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苏瑾接到程言电话的时候,刚刚心满意足地吃完了一整块披萨饼。
市中心最繁华的夜市街,海澜之家门口。
一辆黑色的轿车行驶过来,停在了唐苏瑾面前。
程言解下安全带,倾身过来将副驾的车门打开,“苏瑾,上车。”
唐苏瑾笑了笑,坐了上去。
程言笑笑,“想吃点什么?正好我还没有吃晚饭。”
唐苏瑾扑哧一声笑了,“程领导,你这一身的酒气,难道是失恋了特意去买醉了不成?”
程言登时就想要拍脑门儿骂自己缺根弦儿,“那你没吃吧,我陪你吃点儿。”
“诶,不是我请你的嘛,”唐苏瑾摆手,“再说我刚刚吃了一整张披萨饼,实在是塞不下一点东西了……”
“那……我送你回家?”程言觉得事情已经完全超出了他的预料范围内,这算是哪一种情况呢,来一趟就为了送她回家。
“得了,程领导,这个时候正是你的大日子,抓着你酒驾可了不得……”唐苏瑾已经打开了车门,“你坐副驾,换我开送你回家,咱们换个日子我再请你吃饭。”
得,不仅请吃饭的东道主换了,连司机都换了。
程家的老宅在市中心往西的三环上,唐苏瑾对那一段的路不是太熟悉,于是程言每到一个路口都必须给唐苏瑾指一指方向,导致两人大段的对话被剪切成破碎的小段,即使是一个被千万人笑到嘴角抽筋儿的笑话,讲到最后也成了淡淡一笑。
而逐渐,他发现,唐苏瑾在故意往一个方向带,就是关于叶琢。
“阿琢总是提起你这个好哥们,他跟他哥的感情都没有跟你这么好。”
唐苏瑾脸上的亮光彻底使程言颓丧了,那种眉飞色舞,就连刚才他费尽心力的去讲一则笑话都没有。
程言敷衍的点点头。
“阿琢小时候特别淘吧,曾经把死蟑螂什么的放进你的课桌,真是烦死了,要是我绝对尖叫,尖叫完了就上去揍他一顿,因为我最怕虫子了,那些软体动物……”唐苏瑾说着,眼前就浮现那种大肉虫子,浑身打了一个寒颤。
“在这个路口左转,哦,就是这儿。”程言终于找到合适的用语打断了唐苏瑾的话,他不能再听下去了,他都想要打开车窗让冷风醒一醒脑。
“诶,这个路段刚才是不是走过啊?”唐苏瑾记得刚刚就看到了一个公交站牌上写着“XX站”,而现在,又是这样一个站牌,“领导,你不是指引着我兜圈子吧……”
“没有啊,”其实程言也很是疑惑,一时也不知道该怎么说,“我记错路了……”
唐苏瑾:“……好记性。”
又过了十几分钟,程言住的豪宅小区到了,唐苏瑾解安全带下车,“程领导你回吧,我打车回去。”
程言赶紧从副驾上跳下来,“我让司机送你吧。”
可是唐苏瑾已经走出了三米开外,目光像是两盏瓦数极高的灯泡,亮闪闪的,“程领导回见啊。”
程言看着唐苏瑾在路边截了一辆出租车,然后消失在被路灯照出大片接连光晕的马路上,从车窗伸进去手,拿出来一包烟,点上了一根。
怎么说呢?
唐苏瑾这个女人跟他想象的真有点不一样,心思很深,似乎所说的每一句话都另有深意,眼光笑着看向你,却又像是透过你透明的灵魂躯壳看向更远的地方。
不是程言多心,因为他在官场上,通过表象看本质的本事已经炉火纯青了。
换句话来说,她和叶琢太过相似。
是因为在一起了而相似,还是因为相似而在一起?
