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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6,鸿雁于飞,肃肃其羽(四)
    没有困意。
    卓绍华站起身,走出书房。感冒的病毒来势汹涌,他只得与小帆帆隔离。才一个多月的小人儿,也会别扭,被唐嫂抱去睡,唔唔呀呀的,极不情愿。
    几个房间的灯都熄了,寂静让黑夜显得更深更沉,天空那么贴近,密布着晶亮的星星。与星星相应和的,是散落在院角的低矮的路灯。灯光柔弱,徐徐洒了一院。
    灯光里,他看见有扇门没关好,是诸航睡过的客房。他傍晚的时候进去过,想把大杂院带回来的几件东西整理下,身体有点发低热,没有心情,他站了站,便出来了。
    比较而言,她比他潇洒。
    “向尊敬的首长汇报:我的任务已圆满完成,从今日起,我将撤离到后方。敬礼!——良民诸航!”
    这张纸条压在书房的电脑下方,在留言的未端还真的画了一只敬礼的手臂。
    他盯着那纸条,咽一口气,觉得胸口在膨胀,像困在无窗的车库里,有缺氧的感觉。
    手机关机,然后找不着第二个可以联系到她的人。
    他把纸条揉成了一个团,又慢慢展开。
    他带了勤务兵去大杂院。
    房东还记得他,忙着问诸航生没生,生的是小子还是姑娘。他回答着,眼睛盯着紧锁的房门。
    从房东的话语中,他确定诸航没有来过这里。
    “诸航想拿点东西,我……忘了带钥匙。”他不动声色地撒谎。
    “我帮你开门。”房东热心地打开门,开了灯。
    他没让勤务兵进去。
    这个租处他进来过一次,就是个临时落脚点,一切都以简便为主。电脑在,书也在。他的心轻轻叹了一声,缓缓落地。
    原来,他在紧张着、慌乱着。
    他紧张真的失去她所有的消息,他慌乱……
    胸腔嗡嗡轰鸣。
    信手拿了把书翻翻,发现竟然是计算机专业的博士班教程,厚厚的《英汉大词典》,搁在掌心很沉,雅思考试的各项资料,这儿一摞,那儿一堆。
    佳汐是五月过世的,他知道诸航的存在是六月中,八月,他们见面。他没有对诸航提过,在决定和诸航见面时,他已经暗中观察了她半个月。
    他找了辆旧车,穿便装,早晨来,晚上来。
    八月,北京的天气像蒸拿房,闷热无比。
    他没见过那么勤奋的孕妇。早晨五点,多少人趁着清晨的凉意抓紧睡眠。她一件宽松的T恤,大大的中裤,坐在井台边,她一手握着书,一手在注满井水的盆中嬉戏。
    井台湿漉漉的,院中的丁香在晨风里,抖落夜露,颤颤地绽开花苞,送来一缕缕香气。
    她小声地读一会,便闭下眼,默诵几分钟,接着,再继续。累的时候,她伸个懒腰,低头拍拍高耸的肚子,说道:“知道了,你很饿,一会就去吃饭。”
    傍晚来时,她坐在老槐树下的石凳上,手指在键盘上如闪电般按个不停。她专注得连小孩在身后贴纸条,都不知。
    他看了她半个月,相处了三个月,天天在眼前晃悠的一个人,突然不见,他只是有些不习惯。
    电脑和书放在一个箱子里,另找了一个行李箱放衣服。
    她的衣服……还真是不讲究。
    佳汐是个生活品味非常精致的人,用的护肤品,化妆台上摆得满满的,另外还有两个抽屉搁着。有一个大大的多屉柜,专门放她的内衣。里面什么款式、什么颜色、什么出名的品牌都有。卧室里专门为她建了个更衣室,她穿的成衣都挂在里面,像个小型的专柜。
    不知诸航以前是什么样,怀孕的她衣服数量不会超过双数,大部分是宽松的运动服。所有的衣服洗净后,团了团,全塞在一块。
    大概没人会想到,他在那个小屋里,弯着腰,把她所有的衣服拿出来,一件件地重新叠好,再整齐地码在行李箱中。
    勤务兵看了下手表,首长进屋一个半小时。
    她也许不在意那些衣服,但是书和电脑,对她非常重要,他想她房东会告知他来过,那么她必然要主动和他联系。
    犹豫了几分钟,他打开她的笔记本。这种行为不算君子,那又怎样?他想多了解她一点。
    开机没有密码,电脑维护得不错,速度非常快。
    哈,他笑了。
    这只是个幌子,当你试图进入她的电脑内部,笔记本死机。再开机,电脑黑屏。看似机器问题,其实这就是她的保护层。
    用最简单的假像掩藏真正的秘密。
    成立网络奇兵以来,他对黑客们有了许多了解。
    如果把网络比作江湖,在这个江湖上,能人侠客层出不穷。
    谢朝霞,网名:老毒物,号称南帝。是中国黑客武林的鼻祖式人物,中国黑客十年,谢朝霞做了十年的黑客。北丐:万涛,网名:老鹰,在中日黑客抗战、印尼排华战争、中美黑客大战、反台独战役,均有他的人身影。中神通:小榕,这人是黑客中的旷世奇才,自学成才,自创独门绝技,行走江湖多年,攻无不克,鲜逢敌手,追随者甚众,成为一代宗师。
    只是这些大侠现都已开始从良,做起正经八巴赚钱的行当。
    于是,江湖中,新人脱颖而出。
    真正的江湖高手,不是指打败天下无敌手,而是当别人侵犯时,他可以在弹指之间,将自己保护得固若金汤。
    诸航,他默默重复这个名字。重复一次,便觉韵味无穷。
    书房桌子上的手机呜呜地震动了两下,这时候还有人发短信?
    他是漠视短信这个产物的。总觉得发短信是那些无法当面表达自己的人才做的事。学生找他咨询课题,可以发邮件,可以在课堂上发问,如果发短信,他自动忽略。他与同事间的联系也是,有事讲电话,从不用短信来代替。
    “今天是我生日哎!”
    是成玮,发错号了?但他想了想,还是破天荒地回了下:“生日快乐!”
    “一年只有一个生日,还有二个小时,我就三十岁了。三十,多么可怕的数字。你能出来下吗?”
    他再次怀疑成玮发错号码了。
    “对不起,我要带帆帆休息——卓绍华!”
    “那我去你家,带上蛋糕和红酒,你只要给我准备蜡烛就好了。”
    卓绍华双眉一敛,号码估计没发错,成玮要不是喝醉就是梦呓,他把所有的短信删除,关机。倒了杯温水,咽下两粒感冒药,上床休息。
    明天中午,他坐军用飞机去兰州。
    隔天早晨,刚起床,就听到吕嫂在院中和人讲话。
    成功慵懒地倾倾嘴角,拾级上来,“早!”
    “有事?”他有些诧异,七点刚过一点,成功这人可是只夜猫子。
    成功飞快地朝里瞟了一眼,“今天我休息,想着上门给你赔个不是,虽然我不知是不是我的不是。”
    “你在绕口令?”
