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谦走上来,从叶琢手中接过闹成一团的仲仲,转身就走向稍远的地方。灯光一闪,可以清楚地看见他鬓间隐没的白发。
叶文淑心里一酸,“哥,其实他心里也很苦的,你见了唐苏瑾,劝劝她吧,哪里就真有亲生父女之间……过不去的坎儿呢。”
叶琢忽然搂了搂叶文淑的肩膀,“没关系,不管其他人怎么看你,文淑,哥都支持你,一如既往,你只要不要委屈了自己,其他的,都没有关系。”
叶文淑狠狠地回抱叶琢,用力地点头。
飞机起飞的前一刻,叶琢将手机关掉,从机窗往外看了最后一眼,深深闭了闭眼。
小瑾,我来了。
………………………………
………………
Iwillmissyouforever,mydarling。
因为这样一句话,因为最后那一封书信,在唐苏瑾离开的这一年中,叶琢每天一封信,坚持写给唐苏瑾。
带着锁的抽屉里,堆满了一封封信笺,寸寸思念化成灰。
两年后,唐苏瑾重新踏上故别两年的土地,呼吸着属于堇城那种北方干燥的空气,看着天空中飞扬的杨絮柳絮,将城外护城河围了个严实。
这座城,装着她所有的记忆。
而此刻她身边的这个人,就是一个载体。
那个独独属于两人的小公寓房,桌面上蒙了一层浮灰,看起来很有年代感。
唐孟寅在唐苏瑾去青海之后没有多久就搬出去了,留下叶琢时而在这个屋子里小住一下,一直到现在,才又真正开启。
卧室里窗前有一个古色古香的书桌,当唐苏瑾开启了那尘封的抽屉,看着上面一笔一划笔力遒劲的字迹,手指尖抚摸着纸张的厚实感,心里面都好似堵塞着泪水,酸胀发疼。
……
小瑾:
今天胃又疼了,但是我保证我按时吃饭了,也吃药了,我很听你的话。
3月26日
……
小瑾:
明天是你的生日了,二十六岁。
我知道女孩子都不愿意提自己的年龄,但是你不一样,你喜欢岁月带给你的充实感,我也同样。
我做了一碗长寿面给你,比去年要做的好很多了。
7月8日
……
小瑾:
今天我没有开车,便上了公交车,我看见车上有一对小情侣站着,她搂着他的腰,幸福满溢。
等你回来,我们也坐一次公交车怎么样?
是不是矫情了?你不喜欢的对不对……
7月30日
……
小瑾:
今天看见林商了,她还是跟以前一样让人欠扁的笑容,还有那个干净的男孩子。
我总是觉得,如果林商和慕双经历了那么多都不能走到一起,那就可惜了。
只不过,那么多可惜的事情,又如何救赎的过来呢。
我决定去找你了。
你还肯等我么?
8月12日
……
小瑾:
我外公同意了我们的事。
是荣彦南帮忙办的。
我一直觉得,即使没有他们,你还有我,我还有你,我们都在一起。
可是我现在才明白,这是血浓于水的亲情。
说一句你或许不想听的话,你爸爸很想你。
8月31日
……
小瑾:
你刚刚离开我的时候,我时常想一句话,你若安好,便是晴天。
只不过,当真如此么?
看不到你摸不到你感受不到你,如何是晴天?
真的是根深蒂固的习惯,我不愿意改。
9月15日
……
小瑾:
我今天在路上看见一个和你长得很像的女孩子,郑旬带着那个女孩子进了第一监狱,但是我没有认错人,那种感觉不一样,即使在百米之外也会有的一种气味,不会改变。
想你了,想死你了。
小瑾,你什么时候回来呀……
9月23日
……
小瑾:
明天我就要飞去你那里了,你会不会吃惊?
我这一年里很乖,我按时睡觉按时吃饭,戴着我们的对戒,在原点想着你。
10月19日
……
小瑾:
今天读到一首诗——
一尺深红胜曲尘,天生旧物不如新。
合欢桃核终堪恨,里许元来别有人。
井底点灯深烛伊,共郎长行莫围棋。
玲珑骰子安红豆,入骨相思知不知。
你知不知呢?
10月20日
………………
唐苏瑾的泪水滴下去,打湿了纸张的边缘,字迹晕开。
玲珑骰子安红豆,入骨相思知不知……
叶琢走过来,从唐苏瑾身后环住她柔软的脊背,挡开她手中的信纸,“烧了吧,你回来了,都好了。”
唐苏瑾转过来,墨色的瞳仁盯了他半晌,忽然钻进他的怀里,“你就是故意的,害我哭,害我难受……”
唐苏瑾闻到这样熟悉的味道,就意识到,原来,从第一次那个温暖欣喜的怀抱开始,她就已经恋上他了。
她的阿琢啊。
兜兜转转,当时间拨转回到五年前,他们还不相识。
在城市流光,他修长身形,倚在走廊栏杆上,看着她衣着魅影,神情濛濛,就在那个时候,已经一箭穿心。
云端,你看到了么?