一支烟已经抽到了尽头,程言手指一弹,将香烟头上一段灰烬以一种不雅的姿势弹到了地面上。
不知道过了多久,冷风吹的他手指发冰,他倒抽了一口冷气,这一点都不夸张,空气中的温度因为下雪已经骤然降至零下。
他打开车门钻进去,然后将车倒进了停车库。
……………………
蒙罗酒店,708号房。
房间的灯光被特意调整成了暧昧的橘色,落地的水晶吊灯好像静静矗立在地板上的一只巨大的橙子,周边的家居以及一张硕大的双人床,都变成了切橙子的刀。
白晓雁紧紧蜷缩在布艺沙发的一角,双臂搂住两条纤细的长腿,在橘色的灯光下,像一根淡蓝色的水藻,只不过这根妖娆的水藻没有生活在海洋里,而是生活在香槟里。
一张玻璃方几上,两支高脚杯,一瓶香槟,一个白净的瓷瓶里插`上了一支娇艳的红玫瑰。
如果不是现在主角只有一个,这样的场景,会错以为是诱惑。
没错。
就是诱惑。
她喜欢他,那是真的。
门铃响起,白晓雁光脚踩上了地板,飞快地冲向房门。
陈在瑜在包厢里多喝了两杯,等到第三次收到白晓雁的信息,终于摇摇欲坠地上了楼,但是当手指按上门铃,耳边清晰的传来叮咚的声响,他的脑袋随着心颤抖了一下,他要做什么。
“陈总……”白晓雁第一眼看见陈在瑜的时候,两只手根本不知道往哪里放,两条白生生的腿袒露在空气中,因为房门打开带起的气流,有点瑟瑟。
陈在瑜眸中轻凌,虽然仍旧带着醉酒的糜烂,头脑却已然能够控制自己的四肢,“什么事儿?”
真是可笑,一个单身的女人深夜邀请他到酒店的房间里,还能有什么事儿?
“您……先进来。”白晓雁垂下头,侧开身,将房门前留出一条路来。
陈在瑜心里在笑,白晓雁紧张了,因为她一旦紧张的时候就会结巴,然后把平辈的“你”说成“您”。但是他依然侧身进来了,当看到房间的光线以及桌面上的摆放,一下子就明白了。
“您……要喝水么?”白晓雁站在那一盏橘色的落地灯前面,好像要被吸进去一样的局促。
“好。”陈在瑜点头,然后坐在了沙发上,手指触到沙发靠背上搭着的一件棉质睡衣,看着白晓雁赤着双脚光着两条腿走过来,体内的酒精开始作祟,或许还有那未了的毒瘾,那些可恶的东西将他的眼前织成一张迷乱的五光十色的网,透过这一团彩色的厌烟雾,他看见白晓雁将水杯放在了茶几上,低头时候,睡衣上方露出了大片雪白的皮肤,目光上移,哦,这张脸……
下一秒,在他的头脑还没有做出指挥的时候,他的行动已经先于头脑,天花板翻了一个诡异的角度,然后,后面那一层一层薄薄的橘红色,被隔绝在宽厚的脊背之后。
眼前这一张嫣红的唇,陈在瑜忽然粗暴的吻上,想要从这样的刺痛和呻吟声中,寻得一点存在感。
记得爸爸死了的那一年,那些人说:“别理他,一个罪犯的儿子……”他狠狠地瞪眼,“我爸爸没罪!”记得他娶了唐苏瑾的那几天,母亲那脸颊上逐渐松弛的肉以及脖颈上遍布的白斑,手中捏着麻将牌,语气不屑,“你怎么能看上那个婊`子……”他攥紧了手,手指甲在手心留下了月牙白的印记,“我要娶她!”
稀薄的空气啊,从肺中一点一点抽走,那种强大的水压,似乎要将灵魂都抽走。
“在瑜,祝你幸福。”
他的脑袋里忽然蹦出来离婚时她说的那一句话。
幸福呢?
幸福触手可及吧。
他的手指抓住了沙发靠背上那一剑棉质的睡衣,然后直起身,看着在身下已经衣衫凌乱的白晓雁酡红的双颊,歉意地说了一声“对不起”,然后将睡衣递给她,“天冷,穿上吧。”
白晓雁将陈在瑜手上的睡衣狠狠拍掉,通透的双眼噙满了泪水,“你在羞辱我么?陈在瑜……”
陈在瑜从床上拿起了一条毯子,走过来帮白晓雁搭在身上,遮掩住了酥胸半抹的那春光四溢,绕开了白晓雁想要抓住他的右手,“好了晓雁,我们明天见,晚安。”
等到陈在瑜走到门口,手指碰上了门把,白晓雁终于哭出了声音,“陈在瑜,你就这么看不上我吗?”
