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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56,夜未央,庭燎之光(二)
    “他是你姐夫?”急诊室门前,这句话晏南飞连着问了两遍。
    诸航发不出声音,只得点点头。骆佳良的样子太骇人,头发和脸上都是血,一双眼睛费力地睁着,灰色的羽绒服撕破了,裤子上沾着雪和泥。
    还好,人是站着的,虽然那腰佝得比平时更厉害。从侧面看,快成一把弓了。
    诸航跑进急诊室,医生在给骆佳良上药。
    “姐夫!”诸航到此刻,紧绷的神经才慢慢缓过来。
    “航航!”骆佳良扯动面皮,想笑一下,却疼得直咧嘴,像巴黎圣母院里的钟楼怪人。“你没告诉你姐姐吧?”
    “我没顾得上,接到电话就跑过来了。”诸航小心地拖过一把椅子,把他扶坐下。
    骆佳良偷偷舒了口气,“那就好,千万别告诉盈盈,她会担心的。”
    这一句话里的“盈盈”让晏南飞才证实,眼前这个佝楼着长相普通的男人真的是诸盈的老公。一时间,如同雷击,整个人定在那里,脑里眼里都是泪,心中有把刀,一下又一下割着,疼得不能呼吸。
    诸盈,那宛若清莲般的女子——
    他摸摸眼睛,却是干干的。
    “现在不说,事后姐姐知道,还不是会后怕。”诸航瞪着眼睛。
    “能瞒一会就一会。”骆佳良咝咝抽气。
    诸航询问车祸的情形。原来骆佳良去郊外,因为下雪,视线不太好,路又泥泞,有辆车迎面驶来,摩托车的前轮打滑,方向失控,就那么撞了上去。
    “车全没用了。”骆佳良连连叹息。
    “你现在还在想着那车?”诸航简直气晕,“如果你出啥事,你想过姐姐和梓然吗?你头盔呢?”
    骆佳良小心翼翼朝旁边看看,诸航这才发觉旁边还坐着个学生样的女孩,怀里抱着个文件袋,也是一身泥污,手背上一片腥红,瞪着他们的目光是愤怒的。
    “你朋友?”诸航*哆嗦。
    骆佳良,“不是,是客人。”
    “客人?”
    “航航,你身上有没有一千块?”
    “干吗?”
    “那位小姐今天要去厂区送文件,这一摔,耽误她时间了,照理咱们要赔偿人家。”
    电光火石之间,诸航突然惊醒,“姐夫,你……用摩托车载客做生意?”
    骆佳良羞愧地埋着头,“盈盈也不知,你千千万万帮我瞒着。”
    诸航窒息,这就是姐夫所谓的忙碌,所谓的加班,那天在火车站看到的女郎应该也是客人,所以头盔是要给客人戴,他才摔得满头满脸的血。
    “为什么要这样做?”她痛心地问,姐姐和姐夫在北京的收入并不是太低。
    “这是大人的事,小孩子家别问。乖,身上没那么多现金,就去银行取。我那一摔,手机和钱包都丢了。交警大队查出我做黑车生意,肯定还要罚款,不知会不会通报单位。唉,车又毁了,这一天,损失真是惨重。”这些和身上这点外伤一比又算什么呢?骆佳良心事全上身了。
    诸航看看姐夫,没有再问下去,拿出钱包看看,真没有那么多现金。“姐夫你没吃午饭吧?”
    “我现在吃不下。”
    “你等我一会,医院附近就有银行,我去取款。”诸航匆匆往外走去,到门口,才想起晏南飞来。
    晏南飞一直站在走廊上背对着急诊室。
    “小姑夫,谢谢你送我。我姐夫只受了点外伤,现在没事了,我留在这陪他就行,你回大首长家接小姑姑吧!”
    晏南飞一点点收回散在外面的视线,从口袋里拿出钱包,“不要出去了,钱我这儿有。”
    诸航急忙摆手,“不用的,我去取一下就几分钟,很方便。”
    手臂僵在半空中,好一会才缓缓收回。
    “小姑夫,我走啦!”诸航转过身。
    他应该算是个绅士,和女士散步时,会礼貌地让女士走在里面,倾听女士讲话,保持温和的微笑,时不时插一两句,不让气氛僵硬;一块出去吃饭,替女士拉椅子、挂大衣,把女士爱吃的菜不着痕迹挪过去,吃完饭,在恰当的时间把女士送回家。
    但是,做那些时真的仅仅是为了表现一种良好的修养和风度,从内心涌动的温柔并不很多。
    这四十多年,他很懂珍爱自己,即使卓阳,也不会让他愿意付出全部的生命。
    诸航走到走廊的尽头,拐弯,下台阶,穿过一个院落,便是医院大门。
    他的心突然狠狠地一抽,头皮阵阵发麻,浑身紧绷着,外面车水马龙、人来人往,航航这么慌乱,要是遇到什么意外怎么办?
    “航航!”他恐惧地大喊,回过头来的诸航满脸讶异。
    他努力保持镇定,“气温这么低,你把帽子戴上。”心,细腻如发,感情丰沛如一座矿藏。
    诸航眨巴眨巴眼。
    “走路要靠右,看到车过来,你停下让它先走,不急那几秒。不要在银行外面数钱,碰过钱的手要洗洗再吃东西。”
    诸航摸摸自己的头,体温挺正常,没发热,那么,不正常的人是小姑夫喽!
    “知道啦,小姑夫!”她成年已经有N年了,再听这些话怪怪的。
    “不行,我还是陪你去。”想想还是不放心,走过去欲牵诸航的手。
    诸航没配合,“小姑夫,我改天再陪你玩儿,你也瞧见姐夫那边一摊子的事,我很忙。再见!”