那个背着箭筒的爱神,已经用一支虚渺的箭,将楼上楼下,看风景的两人,连在了一起。
你给我的仲夏夜之梦
只是因为在人群中多看了你一眼,
再也没能忘掉你容颜。
————题记
仲夏,盛夏。
荣宅位于堇城的西边,是上世纪的法租界留下了的建筑。
两个颀长的身影交叠在一起,一前一后走进了荣宅的大门。
唐苏瑾跟在叶琢身边,看着周围那些看起来很有年代意义却依然不失精细的建筑,看疏密的树梢缝隙中漏出的月光投在白色瓷砖上面斑驳的影子,跟紧了叶琢的脚步。
这是荣宅每逢月圆就会聚一次的晚宴,规模很大,荣家的旁支左系各色人等,这里面或许随便拉一个小弟弟就是你差了辈的表舅。
“那些人你都不用理,直接去见我外公。”叶琢捏了捏唐苏瑾的手,“我会陪着你。”
唐苏瑾点头。
可是,还没有到前厅,叶琢就被父亲叫走了。
“爸,你回来了。”
叶父挑眉,目光凛冽,“这就是我养出来的好儿子,一年多不见人影,回来了就这么给他老子说话的……”
叶琢听着父亲能够说出这样的话,倒是释怀了。
知子莫若父,那么知父也莫若子。
叶父只要有心情开你的玩笑,那就是已经原谅你了,要是一言不发任由你怎么在外面翻天,那才是一件可怕的事。
“爸,小瑾人很好,跟她接触一下就会发现的。”叶琢笑了笑。
“现在我说了不算,那边你外公恐怕正考核着……”叶父拍了拍叶琢的肩,“你从小就跟我对头,现在我老了,可是对付不了你了,留给你外公吧。”
荣老爷子这一关,真心不好过。
唐苏瑾在心里一遍一遍地告诫自己,要镇定,她嫁给陈在瑜的那一年里,即使是家宴也不曾见过几次荣老爷子,只是隐约还记得这位老人的面容。
管家在前面带路,走到一间书房前面驻足,转过来,俯身,“就是这里。”
唐苏瑾认出来了,这个英俊的管家,就是在两年前的春节,代表荣老爷子,让唐苏瑾晾在第一楼两个多小时的那一位。
他说完就转身离去,并没有在唐苏瑾脸上再做一丝停留。
唐苏瑾很欣赏这种人,对那些不该知道不该打听的事情,一点也不多问。
唐苏瑾在门上轻叩两下。
“进来。”
门内传来浑然一声。
唐苏瑾深吸一口气,然后转动门把走进。
“外公……”
荣老爷子黑色的家居服,更加衬着一头白发雪白,他左手负在腰后,右手执狼毫,正在桌案上挥墨,精神矍铄。
唐苏瑾略一站,就听荣老爷子叫道:“苏瑾,你过来,看看我这几个字怎么样。”
唐苏瑾“诶”了一声,依言走过去,看见了宣纸上那酣畅淋漓的几个字,冷汗瞬间就下来了。
“怀瑾握瑜。”
该如何回答?
若是回答否定的答案,那么必定连同荣老爷子的遒劲笔力一同损了去,关键那一块瑜,其实是荣老爷子的另一个外孙。
若是回答肯定的答案,那么铁定又断不了与陈在瑜的关系……
荣老爷子眉目慈祥地看着唐苏瑾,鬓间的白发就好像是渡了一层银霜的秋叶,眉间的沟壑纵横,也不过就是那岁月的刻痕而已。
这个女孩子,眉眼之间透着一股子灵气,举手投足之间确实有一种让人移不开目光的光彩。
当前几年,陈在瑜带着这个女孩子过来的时候,荣老爷子几乎没有怎么注意到她,虽然或许那个时候她会更加张扬与肆意,现在这个时候,看起来她已经懂得如何收,如何放,如何将自己的的锋芒敛起来,在适当的时候再释放出去。
荣老爷子心下已经有了计较,便只是要看看她究竟要如何应对。
唐苏瑾思忖片刻,淡然一笑,将宽大的衣袖挽上手腕,执起荣老爷子适才搁置的狼毫,在纸上挥墨写下了四个大字。
——抛砖引玉。
夜晚,离开荣宅的时候,唐苏瑾挽着叶琢的臂膀,一只胳膊搭在他的腰间。
“外公究竟给你出了什么题目?”
唐苏瑾微微一笑,“秘密。”
叶琢换了话题,“说实话,你初恋是在什么时候?”
初恋啊……
唐苏瑾脑中忽然浮现出那样一个美好的画面。
……
“妈妈,我今天不去上学了。”扎着羊角辫的她半仰着面庞,一双明媚大眼潋滟之色已经初见端倪。
“为什么呀?”年轻的女人蹲下来,帮她背上书包。
“因为那个小男孩没有去。”她倔强的撅起嘴,“看不见他我也不想去了,我好像喜欢他了呢。”
女人轻笑出声,眉宇之间似是含着远山云黛,青山遍透,“小傻瓜,你知道什么是喜欢么?”
她摇摇头,“妈妈,那你说什么叫做喜欢?”
女人站起身,“喜欢就是一想到心里就很欢喜,不管有多苦,都欢喜。”
“为什么呀?什么叫做欢喜?”