陈在瑜在门把上顿了顿手指,眼波动了动,没有转身,声音好像拐了个弯从脸侧绕过,然后清晰地震荡在空气里,“你太干净了……”
随着喀嚓一声锁门声,陈在瑜深深闭了闭眼,因为太干净了,爱在你的面前太纯粹了,所以怕把你毁了……
*******
冬天的哈尔滨,是一座冰城,前几天,叶琢跟着方舒妍还去看了冰雕展。
方舒妍是市人民医院住院部的护士长,荣老爷子在几年前住院的时候认下当干女儿,荣家的孙辈都尊称一声姑姑,而叶琢也不例外,只不过,这个姑姑年龄实在比叶琢大不了几岁,明面上叫姑姑,私下里就叫她舒妍姐。
叶琢实在不明白为什么荣老爷子会让一个并不属于圈子里的白衣护士跟他一起来,在这几天的相处中,却真是感受到了这个女人浑身上下散发出的那种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女儿气息。
“叶琢,一会儿有个林氏主办的跨年宴会,我们收到了邀请函。”方舒妍说话的声音从内到外透着一种气定神闲,似乎多一份做作少一分柔媚,这种度把握的刚刚好。
“好啊,你穿这一件羽绒服真像个大学生。”叶琢看了看穿着一件玫红色长款羽绒服的方舒妍,笑道。
“可别这么说,我就是卫校毕业的护士,真跟大学生攀不上边儿。”方舒妍的话没有刻意的掩饰或者是嘲讽,听起来很自然。
叶琢忽然想到之前接到四舅的一个电话,就是找方舒妍的,那个时候方舒妍刚好不在。便说,“刚才我小舅打电话找你了,要不要回一个电话过去?”
方舒妍先愣了愣,“什么时间?”
“一个多小时了。”
“那就应该没有什么急事儿,不用回。”方舒妍回答的淡然,很难让人误解其中有什么猫腻。
叶琢才回来不到一年,也知道方舒妍如今三十岁未嫁,跟小舅有很大关系。
两个小时后,晚宴开始。
叶琢会来的原因,主要是因为主办方是与荣氏正在商谈签订合资计划的风林。
“你女朋友是那个叫唐苏瑾的女孩子么?”方舒妍端着果汁,忽然问道。
叶琢点头。
“我在陈家老爷子病房里看到过,很是细致的一个姑娘,长得又漂亮,很难不让人喜欢,”方舒妍顿了顿,“只不过,如果有人先入为主的传达了一些错误的信息,她就很难被人接受了。”
叶琢皱了皱眉,他隐约明白方舒妍的意思,却没有答话。
“其实主次很重要,有时候不必刻意去讨好家里的所有人,因为没有人会因为一个素未相识的人而改变了看法,但是,”方舒妍似乎在考虑着措辞,“比如说荣家里,荣老爷子强势,他几乎可以代表了所有人的看法,他的首肯,会让一些问题变得简直就是微不足道……”
方舒妍喝了一口橙汁,“你明白了么?可能是我表达……”
“我明白了,谢谢。”叶琢端起酒杯,示敬意,一饮而尽,等到今年过年,他要领着唐苏瑾去家里。
晚宴到十一点多的时候才结束,距离跨年钟声的敲响也不过二十分钟。
叶琢载着方舒妍回酒店,此时寒冷的市区,却好像一个不夜城,有许多人都穿着厚厚的羽绒服,在街上等待着新一年的到来。
甫一进酒店玻璃门,迎面扑来的热气使冻得耳根子生疼的叶琢竟然打了一个寒颤。
当叶琢按下电梯门前那个向下的箭头时,听见身后极响亮的一声“叶琢!”,才意识到,那个寒颤打早了。
电梯门打开,叶琢很想要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地走进电梯里,然后按下三十层的按钮,然后看着黄莉雅在逐渐阖上的电梯门之间被压成一层纸。
可是,不行。
方舒妍放低了声音,“当你实在是应付不了的时候,借助外力是很好的一种解脱方法,比如说一个很俗气的问题,你爱的和爱你的,你和谁在一块儿?”
“嗯?”叶琢不解。
方舒妍笑的云淡风轻,身上这一件玫红色的羽绒服将她的面庞衬托的更加红润,“我和许医生在医院的同一个楼层里……我先上去了。”
“叶琢!”
黄莉雅笑的阳光灿烂的脸闯入叶琢的视线范围之内,她的面孔终于和许之桓重合在一起。
叶琢心里想,这个方舒妍……还真是一个仙女儿。
“你来做什么?”叶琢蹙眉问道。
“人家好不容易到这儿,冻都冻死了,你这人怎么这样啊。”黄莉雅撅起嘴。
“冷还穿超短裙,你还真有奉献精神。”叶琢嘴角浮起一丝讥讽的笑意,他看见黄莉雅手中还拉着一个拉杆箱,明显是要在这里住一些时候了,便向前台走去。
黄莉雅眼光一亮,嘴角翘的高高的,跟着叶琢往前台走去。
但是,黄莉雅嘴角的笑意就僵硬在叶琢一句“一个标准间,住一晚。”
“凭什么?!我要跟你一起回去!”黄莉雅抬高了音调。
叶琢将房卡塞给黄莉雅,“我一会儿就给你爸打电话……”
“我有我的人身自由恋爱自由,你给谁打电话都没用,我不回去!我能追你追到美国,就能追你追到这儿!”黄莉雅忽然扯起箱子,吃力地上了电梯。
叶琢摇头,帮黄莉雅提了拉杆箱,把她送到房间门口,看着她的眼睛道:“莉雅,你不用这样作践你自己,你适合更好的,找一个爱你的……”
黄莉雅将眼睛瞪得滚圆,原本就很大的眼睛现在更是大的吓人,她将手中的包砸在叶琢身上,“我就是愿意这么作践自己行了吧?!”她猛地将房门关上,震天响。
叶琢回答房间,在浴室里稍微冲了个澡就出来了,房间桌上放着的电子钟上显示着,23:58。
这个时候,唐苏瑾睡了没有呢?