    她一溜烟跑远了,没留神他失魂落魄的表情。
    他站了一会,又回头去了急诊室。
    骆佳良的伤已经处理好了,比刚才好不到哪里去,一个人呆呆地坐着。
    他咳了两声,骆佳良抬眼,眉头皱着。
    “你好,我……是和航航一块过来的。”
    骆佳良唯唯诺诺地笑,“啊,我没注意到。呵呵,你是航航的?”
    他沉默,眼眨都不眨地看着这张狼狈不堪的面容,那种撕裂的痛又漫了上来。
    诸盈怎会嫁给这样一个男人?他仍然不能说服自己相信。
    “瞧你的气质这么清雅,应该是航航的导师吧?”骆佳良自作聪明的猜测。
    他没有否认。
    “我家航航可会读书了,一点都没让我们*心。这些年拿了多少奖呀,随随便便编个游戏都能赚一大笔钱。做她的导师也轻松吧?”
    晏南飞脸色刷地变了,他不喜欢骆佳良说起诸航时那种骄傲、得意,还“我家航航”。
    “我认识几位公安局的朋友,可以托他们找到交警大队,让他们不要追究你的黑车事件。然后再请他们找那货车司机,按照惯例,他应赔偿你一辆新车。”
    “真的?”骆佳良喜出望外,“你那个朋友靠谱吗,呵呵,我的意思是,他的来头有那么大?”
    他面无表情地看着骆佳良,“对于他来讲,这只是件小事。”
    骆佳良终于喜笑颜开,“谢谢,真的太感谢了,你简直是帮了我一个大忙,不,等于救了我的命。要是这事传到单位,领导不开除我,也没有好果子让我吃。”
    “你很差钱?”
    骆佳良傻笑,“日常开支还行,普通人家,能混。航航不是要出国留学吗,这个得用大钱。岳父岳母年纪大,以后想接到北京,房子太小,得换个大一点的。你了解的,公务员就几个死工资,撑不死饿不死,所以得想想办法。北京人流量大,春节期间载客生意很好做。唉,其他的,我也不擅长。”
    诸盈过得没有她讲得那么好,是吗?
    他站起身,从怀里拿出一张名片递给骆佳良,“载客是条捷径,却不适合你这个年纪,也不能长久。如果你想换份工作,我可以帮忙,薪水会非常优厚。”
    骆佳良诚惶诚恐地接过名片,“咱们非亲非故,不能麻烦你。”
    他淡淡抿了下*,点点头,“再会!”
    仿佛天气知应他的心情,雪大了起来,夹着几片纸屑,狂舞着,路人纷纷掩面疾行。
    他看着诸航进了医院,才开车离去。
    手机上有十个来电未接,都是卓阳的。这是卓阳的生气方式,一个接一个的给他打电话。通常在第三个时,他便会接,放柔了音调轻哄她,她便会消气。
    他们之间并没有多少可以生气的事件,无非是为度假的地点、去哪家餐厅吃饭有分歧,他顺从她便好。
    他合上手机看着前方,刮雨器不住来回刷着车玻璃,雪大得什么也看不太清楚。天气预报失灵了,这场雪比前面的那场雪大多了,人行道上很快就积满了雪。
    卓阳已经到家了,换了宽松的家居装,坐在客厅看时装杂志,听到开门声,头没有抬。
    他没有出声,去更衣室换衣服。
    “南飞,你是不是很喜欢绍华的小老婆?”卓阳一甩杂志,yīn冷地冲到他面前。
    57,夜未央,庭燎之光(三)
    晏南飞解钮扣的手一滞,转过头,面容僵冷如岩石,“卓阳,如果你做不到理智,那么就暂且沉默。”
    被怒火烧得早已无从思考的卓阳,根本听不出他话中的警告,只想肆无忌惮地发泄自己的情绪,“呵,你在回避,你在掩饰你龌龊的心思,你和绍华一样,也喝了那个女人的**汤,认不得东南西北,恨不得把全世界都献给那女人?”
    “卓阳,”晏南飞一声低吼,卓阳不由自主打了个冷战,嘴巴半张。
    “绍华是你的侄子,诸航才满二十二岁,作为他们的长辈说出这样的话,不觉得羞耻吗?平时怎么任性、骄横,我都可以包容,如果你再这样口不择言,我……”他无力地叹息。
    “你怎么样,说呀?”卓阳咽不下嗓子口的火气,不过,音量没有刚才那么大了。“你就没检点下自己,为什么遇到诸航的事,你就像变了个人。”
    “我喜欢诸航。”晏南飞脸上浮出轻浅的苦笑,再也不愿遮掩,再也不想隐瞒,他想捡回遗失的时光,想弥补自己欠下的责任,想自豪地对全天下的人说他也是一个父亲,想把所有所有的爱晒在阳光下。
    卓阳惊愕,“有……多喜欢?”
    “这种喜欢不是你理解上的龌龊喜欢,如父亲……对……独女。为了她,我可以舍弃我的生命。如果有人伤害她、侮辱她,我会倾其所有去保护她。”一道锐利的冷光掠过他的眸子。
    卓阳跌坐在椅中,整个人像站在冰窖之中。“晏南飞,故事编得也要像一点。我知道你不讨厌孩子,但至少找个年纪小一点的做寄托对象吧!她多大,你多大,生得出来吗?难不成,像那些大款爱找小明星做干女儿?”她嘲讽地哈哈大笑。
    “去趟洗手间吧!”晏南飞漠然地把解下的钮扣又扣上,挂在衣架上的围巾又回到脖子上。
    “干吗?”