    “你那天在医院给我脸色看,我挺委屈。”
    他失笑,“你什么时候这般敏感了?帆帆生病,我有些着急而已。这两天事又多,今天还要出差,不然早约你了。”
    成功耸耸肩,“好吧!不过我很有诚意,给你带了瓶酒。”
    “早晨喝什么酒?让吕姨给你倒杯茶。”
    “行,酒留着我下次来喝。这酒可不一般,叫特基拉,是用生长十二年以上的龙舌兰酿造的,在橡木桶里至少陈放四年,才对外出售。口味十分独特,国内很少见。昨儿成玮生日,朋友送她的。我就偷来了。”
    “哦!”他淡淡地应了声,“你坐会,我洗漱去。”
    成功点头,瞧着唐嫂抱着帆帆出来,笑吟吟地张开双臂。
    “小帅哥,让叔叔抱一个。”
    唐嫂摇头,“刚起床,一会要大便,不要沾了你衣服。”她这工作是成功帮着介绍的,看到成功,自然十分热情。
    成功忙把手背在身后,朝后面看了看,压低音量,“猪还在睡?”
    “猪?”唐嫂愣了下,才明白过来,“你说夫人啊,没有,走了有几天了。”
    “走?去哪?”
    “卓将说夫人出去培训。”唐嫂咂了下嘴,笑得有几份神秘。
    “别吊人胃口了,有啥说啥。”
    “我和吕姨琢磨着,卓将和夫人之间有点古怪,两人不同房,那是在产期里,能理解,可是夫妻间一点甜蜜的样子都没有。夫人不给帆帆喂奶,也很少抱帆帆,完全不像个妈妈,也不……像个妻子。”
    成功捏着下巴,细长的眼眸眯成了一条线。“不奇怪,绍华就是这样内敛的人。别谈你,我都没看过他和谁甜蜜的样子。”
    唐嫂赔笑,“那是,他是将军,严肃是自然的。”
    成功心中却好奇得要命,猪出去培训?可能么,没听说过她从事什么重要的工作呀,就是有,按照法律规定,也有四个月的产假。她这么有奉献精神?
    打死他都不信。
    他在四合院呆了大半天,卓绍华坐车去机场,他才离开。卓绍华的言行,与平时无异。他问到猪,卓绍华就挪话题。
    他只能把疑惑生生咽下,很郁闷地开车离去。
    休息日,当然要拨半日陪女友。他现在这位女友有点长不大,不喜欢浪漫晚餐,要到必胜客去吃披萨。
    他很能迁就,奉陪。男人,就是要能屈能伸。
    必胜客的门庭有些花哨,他皱皱眉,拿起手机告诉女友,他先到了,让她不要着急,他会耐心而又温柔地等着她。
    店里人不少,一张张青涩的脸,瞧着就是满脑子风花雪月的大学生。腹诽几句,目光找寻一个适合情侣幽会的角落,寻到半路,他刷地一扬眉,笑逐颜开。
    那个出外培训的猪趴在菜单上,对服务生说道:“来个情侣套餐,大比萨,两杯饮料,水果沙拉,冰淇淋要草莓和香草的,蛋糕……喂,这桌有人了。”
    一道黑影罩住了诸航,她抬起头叫道。
    “猪,不在家好好带孩子,跑这和谁幽会?”成功yīn阳怪气地双臂交插。
    诸航“咚”地跳起来,揪住他的衣襟,拖向最里端的洗手间,“成流氓,你给我闭嘴。”
    17,鸿雁于飞,肃肃其羽(五)
    “怎么,被我说中了?”成功笑得颠倒众生,眸中却流露出危险的气息。
    诸航谨慎地看了看后面,咬牙切齿道:“别拿你的道德标准来对照别人。我警告你,一会咱们井水不犯河水,你就当不认识我,不准眼神交会,不准上前套近乎。”
    “你没听说过么,井水不犯河水,河水却爱弄混井水。我凭什么听你的?”成功拨开她的手,大咧咧地揽住诸航的肩,像哥俩好似的。
    “把你的脏手拿开,然后无条件服从指挥。”诸航斜睨着他,可不像开玩笑。
    “我不拿呢?”都已经是流氓了,那就流氓到底。这么凶悍的气势,却有着一幅纤弱的肩,惹得他不禁心生怜惜。
    “真不拿?”诸航狡黠地撇了下嘴,下一秒,突地拽住他的一条手臂,身子一矮,将它反扭朝后。
    “轻点,轻点,你这只猪还来真的。”成功痛得直叫。
    “呵呵,还记得我刚才的话吗?”
    识时务者为俊杰,成功沮丧地点头。
    诸航松开手,拍拍他的肩,“这才是人民的好医生,谢谢合作。”
    成功白了她一眼,揉着手腕,“我似乎没怎么样过你,即使你去产检,我都做到非礼勿视,你凭啥叫我流氓?”
    “流氓也有好坏之分,别太难过,你属于流氓里的善良之辈。”诸航郑重地告诫。
    成功几乎晕厥,好有说服力的理论。“你不会高看我吧?”
    “不会,我一向看人很准。哦,找你的,女朋友?”
    一个头上戴着个蝴蝶发卡的女子推门进来,看见他们,委屈地咬紧嘴唇。
    “不是。”成功暗暗咬了下舌,不知自己为什么要否认。
    “那她干吗像看情敌一样看着我?”
    “你太没有自知之明了。”成功哼了声,脸上的表情分明写着“你配做情敌吗”。
    诸航笑笑,并不在意,“我等的人也该到了,你陪你朋友去吧。走的时候不要打招呼。”
    成功狠狠地瞪瞪她,换上迷人的微笑,迎向女友。
    对于一个经常动手术的医生来讲,不管外表如何文弱,谈不上是大力士,对付一个两个人,是没问题的。刚刚故意让那只猪得逞,有游戏的成份,也有一份好奇。让她如此紧张兮兮的人是谁呢?
    女友埋怨他没预先找好位置,现在餐厅人多,只得和别人拼桌。
    他到觉得很不错,这个角度恰好可以看到猪。
    猪等的人来了,不是美男,不是帅哥,是个刘海煎得齐齐的学生妹,小鼻子小眼睛,背个双肩包,看人怯怯的。但在看到猪时,两人一起跳了起来,来了一个大大的拥抱。
    “猪,我想你!”
    “小艾,我也好想你!”
    成功掉了一地的**皮疙瘩。
    “猪,那儿有个男人在看你。”莫小艾有个特长,眼观六路、耳听八方。
    “别看,那种男人看多了会失身的。”诸航回道。
    莫小艾八卦了,“你很了解他?”
    “呵呵,小艾,我刚从南京回来,哪有机会认识那种人,是不?”
    “对对!”莫小艾点头。
    服务生走马灯似的开始送餐送饮料,诸航把两杯冰淇淋一起端给莫小艾,“都是你爱吃的,今天吃个够。”
    莫小艾眼波闪动,“猪,你赚钱了?”叉起一块沙拉中的果肉递到诸航嘴里。
    诸航笑笑,“快了,你把画稿带来了吗?”