思念像是台风过境时那凛冽而狂躁的风雨,滋养着沿岸描红的杂草肆意的疯长着,而后在夜深人静的时候,片刻荒芜的露出光裸的赤岩。
其实,刚刚他有多么希望,追到这里来找他的,是她。
23:59。
要不要打个电话过去?新的一年了……
跨年的时候不能在一起,新年的时候一定要一起守岁。
电子钟表忽然蹦到了00:00。
叶琢听见远处轰的一声,礼花声响,手机在手中狂震了起来,他心里一动,在尚未看得清楚屏幕上跳动的来电显示,就匆忙按下。
“阿琢,元旦快乐!”
拉开厚重的窗帘,浓重的夜色中,是璀璨夺目的烟花,耳边除了那熟悉的声线,还有双重的礼花炮响。
叶琢的唇上扬着,“小瑾,我爱你。”
******
其实初中的英语课程很是容易,甚至现在到了期末复习阶段,唐苏瑾也只是将每一课的知识点串联起来,系统地再讲一遍,但是她备课教案依旧做的都很是仔细。
林辅的成绩很差,差到唐苏瑾原本很有心理准备,也被吓了一跳。
比如说英语试卷:“林辅,你能不能给我背一下英语字母表……”
比如说地理试卷:“林辅,宇宙中不是只有太阳和月亮两颗行星啊……”
比如说历史试卷:“天,林辅,康熙不是乾隆他外孙,还有,科比不是历史人物啊……”
唐苏瑾彻底被林辅打败了,晚上抽出时间给林辅补习。
手机铃声响了,唐苏瑾拍了拍林辅的肩膀,“这些单词背会,我接个电话。”
“苏瑾,过年我就不回去了,林辅先拜托你了。”林商的声音在高原之上有点飘。
“林商,你有点觉悟好不好?”唐苏瑾夸张的大叫,“过年你都在西藏过?!”
“废话,要不我拜托你干吗?我爸妈那儿都指望不上,你又不是不知道,我那些亲戚一个比一个让我恶心的……”而后,林商忽然改变了口吻,“这不是我说的,你要是问林辅,他也不愿意……”
“林商,即使是秦兮辰那个小孩儿回去了你也不用这样捏着嗓子说话吧……”唐苏瑾清楚地听见话筒中极细微的锁门声,然后就是一声模糊的男声。
林商压低声音,“滚!”
初中期末考结束。
唐苏瑾不是班主任,所以那些放假事宜和注意事项都不用她去管,于是休息了,空闲了,终于留出了大片的时间去想念一个人。
幸而,林辅那小子临近的期末考,让唐苏瑾不分昼夜地帮他补习功课。暂时性的忘记想念这一回事。
虽然成效甚微,但是这是一个让自己忙起来的好办法。
林辅撑着下巴,秀气的眉毛一高一低,“苏瑾姐,你确信你没有打**血?”
唐苏瑾咬牙,“不背下来年代大事表就别想睡觉!”
林辅耸耸肩,翻书,“你和我姐说话的语气真像……”
“也别想吃饭!”
考试那一天,唐苏瑾送了林辅去学校之后,便顺路开车到了东郊墓园。
天气冷的厉害,从车里一出来,全身就被冷风灌入,冷得发抖,据气象报道,这是十年以来最冷的冬天。
唐苏瑾时常想,东北那边会不会更冷……
毋庸置疑,这个答案是肯定的。
所以,一度引起了唐苏瑾的恐慌。
有一次煮**蛋竟然煮了五十五分钟,蛋皮全都裂开了,躺在一锅“白水”水中,已经不知身为何物。
而林辅就拽着一副二五八万的样子,慢条斯理地剥开那**蛋壳,“苏瑾姐,难道曾经在美国成功活了十年的是你吗?”