    “照下镜子,看看自己的脸,想想自己说的话。然后洗个冷水脸,静一静,我今晚住外面。”
    “你敢出这个门,就永远不要回来。”
    “卓阳,这么多年的夫妻了,你还是一点都不了解我。”晏南飞自嘲地挑挑眉,带上门。
    男人冷起来,比冰还要寒。男人不似女人口是心非,决定下来的事,便会所向披靡地勇往直前。
    身后咣地一声器皿碎裂的声响,应该是茶几下那只水晶大花瓶,可惜了,还是从英国买回来的给卓阳做四十岁的生日礼物。
    他叹了口气,按下电梯的下行键。
    四十多年来了,第一次离家出走,好笑吗?不,是无奈而心酸。他想和卓阳好好地讲话,现在的她什么也听不下去。
    夜黑得像一团墨汁,真让人担心明天会不会放明。他深吸一口清冷的风雪,其实这种担心是多余的,不管发生什么事,明天依然如常降临。
    街上的人和车都很少,只有扫雪车和环卫工人紧张地在街道上忙碌着。雷克萨斯在风雪中缓缓行驶,车外,两边的霓虹给雪花镶上七彩的光泽。不管是不是北京人,这个时候都有个归宿。
    他的归宿在哪?
    ********
    医生要求骆佳良留院一晚观察,因为头部着地,防止有内伤。诸航把搭车的女生打发走了,晚餐就在医院的餐厅买了两碗清粥。骆佳良那样子,十天半个月不能碰酱油、辣椒了,但愿不要留下太明显的伤痕。
    “姐夫,你又撒谎?”骆佳良给诸盈打了个电话,老生常谈,在单位赶材料,得熬一夜。
    诸盈信了。
    骆佳良呵呵笑,“能瞒一时就一时。明天至少不会太吓人。”他摸摸脸,肿得像个大脸盘,“梓然今天开始放寒假,五好生呢,*妈在家给他榨**翅慰劳他。他说给我留两支,给小姨留两支。”
    “咦,怎么舍得?”诸航撇嘴,把吃好的碗筷撤下,到洗手间挤了个热毛巾给骆佳良擦擦手。
    骆佳良有点累,躺下休息了。诸航只留了一盏柔和的壁灯,到走廊上给卓绍华打电话。
    首长那个土成文物的传统铃声在楼梯口响起,她吃惊地看过去。
    卓绍华含笑,和一个微胖的中年男人握手、颔首,寒喧了几句,这才朝诸航这边跑来。
    诸航异常郁闷地抓抓头,阔步过来的首长像一道炫目的光,强烈得逼视他的存在。她不得不承认,即使蒙上眼睛,也已无法忽略光的照耀。
    他应该是非常忙的,但是关于她的事,细想想,他总会挤出时间过问,其实她并不是他的责任。
    “我刚和院长一同去找了急诊医生,问了下姐夫的情况,夜里如果不出现呕吐、头晕,明早就能回家。不用担心,这只是以防万一,医生分析过CT片了,头部没有什么异常。”
    难怪医生突然态度大变,坚持让姐夫住院一晚,又做了几项检查,还换了贵宾病房,原来是沾了特权的光。
    “谢谢你的费心。”她咬文嚼字,有点承受不住的压力。
    卓绍华故意用眼角的余光瞟瞟她,“今天怎么突然这么懂事?”
    她翻了个白眼,对了,她还有账要和他算,拽了他的手臂往最里端走去,那儿有个窗,对着楼下百花凋零的花园。
    他也不反抗,只是问:“礼貌上,我不是应该先去看下姐夫?”
    “是我姐夫,不是你姐夫,不需要讲礼貌。”她就想唱反调、胡搅蛮缠,仿佛女人都有这个天赋。
    卓绍华面不改色跟着她。
    “卓绍华少将,你有考虑过让我爸妈搭乘军用飞机的后果吗?”手臂一松,开始兴师问罪。
    “你答应生帆帆时,有考虑过对自己的人生有什么影响吗?”他气定神闲地反问。
    她噎住,睫毛扑闪扑闪眨个不停。
    “这样讲吧,你觉得生帆帆是个错么?”
    她摇头。
    “因为不是错,所以义无反顾地去做。让爸妈搭乘军用飞机这件事,我也觉得不是个错,有什么理由不去做?”
    呃,怎么说得她像无理取闹似的?
    “可是我们的情况这么特殊,会……把爸妈、姐姐会吓死的!”
    “那就瞒着?诸航,你觉得北京很大吗?你觉得世界上真的有不透缝的墙?你觉得爸妈、姐姐听别人添油加醋、捕风捉影地说起我们的事,还是我们主动去坦白,哪种好呢?”
    “坦白我替人代孕?”诸航屏住呼吸,忧心忡忡,爸妈、姐姐那样循规蹈矩的人能理解吗?但首长的话也有道理。
    纠结了!
    “家里有两个男人,用不着让女人扛责任,我和帆帆足已,你躲在我俩的身后好了。”
    诸航给他说笑了,“不准拿帆帆做挡箭牌。”
    “他会非常乐意的。”
    “首长,你不是又要主动承认你是个负心人?”
    “爸妈虽然会恨子女不争气,但都会包容、宽爱,因为他们相信自己的孩子本质没那么坏,给他们时间,他们还会变好。”
    “是呀,我以前不管闯多大的祸,爸妈、姐姐还是会原谅的。”但愿这次也会。
    卓绍华抬手揉揉她的头发,唉,怎么觉着两人的思维不在一条线上呢?她想的是怎样开脱代孕这件事,他想的却是另一回事。
    有时,他会问自己,千方百计地绑着她到底是为什么?有自己的自私,还有他不愿看到有朝一日她自责、后悔。
    “帆帆今天有没闹?”奔波大半天,两腿早就酸了,自然地借他肩膀靠着,知道他永远不会让她扑空。
    “有一点,回咱们家后,还让唐嫂抱去客房转了一圈,以为你躲在里面。”
    “坏家伙脾气真不小,我怕他了。不知明天会不会理我?”