    莫小艾放下叉子,把桌上的食物往边上挪挪,从背肩包里拿出笔记本,“我没有什么信心,你看看吧!”
    莫小艾迷漫画,迷得一塌糊涂,光看已不能解瘾,于是,她选修了漫画设计。诸航设计的游戏里面的人物,让她尝试画画,这也是她的第一次创作。
    诸航也不是行家,看了两幅,说道:“人物形像有那么点味道,但不够丰满,可能还要加工。你把它拷贝一份给我,我带去给开发商看看。”
    “如果不能用,也没关系啦,你和他们讲,让我跟在后面学习就可以了。”
    “行。”
    两人收起电脑,刀叉上阵继续吃东西。
    “猪,你还准备出国吗?”冰淇淋太冷,莫小艾呲牙咧嘴。
    “嗯,新年过了,我就要参加雅思考试。”
    莫小艾叹气。
    “干吗一幅怨妇的表情?你有男友了,不会太寂寞。”
    莫小艾脸一红,埋头吃披萨。许久,牙一咬,抬起头,“我前两天和宁檬通电话,你知道的,她消息最灵通。那个……周师兄元旦过后回国,房子和工作都找好了。”
    诸航叉子在空中停了半秒,然后向披萨进攻。
    “你说话呀!”莫小艾急了。
    “说什么?”诸航掩饰地咳嗽一声。
    “是周师兄呀,你怎么可以无动于衷?当时,你为他……颓废成什么样,大三当了几门课,差点退学。”
    “喂,不是一回事,好不好?”诸航敲了下盘子,声音并不大,还是惊动了许多人。
    “别自欺欺人了。你自己看着办吧,不要他回来你飞走,然后一隔又是几年。人心是会变的,世上没几个痴男。”莫小区咕哝。
    诸航哭笑不得,“你怎么像我姐似的?”
    “我是为你好。”莫小艾急赤白脸。
    “知道,冰淇淋要化了,快吃吧!”
    “你怎么不吃?”漂亮的女友幽怨地在桌下踢了成功一脚,那两个学生妹有什么好看的,眼睛都直了。
    成功收回视线,打量女友修饰得毫无瑕疵的面容,嘴角慢慢绽出笑容,“我喜欢看着你吃。”
    “你的眼睛长在后脑勺上?”女友冷冷地问。
    “我看你都是用心在看。”成功不动声色。
    “那么,你的眼睛是留给别的女人?”
    成功笑得更欢了,“亲爱的,讲这些有助胃口吗?”
    女友怔怔地看着他。
    “别委屈自己,生气了,就吼出来,或者掴一个巴掌过来,这样子含讥带讽,会内伤的。我是妇产科医生,可不是内科医生。”
    “你……”
    “慢慢吃,我先去买单,然后到车上等你。”成功温柔地摸了下女友铁青的面容,站起身来。
    诸航与莫小艾也已结好账,两人肩并肩,有说有笑地往外走。
    成功遵守承诺,只目送她们一程。
    和朋友一起的猪,看似纯得像张白纸,为什么能和绍华做出那么复杂的事呢?双面人?嘿嘿,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
    莫小艾陪诸航一同去了驰骋公司,老总马帅亲自接待了他们。
    诸航先把莫小艾的画稿给他看,他只瞟了一眼,便把笔记本合上了,似笑非笑,“诸小姐,上次我们对你的游戏,叫啥名的?”他拍拍头,眉皱着。
    “俪人行。”诸航双手平放在膝盖上,很是严肃。
    “对,俪人行,我们找了专家看了你的方案,是有那么点兴趣。这个如果立项,就不是一个小工程,而是耗资非常大的项目。要成立一个庞大的团队,前期的研发、设计、润色、运行,后期的宣传,找人代言,有可能就是我们公司明年主要的工作。所以这件事,我们要慎之又慎。”
    “我以为贵公司已经考虑成熟了。”诸航说道,“如果马总觉得立项有难度,请不要勉强。在网游领域,美国与日本起步比较早,国内是最近几年才进入。但是纵观看来,网游面向的人群以男人、学生为主,游戏类型大部分是智谋、格斗、闯关、寻宝,唯独忽视了女性白领这一块。女性白领,知性而又细腻,既是事业女强人,同样也是温柔妩媚的女子。也许你会讲她们没时间玩游戏,错了,那是没有她们喜欢的游戏。在她们放松下来时,一个令人怦然心动的游戏,会令她们入迷,因为每个女人心中都有一个无法实现的梦。我想会有其他公司对之感兴趣的。”
    马帅吃惊地看着诸航,“诸小姐,这应该是你的第一件产品,何以这样自信?”
    “第一件怎样?第一百件又怎样?我从中学就泡网吧,别人都忙着上网聊天、打游戏,我就坐在那边看,哪一类人爱玩什么,能玩多久。哪一类人因为找不到喜欢的游戏,闷闷不乐。我看了六年,选修了服装设计、艺术史、文学史,才开始设计《俪人行》。这不是一个盲目的冲动,也不粗糙。我了解自己,当然更了解我作品的价值,所以我自信。”诸航扬起下巴,目光灼灼。
    “针对白领女性的游戏只是我的开始,以后我会设计中小学生的益智游戏,让家长们对游戏这个词要换一种崭新的目光。我没有把我的设计给一些三流的小公司,一上来就找了国内数一数二的驰骋,我以为驰骋敢于创新。不过我理解马总的,打扰了。”
    她点了下头,把桌上的案宗收起。
    马帅按住了文件夹,“诸小姐,我想我该庆幸你只是个设计师,你只有二十三虚岁,不然我会有危机感。”
    “马总喜欢这个方案?”此时,诸航没了刚才的沉着镇定,流露出孩子般的惊喜。
    马帅按下座机的通话键,“吴秘书,把《俪人行》的合同拿进来。”
    “小艾!”诸航转身,高举双手,与莫小艾击掌欢呼。
    马帅轻笑摇头,“我个人非常喜欢这个方案,我也咨询过公司里的几位女性,她们也非常期待。诸小姐,这次我想来个大动作,在游戏研发伊始,就找好代言人,然后安排你接受杂志、电台采访,把声势造出来,你必须要配合公司安排,可以吗?”
    “行是行的,最好是春天前。我明年要到国外读书。”
    “现在交通和通讯都方便,不会影响诸小姐的。”
    精干的女秘书拿着合同从外面进来,诸航接过,“这个是我人生重要的开始,我得找我的律师看下。”
    马帅大笑,“应该的。来,诸小姐,我们握个手吧,合作愉快。”
    诸航大大方方的接住他的手,“谢谢马总。”
    马帅把她们一直送到楼下,才道别。
    莫小艾直拍心口,“猪,刚才我紧张死了,你什么时候这样厉害的?像个谈判高手。”
    “我研究过心理学呀,他如果不想要我的设计,估计连面都不会见,早让保安把我们哄走。他那样讲,只是欺我是新人,想压价,我偏不让。”
    莫小艾简直是佩服得五体投地,“我还是计算机研究生呢,和你一比,像小尘埃。”
    “别长他人气势,灭自家威风。你理论强呀,我只是重实践。曾经……我想休学来着。”诸航自嘲地笑了笑。
    古龙里,有个剑客叫西门吹雪,他和叶孤城是一对伟大的对手。因为了解所以尊重,因为尊重所以珍惜。但最终,叶孤城死在西门吹雪的剑下,他抱着叶孤城的尸体,孤独如潮水般灭顶袭来。
    周文瑾不是西门吹雪,她亦不是叶孤城。她和他只是平凡的普通人,可是在她对计算机完全失去兴趣的时候,他的出现,让她找到了新的目标。战胜他,是她的快乐。
    在那场关键的比赛中,他却胜得不太光彩。她得知之后,心中说不出来的滋味,于是放任自己。
    读书是为了找工作,她能找到工作,又何必去读书?