在这样一个恶劣的天气里,墓园里的人很少,或许换句话说,像唐苏瑾这样两手空空的人很少。
那个人的墓碑就在妈妈旁边,就像她初次来告诉那个人,“我妈妈人很好的,和她做邻居,她会帮你的。”
这句话用林商的话来说,就是渗人的慌。
冬日里,墓园周遭碧绿的草坪早已经灰颓了,横七竖八的苍黄枯瘦在草池里躺着,被凛冽的北风吹的胡乱摇晃。
她在冷风里裹紧了风衣的领子,静静矗立了许久,盯着墓碑上的名字和生卒年月,默默发愣。
以前在高中写作文的时候,甚至现在在教林辅写作文的时候,总是用上这么一句话:“我们无法改变生命的长度,便要扩展生命的宽度,要活的有质量。”
什么叫无法改变?
突如其来的天灾人祸,哪一项都可以随时终结你的生命。
比如说,现在天空坠落一块陨石,就落在她现在所站立的位置,那么以后世界上将不再有她这个人。
“妈,我交男朋友了,等到过年的时候我带他来看看你。”唐苏瑾又朝着那人的墓碑深深地鞠了一躬,然后转身离开。
那人的墓碑上,深深刻着这样一个名字:“周执宿。”
风中飘来了一声血淋淋的声音,声线似乎压抑着已经破碎的喉管,碎裂的不像一句话,“执宿,我叫周执宿。”
从墓园的大门走出,唐苏瑾看见了已经许久不见的……周菲菲。
那个时候,唐苏瑾对她的羞辱咒骂已经淡去了,连同那时候一张抹的艳丽无双的脸,也一同苍白了起来,好像是六十年代的黑白照片。
周菲菲因为带着浅色的墨镜,看不清她的眼睛,这样的眼神里,必定夹杂着恨意吧,但是唐苏瑾微微一笑,然后颔首。
两人对视了三十秒,没有一句话,然后一个向外,一个向内。
其实,周菲菲的眼神里没有恨意。
确切的说,是没有一丝波澜。
她站在周执宿的墓碑前,将鼻梁上的墨镜摘下,塞进包里。
“哥,我来看你了……”
墨镜摘下后,已经染成黑色的发丝衬着她的脸色异常惨白,就像是得了白化病之后长久经受化疗的病人,或者说,更像是陈在瑜昨夜犯了毒瘾之后那种令人悚然的苍白声音。
“你竟然吸毒?!”
昨夜,当周菲菲从浴室走出,看见正在将茶几上那白色的粉末往口中送,周菲菲的神经一下子揪起来,走上前一把打落了他的手。
陈在瑜面色明显的苍白,“你管宽了吧……”
“在瑜,你疯了……”周菲菲的声音有一点颤抖,她小时候去过戒毒所看过哥哥,那些撕心裂肺的喊声依然回荡在大脑中,“这种东西是要命的。”
她见陈在瑜丝毫不理,颤抖的手指又捏起了那白色的粉末,便一把抓起了茶几上用黑色塑料纸包着的纯白色粉末,黑白分明,而完全没有了美感,是一种濒死的绝望。
“给我!”
周菲菲后退了两步。
陈在瑜上前,一把压住了周菲菲,双手紧紧攥住她细长的脖子,双手不自觉之间用力,收紧,终于在看见周菲菲涨红的脸颊的时候,猛然松开了手,眼见着周菲菲像是一条濒死的鱼,毫无力气地滑落在墙边,捂住喉咙大口的喘息着,手中无力地攥着那已经散落在手指周围的,要命的东西。
陈在瑜猛地摇头,像是要晃开那些弥散在脑海中指使着自己的一双手,他瞳孔睁开成一种难以想象的宽度,白眼球包裹着一团越来越小的黑色眼球,好像刚才游走在生死一线被狠狠掐住喉咙是是他自己。
周菲菲凄凉的眼神望向陈在瑜,看着他的惊慌失措,看着他夺路而逃,看着这个少年时期自闭抑郁的男孩子,走到如今这样惨不忍睹的道路之上。
暮色渐沉,逐渐包裹着寂寥的墓地,以及那一座座象征着活着与死亡分界点的墓碑。
周菲菲忽然想到,曾经在初中最感染她的一句话,忘了是谁说的了,反正不是鲁迅,好像是这样说的:“有的人死了,但他仍然活着;有的人活着,但是他已经死了。”
周菲菲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双手抱住那冰凉的墓碑,将已经冻得麻木的脸颊贴上去,滚落下大滴的眼泪,在黑色地面上,像是绽开了一朵朵花。
“哥哥,我错了,真的错了,你原谅我么?你们会原谅我么……”
她的耳边回响起那算命人对哥哥的卦语,“执宿,执念,宿命……”
