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一回
郑伟和寒颖一前一后进了电梯,争吵过后气氛有点沉闷,两人都想着一件事,那个军官是寒引素的什么人?
郑伟恍惚有所顿悟,自己大概失去了他人生中最值得珍惜的东西:
“我是方振东”
那个男人只这样轻飘飘却极有份量的一句话,把郑伟一直以来的那点小骄傲彻底打散,在那个男人面前,他显得那么渺小卑微,甚至是猥琐懦弱的。
他心里忽然产生了巨大落差,有点适应不良,也头一次真实感觉到,寒引素已经彻底离他远去,和他一毛钱关系都没有了。
寒颖也被嫉妒啃噬的异常难过,在她觉得终于打败了寒引素的时候,才发现,寒引素又有了那么体面的追求者,英俊高大,气势迫人,而且是个高级军官,那样被呵护着的寒引素,哪里有半分她以为的悲惨落魄,根本就得意洋洋。
而自己即使到了这份上,郑伟这男人还恨不得甩了自己,相比之下,自己简直就是一个跳梁小丑,折腾半天,依然连寒引素的衣角都比不上,更别提打败她,简直笑话。
那个男人怎么会看上寒引素,寒颖恶毒的想着,一个失婚女人,一个净身出户一无所有的二手货。
电梯叮一声打开,郑伟看都没看她,率先迈步就走了出去,寒颖心里一堵,跺跺脚气哼哼的跟在后面,刚到了门前,还没拿钥匙,就听见里面有响动,两人互相看了看,寒颖迅速躲在郑伟身后,小声说:
“不是有贼进来了吧,快打110”
郑伟掏出手机略一想,大白天的,下面巡逻保安都在,这个小区一向治安良好,根本不可能,又把手机放了回去,拿出钥匙还没插进钥匙孔,门就开了。
郑伟看到门里头的人吓了一跳:
“妈,您怎么来了”
“我怎么来了?”
郑母手里拿着寒颖的睡衣,哼了一声:
“我不来还不知道呢,这是谁的衣服,我可跟你说,当初你非要娶寒引素,妈不得已答应了,这一次,你要是再敢弄个乱七八糟的女人回来,妈可不”
郑母的话没说完,就看到郑伟身后的寒颖,目光一利:
“你是谁?”
寒颖拨拨头发,甜甜的叫了声:
“妈,我是寒颖”
郑母的**皮疙瘩都被她叫了出来。当初郑伟和寒引素婚结的匆促,根本连酒席都没摆,就亲戚朋友简单吃了顿饭,因为寒引素说她娘家不来人,也不想大肆操办,钱也的确紧,就凑乎了。
可是娘家父母始终都没露面,郑母心里也挺别扭的,猜疑没准是寒引素怕自己爸妈上不了台面,所以不让来,后来才知道是后妈,也正因为清楚儿媳妇儿没有娘家撑腰,郑母才越来越过分。
比比周围朋友的儿子儿媳妇儿,哪家不是两边长辈们周济着,就他家郑伟倒霉,摊上这么一个没爹妈的,所以一听说儿子离婚,心里反而高兴起来。
儿子是事业单位的公务员,又没孩子累赘,找个好的,那还不可劲儿挑,她那里都托人介绍了好几个,就等着郑伟回家定日子相亲。
可自打除夕过了,郑伟就没露面,打电话也说忙没时间,郑母就纳闷了,除了值一两天班,事业单位都放假,他忙什么,索性亲自过来。
拿出备用钥匙一开门,就吓了一跳,虽然心里一直不喜欢寒引素,可郑母也知道,儿媳妇儿是个很勤快的女人,家里什么时候都是窗明几净的,可现在
郑母扫了眼屋里,地板大约不常擦,有些乌突突的,下雪以后也没擦玻璃,一点点的印记留在上面,沙发上靠枕东一个西一个,茶几上都是乱七八糟的零食,饮料罐
郑母皱着眉脱了外衣,挽起胳膊就开始做卫生,收拾了客厅,一进房间就有些疑惑,要说儿子刚离婚,有女人的衣服也不奇怪,毕竟寒引素也不可能收拾的那么干净,可
郑母挑起梳妆台椅子上搭的睡衣看了看,薄薄的轻纱,这穿上跟没穿也没啥区别,而且是大红的颜色,寒引素的喜好,郑母算很了解,她不喜欢这些鲜艳的颜色,绝少有这种颜色的衣裳,她的衣服素净的居多,偶尔一两件,也绝不可能是这样的式样。
忽然想起儿子离婚的原因,难道是外头的女人,郑母这里正疑惑,就听见外头有响动,拿着衣服出来开门,根本没想到儿子给她这么大个惊吓。
郑母挑剔的目光,从上到下打量寒颖,穿着一件大红的半大衣,一看就不是什么太高级的货 ,没型没款的,倒是比寒引素高一些,头发烫着大波浪披散下来,五官挺漂亮,可是就带着那么股子不安分的狐媚劲儿。
第一眼,郑母就不喜欢寒颖,心说儿子这是什么眼光,越挑越差,听寒颖一声妈叫出口,郑母的脸色唰就黑了下来,冷淡直接的开口:
“这位小姐可别胡乱认亲,我可当不起你妈”
寒颖笑脸略僵,手偷偷从背后伸过去拽拽郑伟,意思是让郑伟说话,郑伟真不想理她,可是又好面子,怕寒颖和他妈闹起来,邻居看了笑话,遂皱着眉打圆场:
“妈,进去说,在门口站着像什么话”
郑母哼一声,把手里的衣服一把摔在儿子身上:
“哪儿说也一样,没我点头,谁也别想进郑家的门”