    “晚上要在这边陪姐夫?”他以为会正式和姐姐、姐夫见下面,看来她没这个想法。
    “嗯,姐夫怕姐姐担心,瞒着呢!我不放心,姐夫一出院,我就回去陪小帆帆。我爸*事你再慎重考虑,我想想都抖。”
    他轻笑,“最多我再挨一巴掌。”
    哈,她也记起登记那天他脸上的五指山,“首长,你脸皮挺厚,换作我就不敢出门。”
    还不算太厚吧,不然,这一刻,他会把她揽入怀,深深吻她的眼睛、*。
    心动如水!
    ********
    诸盈给梓然做好早饭、午饭才出门,关照梓然不要碰电、碰水,好好写假期作业。坐地铁时,她给诸航打电话,让诸航过来陪梓然,十岁的男孩正是啥都好奇的时候。
    诸航期期艾艾,说今天没空。
    你现在还忙啥?诸盈宠溺地笑,并不是很想知道答案。航航大了,该有自己的朋友和生活圈。
    走出地铁口,寒风扑面,她把围巾拉好,埋头疾走。
    “诸盈,”一个熟悉的声音在从路边飘过来。
    她蹙着眉看过去,早晨愉快的心情荡然无存。
    “有事?”
    晏南飞说道:“是的,有事。你请半天假,我们找个地方谈。”
    诸盈咬了咬唇,目光挪开,“我的时光舍不得这样浪费,对不起,我得开晨会去。”
    “诸航的事比晨会重要吗?”晏南飞态度强硬地问。
    58,夜未央,庭燎之光(四)
    相遇,有时是美丽的缘份,有时是逃不过的劫数。
    十八岁时,诸盈相信遇见晏南飞,是她一生最美丽最幸运的事。
    二十三年后,她才明白,这个人其实是她最大最深的劫。
    不意外的,她领教过他锲而不舍的精神。当年,他就是这样敲开一个少女的心扉。如果他对她仍然有那么点好奇,那么,他必然会知道和她有关的一切。
    她故意让诸航搬出去住,就是想避免今天的情形,没想到,还是没避得过去。他下了一番苦功夫,不容易。
    诸盈自嘲地一笑,他的脸稍嫌瘦削,眉宇之间锁着凝重的郁色,他在担忧什么?
    她给分管营业部的副行长打了电话,说被客户喊去,有一大笔大业务等着,参加不了晨会。行长说业务是首要的,晨会精神让人传达给她就行。
    时间这么早,许多茶室和咖啡厅还没开门,两人去了家早餐店,在角落的桌子坐下。
    他给她点了杯甜豆浆和油条,他自己则要了一碗馄饨面。不是为了填肚子,而是做摆饰,不然,这一对神情过分严峻的男女会引人注目的。
    “你是怎么知道诸航的?”她有权利好奇事情的枝枝末末。
    晏南飞蹙眉,似乎这个问题有点难度,但他还是回答了:“我……是绍华的姑夫。”
    “绍华?这个人是谁?”
    晏南飞心脏有一瞬间的停摆,他看着诸盈,是真的不知道的样子。突地,他想起帆帆百日那天,卓明说要和诸航的爸妈见个面,显然,诸航家人那边对于她和绍华的婚事应该还不知晓。
    这个丫头呀,胆子大,嘴巴紧。
    “哦,是我……和诸航都认识的一个人。”这件事还是让绍华和诸航出面解释就好,从他嘴中说出来,诸盈怕更加接受不了。
    诸盈信了,“现在你想怎样?”
    “为什么那时不告诉我航航的事?”他痛心地问。
    诸盈觉得很好笑,“你干吗要知道?”
    “我是她……父亲,我有这个权利。”
    “十二年够不够?”
    他愕然地盯着她。
    “在这个世界上,除了爸妈和我,没有第四个人知道航航是我生的,你居然能查出来,我首先感叹下,也许血缘真是斩不断的。但又怎样呢?晏南飞,我等了你十二年,从南极到北极,从西半球到东半球,不管你人在哪,都足够你走到我们身边。可是你放弃了,你和别的女人结婚了,现在,你跑过来到底想和我说什么?航航已经二十三岁了,不再是走路歪歪扭扭的小女孩,不会拖着我手问,姐姐,为什么我爸爸妈妈象小朋友的爷爷奶奶,不如你做我妈妈吧!我抱着她哭,不知该讲什么好。你不必觉得这些话很可怜,事实上航航特别快乐,我爸妈把她宠上了天,我老公也非常疼她。她不比同龄人少一点什么。你如果想愧疚,想弥补,真的没有必要,因为她什么也不缺。”
    这番话,诸盈说得非常平静,音调的起伏都不很大,就像一个循循善诱的老师对学生。
    因为绝望,所以麻木!