********
哈尔滨连续下了三天鹅毛大雪,荣氏与风林之间商谈的融资案往后推延了三天,直到今天,才稍微放晴,却依旧是出门不敢伸手的冷。
一大早,当叶琢和方舒妍踏进荣氏分部的时候,冷清地几乎让人产生错觉。
而值夜班的小梦睡眼朦胧地看见那顶头上司,惊得一下子撞翻了闹钟,才看见上面的时间,还不到七点。
冬天的还不到七点,意味着夏天的还不到四点半,因为夜晚已经被无限期的拉至最长,长到你可以顶着星星夜归,也可以望着月亮出门。
今天,他和荣氏分公司的总负责人要带着风林的人去工程处看一看,然后商定洽谈事宜,做好最后的一战。
但说实话,叶琢有点紧张,因为这一次的成功与否,关系着荣老爷子对自己的看法,进而对唐苏瑾的看法。
他必须得替唐苏瑾赢得一票,让她走进去的不那么辛苦。
在办公室里准备了一些资料,就接到了风林负责人的电话,告知已经快要到荣氏分部大厦了。
他打开办公室门,对方舒妍道:“舒妍姐,那边的人来了,五分钟就到……”
然后,他的话音戛然,连同脸上的表情一起冷冻住。
从落地窗洒进来冬日稀薄的阳光,将面前这人从头到脚细细的勾勒着,却脆弱的好像是手指头一戳就会化成一缕飞灰。
这一刻,他已经知道了,就是她了。
“阿琢……”唐苏瑾小心翼翼地叫了一声,不过这人貌似不怎么惊喜,那表情好像是雕塑上用刻刀划过而凝固的大理石。
叶琢幽沉的眼神中,是夏季雷雨之前的天空,瞬息变了几个颜色。
方舒妍刚刚在休息室的沙发上坐着,透过玻璃看见一个拉着行李箱的高挑女人——唐苏瑾,她便飞快地走过来。
“护士长?”唐苏瑾奇道。
方舒妍还来不及答话,叶琢就转动门把走出来了。
“我先下去接人,你们快点。”方舒妍打破了静默,然后转身就向电梯走过去,挥散了几个小丫头。
叶琢拉开门,然后错开身子让唐苏瑾拉着行李箱走进。
唐苏瑾心里有点虚,这样子貌似不是惊喜而是惊吓了,叶琢不会是真吓着了吧……“其实我就是想你了来看看你,要是你不想,我……唔……”
短促的话音随着身后房门的咔嚓一声,重叠在一起。
唐苏瑾手中的拉杆松动,啪的一声极清脆的撞在地板上,紧接着就被叶琢的手攥住扣在了腰侧,如同疾风骤雨般的吻落下,从眼睑,鼻梁,一直到发凉的嘴唇。
叶琢的舌尖滚烫,和嘴唇的吻一道疯狂地在唐苏瑾的唇上肆虐着,恨不得将这个人揉碎了融在血液里。
唐苏瑾厚厚的围巾已经松动,只挂了一半在左肩上,羽绒服的领口处被扯开了两粒按扣,落在脖颈上的吻将她全身的火都点燃,而因为下了飞机就冷得要命而穿上了两件羽绒服,现在头上都冒出了丝丝薄汗。
手机铃声响起了。
唐苏瑾带着呜咽的声线,“手机……”
叶琢的身体僵了一下,惩罚似的咬了一下唐苏瑾的下唇,双目含着火,“该死,为什么每次都是这样……”
唐苏瑾趁着叶琢的手松动,在他的胸膛间隔开一拳的距离,有点微喘,因为刚刚没有调整好呼吸就是一阵狂风骤雨,让她肺中的空气都挤压成一团,“是你的电话……”
叶琢反瞪了唐苏瑾一眼,伸手扯了一把她身上的羽绒服,转移话题地说了一句,“穿这么厚……”才接起了电话。
是方舒妍。
“叶琢,你先下来吧,我找了小宋带她先去酒店。”
挂断了电话,叶琢转过头,看见唐苏瑾已经将围巾再次系好,嫣然巧笑,脸上的笑异常明艳,颊边染上了一层抹不去的红晕。
“你先忙去吧。”唐苏瑾努力平复着自己此刻的心情,貌似比叶琢更辛苦一点。
叶琢从唐苏瑾手中拿过拉杆箱,然后递给她一张房卡,“我酒店房间的,你先回去。”
唐苏瑾到了酒店倒头就睡,因为前两天下定了决心要来找叶琢,兴奋的像个小妮子一样没有睡好觉。
今天凌晨,坐上了飞往哈尔滨的航班,唐苏瑾心中乱跳,周遭有好些人都在打盹儿,而她跟坐在她身边一个第一次坐飞机的孩子一样,毫无睡意。
“姐姐,你知道么,我第一次坐飞机呢。”小男孩儿从坐下之后,嘴巴开心的就没有合拢过。
唐苏瑾笑咪咪地看着他,“你要去哈尔滨做什么?看冰雕么?”