郑伟和他妈直接进了里面的房间说话,寒颖落在最后,啪一声摔上门,坐在沙发上盯着那扇关的严严实实的门生闷气,坐了一会儿,眼珠一转站起来,悄悄走过去,耳朵贴在门上听动静。
不用她这样也听见郑母的声音从里面传了出来:L
“什么?她是寒引素的妹妹?伟伟你疯了,好容易甩了那女人,你怎么又和她妹妹勾上了,是不是她缠着你,我告诉你,妈不同意,你必须给我娶个本市的媳妇儿回来,外地的不行”
寒颖的火气噌就蹿了上来,啪一下推开门,郑伟皱着眉看着她,郑母看着寒颖,异常口冷:
“你姐姐已经不是这个家的人了,你在这儿呆着不合适,姐夫小姨子让人家知道戳脊梁骨,我们郑家可丢不起这个脸,你赶紧搬走”
寒颖心说想赶她走,哪有这么便宜的事,索性今儿都撩了底,也不用再躲着藏着了,想到此,寒颖反而笑了:
“妈,我怀孕了,三个多月了,找懂行的人看过了,说十之八九是个儿子”
郑母傻在当场,看着寒颖脸色yīn晴不定。
郑伟烦不胜烦,索性不管了,随她们折腾,拿出烟走到露台上去抽烟,脑子里还不停想着寒引素和方振东的事情,仿佛一粒沙子钻进心里,膈应的别提多难受了。
再说寒引素这边,屋子里突然多了方振东这么个大男人,仿佛什么都不一样了,即便他沉默寡言,很少说话,可是巨大的存在感,也丝毫不容忽视。
他周围多少米的人都能被他强大的磁场波及,何况寒引素如今就处在正中心。中午两人吃的很简单,晚上却比较丰盛。
寒引素成了半残废,自然不能做饭,方振东就成了临时厨师,大概军人都是万能的,寒引素看着桌上的菜,心里不由自主涌上这个念头。
这个男人显然不很擅长,饺子包的不错,饭煮的却一般,味道虽不算太好,但至少熟了,其实这已经令寒引素颇为意外。
这么个男人,那双大手估计平常都是握抢的吧,今天却拿着菜刀在厨房里切切弄弄,颇有些不搭调,可是却缓和了些许他身上的冷硬,显出几分居家的随意温和,这个男人虽冷硬却透着股子温暖。
吃了饭,两人坐在客厅看电视,寒引素根本无法忽略身边的男人,即便他就笔直的坐在那边,眼睛盯着电视一言不发。
寒引素觉得自己该说点什么,清清喉咙开口:
“那个,你可以睡那边的房间,里面的被子都是新的”
方振东侧头看了她一眼,点头简短的应了一声,寒引素就停住了,不知道下面还该说什么,看了看墙上的表,到了自己洗澡的时间,平常她都是这个点洗澡,然后上Q和慕枫聊天,或是玩会儿游戏消遣。
可现在方振东在,她考虑是不是今天不洗算了,念头刚一闪,就觉得浑身不对劲,斗争了一会儿,还是觉得必须洗澡,她没受伤的脚偷偷下地,刚碰到毛毛拖鞋,方振东就转过头来盯着她。
寒引素脸一红,磕磕巴巴的解释:
“那个,那个,我想洗澡”
方振东眉头皱了皱,仿佛掂量着这件事是否可行,片刻后站起来下命令:
“等着”
寒引素无语的看着他进到洗手间,接着就听见哗哗的水声,寒引素探头探脑看了半天,也不知道他在里面折腾什么。
不过很快方振东就出来,非常自然的弯腰抱起她,对他总对自己抱来抱去,寒引素从一开始的超级不适应,到现在的处之泰然,经历了一下午和半个晚上的努力,反正脸皮够厚就成了,而且这个男人根本不知道什么是拒绝。
即便如此,此时方振东抱着她向洗手间走,寒引素也吓了一跳,脸红得都发烫了,心里急速转了数个念头,他不会是想帮她洗澡吧……
进了里面,方振东把她放在马桶盖上,说了声:
“有事叫我”
转身出去了,寒引素才长长松了口气,摸摸滚烫的脸才发现自己想歪了,浴缸里已经放了正好的温水,腾腾而上的热气,熏蒸的她浑身发热发烫。
寒引素小心的脱了衣服,翘着脚缩紧浴缸里,舒服的哼唧两声,觉得自己重新活了过来一般……
大概乐极生悲是人生永恒的定律,寒引素擦干了身上的水渍才发现,自己忘了拿换洗的衣服,只得单腿向那边跳了两下,想去拿架子上面的干燥大浴巾,不料脚下一滑:
“啊”
寒引素光裸着身子直直摔在地上,洗手间的门啪就开了,寒引素恨不得立时死了,瞳孔放大紧缩,映进方振东那张没什么表情的雕像脸……
二十二回
寒引素平生最尴尬的时刻由此诞生,潜意识逃避的心态令她闭上眼,反正也动不了,眼不见心不烦。
方振东不过呆愣一瞬,便动作迅速的迈进来,伸手扯过上面的大浴巾裹在寒引素身上,一弯腰就把小女人整个抱在怀里。
浴巾轻软却很薄,而且再大也裹不严实,方振东的大手还是不可避免碰触到怀里小女人滑腻的肌肤。
方振东眸色逐渐深沉,低头打量了怀里的小女人一眼,她眼睛紧闭着,长长略卷翘的眼睫微微颤动,投下一抹浅淡yīn影,不知道是热气熏蒸还是别的,小脸直至耳根脖颈都是粉红一片,再往下……
方振东忽而感觉自己身体某一点迅速充/血肿/大,这种自然的生理反应几乎克制不住,虽然很想非常想直接压倒这个小女人,把她吞吃入腹,可强大的理智告诉他,必须先检查小女人是不是受伤了。