“乖孩子,”女人拉起她的小手,“等你有欢喜的人就知道了,现在先去上学。”
……
“梦魇了?说话。”叶琢捏了一把唐苏瑾的胳膊。
唐苏瑾回过神来,侧脸看着叶琢明朗的眉眼,忽然懂得了妈妈口中那种喜欢溢出来的欢喜,勾着叶琢的脖子,娇俏地笑了一身,答道:“秘密。”
叶琢一把将唐苏瑾横抱起来,“你怎么秘密那么多啊!我真想要剖开看清楚呢。”
唐苏瑾顺势搂住了叶琢的脖颈,在他的耳边吻了一下,“阿琢,我爱你。”
叶琢听了这句话竟然像个孩子一样,抱着唐苏瑾转了好几圈,“宝宝,我也爱你。”
谢谢你,给我的仲夏夜之梦。
谢谢你爱我。
………………
对于每一个长成女人的女孩子来说,婚礼就是她们的成人礼。
在两年前,叶琢就承诺给唐苏瑾一个盛大的婚礼。
可是,盛大,只对唐苏瑾一个人就足够了。
那是她一个人的成人礼,只需要她的阿琢一个人来见证。
婚礼这一天,堇城的记者几乎倾城出动,各大视频网站纷纷要抢下先机。
狗仔们一早就驱车跟在从荣宅浩浩荡荡而出的婚车后面,一直到堇城的星光大厦,入了场才惊奇地发现,伴郎伴娘宾客齐全,唯独少了新郎新娘!
与此同时,机场上,一对穿情侣装戴墨镜的年轻男女,通过了安检。
“这不算放鸽子吧……”唐苏瑾斟酌了许久,方才小心翼翼地问出来。
“呃,应该不算是,我们事先打过招呼了不是么。”叶琢搂着唐苏瑾的腰,“手机关了么?”
唐苏瑾刚想要摇头,手机就响了,低头一看,是久违了的“林商”二字。
唐苏瑾顿了顿,按下了接通键。
“林商……”
唐苏瑾将手机听筒靠近耳边,一边把另外一只耳朵捂得严实,好听得更清楚,可是那边长久地沉默。
只不过,女孩子之间的冷战,总是要有一个先开口说话的。
以前这个人是唐苏瑾,而现在,是林商。
“苏瑾,我回来了,我很好。”
唐苏瑾重重地点头,就好像那边林商现在可以看得到一样。大滴的眼泪滴落在手背上,灼烫的发疼,她已经不敢开口,怕哭出声来。
还是少女时代,唐苏瑾和林商之间就有不成文的规定,两个人要是吵嘴冷战,要是直说我错了那多没面子,就以报平安的方式来告诉对方自己低了头。
唐苏瑾知道,对于林商那种骨子里面都是骄傲,肌血里面都是故事的女人,低头有多难。
“苏瑾,把电话给叶琢,我给他说几句话。”
唐苏瑾伏在叶琢怀里,任由叶琢将手机接过去。
“林商,你说。”
叶琢一手搂着唐苏瑾,一手拿着手机凑在耳边。
“对苏瑾好,要不就是我林商也放不过你。”
叶琢轻笑,“我会的。”
挂断电话,叶琢轻轻揩去了唐苏瑾颊边的泪水,“圆满了不是么?”
唐苏瑾嗯了一声。
叶琢帮唐苏瑾把手机关掉,“那你爸爸呢?”
唐苏瑾眼眶通红的斜了叶琢一眼,然后歪着头靠在了叶琢的肩上。
叶琢在座位上与唐苏瑾十指相扣,等了许久,才听到唐苏瑾细微的声音,“其实已经原谅他了……”
是就在三天前,唐苏瑾在路边偶然遇见了唐谦。
他牵着一个小男孩,应该就是仲仲。
唐苏瑾在路边默了一会儿,想要等着这父子二人离开。
然而,唐谦也看到了她。
“小瑾……”唐谦在唐苏瑾面前停下脚步。
唐苏瑾“嗯”了一声,往前走了一步想要离开,忽听到唐谦喉咙里发出的咳声,“你的咽炎还没有好么……”
唐苏瑾记得,唐谦每逢天气转凉都会犯咽炎,咳个不停,妈妈在这个时候都会熬好姜汤,兑上蜂蜜水,每天都为唐谦端上一碗。
想起这个细节,唐苏瑾轻而易举地想到了一个词——物是人非。
仲仲忽然挡在了唐苏瑾的面前,用他软绵绵的小拳头捶打在唐苏瑾的大腿上,“坏人!不许你打爸爸!”
唐谦握住仲仲的小手,“别胡说,这是姐姐,也叫爸爸爸爸的。”
这句话多别扭,可是唐苏瑾从唐谦口中听到这样一句话,心底那柔软的一块就突然塌陷了,和小时候,妈妈牵着她的手,说“其实喜欢就是想到心里面很欢喜”时候的感觉一模一样。
唐苏瑾回握紧叶琢的手,“阿琢,他终究是我爸爸的,我妈妈在天上看着我们,我们是她的牵挂。”
…………
孙婕没有想到,唐苏瑾这一次来竟然是来办婚礼的。
这是一个普普通通的江南小镇,雨雾蒙蒙。
湿冷,烟云,远山,如墨。
叶琢自小就东奔西走还丢在美国历练过一段时间,抵御这种气候简直就不在话下,相反,唐苏瑾就显得有点弱不禁风了。
孙婕已经开了空调,唐苏瑾却依旧在第二天就咽喉痛,有点流眼泪。
这是唐苏瑾感冒的征兆,她一旦感冒,最可怕的不是流鼻涕咳嗽,而是流眼泪,两只眼睛红肿着破坏了整张脸的美感。
唐苏瑾裹着被子缩在沙发上,在夜灯下看孙婕绣着手中的百家衣,带着浓重的鼻音,“预产期在什么时候?”