    那时,她开始给《俪人行》编程。
    莫小艾很了解地点头,“明白滴,你输不起啊!”
    “去你的。”诸航笑着推了她一把。
    “猪,你现在是有钱人,请客!请客!”
    “行,咱们晚上去海吃一顿。等我先接个电话。”她从口袋里拿出手机,陌生号码。
    “找谁?”
    “小诸,是姑夫啦!绍华去兰州出差了,你在家吧,我想小帆帆了,让吕姨多抓把米,我过来吃晚饭。”
    18,鸿雁于飞,肃肃其羽(六)
    诸航捂着话筒,悄悄瞄了下身后的莫小艾,不着痕迹往路边走了走,这才做出一幅尊敬的口吻:“小姑夫好,呵呵,帆帆今天乖,已经睡下了。朋友正好有事,我现在外面。”睁着眼睛讲瞎话,面不改色,心不乱序。
    “你在北京城吧?”晏南飞呼吸有点急促。
    “当然,北京是我家,我不在这,还能在哪。”
    “那行,咱们见个面,不会太久的。”
    “小姑夫,我真在北京,你不信,我找个座机打给你。”诸航就差举手发誓了,“我对帆帆爸爸现在没意见,也没做什么事影响他工作。”
    卓明和欧灿对首长还在生气中,但毕竟帆帆是卓家的孙子,感情上必然放不下,现在又不可能走下台阶,于是卓阳和晏南飞就成了和平使者。上次,晏南飞拍了帆帆的录像,肯定是拿去给他们看。她跑去南京,给晏南飞碰到,她想晏南飞对她仍然不太放心,所以才这么关注她。
    晏南飞在电话那端乐了,“我知道小诸是好孩子,你姑姑今晚有活动,家里就我一人,吃饭冷冷清清的,想找个人陪。小诸嫌弃姑夫太老么?”
    诸航讪然地耷下眼帘,踢飞一颗小石子,“怎么会,小姑夫风流倜侃、风华正茂,正是人生黄金年华。”
    “你这样讲,我就有自信了。我到哪找你?”
    诸航转身抱歉地看着莫小艾,眼珠骨碌碌转了几转,说了个地址。
    “不要解释,你要我放鸽子。行,那这一顿算你欠我十顿,我会好好记着。”莫小艾很通情达理。
    “你这是敲诈。”诸航强烈抗议。
    “那么你带我一块去呀,我不介意面对陌生人的。”
    “好了,好了,十顿就十顿。”小艾不是宁檬,对吃不讲究,一碗牛肉面也能吃得眉开眼笑,“我送你去坐车。”
    公车来得很快,莫小艾上车前回了下头,一脸讳莫如深,“猪,我怎么觉得你好像没离开过北京呢?”
    诸航半张着嘴,吸了一口冷风,一口汽车的尾气,把眼泪都咳出来了。
    晏南飞开着车,张看着路边的店铺,好不容易找到了个汽车的泊位,向一个花店的小姑娘打听了下,才找到诸航说的那个地址。
    愣了有十秒,硬着头皮推门进去。
    电子游戏厅里一片噪音。
    大厅里摆放着投篮、赛车、格斗、射击等所谓内容健康的游戏机。不少孩子在玩儿,音乐声、刹车声、厮杀声、射击声此起彼伏。一个女孩子在跳舞毯上又蹦又跳,锐声尖叫。晏南飞回头瞅她一眼,绿豆芽身板儿,一张少女的脸叫脂粉搞得惨白,涂着时尚的蓝唇膏,一望而知是90后。
    角落里有个小门,进去走过一段灰暗的过道,里面藏着几十台电子赌具。紫红的灯影下,诸航在玩疯狂三色机。她运气不错,五十元的游戏币投进去,哗啦哗啦从吐币口里涌出一堆硬币。
    “要不要玩两把?”诸航看见了他,笑着递过一把游戏币。
    晏南飞心中是波澜起伏,其实他一直也在纳闷,自律而又沉稳的绍华怎会和这么个小姑娘走到一块呢?可是从见到诸航第一眼起,他就不忍心乱怀疑诸航一下。他坚持他们之间是爱情,而爱情从来不按常理出牌。
    可是看着眼前这个笑得一脸恶作剧的孩子,他承认绍华与她之间的距离应该是天与地。
    他接过游戏币,但他手气不好,一把游戏币陆续投进去,一无所获。而诸航在邻台拍克机上又赢了一堆硬币。
    “还好,不算血本无归。”他自我解嘲。
    诸航自豪地一撇嘴,“那当然,我是谁呀!”
    她凑到他耳边,“这个其实是有规律的,前提是你要摸着它的脾性,你信吗?”
    “信!”晏南飞忙不迭地点头,生怕她又玩上了,“我们出去吃饭吧!”
    “这里的盒饭做得很不错,我请客。”
    晏南飞啼笑皆非,“小诸,你没看到别人的眼神么,姑夫在这里已经像个笑话了。”
    诸航呵呵笑,“小姑夫来这里,是这个店的荣幸。你等我换下钱。”
    她赢着是不少,皱巴巴的钞票抓了一手,就那么胡乱塞进了口袋。
    出了游戏厅,晏南飞觉得北京今晚的空气是那么的新鲜、芬芳。诸航坚持要请客,他没敢答应。
    诸航嫌餐馆点菜烦,最后两人去了家咖啡馆,里面有商业套餐供应。
    等餐前,两人各点了一杯咖啡。他替她放上方糖,用银匙搅拌着,眼睛微微抬了下,佯装不经意地问:“小诸,那天来车站接你的人是?”
    “那是我的隐私。”诸航扮了个鬼脸。
    晏南飞笑,端起杯子,“这算什么隐私,我都看得非常清楚了,你俩长得有点像,是姑姑?”
    “小姑夫什么眼神,明明那么年轻,怎会是姑姑,是我姐啦!”
    手中的咖啡杯一抖,泼出半杯,“这咖啡太烫了。”晏南飞抽出纸巾擦拭着,面容扭曲。
    “我这杯还好。”诸航喝咖啡是名幅其实的喝,一口就咽下半杯。
    “小诸这么大的,多数是独生子女。她是你堂姐?”