方振东深深吸气吐气,略压住胸中的躁动,才迈步走出洗手间,抱着寒引素直接进了她的卧室。
寒引素真想这辈子就这样闭着眼得了,那么狼狈的情况,被方振东看在眼里,让她以后还怎么面对他。
自己刚才摔倒的姿势,那么难看,那么囧,她真不想活了啊!为什么不让她现在马上就死掉,而且最囧的事还在持续,她闭上眼睛感觉反而更加灵敏清晰,他抱着自己,两人之间只隔了一层薄薄的浴巾和他的衬衣。
谁能告诉她,大冬天的,这男人怎么穿的这么少,她甚至能感觉到两层轻薄布料下,他肌肉纠结的力量和热度,这男人至少有六块腹肌
还有他紧紧抱着她,令她感觉到了他明显的生理变化,寒引素此时此刻才想起来,方振东不仅是个面瘫,不仅是个人民子弟兵,他还是一个最正常不过的男人,而自己是不是一时疏忽,引狼入室了呢。
身下陷进一片柔软,他坚实的手臂放开她,迫人的男性荷尔蒙气味移开,同时感觉伤脚的脚踝有粗劣的触感,寒引素才鼓起平生最大的勇气睁开眼,不禁更是窘迫。
她仰躺在床上,虽说身上还裹着浴巾,却顾头不顾尾,而且他抬起她的脚,从他的角度……
寒引素觉得,现在的情景一点也没转好,反而更糟了也说不定:
“不许动”
寒引素刚动了一下,想遮遮自己□在外白嫩嫩的腿,这个男人就严肃的下命令了,其实不用他说,寒引素自己也不敢动了,因为她发现越动,露的越多。索性脸皮再厚点,发挥死猪不怕开水烫的精神,随他摆布。
方振东一手握住她的脚踝,一手抓住她纤细的脚掌,轻轻转了两下,寒引素轻轻哼唧一声,并没大声喊疼,方振东就知道无大碍。
知道她没事,方振东脸一沉开始秋后算账:
“我不说有事喊我,怎么不听话”
寒引素脸通红,抬头看着这个男人,刚才那种情况,她怎么好意思叫他,说到底他们算什么?
可这些话也没法说出口,寒引素也不甘心被他数落,小脸一板闷闷的犟嘴:
“反正摔断了腿也是我活该”
方振东挑挑眉,这丫头也不知道怎么长这么大的,不是亲眼看见,他还真想不到她结婚又离婚了,有时候别扭的就像个小孩子。
偏偏这样的寒引素,对于方振东具有不可抗拒的吸引力,方振东是强者是硬汉,这不用说,从小到大就如此,知道自己做什么,怎么去做,而且身边仅有的几个女人,没有一个是寒引素的类型。
他妈不用说,能把方家上下管理的井井有条,不是一般女人能做到的,他妹妹方楠,方振东还记得,方楠上初中的时候被一个毛头小子堵截,被他发现,没等他发挥哥哥的作用,方楠已经直接把人家打了个烂羊头。
那时候的方楠可真是个不折不扣的野丫头,后来虽然变得像个乖巧的淑女了,可方振东还是忘不了记忆中的疯丫头。
大约男人都有强烈的保护欲,这种保护欲,方振东隐藏压抑在心里三十五年,一朝爆发开来,可想而知多吓人。
而寒引素正好是男人太容易动心保护的对象,娟秀温婉的江南女子,落魄悲惨的失婚女人,还有,她看似柔弱其实颇有强韧的性格,寻常男人尚且会怜惜,何况保护欲急需释放的方振东。
小女人即使赌气,说出来的话也带着独特的吴侬软语腔调,娇气温软,钻进方振东耳里心里,有些毛毛痒痒的感觉,而且
方振东目光下移,她大概不知道此时的她,有多诱人,他费了多大克制力去克制内心腾腾而上的欲/火。
她的皮肤白皙清透,几乎看不到毛细孔的那种白皙,在灯光下仿佛珍珠的光泽轻缓流动,身材娇小轮廓纤细优美,方振东看过穿这么少的女人,至今只有三个,一个是他妹方楠,那还是小时候的事情,一个就是他的前妻周亚青,再有就是眼前的寒引素。
周亚青他几乎已经想不起来,可眼前的小女人,却瞬间充溢了他整个大脑,恐怕这辈子都不可能抹去,男性的本能驱使,方振东大手轻缓上移,在她的小腿上摩挲了几下。
寒引素身子不由轻轻颤栗了一下,有些吃惊,却仿佛不怎么意外的看着他,眼睛渐渐睁大,就这么盯着他逐渐趋近的脸
他军装衬衫的领带早已卸去,领口的扣子散开几颗,寒引素甚至能看见他胸前透出的yīn影,更要命的是那种气味,和方振东的人一样霸道强势不容拒绝,却也令人不知觉脸红心跳浑身发烫。
他眸光深沉若水,眼底深处却仿佛夜空中忽然点亮的星光,闪闪烁烁的……
寒引素被蛊惑了,缓缓闭上眼,感觉他的气息几乎整个笼罩住她,不可逃避,她能清晰感觉到他嘴唇的热度
“嘟”
一声长长的铃声在静谧的空间响起,瞬间打破暧昧,寒引素迅速睁开眼,方振东的唇距离她大约只有几厘米
寒引素眨眨眼,彻底清醒过来,抿抿嘴唇,小脑袋往后一躲,拉开了两人的距离:
“那个,呃,你的手机响了”
寒引素磕磕巴巴开口,声音有几分明显的颤抖,方振东却没管口袋里不停响着的手机,深深深深的看着她,视线带着些微审视和不满。
引素不敢和他对视,低下头扯过一边的毯子盖在身上,方振东微微皱眉,站起来掏出裤口袋的手机看了看,接起来,声音一如既往的冷静沉稳:
“亚青有什么事?”