孙婕脸上漾起一层浮着的红晕,“下个月十三号。”
“真羡慕你。”唐苏瑾自语。
“羡慕我做什么?你也会有的。”孙婕明显已经有了为人母的样子,举手投足都小心翼翼护着腹中的宝宝。
唐苏瑾其实是庆幸的,她没有在五年前生下那个孩子,因为那个时候,她完全没有做好当一个妈妈负起责任的准备,那个宝宝,纯粹就是被她看做一个人情的偿还。
只是现在,想有也不会有了。
过了十点钟,叶琢轻手轻脚地钻进被窝,唐苏瑾身上温凉,他便完全将她抱在怀里,用自己的体温来传递给唐苏瑾温暖。
唐苏瑾转过来,往叶琢怀里拱了拱,“才回来么?”
“是啊,去看我们婚礼的场地了,宝宝的眼光真是不错。”叶琢借着窗帘缝隙透过来的微光,看到唐苏瑾颊边晕起的红晕,俯首亲了亲她的唇,“还难受?晚上吃药了么?”
唐苏瑾摇头,“没有,哪里就有那么弱不禁风了……”她说着就往后测了侧身,用拳头在叶琢和她自己之间隔开一拳的距离,“不要挨着这么近,要传染给你的……”
叶琢轻笑,旋即就低头吻住了唐苏瑾的唇,将她的话瞬间就含到了口中。细细品味一番,抬起头,“哪里就那么弱不禁风了,放心吧宝宝,安心睡……”
…………
静谙流水,繁谧花绽,窗子旁边细细的沙漏蜿蜒出一小堆细细的沙粒。
这是坐落在郊外的一座小教堂,是孙婕带着唐苏瑾去的,还是在两年前,唐苏瑾一眼就喜欢上了这里。
月上西楼。
玉簟秋。
这个烟水朦胧的小镇,很容易就让人想到了那个短命才女李清照的一句词——云中谁寄锦书来?雁字回时,月满西楼。
初十,良辰美景,益嫁娶。
叶琢牵着唐苏瑾的手,顺着一路蜿蜒的青石板,踩着湿漉漉的露气,向不远处的花车走去。
空气里都弥散着一股清新的香味,古琴叮铃流水,敲打着每一个旅人的心。
在宾客眼中,他们是一对璧人,他们是金玉良缘。
只是,谁有知道,这其中走了多少年,走了多少路。
人人都喜欢欢欢喜喜的结局,而谁有真正体味得到,那些镜中人独自怅惘的心事。
还好,有他相伴。
暗青色的重色青苔,墙上暗红色即将盛开在拂晓之际的蔷薇,地面上尽是深深浅浅的水潭,唐苏瑾穿着大红色的刺绣鞋漫步踩上去,连同红色的裙摆都湿了大片。
叶琢忽然俯身,胳膊穿过唐苏瑾的腿弯,打横抱起她,踩上了铺着红色地毯的台阶,一步一阶。
唐苏瑾只是淡扫了眉眼,一双黝黑的眼睛像是含了山明水秀,她手指轻颤,抚上了他的面庞,侧首在他的耳畔,“阿琢,谢谢你找到我。”
在高高的木头门槛外,叶琢清手放下唐苏瑾,揩了她因为盈盈的泪而沾染花了眼角的胭脂,“宝宝,谢谢你等到我。”
……………………
…………
近来,唐苏瑾越来越嗜睡,叶琢原本以为是到了这江南水乡的湿潮的不适应,但是很快就发现其实不是这样。
因为唐苏瑾会莫名的喜欢吃酸的东西。
“小瑾,你不是……”叶琢的声音有点低,带着浓厚的鼻音,好像感冒了的不是唐苏瑾而是他。
唐苏瑾啊了一声,也反应过来叶琢话中的意思,反射性地用手搭上了自己的小腹,“不会吧,不是说……”
叶琢扶住唐苏瑾,登时就将大衣披在她身上,又俯身细心地挑了一双平底靴子给她穿上,“我们去医院。”
你带给我一场寂寞花火,不要赐予我一场空欢喜。
这场欢喜,却是真的。
才两周,看起来比较模糊,医生也不太确认是单胎还是双胎。
“胎盘不是很稳,脐带位置也偏,需要矫正下胎位,”穿着白大褂的女医生往上推了推眼镜,“你体质很不容易受孕,以前又流过产,现在有孕在四个月之内都是危险期,特别是你的胎位不正,又虚弱,很容易流掉,需要好好养胎……”
唐苏瑾已经完全僵住了,完全没有听进去医生在说些什么。
她脑中只是不断地蹦出来一颗金黄色的蛋黄,开口叫她“妈妈。”
没有想到,她竟然还有做母亲的权利。
下楼梯的时候,叶琢小心翼翼,那种动作就好像是自己有了身孕一样,“慢一点,下面还有一节台阶……”
那边一个十五六岁的小姑娘瞪大了眼睛,扯了扯身边一个穿白色衬衣的男孩子的衣袖,“怀孕那么可怕?”
那个男孩子若有所思,点点头,“看样子是的。”
这一段对话顺利地把唐苏瑾逗笑了,“把祖国的花朵都诱导了,阿琢,其实不用……”
叶琢正色,“这一次你要听我的。”
“诶,阿琢你看那边……”唐苏瑾接着叶琢手腕上的力气,眼光向那边的电梯边一扫,貌似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是护士长么?”
叶琢顺着唐苏瑾手指的方向看过去,惊奇地出声:“舒妍姐?!”