这个小男孩长的玲珑玉透的,皮肤色泽好的惊人,真是很漂亮。
小男孩摇头,“去找我爸爸和妹妹。”
隔了一会儿,小男孩儿又问:“姐姐你要去做什么?”
“找我老公。”唐苏瑾说。
“老公是什么?”小男孩眼睛眨了两下,卷长的睫毛像是扇子。“是电视上的皇宫里的老公公吗?”
唐苏瑾失笑。
小男孩另外一边坐着一位三十多岁的女人,“小姐你别在意啊,小孩子不懂事……毛毛,妈妈怎么给你说的。”
“没关系,”唐苏瑾笑着摇头,然后解释道:“老公和我的关系,就是你爸爸跟妈妈的关系。”
“那我呢?”小男孩问。
“你不是在这儿嘛,别瞎说。”小男孩妈妈低声嘱咐了小男孩几句,然后闭目养神。
这句话,唐苏瑾倒是听懂了。
他的意思是:那那个小朋友呢?
唐苏瑾被一阵敲门声吵醒,然后就赶紧去开门。
“小姐,您的外卖。”一个穿着亮眼的明黄色制服的小伙子,递给唐苏瑾一个快餐盒。
唐苏瑾愣了愣,随即想起应该是叶琢买的,便付了钱。
竟然已经十二点半了。
真是睡晕头了。
唐苏瑾睡觉前把手机调成了静音,现在一看手机上的来电显示,顿时傻了眼。
十八通未接来电,都是叶琢的。
他可真是闲的。
唐苏瑾觉得,要不是之前给叶琢发了一个“已平安到酒店”的短信,估计他早就杀将过来了。
她给叶琢发了一条短信:“刚才睡了,手机静音。外卖已收到。”
唐苏瑾已经点了发送键就后悔了,这种说话的方式太简练太公事公办了点儿吧,于是赶紧又补了一条,“晚上早点回来。”
一分钟后,唐苏瑾听到了短信提示音,咬着糖醋排骨打开了短信,顿时觉得自己的担心完全多余,因为那厮比自己还要简练。
上面只有一个字:“好。”
………………
叶琢确实回来早了。
因为他把晚上的庆功宴移到了明天晚上。
“小瑾……”
叶琢进了房间有点傻眼,唐苏瑾正在拼……
“拼图?”
唐苏瑾点头,“刚才有个推销的小伙子,我以为又是你给我定的,就买了两套。”
“以为?我没有定。”叶琢将身上的黑色风衣挂在衣架上,然后将羊毛背心脱下来用搭在衣帽间。
唐苏瑾没有说话,只是专心致志地将拼图背后的字母分类,口中念着:“F……Y……H……”
叶琢走过来坐到床上,一把将唐苏瑾捞在腿上,双臂箍住她的腰,脸就埋向了唐苏瑾裸露的后脖颈,“宝贝,我想你了……”
“我也想你。”唐苏瑾转过头在叶琢脸上飞快的啄了一下,转过来继续拼图。
叶琢索性将唇烙上唐苏瑾的锁骨,一只手从她前面的睡衣下伸了进去,下一秒却被唐苏瑾抓住了手。
“等拼好了再玩儿,”唐苏瑾说着就从叶琢身上跳下来,“你也来拼吧,这样比较快。”
谁能够体谅一下一个禁欲将近两个月的正常男人的心情啊?叶琢深呼吸,然后抓了一小块硬纸板,“好吧,拼图。”
不过说真的,这种一千块的拼图拼起来还真是费脑筋还费体力。
“不对,应该是这儿。”
“你脖子往那边扭,挡着了。”
“你成心!乱了!”