周亚青站在落地窗前,一只手执着高脚杯,一手捏着手机贴在耳朵上,二十楼的高度,轻易就可俯瞰芸芸众生都市繁华,可惜现在入目的已是灯火阑珊,或许是她的心已经阑珊,故此望着万家灯火也阑珊起来。
周亚青永远记得第一次见到方振东的情景,哥哥带着她一起去河边游泳,平常他死活不带她的,那次是她死赖活赖的才跟了去。
当时大院里的几个孩子都在,当然也有方振东,方振东是男孩子的头,她不过是个不起眼的小尾巴,他甚至正眼都没扫她。
男孩子们去游泳,留下她在河边看衣服,她看见河边不远处有一丛好漂亮的野花,她从来没见过那么漂亮的花,有白有紫在幽幽夏风里绽放着,女孩子天生喜欢花草,她当然也一样。
她小心翼翼的踩着河边一块石头去摘花,没想到石头并不牢靠,她身子一歪就落尽河里。
当时她真不大,也不会游泳,即使河边的水很浅,她依然觉得深不见底,喝了几口水,被一双有力的手拽了上去,手的主人就是方振东。
他皱着眉头看着她,把他的上衣找出来披在她身上,转身几步过去拽了一把野花,塞给在她手里,那个阳光中滴着水的酷酷大男生,就这样扎进了周亚青心里,几十年都没淡去……
后来两人相亲,说起来还是她暗中设计的,相亲,结婚,她从来不知道她和他能那么顺利快速的成为夫妻,仿佛一场做了二十几年的美梦,忽然就变成了现实,可是现实毕竟不是梦。
周亚青很快发现,方振东不爱她,一点不爱,自己之于他,也许连喜欢都提不上,就是个扣着妻子头衔的陌生人。
即便她颤抖的把自己交给他的那一刻,他们俩依然陌生,周亚青打赌,方振东大概永远都不知道身下的妻子,就是那个二十几年前,他送过她一束花的小女生。
后来周亚青才知道,那种长在河边随处可见的野花是水菖蒲,它的花语是:
“我信任你”
二十三回
话筒里传来方振东冷静干脆的声音,周亚青心里喟叹,结婚的是她,离婚的也是她,现在这样算什么。
其实她自己都不大明白,结婚始于藏在心底二十多年的梦,当梦境成真,总是和现实有着巨大落差,周亚青非常不适应,他可以冷静漠然的和她做爱,仿佛仪式,毫无激情。
他可以新婚两天就扔下她一走了之,因为军区大演习,因为他是一个军人,说实话,周亚青不能理解,她也想试着做一个合格的军嫂,可是他不给她机会。
他从不和她说他的事情,两人之间的交谈和相处,完全不像夫妻,这样的婚姻,周亚青失望透顶,失望之余,心底的骄傲就开始冒头,冲动之下她提出离婚,其实她想借机撒撒娇,或者威胁一下那个男人,提醒他,自己是他的妻子,并非可有可无的女人。
当方振东毫不犹豫的点头,离婚证拿在手里的时候,周亚青才清楚自己好像弄巧成拙了,即便后悔的不行,也不能再回头,可总是想知道他的境况,总是不知不觉就会想他。
周亚青暗暗叹息开口:
“过年时去了家里一趟,妈说你去灾区了,你还好吗?”
即使两人离了婚,周亚青这声妈叫的依然自然亲近,方振东挑了一眼那边偷偷用余光盯着他的小女人,唇角动了动,对着话筒说出三个字:
“我很好。”
接着就是静默,周亚青挫败,这就是她和方振东最大的问题,他们没有话题,没有情感语言最基本的交流,她试过,可很难。
那个男人根本难以捉摸,随着沉默,周亚青不得不开口:
“你保重,另外,新年快乐!”
按断手机,丢在地毯上,周亚青忽然觉得自己荒唐可笑,仰头干掉了高脚杯里的酒,看着玻璃幕倒映出的女人,风姿卓越,美丽优雅,这些字眼几乎安在她身上如影随形,可为什么方振东就能视而不见,他就不知道哄哄她,他就没想过,她提出离婚不过是女人的小手段小矫情罢了,就这么顺水推舟的和她一刀两断了。
房间不大,两人距离也不远,而且安静,所以寒引素能辨别出话筒里隐约的女声,虽不过寥寥数语,寒引素也能猜到,手机那头的女人和方振东,必定不是寻常关系。
仿佛一盆冷水兜头浇下,彻底浇醒濒临脱轨的心,寒引素忽然觉得,是不是在方振东眼里,她太随便了,轻易就让他登堂入室,而且发展到现在这个暧昧的境地。
即便他步步紧逼,可她如果始终坚守,也不至于溃败的如此迅速彻底,或许自己潜意识还存在着天真傻气的想法,或许第一次见面,他就留给她安定稳妥的印象,或许是遍体鳞伤的她,忽然遇上了一个坚实的肩膀,便想靠过去疗伤,不管是哪种,都不应该,不可能,她和方振东根本是两个世界不相干的人。
方振东就这么看着床上小女人的目光,逐渐清淡,清淡的由温火化成寒冰,她整个人缩在毯子里,低下头不知道想着什么,可她周身弥漫出的拒绝却不容忽视:
“对不起,我想睡了”
蚊子一样的声音传出来,却清晰钻进方振东的耳朵里,方振东虽然带兵是一把好手,之余女人,他却实实在在是个门外汉,且是个事事讲究直接的军人,女人那些七拐八绕的小心思,他怎么会明白。
就是觉得这样的寒引素令他不满意,非常不满意,他喜欢刚才那个和他亲近到几乎没有距离,乖巧躺在他怀里,羞涩温软的小女人。