那个穿着一身洁白护士服的,不是方舒妍又是谁。
只是她右手牵着的一个七八岁的小男孩……
叶琢已经猜到了。
“护士长,他不是荣……”唐苏瑾已经叫出声来。
方舒妍淡然一笑,用她的淡然完全将话题转开了,她目光落在唐苏瑾的小腹上,“恭喜了,这一次可要保证万无一失哟。”
叶琢已经蹲下来,摸了摸这个小男孩的头发,“上课累不累,是妈妈去接的你么?”
小男孩仰起脸摇了摇方舒妍的胳膊,然后又看了一眼叶琢,“姑姑说过,不要跟陌生人讲话。”
“姑姑?!”
“我妈妈出差了,把我留给姑姑照看。”小男孩说完还十分真挚的眨了眨眼。
方舒妍点点头,“这是我的小侄子。”
方舒妍接着又叮嘱了几声关于孕妇保养之类的事项,成功地将叶琢这个准爸爸的心思转会到了视若珍宝的唐苏瑾身上。
转过身,唐苏瑾在叶琢耳边轻道:“你信么?那孩子我看像……”
叶琢比了一根食指在唐苏瑾唇边,“不可说。”
其实适才转身走不远,叶琢弯下腰来捡落在地上的药单,便恰巧听见了那个小男孩轻而细的声音。
“妈妈,我很聪明对不对?那我什么时候能够见到爸爸呢……”
…………
这一次怀孕,唐苏瑾完全没有孕吐的前兆,每顿饭都能够吃两碗米饭,只是越发的喜欢吃酸的东西了。
孙婕靠在床垫上,任由他老公给她揉着两条浮肿的腿,“喜欢吃酸的就是要生儿子了。”
孙婕老公是和她一个学校的老师,很年轻,长的不如叶琢扎眼,却也是眉清目秀,“吃酸的不该是女儿吗?”
“谁说的?”孙婕朝他瞪眼。
“你那个时候不是为了怀的是女儿整天吃酸的么?你眼睛怎么了?眼睫毛又掉进眼眶里了?”
孙婕翻了个白眼,“我眼睫毛长怎么着,你管得着……”
唐苏瑾跟叶琢走出房间,把这小两口的打嘴关在了门后。
其实,幸福很简单的,只要是你和我看上了眼,只要是和你在一起,真心欢喜。
小小的幸福,满心欢喜。
这一生,我也只是想要找到一个人,我对你感到欢喜的同时,你同样感到欢喜。
其实,孩子是叶琢和唐苏瑾心中的疤痕,而这个意外到来的孩子,就是足可以治愈好两人的祛疤灵药。
至于是男孩儿还是女孩儿,真的不重要。
重要的是,这是两人之间的牵挂,真正可以称之为——家。
PS:还有宝宝番外~\(≧▽≦)/~啦啦啦
番外 一个人的地老天荒
一个人的地老天荒
***
一条能够通向彼岸花的幽暗通道里,一个画着妖娆眼线抹着艳色胭脂的女人,光裸着白花花的胳膊,手指一寸寸抚摸过身前男人的面容。
突然,一声猛烈的巨响,从侧门冲进来一个黑色的身影,一拳打上这个男人的侧脸,旋即扯了女人的手向外面奔去。
来不及奔出去,已经被挨了一拳的男人撂倒,额头撞上墙壁,好似震的灰尘起伏。
只不过,他手中仍旧紧紧攥着她的手。
那男人冷笑一声,“玩不起就不要出来,真是扫兴。”说完便片刻不留地离开。
“许之桓,你干什么?!”她扯他的袖子,想要帮他站起来,“你有病啊!”
许之桓用力地揉着额头,想要减轻痛楚,可是无奈哪里都是疼得要命,面上却依然貌似云淡风轻,“莉雅,我没事。”
黄莉雅咯咯一笑,已经被吻花了的唇彩晕在了唇角,“我知道你没事,但是我的客人可是被你吓跑了呢。”
许之桓伸出手来,抹去她脸颊上的唇彩,“我是故意的。”
“我就知道,”黄莉雅掐腰,眸中潋滟,却完全没有一点怒气,“喂,你说刚刚那个人的眼睛是不是像极了叶琢呀?”
许之桓闭了闭眼觉得那种撕心裂肺已经从心底蔓延到头脑中,然后,他听到了黄莉雅惊惶地声音,“天啊,你流血了!”
黄莉雅用尽力气去拽许之桓起来,然后弯腰用肩膀侧在他的胸膛上,索性将高跟鞋甩了,招呼门外的酒保,“Peter,快点帮忙叫辆车!”
许之桓觉得额头上的血都是暖暖的,可以暖到心里的那种暖。
他觉得,她还是在乎他的。
也许。
一点点。
***
四月,草长莺飞,即使是北方恶劣的沙尘天气,也无法阻挡肆意挥洒的阳光与青春融合在一起。
黄莉雅百无聊赖地倚靠着车窗,蹙眉瞧着窗外刺目的白色阳光,手指架着硕大镜框的蛤蟆镜,一抹身影呼啸而过,她倏忽直起身,猛拍着玻璃窗大叫停车,然后打开门,冲到一个骑单车的男生面前,“Hi,我可以约你么?”
这个男生看起来只有十五六岁的样子,还穿着C一中的校服,被画着浓妆的黄莉雅一拦,明显局促不知所措。
许之桓上前拉住黄莉雅,对面前男生抱歉。
“诶,你别走啊。”黄莉雅有点懊恼地想要伸手去拽住已经风一般骑单车走了的男生,“你还没有答应我呢。”
许之桓虚揽她的腰,“莉雅你冷静一点,那只是个学生!”