    她对他没有希望,也就谈不上失望。他已是一个毫无关系的路人。
    “对你不是一句对不起就可以抹去你所受的创痛,诸盈,当年我……”
    “不要说了,我想你可能也没做好担起一个家庭的重任,也没有做父亲的准备。虽然当年也曾怨过你,但仍要谢谢你把航航留给了我。”
    脑中嗡地一声,晏南飞抿紧*,他控制不住的痛哭失声。
    这些话比上万句的漫骂、指责,比上百记耳光,都让他痛。
    十八岁的小妈妈抱着小女孩痴痴地站在山路边遥望着远方,等待一个不会回来的人,这些天,他闭上眼就是这一幕。
    和诸盈在凤凰分别时,他答应她明年暑假再过来,争取两人一同回南京。诸盈去读大学,他考研或者在南京工作。
    那时的通讯并不发达,没有短信,没有电邮,长途电话的信号也不是太好,保持联系还是靠的是鸿雁往来。
    大四的课程并不多,大部分同学都联系了单位准备实习,他在复习准备考研。有一天,爸妈突然来到学院,告诉他托了关系要送他出国留学。
    他犹豫了,和爸妈讲要好好考虑。如果他出国,诸盈怎么办?可是出国真的是一个诱人的香饽饽。那个年代,出国还是非常希罕的。从国外回来后,整个人就像被镀了层金。
    在班上,他和黎珍很谈得来,便把自己的困扰说给黎珍听。
    黎珍大笑:“晏南飞,你不会把一个十八岁小女生的话当真了吧?她还没公民选举权,做什么事都不可能有定性的。像我高中时喜欢上同届的一个男生,两人讲好考同一所大学,结果他考砸了,去了另一个省读书。大一时我们还联系着,后来慢慢就谈了,各有各的朋友,过得都快快乐乐。我们这个年纪,突然扯天长地久,会把人笑掉大牙的。”
    他默然,他是没有想那么远,只是觉得喜欢便努力去喜欢了。
    “如果你现在为她留下来,但是后来你们还是分手了,你会不会肠子都悔青了?”
    谁能替爱情保鲜?谁又能立下永恒的誓言?
    正好,诸盈一个月四封的来信恰巧断了,爸*手续办得又挺快,他就这样被推上了飞机。
    然后,凤凰发生的故事就成了他青涩年月的一个特别的回忆,诸盈的身影越来越远。他也交过几个女友,都不长久,直到遇到卓阳,他觉得该定下来了。
    “你现在也有完美的家庭,不要去破坏它,航航过得也很好,就这样吧,不要给人生再添乱了。”
    诸盈很通情达理,其实是一点一点把他走向诸航的路砍尽了。她一直看着玻璃窗外的街道,没有关注他脸上的泪水。
    “诸盈,求你,让我为航航尽点职。”
    “她自己都能赚钱了,连我想替她做点事,都被推开,何况外人呢?”
    一把锋利的刀直直戳入心口,血沽沽地流着,不痛,不痛,他只觉得冷。
    “你能为她做的就是远离她,永远不要揭穿那个谎言,让她平静快乐地继续生活下去。“
    他抹去脸上的泪,“诸盈,我是结婚了,可是航航是我唯一的孩子。你让我远离她,我不能做到。”
    诸盈笑得清冷,“如果你决定这么自私,那么你就等着毁掉两个家庭、毁掉航航吧!”
    59,夜未央,庭燎之光(五)
    又开始沉默。
    以前的晏南飞妙语如珠,无论在什么场合,都能让气氛活跃起来。他们已经没有什么话可讲了。
    诸盈看看时间,站起身,直截了当地说:“我出来够久了,该回银行了。”
    他愣了一愣,没有挽留,也不敢挽留。
    他送她回银行,他的车停在那边。
    就在银行门口,两人分别,没有微笑,没有讲“再会”,就这么彼此点了下头,他站在车边,诸盈走进大厅。
    他看到诸盈的背影娇小而柔弱、腰肢纤细而温婉。这样美好的女子,当年他怎舍得松开?
    他无颜问她怎会嫁那样的拙夫,说骆佳良不配,他又何尝配得*?
    好不容易止住的泪,再次涌满眼眶。
    诸盈对自己说不要回头,但在上楼的时候,还是忍不住回头看了下,晏南飞仍站在车边,远处屋顶的雪光将他的身影拉成一个扭曲的弧形。经过他身边的人,都震惊地瞪着他——一个满脸是泪的男人。
    她拖着沉重的脚步在办公桌后坐了下来。办公室是开放式的,咨询的客户跑进跑出,没有一个**的空间来让她沉淀情绪。她默默给自己倒了杯茶,水温透过玻璃杯暖着她的双手,她走到窗前。
    如果说在遇到晏南飞之前,她和男生讲话都脸红,没牵过男生的手,没单独和男生出去过,别人会信吗?
    她就是那么传统的一个女孩子。
    爱情像火,把浑身的血液都点燃,人就得狂野、活泼,仿佛上刀山、下火海,只要和那人一起,都会毫不胆怯地冲过去。
    牵手、亲吻、拥抱,在离开的前一周偷尝禁果,没有一点惧意,只觉着很神秘很甜蜜。
    两人也买了套套,但那时太年轻,对男欢女爱非常的沉迷,有时顾不上套套。
    怀孕是必然的。
    她的*期不准,当时并没有往这方面想,季节又是往冬天过,衣服越穿越多,直到期中考之后,妈妈发觉她腰身变粗了些,责问她闯祸的男人是谁。
    她恍然大悟。
    第一个念头是慌乱、恐惧,然后她开始哭,死活也不肯说出晏南飞的名字。她连夜跑去邮电局给晏南飞打电话,同学说晏南飞出去吃饭了。
    爸妈也全慌了,对于诸盈,他们有着特别重的厚望。
    爸爸拿着棒子追打诸盈,妈妈抱着爸爸的腿哭,说打又有何用,事情已发生了,快想想办法,把火捂进纸里。
    爸妈商量带她去省城堕胎,那儿没有熟悉的人。
    她亦没有主张,只得听凭爸*安排。
    她坐在医院的走廊上,爸爸去缴费,妈妈陪着她。有一对年轻的爸妈推着婴儿车从她们面前经过,婴儿叫了一声,爸爸急忙蹲*,把婴儿抱进怀中,查看婴儿是否尿湿。
    她心口一胀,突地溢满无穷的勇气。
    她对妈妈说:妈妈,我要休学,我要生下孩子。
    她仿佛看见:有一天,她和晏南飞也这样推着婴儿车,晏南飞也会这样蹲下来疼惜地抱起他们的孩子。
    她怎么舍得杀害他们的爱情结晶呢?