他本能趋前,伸手想去碰触她,寒引素没有抬头,却好像头顶长了眼睛一样,迅速向后避开,抬头直直看着她。
这个目光令方振东伸出去的手,瞬间滞留在空中,软弱中藏着坚韧决绝,就像方振东第一次见到她时的样子
方振东缩回手,看了她半响,转身出去,寒引素刚要松口气的时候,方振东拿着放药的袋子走了进来。
寒引素一愣:
“我自己来”
方振东却已经蹲在地板上,大手不容拒绝的伸进毯子里,把她受伤的腿拉出来重新上药。
寒引素忽然觉得无奈,这个男人到底想怎么样,寒引素现在真搞不明白了,不过有一点寒引素觉得自己该说清楚:
“方振东你帮了我这么多,我很感激,可是”
寒引素顿了一下继续道:
“我不是个随便的女人”
方振东手上动作一停,抬头看着她,好半响开口:
“寒引素,我是个军人……”
看着方振东笔直的身影消失在门边,寒引素好久都不能回神,他什么意思,她就不明白,自己和他怎么总是**同鸭讲,这么难以沟通,她说的话,想表达的意思,到了他那里仿佛石沉大海,她不能确定,他是否明白了她的意思,而且他的回应总是莫名其妙。
他是军人和她不是个随便的女人之间,有什么必然的联系吗。
不管怎么说,寒引素决定必须和方振东拉开距离,值得庆幸的是寒引素伤的不重,两天后,脚踝的肿就消下去了,虽然还有点疼,但是走路基本没问题了。
而方振东的假期也完了,送走方振东,寒引素松口气的同时,心里也有点不知名的空落,她甩甩头。
方振东却心情郁闷的回了团部,脸黑的如锅底,自从那一夜突破的进展之后,原本以为两人之间会有所不同,哪知道,第二天不仅没如愿,还倒退了回去,那小女人疏远客气,不卑不亢的对待他,令他找不到一点错,但他就是知道,那个小女人在故意远着他。
可是从来不善表达的他,根本不知道毛病出在哪里,就是清楚自己很不爽,面对小女人淡淡的客气,他非常不爽。
团长黑着一张包公脸,一进驻防区,加强团的兵一个个嗖嗖都躲的无影无踪,都知道方团长不爽的时候,识相的就躲远点,撞枪口上准没好事。
可惜,即便加强团的兵屁股上都长尾巴变成了猴,却忘了,他们方团长那就是孙悟空。
方团长根本没进办公室,直接拐个弯就奔训练场来了,要说这年刚过完,天气还冷,也没啥训练任务,加上加强团刚从南边救灾回来,把本来不可能的救灾任务,圆满漂亮的完成了,算是给整个军区争了光,让军区的首长们长了脸。
首长心里一痛快,亲自下令,让加强团的兵好好歇歇,那伙食可劲儿的添好料,跟养千里马似的,就盼着养的一个个膘肥体壮,等到紧要时刻拉出去再显摆显摆。
本来是挺好的事儿,可惜这群狼崽子真是不能闲的,一闲着就生事,尤其侦察连的连长王大彪,那就是加强团头一号的刺头兵。
当初进加强团的时候,狂的没边了,仗着一身过硬的军事技能,七个不行胡,八个不在乎的,逮着谁和谁炸刺。
加强团那都是兵尖子,谁受得了这个,三天两头不是体能对抗就是打靶比试,弄得加强团跟比武擂台似的,可就真都没赢了这小子。
王大彪就更得意了,直接越过几级杠上了大毛方振东,当时王大彪是年轻啊!后来无数次想,自己咋就这么二乎呢,就没看见一连长那奸诈的笑脸,根本就是不怀好意。
他被方团长灭的一点火气都没了,从打靶到体能,从对抗到拆装枪他输得裤子都找不着了,那个脸丢的,现在想起来都臊得慌。所以王大彪虽然刺头,可到了方振东手里,那就是个老鼠,一声不敢吭。
可老虎不在,猴子就当了霸王,这几天方振东不在团里镇着,他就开始浑身痒痒,和二连长赵勇一言不合就呛呛起来。
当兵的也不用磨叽,不服,成啊!咱手底下见真章,王大彪是个刺头,二连长赵勇可也不是白给的,都是五尺高的汉子,谁认怂。
两人勾着肩膀进了训练场,你一拳,我一脚的就开打了,加上两边连里的兵,也都谁也不服谁,各自站了一边,起哄架秧子,话说的真不怎么中听,就差对骂了。
整个训练场跟蛤蟆烂吵坑一样,方振东走进训练场,入眼就是这幅场面,中间两个蛮牛跟杀父仇人一样掐架,谁也不让谁,一个比一个狠。
“立正”
方振东大嗓门一吼,训练场瞬间鸦雀无声,就加强团方团长那声音,辨识度极高,凡是加强团的兵,没有一个能忽略的,一入耳那就直接反应在行动上,就中间两头打红了眼的蛮牛,还充耳不闻。
直到方振东直接点名,两人才回神,急忙立正站好。
方振东围着两人转了三圈,两人脸上都是青一块紫一块的,甚是狼狈,脊背却直直挺着,眼睛还不依不饶的瞪着对方,恨不得在对方身上戳个窟窿出来。
方振东站在王大彪面前:
“王大彪”
“到”
“你来说说,这是怎么回事,身上痒了,还是骨头紧了,想松散松散?”
王大彪也不是傻瓜,脑袋瓜一转,避重就轻的开口:
“报告团长,都不是,我和二连长是互相切磋”
“哦!互相切磋?”