“可是那个时候,我们也是学生呀……”
此刻,阳光赤裸地洒在她涂抹着高级化妆品的皮肤上,好似戴着一张无懈可击的面具,即使是这样曝露内心的一句话,也无法将她的面具彻底剥落。
许之桓突然想要将她的设防彻底击垮,不论什么方式。
他撩起她耳边的碎发,手指触在她柔嫩的肌肤上,“可是莉雅,明天他就要结婚了……”
“许之桓,你能不能别总管着我!”黄莉雅语气微微一顿,气急败坏地打掉他的手,像是触碰到一个患有剧烈传染病的病人一样,眸中满是惊恐,钻进车厢里面,缩成一团。
许之桓意识到自己或许过激了,便俯身进来,想要抱住她,“莉雅,不管你找多少男朋友,长得又多像叶琢,你始终……”
黄莉雅看似毫无意识地推开他,打断他的话,“回家,我要回家。”
***
她觉得很冷,冷到透骨。
夜很黑,很深,深到似乎没有一丝可以泄露的光线来暖人心。
黄莉雅手中是一张高三6班的毕业照,她倚靠在一个男生怀里,脸上那种灿烂满溢的笑容。
这个男生,就是叶琢。
其实,最开始的时候,她是不喜欢叶琢的,是吧,那一副自高自大目中无人的样子,真是让人讨厌。
她才不是那种只要对长得好看的男生就贴上去的坏女生,她爸爸妈妈为她安排好了一切,什么都不用她操心。
还记得高一下半学期,文理分科前一晚,恰逢是莫嫣的生日,联欢会便开成了生日Party。
主角便是莫嫣和叶琢。
只因为,莫嫣是那个时候叶琢的女朋友。
她不屑于跟那些人混在一起胡闹,便坐在自己座位上,远离Party正中心。
莫嫣与叶琢正抓着从音像店里租来的麦克,倾情唱着一首《爱你一生一世》。
“亲一下……”
“亲一下证明你是男人!”
众男生无聊地起哄,吵也就吵死了。
“吵死啦!”黄莉雅猛然摔了手中的玻璃杯,她提高了嗓音,“我证明行不行!”
教室里短暂的鸦雀无声,旋即暴发出一阵夸张的笑声。
“大小姐,你怎么证明啊?!”
“嘿嘿,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呀!”
“没想到咱们娇小姐这样重口味啊……”
她羞窘的满面通红,在裹着红色彩纸的白炽灯下,竟然像一只熟透了的苹果。她其实也不知道为何自己会忽然跳起来讲这样一句不着调的话,或许就是因为灯光下叶琢那种幸福的样子,很想让人破坏掉的一种幸福。
她依旧扬起下巴,挑衅地看着另一位当事人。
只见他衔着笑,微微一挑眉,“哦,那我还真是荣幸啊。”
那一晚,当真是无比狼狈而仓皇的一晚。
蛋糕上的奶油,被满蹭到了她的脸上脖颈上,粘腻腻的真是让人心头拱起一团火。
而罪魁祸首,就是那个正笑的一脸无害的叶琢。
她愤愤地甩上书包,嘭的一脚踢开教室门。
那种无聊的生日宴会,谁爱过谁过,她不奉陪了。
那个时候,一个人走在空荡荡的校园里,高入白杨树茂密枝梢的白色指路灯有些暗昧,她脚步极轻,心中无端流露出一种苍白的疼痛,就好像好多强说新愁的里讲的那样,真的,没有来由的就感到不高兴,可是却又真真实实的不知道为何不高兴。
身后一阵嗒嗒乱七八糟的脚步声,她心里一紧,反而加快了脚步。
是他。
叶琢。
他却追上她,若无其事地跟她并排走着,C一中难看的蓝色校服穿在他身上,竟好似电视上那些身材高挑的男模特。
她走快,他也跟着走快,她忽而停下脚步,他也停下。
她忽然忍无可忍,“喂,你跟着我干什么?!”
他转过脸来,笑呵呵地问:“同学,其实我是想要知道你的名字。”
她愣怔片刻,眼睛瞪得好似铜铃般大。
她气急了,为什么会有这种男生?!同学一年竟然会不知晓她的名字!
“不告诉你!”
她感到身后的脚步微微停顿片刻,却转而追了上来,“你选的是文科对么?我也是,我们可是还有两年的时间做同学呢。”
她微微仰头,看他那种得意洋洋似乎可以掌控一切的神情从面前飘过,听见他轻飘飘的声音,“小美女,我们来日方长。”
***
她记得,分班那一天,天空万里无云,蓝的好似湛蓝色的大海倒映在蓝色水晶上,这是十几年后的现在,几乎不曾看到的景象了。
叶琢穿着熨帖齐整的校服衬衫,站在一个用黄色的告示牌前面,修长的手指指了指她的名字,笑着说:“小美女,我们同班。”
她还来不及答话,就看见莫嫣从理科告示牌前用力挤出来,向他这里跑过来,“叶琢,你说你选了理科啊!你骗我!”