    小姑夫有点八卦喽,“在我们那儿,喊堂姐要加上名字,某某姐,我姐当然是我亲姐姐!”诸航很幸福地显摆着。
    “你们……之间相差好几岁?”晏南飞颤微微地咽了下口水,搁在桌下的那只手哆嗦起来。
    “嗯,十八岁。”
    一只蝴蝶能引起一场大的风暴,诸航这轻飘飘的一句话,让晏南飞瞬间惊得魂不附体。背脊后寒毛直竖,浑身像跌入了一下冰窖。然后又像被扔进了一个融炉,烈烟与大火熏得他无法呼吸。
    “姐妹俩相差这么多很少见。”大脑已不听指挥,他只是凭着本能在回答。
    “这是计划生育整的,不然应该有很多。呵,我是漏网之鱼。”
    他目不转睛地看着她,她晶亮的双眸,闪跃的眉宇,说话时鼻子皱皱的俏皮样,认真时鼓起的双颊……
    “小姑夫?”诸航震愕地看着紧紧抓住她的手臂。
    “小诸!”他想摸摸她的脸,他想把她抱在怀里,他想问……
    他没有勇气。
    衬衫被冷汗都浸湿了。
    “好好吃饭。”服务生适时地送上餐点,解了他的围。
    诸航不解地点点头,小姑夫像受了什么重创,眼神灰暗迷茫。
    “最近工作不顺心吗?”她小心翼翼地问。
    晏南飞勉强挤出一丝笑,“小诸的名字是谁取的,像男生的名。”
    “姐姐呀!航就是飞行,同学打趣我是只会飞的猪。”
    “这样啊,你想往哪飞?”他木木地问。
    “大雁也是向南,我不想标新立异,肯定也向南。”
    一根利刺狠狠地戳进他的心,他疼得眼前发黑。
    “小姑夫,谢谢你请我吃晚餐。我该回去了。”
    他听到诸航在说话,他应该起来送她,女孩子孤身夜行不安全,可是他两腿发软,站不起来。
    “不要坐公交,打车回去。到家给我个电话。”他叮嘱。
    “才八点多,没事的。小姑夫,再见!”
    他深深地凝视她远去的背影,一股热浪涌满了眼眶。
    公车台挨着诸盈家的公寓楼,进屋前,诸航看了下院子,摩托车不在,骆佳良又加班去了。
    梓然在屋内写作业,她把路上在肯德基店买的一盒蛋挞讨好地拿进去。
    “别烦我,正想题呢!”梓然不耐烦地斜视她。
    “我帮你做。”
    梓然按住作业本,像受了什么侮辱似的,脸胀得通红。
    诸航一吐舌,慌忙往外跑。
    “马上圣诞节了。”梓然扔出来一句话。
    她回身,房门关了。
    抓抓头,懂了,她得给这小子买礼物。应该的,她是小姨呀!
    诸盈听到声响,走了出来,“航航,你去换衣服,我给你下几个饺子。”
    “我吃过了,姐!”
    “饺子不当饱,是你喜欢的芹菜馅。”
    诸航听话地进了卧室,诸盈刚刚在听音乐、看书。姐也时髦了,居然听陈楚生的歌。
    她拧拧眉,这歌是新歌吧,以前没听过。
    他说他爱她,他让她等他
    他说他总有一天出人头地后回来娶她
    她也很爱他,是他的青梅竹马
    她让他放下牵挂
    却禁不住泪湿了眼眶
    有时候爱情让人相信地久天长
    有时候又让人肝肠寸断
    曾经的他为爱奋不顾身
    他穿过人海来到了上海
    在充满欲望的空间他渐渐迷失开始彷徨
    她也曾等待他也很无奈
    她给他写很多的信
    一封一封却石沉大海
    有时候爱情让人相信地久天长
    有时候又让人肝肠寸断
    有些人错过却不再回来……
    陈楚生的嗓音低沉磁性,很适合演绎这类的伤感情歌。快男里面,诸航喜欢张杰多过陈楚生,她关上音箱,打断这幽怨的吟唱。
    诸盈捞起饺子,一回身,诸航看到姐姐眼眶发红。
    “姐?”诸航对于姐姐,总有一颗细腻而又纤柔的心。
    “热气熏的。”诸盈轻描淡写地说道,给她端作料。“今天报上名了?”
    “报好了,考试在元旦后面。”
    “这几天别出门,在家好好看书。”
    诸航默默地吃着饺子,看姐姐这样,她不敢提搬出去的事。
    “姐夫又加班?”
    “年终了,办公室事多。”
    诸航戏谑地问道:“姐,你怎么从不查姐夫的岗?”
    “有什么好查的。”
    “姐夫也是一枚熟男,还残留些魅力指数,说不定……姐?”
    额头上吃了一巴掌,诸航委屈地抱着头。
    “吃好,把碗洗了,把家里地拖一下,你太闲了。”诸盈瞪瞪她,去给梓然放洗澡水。
    “我……只是打个比喻么,未雨绸缪。”诸航声如蚊蝇。
    19,琴瑟在御,莫不静好(一)
    卓绍华的电话是在诸航被禁足两天后打来的。她不是一个被关得住的人,正闷得发疯时,听到手机响,简直有如天籁之音,第一时间扑上去就接了,也没看来电人是谁。
    激动莫名的狂喜把打电话的卓绍华吓了一跳,一时到忘了讲什么。
    “喂,喂?难道是我的幻觉?”诸航大力拍着手机。
    “诸航!”她没有记下他的电话号码,激动也不是为他,卓绍华胸口一堵。
    “啊……那个,是你呀!出差回来了?”诸航暗咒自己的不稳重,悻悻笑了两声。
    “没有,还在兰州,2:30的飞机,二个半小时的飞行时间,到达北京应该是下午五点。”
    她不是机场控制台,干吗告诉她这些?
    “你今天忙吗?”
    一个无业游民说忙会把人笑到内伤,“不忙,闲得发慌。呵——”
    “那来机场接我吧!”
    啥——诸航咚咚跑到窗边。
    初冬的太阳矜持地缀在天空,不远处的楼群被阳光笼罩着,像夸张的舞台灯光下错落有致的布景。
    是白昼,不是梦中。
    “我……没有车。”她无比羞惭。不仅是没有车,她连那个合法开车的本本也没有。但是奇怪呀,首长可以坐军用飞机,就是坐民航客机,勤务兵也应早早在机场外等着了。
    “机场到市区有地铁专线!”
    诸航想问,莫非首长不会坐地铁?她怕打击到首长,只得保持缄默。
    “我有东西要给你看。”
    她给触了下,拍拍额头,“我也有东西给你看。”
    “好,五点机场见!”卓绍华干净俐落地挂了电话。
    她握着手机,愣了愣,立马看时间,老天,已经二点一刻了,首长电话是在机场打的,他不知北京的交通非常可怕吗?