    妈妈大哭:你疯啦,你才这么大就做妈妈,以后上不了学,也嫁不出去的。
    妈妈你放心,宝宝的爸爸会娶我的。她摸着肚子,眼睛晶亮。
    爸爸气得揍她,她护着肚子,不闪不躲。
    爸妈几夜没合眼,后来,妈妈带她去了东北外婆家,其实那儿没有亲戚了,妈妈在超市打工,她在花店帮人卖花。
    第二年的暑假,她们回到了凤凰,妈妈怀里抱着诸航。妈妈说:如果那个男人回来找你,那么你们立刻成婚,航航还给你们。如果那人没来,航航便是妹妹。
    晏南飞没有来。
    爸妈因为航航全部丢了工作,家里所有的积蓄缴了罚款。她仍是老师、同学眼中的好学生诸盈,她考上了名牌大学,她的人生似乎仍繁花似锦。
    只有她和爸妈知道,她的人生早已岔道。
    但真的没有什么可遗憾的,诸航带给她的快乐远胜过晏南飞带给她的痛,所以她对他说:谢谢!
    浑浑噩噩过了一天,事情虽然很多,诸盈还是按时下了班。她去超市买了点菜和点心,出来时给诸航打电话,让她过来吃晚饭。
    “姐,我在你家呢!姐夫在擀面,做炸酱面给我吃。”诸航叫得很欢。
    她窝心地笑,折回超市,忙又买了几个熟菜。
    推开门,就闻到炸酱的香气,厨房里水汽直往客厅跑。
    她皱起眉,跑过去拉厨房的门,发觉骆佳良揭锅的动作有点别扭。“你手怎么了?”
    骆佳良僵直在锅前。
    她扳过他的肩,吓呆了。
    “盈盈,你别怕,只是点皮外伤,里面啥都好好的,过几天就会去痂……”骆佳良慌忙解释。
    她指着他鼻子大吼,“是不是昨天和人家撞了,所以才没回家?”
    骆佳良呵呵赔着笑,像个闯了祸的孩子低下头。
    “你脑袋没撞坏吧?”
    “没有,一点都没有,还和以前一样……笨,嘿嘿!”
    “骆佳良,我简直会被你气死,让你不要开那个破车,你就是不听。你非得闹出个事,吓唬我才开心吗?”
    “姐,少说两句吧,”听到声音诸航从梓然房间跑出来,“姐夫又不是情愿被撞的。”
    “航航没事,你让姐姐骂吧,她这是关心我。”骆佳良傻笑着摸摸头,指指后面沸腾的锅,“我可以边下面边听着吗?”
    诸盈啼笑皆非,“骆佳良,你当你还是小伙子呀。你看你的头发都白了许多根,拜托你让我省省心,把那个破车扔掉,好好地坐公交上班。”
    “不要扔。”
    “呃?”
    骆佳良从眼皮下方偷偷看她,“那车已经捡不起来了。”
    诸盈脸一白,许久都没说话。
    “你去外面摆碗筷,我来做面。”她端详了下他的脸,叹了口气,把他推出去。
    在她看不见的角度,诸航偷偷冲着骆佳良做了个胜利的手势,骆佳良又呵呵笑了。
    熟菜摆在碟子中,面条捞上,作料放在碗中,诸盈还做了个榨菜肉丝汤,四人各占一边,围着桌子坐下。
    “航航,你那个雅思考试的成绩该出来了吧?”诸盈朝骆佳良一瞪眼,骆佳良伸向作料碗的手又缩回了,只得就着肉丝汤吃面。
    诸航嘴里塞得满满的,“二十号就出来了。”
    诸盈冷了脸,“是不是考得不好?”
    “平均分8.6。”
    “满分多少?”
    “9分呀!”
    “这个成绩代表?”
    “成绩极佳,能将英语运用自如、精确、流利并充分理解。姐,我考得不错哦!”
    诸盈吐出一口长气,“你这个丫头,为什么要瞒到现在?”她太开心了。
    梓然竖起大拇指:“小姨,很棒。”
    诸航斜着双目,“那当然,我是谁呀,梓然的小姨。呵,姐,不是瞒呀,只是顾了高兴忘了说。”
    “这下可以向哈佛申请留学了,如果签证、护照什么的办得快,三月就能走。你那位师兄知道这事吗?”
    “哪个师兄?”骆佳良问。
    梓然举手:“我也想知道。”
    诸航干笑,“我在吃面呢,你们不要像考官样,一直问问题。”
    “如果他不能等你,那就不要发展,免得彼此受伤。”
    “姐,”诸盈搁下筷子,“这些事以后再说吧!”
    诸盈打量了她几眼,“好,但我还想问件事,你认识晏南飞那个人吗?”
    诸航差点没呛住。
    “他不是航航的导师么,怎么了?”骆佳良接过话。
    诸盈突地跳了起来,“你……也认识他?”
    “谈不上认识,昨天才见过一面,他和航航一块去的医院。”
    诸盈*颤个不停,脸色铁青,“他……他和你说什么了?”
    “他说……帮我换工作。”骆佳良看着诸盈急速突变的脸色,没敢说太多。
    诸盈一挥臂,骆佳良面前的盘盘碗碗咣当咣当全砸到了地上,“骆佳良,你是穷急了还是饿急了,这么低三下四找别人换工作?”
    诸航和梓然一同站了起来。
    骆佳良摇头,“我没有答应他,他只是好心……”
    “他是你什么人,为什么对你好心?”
    骆佳良求救地看向诸航,诸航和梓然也吓呆了,他们都没看过诸盈发过这么大的火。
    “姐……”
    “航航,你有没受过他的好处?”