叶琢对她嘻嘻一笑,眨了眨眼睛,“我有麻烦了,先躲一下,bye——”
那种年少时候的爱情真是不可理喻,始终存在着那样一刻,她心底里懵懂的爱恋泡沫,啪的一声被针扎破了。
***
经过整整一夜的昏昏欲睡,黄莉雅竟然感冒了。
不是有人说过么,梦和现实总是相反的,她梦到了她最美好的时光,就意味着迎来了他最美好的时光。
盛夏,他的婚礼。
新娘却不是她。
记起多年前听得那样一首歌,就是这样唱的,当时还觉得有多可笑,哪有做人那般糊涂的,可是到如今现实就降临到自己身上,恍然觉得不过如此。
许之桓从后视镜看着不一会儿已经用掉了一大盒抽纸的黄莉雅,通红的鼻头殷出泪水的眼睛,忽然停了车,“你不要去了。”
黄莉雅鼻音浓重,“为什么?”
许之桓深深闭了闭眼睛,重新踩下了油门,“随便说说。”
她总是用这种纯真而无比信任的目光看着自己,用最熟悉彼此的朋友的口吻说话,让他即使心里有多么邪恶的念想,也都被冲刷干净了。
婚礼大厅里,前去接新娘的新郎却久久不现身,最后,被告知婚礼延期。
黄莉雅大脑空白了半分钟,任凭许之桓如何叫她都没有丝毫反应。
“莉雅!莉雅……”
她机械地转过头来,“是真的?他不结婚了对不对?”
许之桓微微点头。
她忽然攥住他的衣袖,“那我是不是还有……机会?”
“不会有了,你不知道叶琢和苏瑾之间都经历过什么……”许之桓狠下心来说,却不知道其实自己的话哪里有事实这般有说服力。
“可以跟我比么?我追了他十年,等了他三年……”她喃喃自语,似是要用事实来说服自己,告诫自己坚持下去。
她见过叶琢的未婚妻,甚至利用自己手中的金钱和权力妄想将她从他的身边赶走,现在想来,多么傻。
***
黄莉雅的生活轨迹,从上幼儿园就被父母规划好了,即使是大学毕业出国留学,原定也是佩里姨妈所在的温哥华。
她的父母一直以有这样一个听话乖巧的女儿引以为傲,却如何也没有料想到,他们的女儿,高考时竟然背着他们没有去考场。
他们的兴师问罪,都在一间废弃的厂房里找到浑身湿透的黄莉雅的时候,烟消云散。
黄莉雅住院两个多月,不管父母亲找了国际上多么顶尖的心理医生,都不曾让她开口说一句话。
“我要去美国。”
这就是黄莉雅出院后说的第一句话。
邻里亲朋都摇头感叹着这个蛮横骄纵的小姑娘,怎么就丝毫不懂得父母亲的苦心呢。
他们哪里知道,这个小姑娘,只不过终于按照自己的心意出了一次牌,只不过是想要去找到她心里惦念的那个人,而已。
***
“黄莉雅,是你。”
黄莉雅回头,看见一个衣着时尚的女人摘下架在鼻梁上的茶色墨镜,“莫嫣,好久不见。”
“你也来参加叶琢的婚礼?”莫嫣显得很是惊讶。
“怎么,不行?”她报以微笑,目光落在莫嫣身边的一位男士,“这位是……”
莫嫣笑了笑,“我老公。”
那些心心念念的爱情,就在日复一日中被遗忘了。
或许,她本就该学莫嫣,不要追去美国来看着他十年,十年,怎么也够用来忘怀了。
“莉雅,找个人嫁了吧,实际一点的好。”莫嫣突然说。
她别过脸,不说话。
莫嫣嫣然一笑,“跟以前一样,使小性子。不过我们大家谁都没有想到,你倒是上演了一出现实版的《漂洋过海来爱你》。”
黄莉雅等莫嫣重新戴上墨镜,拦住她道:“那个时候你有怪过我么?”
经由高一升高二那一段过渡期,前一天还唱着一生一世只爱你的莫嫣和叶琢两人,终于分道扬镳了。
“怪你什么?”莫嫣从镜片上方看了她一眼,“怪他和我分手了又去追你?实话告诉你,我和叶琢早就闹翻了,跟你没有关系。”
莫嫣是同情自己的,是吧。
这或许能够理解成……她的自作多情。
莫嫣小心地看了黄莉雅一眼,“那个时候的感情,其实很容易改变的,也许就因为一个男生打篮球很帅气,或者学习成绩很好……莉雅,你现在……噢,来了。”
莫嫣的老公已经开了车过来,便最后匆匆抱了她一下,转而上了车。
她了解莫嫣最后没有说完的话。
现在,如何还能保证着最初的心态。
***
许之桓说得对,她没有机会了。
当她将自己放在一个很低的角度,低入尘埃的时候,就注定不会有回报了。
初到美国,那种异国异地,异色人种,她感到从来没有过的力不从心。
她打听过叶琢所在的大学,特意让爸爸托人将她送了进来。她的英语不算好,尽管之前还报过两期的英文突击班。
从开学第一天,就开始在学校各个角落寻找。
通往男生宿舍的有三个大门,她将一周七天分成三个部分,守株待兔一样在每个大门前轮流而过。
她那个时候真是傻的可以,为什么不直接去男生寝室问下中国留学生的寝室号呢。
但是,傻人终归有傻人的福气,她终于等到了叶琢。
“叶琢!”