方振东貌似和善的点点头,突然脸色一变:
“既然如此,王大彪,赵勇,现在我命令你们和我也切磋切磋”
二十四回
王大彪赵勇互相瞅了瞅,说真的,都有点心有余悸,整个军区谁不知道他们加强团方振东的大名,那不是个寻常的官儿,那是真打实干出来的团长,可着几个军区扫听扫听,有没有一个三十五就弄个正团级的,就他们团长最牛气。
除了指挥作战,更是一个十项全能的兵,尤其王大彪,那可是有着切身惨痛的经验教训,而且两人一瞧眼色也知道,指不定他们团长是欲求不满了还是咋的,那脸黑的,跟炊事班的锅底有一拼,这是明显不爽找岔来了。
他们俩这不正撞枪口上吗,可这时候估摸认怂,团长也饶不了他们,不如干脆的上,让团长出出气,反正至多就是挨两下,咱皮糙肉厚怕啥。
电光石闪间,两人想了个透彻明白,立正站好齐声喊了声:
“是团长”
方振东点点头:
“行,硬气,是我加强团的兵”
说着,伸手一颗颗解开军装外套的扣子,脱下来随手丢在一边,领带也拽下来,衬衣领口袖口的扣子都敞开,厚重的胸肌隔着轻薄的衬衣布料,仿佛要喷张而出。
退后一步,拉开架子:
“团长加油,团长必胜”
两边的兵热情更是高涨,一个个激动的不行,恨不得喊破喉咙,整个训练场瞬间地动山摇,别的营团里的兵听着信儿,别管干啥的,都一窝蜂出来凑热闹,就想看王大彪和赵勇挨打。
这俩人虽是连长,可一个比一个傲气霸道,蛮劲儿上来,就是上头的营长都敢顶撞,狂的没边了,平常也没人拾掇,这会儿撞团长枪口上了,那下场可想而知,都想看这俩人吃瘪。
老冯赶过来的时候,这边已经开打了,方振东也不欺负这俩人,命令他们一块儿上,王大彪和赵勇知道,这时候也不是耍英雄讲骨气的时候,团长那战斗力,他们一个人扛不住,一块儿上,还不至于输得太难看。
索性不讲究什么了,两人对看一眼,一左一右冲上去和方振东扭打在一起,跟俩牛犊子似的,那团结劲儿
旁边侦察连和二连的兵都有些纳闷,两位连长不和那可是由来已久,谁看谁都不顺眼,这会儿倒是跟亲兄弟一样了。
当头的都精诚团结了,当兵的也就更分不清敌我了,也忘了那是团长,三言两语帮自己连长出主意:
“连长,横踢,抱腿顶摔唉”
王大彪被方振东一个侧踹,踉跄两步摔了个狗啃泥,听他的兵在一边唉声叹气,心里这个气啊!一个鲤鱼打挺站起来吼叫:
“你们少他妈给老子出馊主意,就你们会的那点擒敌拳招式,别丢人现眼了,谁不服,回头和我单练”
底下的兵顿时没了声音,王大彪颇有气势的冷哼两声,一侧头见团长一招擒敌拳的掀腿压颈,赵勇就狼狈的趴在了地上,不禁嘿嘿一笑,心里说:得!谁也没占便宜。
方振东拍拍手开口:
“谁说擒敌拳没用,使得恰到好处,照样能制敌制胜,王大彪你的话不正确”
“是,王大彪谢团长亲身教导”
“哈哈”
老冯捡起地上方振东的军装外套走过来,递给方振东:
“我说怎么不见你,原来跑训练场来了”
方振东拍了拍衬衣上的大脚印,别说王大彪真有股子狠劲儿,挨了这兔崽子一脚,还真有点疼,接过军装外套,套在身上,扣好扣子,觉得刚头心里那股子郁闷邪火消下去不少,转身对王大彪和赵勇下命令:
“你们俩哪天再想切磋就来团部,我随时奉陪”
王大彪和赵勇急忙立正站好,一声也不敢坑了,平常嚣张扎刺的模样早就没了,乖得跟两只大猫一样。
老冯不禁失笑,真是那句话,什么人带什么兵,一物降一物。
两人进了团部,老冯才笑道:
“怎么着,我还说你得请假呢,不说你家小媳妇儿崴脚了,这么快就好了”
“小媳妇儿”
这几个字听在方振东耳朵里,心里仅存那点儿被寒引素勾起来的不爽,也瞬间烟消云散了,可不是小媳妇儿吗,他方振东未来的小媳妇儿,小丫头有点小性子,一上来,也可这劲儿的跟他使唤。
老冯太了解方振东了,一看他这摸样就知道有问题,想了想,还是觉得该以过来人的姿态点拨点拨他:
“振东啊!不是我说你,你这脾气真的改改,对咱的兵强硬点儿没说的,都是五尺高的汉子,火气上来,打一顿骂两句都是常事,没啥大不了,可对女人就要讲究方式方法知道不,你得说点儿好听软乎的,一味强硬成不了大事”
说着,凑过来打听:
“咋了?闹别扭了?”
方振东认真想想也不算,就是那丫头跟他这儿忽然来了个十万八千里的疏远,客气的让人生闷气,明明那天晚上两人还好好的
抬头看老冯一张八卦的脸正笑眯眯的看着他,不禁微微皱眉:
“下个月的训练计划怎么样了”
得,这话一出口,老冯就知道,今儿自己打听不出来啥了,老冯心里说,我还就不信邪,早晚有一天逮着机会,非可劲儿的逗逗这块铁疙瘩,心里想着,还是把下个月的训练计划拿出来递给他。
桌上的电话响了,老冯顺手接起来,听到里头的声音,立马脸上堆起一个笑容:
“哦!是阿姨,您过年好振东在,您稍等”
说着直接递给方振东,方振东一手翻开训练计划,一手按住话筒:
“妈,什么事?”
“什么事?”
方母这个气就别提了,原先指望着趁儿子过年回家,安排几个姑娘相亲,可遇上了救灾也没法子,救灾完了,该休假了吧!可左等右盼的就是没见着影儿,今儿逮着空问问她家老方才知道,儿子早就放过假了,今儿正好回部队,这三天假他根本就没回家。
方母心里琢磨,是不是儿子为了躲相亲,干脆连休假都不回家了,这事他别想躲,他就是不稀罕媳妇儿,她还盼着孙子呢,因此一个电话直接顶到了团部来:
“你这几天休假去哪儿了?”
方振东眉头皱了起来:
“家里有事?”
