了电话,那边想起了音乐她有果断地按断。
    叶琢在那边也很累,大半夜的……
    唐苏瑾光着脚走到卫生间,用冷水泼了泼脸颊,看着镜中自己沾着水珠的面庞,伸出手指摸了摸右脸上浅浅的印痕。
    水声哗哗的,唐苏瑾关了水管才听见了睡房里欢快唱着的手机铃声。
    她飞快地跑出去,一下子扑倒在柔软的床上,手机铃声恰好切断,屏幕上显示着两个未接来电,都是叶琢。
    在她没有反应过来之际,第三个电话已经打来了。
    唐苏瑾想都没想就按下了接通键。
    “小瑾?”
    唐苏瑾眨了眨眼,泪水就顺着脸颊流淌下来,“嗯……”
    “做噩梦了?”
    唐苏瑾用力地点头,好像那边能够看得见一样,“嗯……”
    “不要挂断电话啊,我就在这边陪着你,你现在躺下,枕在枕头上,盖上被子,闭上眼睛,深呼吸……现在我和你躺在沙滩上,远处是浪打礁石的涛声,海螺的号角……”
    要是以前,唐苏瑾指不定戳着叶琢的脊梁骨,开玩笑道:“你作文写得不错嘛。”
    可是现在,她眼前真的弥散着一种阳光的香气,瞬息将她脑中的杂念冲的干净。
    在小时候,奶奶曾经从庙里求得一根辟邪的红绳,系在唐苏瑾的手腕上,但是她从来不相信。
    但是,现在她好像相信了,世界上,真的有辟邪这一回事儿。
    *******
    叶琢走后,荣食尚迎来了一位新的负责人。
    大厅里林林总总地站着全体员工,在那人走上楼梯上铺上的红毯的时候,爆发出经久不息的掌声。
    唐苏瑾的听觉先于视觉产生,她听见站在她身边的婧婧和莉莉的交谈。
    “好帅啊。”
    “莉莉,你移情别恋了,前几天不是还说了咱们老大是你的梦中情人吗?”婧婧调皮地向唐苏瑾眨了眨眼睛,“老板娘别吃味啊,这种小女生也就是春梦里面想想……”
    “都很帅啊,但是不是一个类型的嘛,”莉莉继续发花痴,“荣家的人怎么都长得这么好呢……”
    然后,唐苏瑾映入眼帘的图像才真正地闯入了视网膜上,然后带给大脑一个信息,这人是陈在瑜,没错,就是他。
    他是那些长得不错、基因好的荣家人之一,荣老爷子的大外孙。
    陈在瑜自始至终在脸上保持着微笑,但是唐苏瑾知道,这是淡漠的,冷血的,混蛋的。
    他的目光在唐苏瑾脸上停顿了三秒钟,然后忽然眨了一下眼睛。
    唐苏瑾攥紧了拳头,忍住想要冲上去揍他的冲动。
    在陈在瑜向总裁办公室走去的时候,一个刚来不久的前台小妹从楼梯间冲出来,然后不小心用肩膀撞了陈在瑜的胸膛,手中一整杯咖啡全然倾倒在陈在瑜的雪白衬衫上。
    莉莉捂住了嘴,“天啊,这样太狗血了吧……她是谁?!竟然有这种艳遇?”
    婧婧“喂”了一声,“她现在最担心的是自己的饭碗,谁像你?!”
    可是下一秒,陈在瑜将女孩子扶起来,“没关系吧?”
    她连忙摇头,抽出纸巾要给这个新老板擦衬衫上的咖啡渍。
    莉莉捏了捏婧婧的手,“我真要移情别恋了,他怎么可以这么善解人意……”
    “疼!你怎么不捏你自己!”
    唐苏瑾终于改变了面无表情的麻木状态,嘴角浮起了一丝冷笑,善解人意?一只披着狗皮的狼,怎么能要求他善解人意?
    “谢谢,不用了,”陈在瑜向身边的主管道,“秘书呢?让她来我办公室一趟。”
    而这个现任秘书,就是唐苏瑾。
    真是可笑。
    唐苏瑾还记得,刚开始他是死也不愿意当人小秘,特别是终日面对着叶琢那一张俊脸。但是那个时候荣食尚刚起步,哪里有空闲的精力去磨合新人。
    不过,她和叶琢的配合一向很好,好的让她都惊异,比如说叶琢在电脑前坐久了,一抬手就是想要一根香烟,虽然最后也是被唐苏瑾狠狠地恩灭在烟灰缸里;谈合资案的时候,他语气稍微迟缓就是轮到她发言了,虽然最初她的讲话总是驴头不对马嘴。
    哦,原来她还真有做人文秘的天赋。
    但也只是对于特定的人。
    唐苏瑾站在办公室里,看着那原本应该是叶琢做的老板椅,感觉地面上的冷气嗖嗖的沿着毛细血管上升着,冰冷着头脑。
    “哦,原来唐小姐竟然是秘书?”陈在瑜双手在办公桌上合拢,含笑问道,“看来秘书与经理之间,不仅有新欢,还有旧爱……”
    “王八蛋!”