    “姐,你在讲什么,我怎会随便接受别人的东西。”她心虚地把手背在身后,把首长送的表往上推了推。
    “那就好。””诸盈闭了闭眼,“我不管你们是怎么认识他的,但从现在起,绝对不可以再与他联系,别问我理由。”
    姐姐好奇怪哦,诸航小声嘀咕,讲得好像和小姑夫有啥仇似的,不可能啊,小姑夫才从国外回来的!
    “盈盈,你别气,你说不见我就不见。”骆佳良是老婆至上,把晏南飞给的名片撕碎了扔进垃圾筒。“航航,你也别理他。”
    诸航歪歪嘴,这个暂时好像有点难度。
    诸盈无力地托着头,晚饭没吃完就回房了。诸航和梓然一同把地上的残局收拾干净,骆佳良在房门口站了站,又折回来,拿了包烟出去抽了。
    诸航呆到九点,带着满腹的疑问离开了。
    她没有回公寓,直接打车去军区大院。
    60,夜未央,庭燎之光(六)
    院门虚掩着,在这军区大院里,绝对是夜不闭户、路不拾遗。门是那种桐油刷过的木质门,不是大首长家那种古色古香的大红门。屋檐上吊着几根冰棱,路灯一照,晶莹剔透。
    门前的积雪,勤务兵已铲尽,但水汽还是渗透到地面,入了夜一冻,走上去有点打滑。
    诸航呵了呵手,轻轻推开门。
    感觉像夜归的大嫂?大婶?嘿嘿,有了孩子的女人总是被别人冠之这样的称呼,抓抓头,有一点小小的内疚,不知小帆帆睡了没有。
    婴儿室黑漆漆的,主卧室也是黑漆漆的,呃,客房里到亮着灯,灯光透过窗,在院中洒上一层清辉。
    她探进头去,笑了。
    床上的小帆帆从一堆汽车、布偶中间抬起头,小嘴一咧,也笑开了。
    “夫人回来啦!”唐嫂坐在床边,护着小帆帆,防止他掉下床。
    “小帆帆,你未经允许,就侵入我闺房,该当何罪?”诸航张牙舞爪地扑上去,逗得小帆帆都笑出了抑扬顿挫。
    “昨晚等你等到十点,没等着,和卓将闹了一宿,白天睡了一整天,这下好,精神全来了,肚子拼命往这儿挺,我只得带他过来。”唐嫂笑着告状。
    “小帆帆你可真不乖,不知爸爸要上班吗?要是他上课睡着了,学生们要笑话他的。”诸航吹胡子瞪眼,小帆帆一点也不往心中去,媚笑着要她抱。
    “卓将呢?”她问唐嫂。
    “打电话回来说晚上要开个紧急会议,还没回呢!”说着,唐嫂打了个呵欠。
    诸航体贴地让唐嫂去睡,她陪小帆帆一同等卓绍华回来。
    小帆帆眼里只有诸航,唐嫂和他挥手,他看都不看。
    “小势利眼。”诸航教训他,麻利地把床上的汽车和布偶全搬桌上去。她用被子围了个城,把小帆帆圈在里面。小帆帆踢踢腿、挥挥手,抗议与诸航分开。
    诸航瞪瞪他,“猪猪在外跑了一天,总得洗个脸、洗个脚、刷个牙吧!”
    还不敢在洗手间呆多久,打了盆水出来洗漱。换家居装时,她说:“小帆帆,把头转过去。”
    小帆帆光明正大地瞪着眼,笑得嘟嘟的。
    房间里挺暖和,诸航给小帆帆脱了外衣,这下好,他手脚灵活,在围城里滚来滚去。
    诸航站在床角,拍拍手,“小帆帆,爬过来!”
    小帆帆眨巴眨巴眼,口水流了有一尺,只会在原地磨动。
    “你不会爬?就是像小狗那样子啊!”
    小帆帆依然不知所云。
    诸航叹了口气,“你可真笨呀,坏家伙!好吧,猪猪给你示范。”
    她跪上床,欠*,爬行了几步,“看到没,手也要着地,身子平衡,然后双手和双膝着力,向前移动。”
    小帆帆可能觉得这很好玩,头动尾巴摇。
    诸航玩兴大起,来来回回爬了几圈,还学小狗叫了两声,“会了没有?”
    “要求别太高,小孩子七个月才会坐,八个月才会爬。”
    屋里还有第三人?
    诸航闻声扭过头,卓绍华惬意地倚着门框,声音醇厚低沉,站相清俊斯文,笑容温暖和煦。
    她嗖地拉开被,抱着小帆帆一同钻了进去。
    脸羞成了熟透的辣椒。
    脸这次丢到北冰洋了,冻着了,春天没来,花没开,是漂不回来的。
    小帆帆可不愿意堕入黑暗之中,急得嗷嗷直叫,头在被子里摇个不停。
    被角从外面被人掀开,呼,又出光明。
    “你让帆帆喘口气呀!”
    诸航讪笑着面对首长放大的俊颜,“呵呵,你回来啦,那么把坏家伙抱走吧,他该睡了。”
    “他好像更喜欢睡在这里。”卓绍华眼睛微眯。
    “这儿哪里……好?”
    他的头欠得更低了,呼吸近在咫尺,看着她的眼神,仿佛她倾国倾城,仿佛她性感得不可芳物,“我也喜欢这里。”
    她口干舌燥了,连说话都开始结巴,“首长……你是不是想和我换……房间?”
    “过了春节,主卧室要重新装修,我是需要换房间。”他微微一笑,继续靠近中。
    她眼睛一闭,心跳如鼓,感觉到他温热的鼻息拂过来。
    “帆帆,想爸爸没?”