方母哼了一声:
“没事和着你就不回家了是吧!有事!大事!我想我孙子了”
方振东放下手里的训练计划,话筒换了个手:
“您要是想小峰了,就让方楠送回来”
方母又哼了一声:
“我想我的亲孙子,不是外孙子,你给妈个痛快话儿,什么时候回来,你夏伯伯家的闺女刚从国外回来,我瞅着”
方母的话没说完,就被方振东打断:
“这事儿您别管了,个人问题我会尽快解决,我还忙,挂了”
咔一声,接着就是嘟嘟的忙音,方母一愣,回头看着坐在沙发上的方楠道:
“你哥说个人问题会尽快解决,什么意思?”
方楠颇为意外的挑眉:
“这还不明白吗?就是他自己有目标了呗,不过这可真是大新闻,就我哥那个千年铁树也有开花的时候,我倒是好奇,他自己看上眼儿的,是个什么样的”
方母瞥她一眼,有点担心的说:
“别是不三不四的女人吧!”
方楠嘴里的茶差点喷了,走过来揽着老妈的肩膀笑道:
“得了吧,我哥那可是正气凛然,什么邪门歪道到我哥那里也成不了气候,不三不四的女人,人家躲我哥还躲不及呢,妈,您别瞎操心,当初周亚青当我嫂子,我就不同意,明显我哥不喜欢,您非得拉郎配,弄成一对怨偶何苦来呢?”
方母叹口气,悄悄拉着女儿说:
“说起亚青,我也真拿不准她是咋想的,结婚的时候那高兴劲儿,谁想到不过一年就非得离,前儿来拜年,我听着话里话外还打听你哥的事儿呢”
方楠哼一声道:
“妈,我提前说好啊!您别想着又撮合她和我哥,离婚可是她提出来的,矫情的装腔作势,打小我就烦她”
“得,得”
方母白了她一眼:
“我一句话,你十句堵着我,别管她啦!你抽空打听打听,你大哥倒是瞧上谁了,我这想着,他成天就在部队里呆着,难不成是文工团的,或者是军报的女记者……”
方振东当然不知道自己轻飘飘的一句话,引来了老妈和妹妹的漫天猜测,他一闲下来,就不知不觉想起了寒引素。
那张红通通的小脸,那一身细皮嫩肉,那大掌下的滑腻触感想到此,竟然恨不得立刻见到她,而距离他和她分开,还不到八个小时.
方振东的目光从腕表上错开,站起来走到窗边,松柏间那株白梅竟然开了几朵小花,虽没有下雪,在冬日的阳光下,却更有一种楚楚可人的姿态,就仿佛他正想着的小女人。
不知道她现在做什么,脚上的药擦了没有,仿佛找到了一个名正言顺的借口,方振东拿起手机拨了过去,铃声响了四遍,才被接起来。
方振东脸色有些沉:
“在哪儿……”
二十五回
寒引素本来打算再多准备两幅画,放到唐子暮的画廊里代售,可外婆的手术真有点拖不得了,舅舅人不错,可经济能力却不太好,和舅妈两人都是下岗工人,表妹还在上大学,还要照顾年老的外婆。
外婆六年前做的心脏搭桥手术,当初就说只能保五年,无论如何今年必须要重新做,手术的费用六七万,外婆又没有医疗保险,全额手术费,舅舅负担的确吃力,不得已向寒引素张嘴。
寒引素这两年也没存多少钱,交了一年房租,剩下的也不过三万多,全部打到舅舅的卡上还差一半,为此她拿了自己的画来找唐子暮。
按照名片上的地址到了地方,寒引素不禁有些踌躇,虽然知道唐子暮已经非常知名,可是拥有这样一间规模庞大的画廊,还是令人无法置信,而这样的画廊里,她的画又算什么,她毕竟不是名家。
可现实不允许寒引素退缩,她硬着头皮背着画走了进去,接待小姐漂亮客气,把她引到会客室等候。
会客室设在画廊一侧,一扇巨大的玻璃窗折射出外面街角的风景,颇有几分小资情调,外面很冷,屋里的暖气开得很足,厚重的羽绒服就穿不住了。
寒引素脱掉外面的羽绒服折好放在身边的沙发上,皱着眉想怎样再弄点儿钱,毕竟画也不是这么快能卖出去的,这个她很清楚,可是去哪儿弄钱,实在不行,先找慕枫借一点,等画卖出去再还给她,或者自己年后找几个学生回家教……
“她有心事”
透过会客室的玻璃门,唐子暮脚步略停,看着里面望着窗外出神的寒引素,在唐子暮的印象里,这个小师妹总是心事沉沉,眉梢眼角那丝淡淡的愁绪,给她整个人添上了一股难以言喻的气质,静态中传递着一种悠悠的韵味。
她的头发很长,顺滑乌黑,没有多余的颜色和花式,直直散落在背后,穿着一件浅灰色的羊绒裙,下面的靴子和套头针织衫都是白色的,白与浅灰两种淡色融合,使她优雅纯净的气质更显出众。
她侧脸的轮廓纤细柔美,安静的坐在那里,仿佛一幅静态的仕女图,古色古香,韵味悠长。唐子暮不禁有些微失神。
忽然她动了一下,从包里掏出手机看了看,唐子暮自然不知道是谁打来的,可是她的表情却瞬间生动起来,仿佛深夜中忽然点亮的灯火,虽不甚明亮却不容忽视。
方振东,手机屏上着三个大字一入眼,寒引素就不禁撇撇嘴,这男人早晨一脸不爽的走了,寒引素当然知道是为什么。
寒引素觉得,即便这样疏远,两人之间都有点不妥当,他们俩算是什么呢,认真说起来,只见过几次面罢了。
而且,寒引素无意再招惹男人,尤其方振东,好像是她招惹不起的那类人,她现在唯一想的就是工作赚钱,治好外婆的病,给妈妈换一块风景优美的yīn宅,让妈妈在地下也能安静长眠。
经过了郑伟,寒引素不想再涉足婚姻,她没有信心再去维护一个家,或许郑伟有些无耻龌龊,可她们两年的婚姻中,她孤僻的性格也有一定原因。
所以,在事情没有脱轨之前,掐断一切可能是最明智的选择,所以看到来电,寒引素有些微挣扎,最后轻轻吐了一口气,还是接了起来。
听筒里传来方振东低沉霸道的声音,这个男人的控制欲,已经到了匪夷所思的地步,或许是平常带兵带出来职业病,令寒引素常常有自己是他手下兵的错觉,而且,这男人从来没给她拒绝的机会。
寒引素微微叹口气,含糊的回答:
“在外面”
方振东眉头皱了起来:
“脚没好,瞎跑什么,马上回家”
寒引素有些气结,这男人真能把圣人逼疯,他凭什么管她后面的门轻响了一下,寒引素微微侧头,看见走进来的唐子暮,匆忙应付的说了句:
“我现在有事,一会儿再说”
咔一声之后,接着手机里就传来忙音,方振东一怔,敢撂他电话的,这小女人貌似是第一个,错愕半响,脸色一yīn,抿抿唇,刚想拨回去,老冯推门进来,方振东打消了念头,反正小女人跑不了,等见着她再算账也不晚。
寒引素放下手机站起来,颇有几分局促,唐子暮给她的感觉,始终是高高在上不可攀的那类人,有天赋,有才华,有机遇,且文雅俊朗,虽然说是他主动提议的,寒引素来之前并没想到他画廊的级别这样高。
她刚才略看了一下,大多都是名家的画作,因此觉得自己的画有些拿不出手。唐子暮却颇热络的寒暄:
“我本以为你也去海南的,到了机场才知道你没去,你真应该去看看,风景很美,散散心也好”
寒引素站的久了,伤脚有些酸,唐子暮目光下滑,落在她的脚上:
“脚怎么了?”