两个本应该小别胜新婚的干柴烈火,竟然真的花了四个小时去拼一张拼图,说出去都没人相信。
不管你相信不相信,反正我信了。
终于拼好了。
唐苏瑾长舒了一口气,仰身倒在了床上。
叶琢转动脖子,只听家骨头响起的铮响,“你这是张什么画儿啊?”当他将拼图翻过来的时候傻了脸,抽了抽嘴角,“清明上河图……”
唐苏瑾接道:“……的一部分。”
叶琢忽然扑倒在唐苏瑾身上,贴着她的耳边,“我满足你了,你也要满足我吧……”
唐苏瑾现在眼睛都睁不开,浑身都好像散架了一样,哼哼唧唧,“累死了,阿琢明天吧……”
只不过这种细弱蚊蝇的声音更能激发起叶琢勃发的欲望。
唐苏瑾感到灼烫的硬物抵着自己的大腿根,叶琢的吻已经落在了自己的前胸,还夹杂着细碎的声音,“小瑾,就做一次……”
“套子,拿套子……”唐苏瑾知道拗不过叶琢,便急忙道。
叶琢的手抚上唐苏瑾的小腹,他一想到她这里曾经有一个孩子,就嫉妒的满心发狂,恨不得直接算好日子不用安全套多做几次,这么想着,不免身下的动作就重了些。
叶琢猛地抵进去,唐苏瑾痛呼一声,因为灯光的刺激竟然流出了眼泪,被叶琢细心地一点一点舔去,然后抱着唐苏瑾一个翻身,体位的翻转加上身体的重量,唐苏瑾嘤咛出声,手指甲在叶琢脊背上留下了长长的印迹,叶琢坐起来关上了灯。
唐苏瑾抽气,“混蛋!”
黑暗中,唐苏瑾的眼睛亮的很,手指狠狠掐了一把叶琢的腰。
“乖,就一次,放松放松……”
“啊!”
可是最后,一直折腾了一个多小时,叶琢才略显不满足地抱着唐苏瑾去洗了澡。
那句话说的真没错,女人在床上流的眼泪比任何时候都多,而男人在床上说的谎话比任何时候都多。
在浴室里,唐苏瑾被吻得头皮发麻,几乎可以用七荤八素来形容了,她咬牙道:“你说的就一次!”
叶琢十分无辜地眨了眨漂亮的凤眼,“这一次比较长……”
*******
第二天,当天空中展现第一抹亮色的时候,已经接近八点了,而某人又精力充沛的来了一次,才得意洋洋地去浴室洗澡。
唐苏瑾穿好便服,一把拉开厚重的窗帘,从远到近,从苍穹的亮白,到远处树梢上的纯白,再到地面上的苍白,入目都是白花花一片。
敲门声像是突破这一片苍茫的黝黑一笔,唐苏瑾已经将这种声音转化成了一种除却眼睛可以看到的色彩,突兀的色彩。
唐苏瑾走过去打开了门,看见门前站着的这个女人,忽然浮起一丝薄凉的笑。
是黄莉雅。
因为这样的场景,对于去年深夜的那个场景,太过相似,就如周菲菲之于陈在瑜,而黄莉雅之于叶琢。
妈的!唐苏瑾在心里骂了一句,面上却言笑晏晏,“黄小姐,你有事儿么?”
黄莉雅穿着一件大红色的风衣,下面是一条笔直的黑色铅笔裤,衬着一张脸雪白雪白的,煞是惹眼,而现在,她眼中掠过的波澜以及惊讶地略微张开的小嘴,已经夺去了整张面目表情的和谐,就像是马戏团小丑脸上那一团白漆。
“你怎么在这儿?!”黄莉雅明显已经将这个女人从记忆的夹缝中拽了出来,在手里捏碎了再放在明面上,语气毫不遮掩地嫉妒。
唐苏瑾笑了笑,“你是找叶琢的是吧?先进来坐吧。”
唐苏瑾转身就向浴室里走去,顺手捞了沙发上散落的睡衣,打开浴室门,看见叶琢正光着膀子口中叼着牙刷,走过去帮他把睡衣披上,双手环在前面帮他系好的腰带,“外面下雪呢,你这肌肉是要秀给谁看啊……”
“这房间二十多度呢。”叶琢吐了口中的泡沫,“刚才谁敲门?”
“哦,对了,是黄小姐找你……诶,黄小姐,你内急么?”
“你不是走了吗?!”
“我有事说。”黄莉雅直直盯着叶琢。
叶琢叼在口中的牙刷停止了运动,两条剑眉纠结的好像两条弯曲的铁丝,微微张开嘴的表情与刚才黄莉雅如出一辙,唐苏瑾忍住想要上去把叶琢口中的牙刷拔出来再戳进去的冲动,然后揪着他的耳朵咬下去,问他一句“你还会金屋藏娇了?!”但是最后,她只是笑道:“我去护士长那儿,你们慢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