    小帆帆小嘴直砸,只会冒泡,挤不出一个完整的词。
    卓绍华唇落在帆帆粉嫩的脸颊上,先是左边,接着右边,然后——
    正正地印在诸航的手背上——她怕心会冲出嗓子眼,不得不用手捂着。
    四目相对,柔情在室内缓缓弥漫。
    “卓绍华少将,”她咳了咳,一脸严肃。
    他点头,从被子里捞起小帆帆搂进怀里,顺势坐了下来。
    “要不是我和你熟悉,要不是我了解你,你……最近的行为会让人误会你好像在调戏我……”这件事她蹩在心中很久了,一直想和他认真谈谈,只是没找到合适的机会。“我知道你不是那种人,但还是要注意点,别给有心人作文章。”
    眼中浮起的笑意和微挑的唇角晕成一片,“那你看到我对别人这样过吗?”
    “没有啊,所以我才提醒你的。”
    他嘴边的笑意加深,“所以你担心什么呢?我只对你这样,你又不会误会。”
    把小帆帆挪进另一只手臂,腾空的那只一紧,身体一转,清冷的唇密密地裹住微张的唇。
    “真是笨啊!”
    昏眩中,她听到他在叹息。
    “晚上吃的炸酱面?”他抬起眼。
    她羞得脚趾都红透了,刚刚怕小帆帆等得着急,她没来得及刷牙。
    更加脸红的是,当他松开她之后,怀里那个小的,也嘟起嘴凑过来,她不得不噘起唇,主动献吻。
    这一夜失眠得厉害。
    凌晨从包中摸出雅思的成绩通知单,看了又看,最后揉成个团,扔回包里。
    心烦?有的!
    困扰?有的!
    茫然?嗯嗯!
    期待?不知道!
    也许之前她没有往某个方面想过,可是把最近所有异常事整理后,她被那结论吓了得顷刻石化,各种凌乱都有。
    她再次把整理好的一团丝扰乱。
    理不清,那就暂时搁着,她向来是这样的,不然,她会崩塌。
    他宛若天上的星辰,就是落在地上,那也是钻石。
    她可是是猪,你看过戴钻石的猪吗?
    把头发揉成鸟窝,蒙上被,呼哧呼哧喘粗气。
    接到周文瑾的电话,是在三天后的下午,离小年夜还有两天,诸航被诸盈使唤了去农贸市场买了一堆海鲜,扛回去让骆佳良打理。
    骆佳良请了一周的假。可能是因为要过年了,领导特别有人情味,他一开口说请假,连理由也没问,就同意了。
    骆佳良难得这么闲,在家是大干特干,把过年要预先准备的食物全买了,梓然和诸航给他打下手。
    大院里吕姨有勤务兵、唐嫂帮忙,她只是客人,但保持早出晚归,对此,小帆帆没意见。晚饭一吃完,就呆在客房等着她。
    她有些故意躲着首长。
    她和周文瑾约了在公寓附近的家常餐馆吃晚饭。
    她先到的,看见周文瑾和姚远下了公车,两人停下在小区门口说了几句话,周文瑾才往餐馆跑来。
    她已经点好餐,他一到,她便让服务员上菜。
    没有要酒,三个菜一个鲈鱼汤,再加一大盘扬州炒饭。
    周文瑾有点饿,吃得很快。
    “我年二十八回浙江,那边比北京暖和,跟我过去玩玩。”他盛情邀请。
    她摇摇头,“我爸妈来北京,我要陪他们。”
    周文瑾眼睛一亮,“那我年初五前回京,应该能和他们见上面。”
    她沉默地咽着饭粒。
    “怎么了?嫌我形像不高大?”他笑着说,“虽然我没有什么背景,但我会努力,年纪也不大,以后肯定不会比别人差。猪,知道吗?今天我接到了一个重要的项目,全军档案系统的防护升级由我负责。”
    诸航抬起头:“周师兄,你干吗要和别人比?”
    周文瑾一愣,淡淡地笑,“读书的时候,我们可以自信做到最杰出。但工作后,你会发现现实很残酷,也没有真正意义上的公平。有些人不用努力,举手可得我们奋斗一辈子都攀不到的高度。但我也不会气绥,我也不会认输,我会成为军中最好的专家,让别人对我刮目相看。”
    她喝了一口汤,没有接话,心情有点难受。
    她和周师兄都是心高气傲的人,但她输得起,周师兄却输不起。这样子下去,她担心周师兄有一天会摔得很惨,可是她不能劝慰,因为现在的他是听不进去的。
    社会是没有绝等的公平,但也不见得英雄全无用武之地。不去比较,做好自己就够了。
    “伯父伯母什么时候到?”周文瑾柔声问。
    “小年夜。”
    “我和你一块去接他们,你不要拒绝哦,大姐也知道我的。”
    “周师兄,你从西昌回来后,我们说好还象以前一样,师兄妹的相处着,如果……觉得还行,再深处。”这是她考虑了几天的结果,周文瑾接受了。
    在诸航的心中,师兄等同于男友,他清楚的。
    “我觉得行呀!”
    “我觉得我们还需要了解。”不知怎么,和周师兄说什么都会在脑中盘旋又盘旋,对于见面也没那么特别期待。也许周师兄没有变,变的人是她。
    她还是继续努力着,毕竟他是周师兄呀!
    气氛立刻冷了。
    周文瑾青着脸去买单,两个人沉默地出了门。
    “我……还有点事,待会再回去。”过马路时,她停下了脚步。
    “去哪?”周文瑾咄咄问道。
    “外面。”她讨厌被人这样逼问,一抬手,拦了辆车。
    周文瑾脸青得发白,也赌上了气,一言不发地看着她离开,然后他做了件他自己都吃惊的事。
    “跟上前面那车。”他对出租车司机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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