    她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慌忙换衣、给姐姐留条,拿了包包,飞快地往站台冲去。
    这么紧赶,到达机场就快五点了。
    一下地铁,突然想起没有问首长在哪个航站楼,急出一鼻尖的汗。抬起头看路牌,首长高大的身影映入了她的眼帘。
    脑中砰地跳出一句话:一个人如果在意你,他绝不会让你为他受一点点的苦。
    庆幸他没穿军装,不过这样还是很引人注目的。地铁口人来人往,都是过客,谁会看谁。但在经过首长面前时,都会情不自禁看他一眼。
    他只看着她。“来啦!”不紧不慢。
    紧绷绷的洗白的牛仔裤,超短的卡其色棉外套,头发随意地散在肩上,小脸稍微比以前有了点肉,白里透着红,如此青春,如此活力。
    这大概才是真正的诸航。怀孕的诸航是她人生中的意外。
    首长消瘦了,下巴发尖,只是气质依旧沉稳,眼神依旧锐利。
    “行李呢?”她看到他手中只有一个电脑包。
    “我没带行李。”这个时间,勤务兵应该早到军用机场了,他的行李会比他先到家。
    广播报站声响起,列车轰轰地气势很猛地冲过来,诸航移动几步,往前去。
    卓绍华拉住她:“坐下一趟。”她气息还没平。
    诸航以为他累,退后几步,离开那圈半圆形的人群。列车哧哧地开门、关门,又轰轰地冲出站,站台安静了。
    “看看。”卓绍华从袋中掏出票夹,展开,递给他。
    哈,里面夹着那天帆帆满月时去照相馆拍的全家福。“瞧,我好像还蛮有点慈母风范。”帆帆动个不停,她怕他掉地上,全部注意力都给了他,没看镜头。首长从后面半揽着她的腰,原本刚硬的面容变得很柔和。
    卓绍华默默地看着她,叹息、无语。
    她没提一句帆帆,一点都不思念吗?她和帆帆一起快一年呢,他才认识她多久,分别几天,就觉得心里空落落的。临时起意坐民航,只是想找个理由能早点见到她。
    见到她后,要干吗,他没有想下去。
    又一班车进站了。
    他们最后上的车,他自然地将手臂护在她身后,防止她与别人碰撞。车厢很拥挤,两人走了几节,在连接处站住。
    列车开动,连接处晃得厉害,诸航的前额一下靠在卓绍华的胸前。
    “对不起!”她羞窘地道歉。
    一股男人清冽的气息夹着淡淡的烟草味,不由自主有点眩晕。
    她接触的男生们,多数身上是几日不洗澡的汗臭味,还有令人想呕吐的臭袜子味。周文瑾到是洁净的,喜欢用一种类似薄荷味的香皂,闻起来非常清新。他防火墙专利通过那天,和同学去喝酒狂欢,也叫上她。她酒量一般,喝了一杯啤酒,然后就埋头吃菜。男生们都喝醉了,周文瑾是唯一没倒下的,因为他要买单,她是这样想的。
    他送她回宿舍。初夏的夜晚,星星很多,风还没那么燥热,他与她挨得很近,她没有闻到他身上的酒气,反到是清凉的薄荷味。她还深嗅了一口,以为是校园里什么花香。
    在宿舍门前,他揉揉她的头发,和她说再见。周文瑾比她高半肩,她也这样抵在他胸口,她才知,那不是花香,而是他的气息。
    她那天下午打了两场球,没换衣服,可想而知,她一身的汗臭。
    第一次知道羞涩可以让人有自杀的欲望。
    列车停下,车厢又是猛烈的晃动。人那么多,她控制不住又栽进首长的怀中。
    她无辜地抬起眼,声明自己真的不是借机吃他豆腐。
    首长眼中有淡淡的宽容,她放下心来。“这什么歌?我听过的,真的,不过是不是电视出问题了,怎么只一个音?”她把视线转向车门边挂着的电视,没话找话说。
    “这首歌有两个版本,一个是歌词吟唱版,另一个就是这样。”
    她乖乖闭上嘴,沉默是安全的。
    他们的站到了,走出地铁口,外面已是暮色浓郁。
    霓虹斑斓中,首长说道:“我们吃晚饭去。”
    是晚饭时间,诸航也有点饿,就没反对。过红绿灯时,怔了下,这好像是她和首长婚后第一次单独在外吃饭。上次喝粥,有小帆帆在。
    “想吃什么?”这条街上的餐馆很多,首长停下脚步,问。
    高档的餐厅要预订,肯德基和麦当劳那样的太挤,诸航挑了个雅致的快餐厅,没那么喧闹,音乐是首长笛曲,很悠扬。
    两人各点了一种盖浇饭,饭很快就送过来了。颜色很漂亮,米粒晶莹剔透,覆盖着五颜六色的浇头,周边还有浓浓的汤汁往米饭深处渗透,让人很有食欲。配送的汤是榨菜肉丝汤,一看就非常清爽。
    “吃吧!”诸航大口大口吃起来。
    吃到一半,她嘴里满含着食物,转过身从包里拿出驰骋的合同,含糊不清地说道:“差点忘了,你看看吧!”
    眼神有点像等不及大人表扬的小孩子。
    卓绍华放下筷子,深深看她一眼。
    她手机来了条短信,是宁檬。这丫从莫小艾那儿知道她回北京,兴奋了。宁檬现在属于稳定的领薪者,接触IT界的人士多,俨然是都市精英般,显摆地要带诸航见识帝都奢华的那一面。
    卓绍华粗略看了下合同,他不是律师,但也看得出驰骋公司非常有诚意,表现出想与诸航长期合作的想法,合同没陷阱,给出的价码非常可观。
    这确实是个很赚钱的工作,诸航没夸张。
    她这么老实地给他看合同,不是征求他的意见,而是告诉他,她有能力让自己过得很好,有能力做自己想做的事,他不需要对她有责任。也可以这样讲,以后他不要再过问她、再管她、再联系她。
    难怪当初她会拒绝他为她找工作。
    她要飞了,他反到成了她的牵绊。
    把合同合上,拿起筷子,挑了几粒入口,饭有点凉,没刚才可口了。
    “看完了?”诸航按下发送键,抬起头,“有没发现我现在也算有钱人了。”一幅小人得志的嘴脸。
    “嗯,那这顿你买单。”卓绍华忍耐地咽下嘴中的饭。
    “没问题,你还想吃什么我都给你买。”诸航很是豪气。
    “可以要别的吗?”他不动声色地问。
    她的头点得像小**吃米,“可以!”
    他颌首。
    吃完饭,他领她走了几条街,走进一个婴儿专卖柜。“天气冷了,帆帆该添几件棉衣了。你说哪个牌子好呢?”
    她没见过婴儿专柜,看着货架上挂着的一件件粉嘟嘟的小衣服,好奇极了。“哪个牌子都好。”她毫不吝啬地夸道。
    他向笑得非常温柔的店员描述了下帆帆的身高与年岁,店员哗地一下拿出一堆衣服。
    “这些怎样?”他把诸航喊过来。
    “好看,我都喜欢。”诸航恨不得时光倒流,自己也变身一回小孩。
    “那你去结账,我让店员把衣服都包起来。”
    诸航脸立即黑成了锅底,她偷偷瞟了下价格。抢钱啦,小小的衣服居然贵得没谱。
    “不想送也可以。”首长非常非常通情达理。
    “收银台在哪?”诸航捂着包包,咬牙切齿。
    收银员轻飘飘的捏着卡,面无表情地一刷,把笔和签名纸扔出来,她握笔的手在抖,心在滴血。
    白花花的银子,不是很好赚的,死多少脑细胞,熬多少夜,那个只会吃只会睡的小坏蛋,凭啥穿这么好的衣服。她长这么大,都没这么奢侈过。
    伤心!