    唐苏瑾忽然意识到,这样的粗话脏话,已经很久没有从她的嘴里吐出来过了,但这个陈在瑜,总是有办法激起她的怒气,她讨厌他的气定神闲,讨厌他的故作深沉乃至于做作。
    陈在瑜脸上没有一丝怒气,他掏了掏耳朵,“真是怀念啊,好久都没有听到老婆这样骂人的话了。”
    唐苏瑾冷笑,“陈在瑜,你能不能别总这么作?!真让人恶心。”
    “你就是这样对你的老板讲话的么?”陈在瑜扬了扬眉毛,“或者说,你就是这么跟叶琢讲话的么?”
    “妈的我不干了!我辞职!明天我就交辞职报告!”
    “我不允许。”
    陈在瑜这一回摆明了就是要找碴,他的生活太单调无味了,唐苏瑾是很好的调味剂,真的。
    “你说不准就不准?!工资奖金我不要了!”唐苏瑾和陈在瑜之间,除却刚开始陈在瑜努力追她的那一年半,之后就从来没有心平气和地讲过话,当然,还有咖啡厅那一次谈离婚,只不过以唐苏瑾泼水结束。
    陈在瑜忽然向前倾了倾身子,幽深的目光落在宽大办公桌的玻璃隔板上,“在这里,你们是不是做过?多久?”
    唐苏瑾现在只有一个想法,找到一件东西,然后向着个衣冠禽兽狠狠地砸过去,然后,她的手指摸到了身边一个古董柜子上的一个砚台,抬手就砸了过去。
    唐苏瑾忽然记起,这个砚台是明朝的古董,是从古董市场买下来,叶琢还专门找了专家鉴定,唐苏瑾高兴地说要给叶琢的父亲当礼物。
    陈在瑜将头侧在一边,躲开了。
    紧接着,就是砚台在雪白墙面上四分五裂的脆响。
    “陈在瑜你这个人渣!”唐苏瑾说完就打开身后的门大步走出去,连办公桌上自己的物品都没有来得及收拾。
    她头也不回地走出了荣食尚新搬进来的这一栋办公楼,站在对街,看着那光亮崭新的玻璃窗以及雪白的瓷砖,然后拨了一个电话,“婧婧,麻烦帮我把我桌子上的东西收拾一下拿下来,还有我的包。”
    现实就是这样的。
    你和你的爱人携手走过了风雨,蓦然回首,才发现,那一艘船,竟然是他人的嫁妆。
    陈在瑜原本就没有想着唐苏瑾会留下来,只不过,以这样一种极端的方式离开,他也没有想到。
    起初是想要好好谈话的,只不过,话一出口,才发现嘴中吐出的话语已经向着一个未知的方向行驶而去。
    他其实是嫉妒的,凭什么那人就可以得到一切?
    前两天晚上,他接到了荣老爷子的电话,于是自己便成了荣食尚的新任总裁。
    荣老爷子可真是狠心,将叶琢一手创下来的企业,转眼就给了他人。
    但是就在昨天,他听他的一个表哥说,这是叶琢的契机。
    他才明白,原来,他只是一个棋子。
    以那个手段狠辣历经风雨的老人的手腕,如何不会知道叶琢在和他的前妻交往,荣老爷子是见过唐苏瑾的。
    真可悲。
    他简直都不敢想象,那个女人和这个男人在前路上会如何的劈荆斩棘了,有兴奋么?有的。有感觉么?
    陈在瑜使劲儿摇了摇头,“没有。”
    他的手机响起,他从容不迫地拿起手机,上面三个字:“白晓雁。”
    是一条短信。
    上面只有一句话,“蒙罗酒店,708号房,我等你。”
    *******
    人是有疲惫期的。
    就像一场三千米赛跑,或者是马拉松,哦,这个比喻完全不恰当,因为在那一些体育赛事中,还有裁判员在最后一圈的时候给你摇铃,通知你积蓄的体力该爆发了。
    但生活不是这样,你完全不知道哪里是终点,所以,只能无限期的疲惫下去。
    譬如两个小时前,唐苏瑾的失业,终点终于成了起点。
    又譬如十分钟前,一通莫名其妙的电话,告诉她被录取了,在实验附中当老师。
    生活就是愿意这样跌宕起伏着,带来前所未有的惊吓。
    唐苏瑾一直很乐于接受生活的考验,不管是好的坏的,桃花运抑或是狗屎运,她都可以闭闭眼然后照单全收,所以,现在,她就站在实验附中的教务处,办理着就职的一些手续。
    这是那个黄校长亲自打过来的电话,“初二三班的老师休产假,放假前这一个月就由唐老师代课了。”
    唐苏瑾还记得,在半年前,那一次试讲里,这个扮演者慈父角色的黄校长,怀里那个痛哭流涕的黄什么雅。
    有这么一回,唐苏瑾点着叶琢的额头,“那个黄什么雅是你前女友?”