他的态度令寒引素放松下来,笑了笑道:
“前连天不小心崴了一下”
话一出口,见唐子暮要来扶她的手,急忙退后一步摆摆手:
“没什么大碍,已经好多了”
唐子暮的手一滞,又缩了回去:
“那咱们坐下谈”
寒引素点头,坐在唐子暮对面,把自己的画放在前面的茶几上:
“目前我手上就这几幅,师兄看看能卖出去吗?如果没有买家也没关系的”
唐子暮挑挑眉:
“引素,这可不像你,怎么这么不自信”
寒引素不禁微微涩笑,自信这个东西是奢侈的,她好像遗失很久了,唐子暮不禁有些失神,她唇边扬起的那抹笑容,涩然无奈仿佛带着无尽的沧桑,和她的年龄一点不搭调。
在他的记忆中,寒引素始终美好如初,唐子暮开始后悔,当初自己怎么就没继续追她,如果当初自己继续,或许两人的今天就不是坐在这里了
寒引素是他曾暗恋的女子,也是他这么多年来念念不忘的人,唐子暮当然会投以关注的目光,所以对她的作品丝毫也不陌生,甚至,她大概不知道,他那里有很多她的画稿,是利用关系从学校搜罗来的。
从青涩到成熟,她的画风已颇具自己的风格,她很有天赋和才华,只是缺少必要的契机。
寒引素拿来的画只有三幅,两幅风景,一幅人物,风景是她的家乡江南小镇,人物是她记忆中母亲,这幅画也是她的毕业作品,相对而言,画风尚有几分青涩,却是她迄今为止最满意的一幅,因为倾注了她对妈妈的全部孺慕之思。 访问:m.hebao.net
唐子暮把画小心收起来,叫来秘书交代小心裱糊挂在出售区,另外拿出一份早就预备好的合同:
“你看看,如果画卖出去,我们会收取百分之十的代理费,如果没问题,在最后一页授权人的地方签字”
寒引素接过合同,有些讶异的看着唐子暮,艺术,金钱,当初美院赫赫有名的校草,仿佛把这两种大雅大俗结合的完美无瑕。
面对她意外的目光,唐子暮不禁笑了:
“怎么,引素很意外,意外师兄如此满身铜臭?”
寒引素忙摇摇头:
“不,不,唐师兄不要误会,我只是忽然发现唐师兄真厉害”
唐子暮目光一闪低低笑了两声:
“谢谢,说实话,能得到小师妹的赞誉,令我很是雀跃,如果师妹不嫌弃的话,晚上我请客吃饭怎么样?”
就在寒引素略迟疑的当口,唐子暮貌似无意的道:
“顺便叫上慕枫还有我的好哥们世荣,他们公司还在放假,应该蛮有空闲的,至于现在,如果引素喜欢,我陪着你逛逛我的画廊如何?”
寒引素忽然发现,自己是不是已经和这个社会脱节了,为什么她总是找不到拒绝的理由,面对霸道的方振东,摄于他的气势还情有可原,毕竟那个男人真有几分可怕,可是温柔和缓的唐子暮,她同样不能拒绝,是为什么。
就像现在,他以她的脚伤为由,颇有礼貌的扶着她的胳膊,沿着弯曲的走廊缓缓前行,虽不觉得唐突,可总觉得不对劲儿,又说不上是哪儿不对劲儿。
估计这里不对外开放,有固定的顾客源,长长装修精致的走廊只有她们两个,脚下是轻软的地毯,耳中飘荡着若有若无的音乐,除此之外再无一丝杂音,只有唐子暮偶尔的解说。
他的声音很轻,很好听,抑扬顿挫的,和方振东很不一样,唐子暮的声音仿佛山间娟娟流淌的小溪,方振东却如奔腾的江河湖海,不说则已,一出口就是不容反驳的命令
“引素,这是我恩师的作品,恩师是华裔,想必你也听说过,恩师说他年轻的时候在江南待过,你看,他的画里有浓重的江南风”
寒引素也有些出神,眼前画的是江南的雨,记忆中的潮湿,青石板路的雨巷,还有雨中的丁香悠然绽放,不知道为什么,寒引素竟然觉得很熟悉
引素目光落在画的一角,标注着龙飞凤舞却也如雷贯耳的签名:
“Tracy McGrad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