    长记性了,以后话要斟酌再斟酌后,才能出口。
    首长体贴地没让她拎纸袋,还绅士般地让她走在路的里端。“诸航,这几天我们都不在家,唐嫂一人带帆帆很辛苦,吕姨想着法子给帆帆补充营养,也该买两件衣服送她们,就当是新年礼物。怎样?”
    她学乖了,紧闭着嘴,不接话。
    “太贵重的衣服,她们也没机会穿,买两件羽绒服好了。”他把她拉进一家商场,找到羽绒服柜台,他负责请店员挑衣,她负责买单。
    心疼得已经麻木了。
    下电梯时,他的目光扫过下面的鄂尔多斯专柜,最显目的地方挂着一条黑白相间的围巾。
    “诸航,那条围巾我围怎样?”
    欲哭无泪,鄂尔多斯呀,动辙都是四位数的价码。“太老沉。”她坚定地回道。
    “我的工作需要老沉一点。我和学生的年龄相差无几,我一直担心在他们眼中显得太年轻,从而质疑我的水平。”他没有提过他在国防部的工作,她一直以为他只在国防大学任教。
    他直奔鄂尔多斯柜台。
    她一把拉住他,“那个毛毛多,围在脖子上会痒。”
    “我忍忍好了。”
    “你都穿军装……没机会围!”
    “像这样的时候,我可以围在大衣里面。难道你不愿送我?”
    “不是,呵——你喜欢就好!”笑得比哭还难看。
    “诸航,我真的很喜欢。”他非常认真地保证。
    那就买吧!
    二千多的银子,再次随水飘走。
    诸航觉得握在手中的卡像轻了许多。
    终于什么都买全了,幸好他没要求给勤务兵买礼物。
    “我们打车回家。”他看着茫茫的夜色。
    “不要,坐公交。”一会,他要她付车资,她肉疼。现在能省一个是一个。
    “东西多,坐公交不方便。车资我来付。”他和她商量道。
    她没意见,跑得两条腿都酸了,何况心还在疼痛着。
    打了辆车,他坐副驾驶座,她和一堆袋子坐在后座。一路上,只顾着默算这一天的损失,窗外的夜景都没细看。听到吕姨夸张的音量,才发觉到四合院了。
    “夫人干吗这样破费,照顾你们是我的工作。”吕姨和唐嫂异口同声地道谢。
    她默哀,她也不想破费,她是被算计的,好不好?
    小帆帆激动得小肚子直挺,他最不势利,不是因为他的礼物,而是因为看见了她。
    她小心地抱过他,yīn了几小时的脸,绽开一丝阳光,响亮地亲了亲小帆帆的脸颊,“哦哦,小帆帆,想我没?”
    “夫人,快进屋,你屋子我今天刚通过风,被子也晒过太阳。”吕姨笑着催道。
    她猛地打了个寒噤,突然想到她干吗到这里来呀?
    20,琴瑟在御,莫不静好(二)
    既然来了,想走就没那么容易。
    唐嫂向诸航汇报小帆帆这些日子的进步与变化,包括大小便的次数。看着唐嫂那么敬业的份上,她想插句话都是亵渎,她只得不住点头,时不时发出“嗯,呵、啊、哦”这样的字眼。
    吕姨勤快地去厨房做了夜宵,热气腾腾端上来,谦虚地说不知道夫人回来,不然应该丰盛点的,这样子太寒酸。她说哪里哪里!
    小帆帆很有人来疯的潜质,十点过了,还没想睡的意思,赖在她怀里,她去下洗手间,哭得还满脸是泪。
    唐嫂说:有妈妈的孩子是个宝呀!
    她捂着耳朵,趴在马桶上向诸盈打电话。
    又是一个谎言。“姐,我到小艾这边拿资料、电脑,晚上就睡这边。”
    诸盈关照明日早点回来,她和骆佳良都忙,如果太晚回家,诸航要去学校接梓然。
    手机合上,长吁一口气,她紧张得心口砰砰直跳。
    刷好牙、洗好澡的首长,终于一向清爽地现身了,小帆帆看着他,就像看到床,打了个秀气的呵欠,乖乖地依进他的怀里。
    “你也早点睡吧!”他从她头上把那只抓头发的手给拽下来,再抓,就成鸟窝了。
    她委屈地瞪瞪他,一转身,也打了个呵欠,这么半天的奔波,她也倦了。
    跌跌撞撞地出门,脚自觉地找方向。开关在哪边,睡衣搁在哪,不用开灯,也知走几步到马桶、洗脸台。
    这里也算她半个家了,太熟悉了。
    眼一闭,往后一躺,连个小梦都没有,睡得很沉。
    卓绍华看到客房的灯熄了,才转身进了卧室。小帆帆在他怀中就睡沉了,他轻轻地给他换了块尿布,盖好被子,自己慢慢躺下。
    黑暗之中,想起诸航临走前一瞥,他不禁莞尔失笑。
    从来没发现,自己居然会有恶作剧的潜能。说给成功听,成功肯定会觉得他在编故事。
    他会厚着脸皮,敲诈小姑娘的钱,匪夷所思呀!
    从哪一天起的呢?每一次看到诸航脸上闪耀着新鲜动人的神情,他的心脏就会猛地蹦了个高儿,他就会做出一些超脱常规的事。她的神情像一波潮水,他觉得他能听到她胸中水波拍岸的声音。被她吸引,是不受控制的事。
    她是个异类,和他三十三年来所认识的人完全不一样。如果把他认识的人用物体来形容,他们都是方的,成功这样的,则是圆的,而她没有任何规则,想方则方,想圆则圆,甚至还可以是三角的。
    在兰州的最后一夜,他梦见了她。在机场,他抱着帆帆,她拎着行李。帆帆哭得嗓子都哑了,她听见了,却不肯回头。安检、寄存行李,一步步走远。
    佳汐刚过世的那几晚,他都没这么悲伤过。醒来后,坐起来抽烟到天明,心情沉得如冬日铅灰的天空。他把手机拿起来,想听她的声音,最终又放下。
    决定把帆帆生下来时,他和她坐在大杂院的井台前,黄昏、残阳,院里的人都进屋吃晚饭了,有蚊虫嗡嗡地飞来飞去。
    他们的音量压得很低。
    他在她脸上看到沉重的恍惚、茫然,他说:不用担心,我会学做一个称职的父亲,把宝宝带大。
    真的可以吗?她不太确定。
    他点头。
    那你要爱他,连同妈妈的爱一并爱去。
    他说:我会的。
    那时,他真的非常笃定自己能行,也笃定能和她不久各回各的轨道。
    他错了,他忽视了帆帆的感觉,妈妈是无法替代的。他还错了,打过结的线团,不管怎么拆,都回不到原来的形状了。
    只是接下来该怎么做,他也茫然。就觉着她呆在这院中,即使常常令他无语,他的心就非常宁静。
    “咯咯……”小帆帆做了什么开心的梦,笑得咯咯的。
    他温柔地拍拍帆帆,低声问:“帆帆,想要妈妈,努力就可以了吗?”