    “怎么可能?”叶琢拦着唐苏瑾的腰,“你吃醋了?”
    “去死!”
    叶琢于是对这个女人的评价用是十分公式化的口吻道:“鄙人的前前前女友,娇蛮不讲理,我对她真是一点想法都没有,纯粹是她对我的死缠烂打……”
    唐苏瑾一把勾住了叶琢的脖子,“哟,叶七公子艳遇挺多啊,还前前前女友?”
    叶琢一时间语塞,扯了一把唐苏瑾的脸蛋,“净是下套给我钻了是不?坏丫头。”
    等那个“叶琢的前前前女友”那大腹便便的父亲走后,她就来到了备课组,与那个休产假的女老师交接一些学生的资料。
    这个女老师说起话来很和气,她的肚子挺的已经很明显了,在办公室里因为有暖气,脱去了厚重的羽绒服,便只裹着一件羊毛衫,更加凸显着像一只皮球一般滚圆的肚子。
    唐苏瑾正在看着两个班的资料,面前的女老师忽然插了一句话,“你认识程书记吗?”
    “什么?”唐苏瑾抬头。
    “就是现在十分热门的市长候选人程言啊,你应该认识的,”女老师的眼光四处瞟了一下,然后凑过来,十分八卦道,“其实原本代课的是另外一个女老师,都已经代了三天的课了,然后现在却忽然换了人……有一次我看见程书记和黄校长从校长办公室走出来呢……”
    唐苏瑾的眼光一跳,“哦,见过一两面,不熟。”
    “真认识啊?”
    唐苏瑾敷衍的点头,然后将眼光转移到一行行成绩单上。
    女老师悻悻的耸了耸肩,倒了一杯热水,缓缓地啜着。
    这就解释地通了。
    她的实力能够在半年之后重新被发掘出来,完全得益于那么一层薄如蝉翼的关系。
    只不过这一层关系,在叶琢跟她好了之后,变得有点尴尬。
    因为明天是周六周日,紧接着就是元旦三天假期,有大把的时间去熟悉教材,唐苏瑾将成沓的资料塞进包里,出了学校校门就拨通了程言的电话。
    接通后是一个陌生男人公事公办的语气,“程书记在开会,有事请稍后再打。”
    唐苏瑾愣了一下,“噢,好,还需要多久?”
    “不知道。”然后就是长久地滴滴声。
    拽什么拽?还没有成了市长呢。
    唐苏瑾把手机扔进包里,沿着一条公交线路往前走。
    不过唐苏瑾貌似弄错了对象,接电话的只是程言的助理。
    其实助理刚刚挂断电话,程言的会就开完了,这是一个针对道路扩建的会议,只是一些方针,例行执行就行了。
    晚上有一个饭局,就定在蒙罗海鲜城的包厢里。
    等宴席都已经开了,那些人寒暄的实在是没劲,他便翻出手机的通话记录来,吃惊的发现竟然有……唐苏瑾的。
    助理被上司问起来有点局促,“那位女士什么也没有说,就是问了一下您,我说您在开会……”直觉上,他好像得罪了一个大人物,最起码是雨眼前这位艺衣食父母挂钩的。
    “女士?别让我听见你这么叫,她还没有结婚呢。”程言走到洗手间,拨通了唐苏瑾的电话。
    唐苏瑾一接通,就是一句:“程领导,谢谢你啦。”
    “苏瑾你说什么?”程言疑道。
    “就是到实验附中来当老师啊,有时间我请你吃饭。”
    这正是程言想要的结果,他并不想做所谓的活雷锋,让自己做下的这件事情被烟雾笼罩了然后替其他人卖了那个好。
    “那……不如现在?”
    这个时候,隔板间响起了细细水花迸溅的声音,程言一边说“你就在那儿,我这就去接你”,一边迈步出了洗手间。
    没有半分钟,从隔板间走出了另外一个人——陈在瑜。
    他原本醉酒的神经,在听见隔壁那一声“苏瑾”后,忽然清醒的像是兜头浇下了一盆冷水,光亮的镜子里,透出一张苍白的面庞,嘴角上扬着一丝冷笑。
    程言啊……
    这出戏,越来越好看了。
    就在这个时候,陈在瑜的手机短信提示音,他翻开一看,与下午一模一样的内容,发信人是“白晓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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