她看见叶琢的那一秒就扑上去,吓了他一跳,她记得他的表情异常惊讶,一双眼睛瞪了她老半天,才吐出一句完整的来。
“黄莉雅你可真有本事。”
她好像第一次对视那样对他轻轻扬起下巴,死死拽着他的衣袖,好像怕他跑掉了一样,即使已经饿得眼前发黑。
之后,她黏了叶琢十年,好像忠实的护花使者一样,将贴近他身边三米以内的女生,一踢一个准。
她破坏了叶琢不少桃花运,明的暗的,不管使过多少坏。
记得有一次,叶琢约了一个韩国的女孩子,在一家法国餐厅。
她费尽心力地让那个女孩子以为约会的时间往前提了半个小时,率先到达现场,用学了一个星期的纯正韩语发音说道:“你好,我是黄莉雅,叶琢的未婚妻。”
那个韩国的女孩子说了一大串韩语,手舞足蹈的貌似还很是激愤,末了还用面前的一杯冰水泼了她满脸。
其实,她一句都听不懂。
韩语,她也就为了叶琢学了那么一句。
但是她始终面露微笑,笑的优雅得体,她在心里给自己打气,不能丢叶琢的脸,更不能丢中国人的脸。
***
黄莉雅的妈妈在自己的圈子里找了年轻有为的年轻人,给她安排了许多场相亲,流水宴一样排下去。
“晚上七点,记得啊。”
黄莉雅不耐地敲着手中的筷子,“妈,你说了这事第七遍了,我知道了。”
知道自然是知道了,去不去就又是一回事了。
尚且不到六点钟,她就被妈妈赶了出来。
她倒真的去约会餐厅外面逛了一圈,只不过是顺道,然后她就拐进了一家酒吧里。
两个人的约会,哪里敌得过一个人买醉。
***
晚上七点到九点,许之桓在餐厅里等了两个小时。
他没有抱有多大期许,如果她能来和他吃一顿饭,也就够了。
许之桓和黄莉雅的妈妈,是大学时候的好姐妹,婚后也走的很近。
两个孩子从小插科打诨在一起,小大人的时候就被两家家长看好,正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说是长大了要做亲家的。
但,后来出了那么些事,都是始料未及的。
面前摆的精致菜肴,许之桓一口也没有动,直到心终于冷了些,直到九点钟的这个时间点,她绝对不会来了,才买了单离开。
可是出了餐厅门就见到她,从酒吧里面晃晃悠悠地走出,正醉眼迷离地倚在另外一个男人怀里,似是丝毫没有了意识,半推半拒着,喉中不断发出干呕。
许之桓心里紧紧一缩,便快步走上去,“莉雅,你怎么在这儿?!”
那男人许是没有了兴致,便索性将身上靠着的女人推给许之桓,转而又进了酒吧。
她双手扶着他的胳膊,在墙角呕了片刻,起身抹了一把唇角,眼光已经些微清徐,拽了拽他的衣袖,“谢谢啊,哥哥。”
许之桓恍然将想起,在儿时过家家的游戏中,她也总会用这种语气叫他——哥哥。
***
许之桓是什么时候起开始注意到这个小女孩的呢?
许之桓十一岁,黄莉雅八岁。
那一年,许之桓的母亲因病去世。
他跪在漫天白色冥纸的墓碑前,脸庞苍白的像是裹着一层冰晶,看着来了又走了的,前来吊唁的宾客。
她穿着黑色的衣服,发间别了一朵白色的小花,在母亲坟墓前郑重其事地鞠了一躬,然后走到跪着的他身边,用短小的胳膊抱住他的头。
“哥哥不怕,莉雅陪着你。”
她个子很小,即使许之桓跪着,她也不过刚好达到他的前额。
只不过,冰天雪地里,就是这样一句话,温暖了他接下来的一生。
***
黄莉雅上了锁的日记本里,记录过这样一段往事。
那是她最欢喜的小时光。
叶琢追到黄莉雅,也不过一个星期。
中间经过一场月考,经过一场校运动会。
有时候她都会想,是不是得到的太过容易,就不会太珍惜。
高中时期的月考,座位都是随机安排的,可是恰巧的很,叶琢的位子刚好在黄莉雅的座位后面。
她坐在前面,只觉得后面有芒刺一般的目光,能够将她的背上灼出一个洞来。
他举手报告监考老师,需要借橡皮擦,监考老师理所当然将只隔了一个座位的她的橡皮擦借过来。
两分钟后,他的手指轻轻戳了戳她的脊梁骨,骨节分明的手指递过来白色的橡皮擦,“谢谢。”
她微微侧首,将橡皮擦接过,看都没有看就扔进了笔袋中。
一场考试结束,他将书包的带子看似不经意地从她面前甩过,在她仰着脸怒目的时刻,悄悄说:“你默许了。”
她狐疑地要问清楚,他却已经扬长离去。
原来,橡皮擦外面的包装纸里面塞进了一张纸条,上写了这样一句话:我喜欢你,你如果答应了就不要跟我讲话。
年少时候的小把戏,她根本连还击的机会都没有。
紧随其后的校运会上,她是学校广播站的广播员,负责广播各个班级递来的稿子。
他是代表本班的跳高运动员,为他送来的加油稿子自然是不计其数。
然而,她惊异地发现其间有一张上面写着:黄莉雅喜欢叶琢。
她吓的赶紧将那样一张字条塞进袖口里,若无其事地扫了一眼周围的教导主任,念接下来的稿子。
趁着换人休息的时候,她飞速地跑到小卖部,买了一瓶绿茶冲到刚刚下场的叶琢面前,一把就被他接了去,还促狭地冲她眨眨眼,“谢谢啊。”
就这样,拍定了。
如果不是开始的这样廉价,一块橡皮擦或者一瓶绿茶,是不是可以走的更远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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