    小帆帆笑得更欢了。
    诸航睡得真香呀,像有微风吹来,一下、又一下地拂过她的脸,痒酥酥的……呃,眼睛慢慢撕开一条缝,眼前一张流着口水的小脸,那微风是他那只软绵绵的小手,好奇地在她脸上摸来摸去。
    “小帆帆,是你呀!”她跃起身,与他额头对额头,像小时候玩的斗牛角。
    刚开始,小帆帆挺开心,她力度没把握好,撞疼了他,他扁扁嘴,眼泪在眼中直转。
    “哦哦,猪不好啦!坚强点,咱们不哭。”她忙把他抱进怀里哄着。
    小坏蛋穿新衣喽,钱好衣服也好,是比平时帅多了,“告诉你,这是我买的哎!”过了一夜,肉还疼,“谁抱你进来的?”
    “夫人醒啦!”唐嫂从洗衣间出来,“卓将一早就出门了,让你等他回来。”意思就是,今天不要出院门了。
    她皱皱眉,继续和小帆帆玩。眼角的余光扫到桌上的电脑和书本,再拉开衣柜,看见里面叠得整齐的衣服,“这些是吕姨整理的吗?”她问唐嫂。
    “卓将没让我们弄,他说夫人培训忙。”
    像城墙一般厚的脸皮也红成了烤虾。
    这奇怪吗?奇怪的,突然有了那么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一股热流在心中荡漾开来,一圈一圈,诸航在热流中轻摆。
    应该是羞窘。
    唐嫂要给帆帆洗衣服,让帆帆和妈妈玩。帆帆笑眯眯地窝在被窝中,小腿翘在诸航的肚子上,很是逍遥。诸航也不急于起床,就这样由他去。玩着玩着,小帆帆睡回笼觉了。
    诸航一动也不敢动,唐嫂又不进来,她只得和他并排躺着,然后,她也睡着了。
    “到底是娘俩,割不断的血亲,瞧和妈妈睡,他多乖啊!”吕姨和唐嫂轻手轻脚走进来,对视一笑,把门关上了。
    诸航是被小帆帆的哼哼声叫醒的,他胀红着一张脸。
    她大声叫唐嫂。
    “小帆帆准干坏事喽!”唐嫂熟悉这表情。
    解开尿片,果真是满裤子“黄金”。诸航捏着鼻子,笑帆帆丑疯了。
    那家伙嘴巴歪歪,坏坏地一笑。
    诸航跟着起床,外面,已是日上中天。吕姨催着她洗漱,马上吃午饭。
    她依着门怔怔地站着,院中晾着的小衣衫、一株株修剪得茁壮的盆景,厨房里飘出来的饭菜香,小帆帆呀呀的学语声……这多像一个温馨的幸福之家呀!
    当她的目光掠过对面的画室时,她轻轻一叹,转身回房。
    吃完午饭,她接到马帅的电话,问她合同看好没有,没什么意见,今天把合同签了,公司好马上立项,着手下一步的工作。
    “我没意见,那我现在就过去。”她正在找理由开溜呢!
    电脑和书是眼前用得上的,先带走。刚装了袋,院子里有汽车声,首长回来了。
    “出门?”简明扼要的问话。
    “今天签合同。”她诚实地汇报,手里的袋袋是顺便带走的。
    “等我五分钟。”首长接过袋袋,放进车中,又拿过勤务兵手中的钥匙。
    “不要!”驰骋财务应该是把钱汇到她的卡上,似乎不需要保镖护送。何况他在,她更担心资金的安全。
    “这是件大事。”首长的口气不容拒绝。
    她愤懑地哼了声,以示反抗,提醒自己今天一定要咬紧牙关,别乱说话。
    卓绍华驼色的齐膝大衣,烟灰色的长裤,脖子里围着那条黑白相间的围巾。
    哎哟,三分长相,七分打扮,首长本来就七分长相,这下子简直是公子温润如玉,不对,这个词太娘,首长是俊逸卓尔、冷峻不凡。
    她真是道德风尚楷模,帅了别人,自己光着脖子站在寒风中,搓手取暖。
    车倒出车库,她向小帆帆挥手,打开车门上车。
    当车驶出院子的那一刻,视线内不见小帆帆,心情突地坏了。
    “合同之前都谈好了,今天就签个字而已。”她温婉含蓄地提示,他去很多余。
    “你听说奇虎360和腾讯QQ之间的网络大战了吗?”他今早匆匆赶去工信部,这件事越演越烈,已惊动了上边。
    她若无其事的一挑眉,“江湖只有一个,谁不想做武林盟主?”
    腾讯创业十多年,枝枝蔓蔓伸向网络各个角落,它已不再是个聊天工具,它现在涉及到游戏、空间、电视、输入方式、杀毒软件等等,很快就要侵占整个江湖。360奇虎是后来者,它一出现扮演的是大侠的角色,免费替用户维护电脑安全、清理电脑垃圾、查杀木马,渐渐获得用户的信任,但这并不是它的终级目标。
    不想当将军的士兵就不是好士兵。
    于是,江湖上掀起一阵血雨腥风。
    360与QQ不能相互兼容,你只可选择其一,偏偏太多的用户已深深依赖上它们,二者缺一不可。
    现在两家开始推出相关的促销活动,仿佛舍去谁都是可以的。
    悲催的是用户,电脑罢工。
    “难道就这样坐山观虎斗?”他给她逗笑了。其实这件事本和他无关,但部里考虑在这场大战中,怕有心人正好渔翁得利。上边已让工信部和公安部出面调解这件事。
    “我讨厌他们这种流氓行为,用户有自己的选择权,如果你真的好,用户会选择你的,你偏要牵着人家鼻子走,太鸭霸。哪里是观虎,是看他们耍猴。不过,有竞争也好,这样子江湖故事才多。国家不会坐视不管,肯定是一块大饼分N块,这样也给以后的大侠们给个警示,想做盟主没门,还是接受三国鼎立的现实。你若想做盟主,除非你真的好到无人可超越。长江后浪推前浪,可能吗?微软那么牛,还不是时时发布补丁修补漏洞。”
    握着方向盘情不自禁用上力气,不然不足以压制心中澎湃的涌动。
    她对网络的分析是如此的犀利、独到,他承认他喜欢这样的谈话方式。从来,心中不管如何纠结,他要么沉默,要么说出来就是结论。他很少聊自己的工作,在她面前,就这么脱口而出了。而她的想法,和他完全一致,只是他可能会说得一本正经,她却在谈笑声中,挥剑如虹。
    他屏住呼吸,听到心在胸腔中用力地冲撞着。
    似乎,他发现了一块未经雕琢的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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