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24
    林方豪夫妇一起去送林立安，林方豪有心补偿妻子，也让林立安放心进入校园，开始了从北京为起点的夫妇二人旅游线路。
    爸妈都走了，林立安把自己的东西收拾好，床位是按照学号排的，上下铺，林立安小时候吃过苦，也没觉得有什么不习惯。
    寝室的人陆陆续续回来了，六人间，三张上下铺的床，林立安上铺还没到，其他人都差不多到了。
    林立安还没等记住寝室里一高一矮两个男生的名字，两个人已经因为各自有事出去了，这时候寝室的门又开了，林立安抬起头来，男生朝他微微点了点头。
    男生是和妈妈一起来的，他抢着要铺被褥，可是他妈妈不同意，母子俩之间一会儿嬉闹一会儿插科打诨，林立安远远看着，觉得这个男生的妈妈很像自己的妈妈。
    虽然，林妈妈和他之间辈分感更浓烈，没有这对母子之间的互动甜蜜，但是坚持铺褥子的动作，威胁儿子的眼神，都是很像的。
    男生被逼得没有活干，只好看着林立安笑，“我叫韩若，你叫什么名字？”
    “林立安。”林立安也笑了笑，报了自己的名字。
    “你是哪里的？我觉得你的口音很熟悉。”
    “我是D市的，你呢？”
    “我是Q市的，我们离得很近啊。”韩若笑起来，眉角飞扬，十分干净利落的那种漂亮，不经意地举手投足就让人的目光离不开他的身影。
    林立安再没和倪显赫联系，他不敢。
    只能尽力投身于新学校的适应中。
    寝室剩下的四个人陆续到了，江航来自新疆，郭震来自山东，林少涵来自重庆，汤卓来自浙江。
    林立安发现自己跟他们根本聊不到一起去。
    只能聊到高考上。
    林立安感叹，“人大这几年分数线越来越高，比复旦还高了五分，我后悔死了，早知道当初报复旦好了。”
    汤卓惊讶，“怎么可能，复旦在我们这里比人大高的不是一点儿。”
    林立安这才知道，原来L省并不代表一切，省里的排名，省里的大学录取分数，都不代表外界人的看法。
    韩若微微一笑，“是金子在哪里都会发光，其实复旦也好，人大也好，都可以算得上是中国数得出来的名校了。以前我的一个师哥，是个天才型的学生，奥赛一个接一个的拿奖，校长恨不得每次见到他都亲几口。结果高考的时候，第一年考清华差了2分，第二年考清华差了3分，无奈之下去了东北大学学数学。上数论的时候睡觉，老师让他起来回答问题，结果人家看几眼就把答案说出来，做下去倒头继续睡。现在一样年收入不少，事业有成。”
    林少涵说，“那毕竟是少数。我北大光华的同学说，他们的出国经费足有几千万，咱们什么时候会有这样的资源？”
    韩若风度绝好，还和几个同学聊天，不时要说几句自己的见解，很快就让寝室的人都很喜欢他，林立安不喜欢听他们鬼扯，尤其是谈及我清华的朋友，北大的朋友什么的，高考的时候本来就不差那么多，就因为一次考试而分级？
    关于那些光明璀璨的前途，那些个要逐渐实现的目标，近在咫尺的英语分级考试，他觉得离他很远。
    很多年后，林立安听说了一句话，是你上了大学，还是大学上了你？
    对于林立安来说，无疑是后者，大学更接近于社会，有更加浓重的等级制度，有更加让人讨厌的裙带关系，有很多谄媚的脸孔，还有很多看不起他的同学。
    高考之前，学习再苦再累，要关心的事情确简单到不行，这次月考哪一科没考好，下次该往哪个方向努力之类的，外加一点小情小爱。
    从高考填志愿上大学开始，人生就开始变得复杂难辨，开始需要为自己的每一个决定负责，很多时候，你上了某个学校，学了某个专业，决定考研还是出国，或者是积极学生工作让保研之路圆满无缺。
    选择太多，反正意味着困难。
    林立安有点选择恐惧症，因此闭起眼睛，头脑清醒无比地掩耳盗铃，希望长大、成熟、负责这些事情，都离自己远一点。
    虽然一起住了一个学年，可是真正和韩若熟悉起来，却是在大二上学期。
    寝室的人各自找到了自己的位置，林少涵在学院学生工作做得好，已经是下一届的准副主席。汤卓是学习弟，大一下学期GPA3.9，每天在求是楼通宵教室学到12点才回寝室。郭震在学校大社团混得很开，每天订餐厅聚餐集体活动什么层出不穷。江航乐得以玩为业，每周三天泡吧其余时间上网是常态。韩若俨然是他们这级的风云人物，每次他打篮球的时候学院的宣传部干事们就有稿子可写了，因为观众一定是人山人海，GPA也在3.75以上，学院老师也喜爱他，又飞上海又是去天津的参加什么活动，人缘好，到哪里都吃得开，女朋友也换了一打。
    林立安不喜欢这样的十项全能的选手，就像是邵永之的翻版，唯一区别就是邵永之是豪华配置，韩若是标准配置。
    林立安正守着笔记本在寝室上网，韩若恰好回寝室换衣服，看到林立安正闲着，提议道：“要不要一起出去，我下午没事儿，陪你买衣服？”
    林立安已经很久没买衣服，也很久没有想过要好好收拾自己，闻言一愣，脑子里面回想的却是很多年以前，初中刚毕业，他和倪显赫在运动大本营买了几大包的运动装，从那以后每次置办什么衣服都是和倪显赫一起去的，只是最近这一年，这一职位又回归到了林立安妈妈的手里。
    林立安犹豫了一下，问：“为什么要陪我买衣服，你好像很忙的样子。”
    韩若笑：“这要什么理由，人与人之间是要看第一眼的眼缘的，有些人，从第一眼开始我就不会和他深交，有些人则相反。”
    林立安知道他话里的意思，大概是把林立安当成了值得深交的类型，心里生出几分好感，几分钟就聊起来了。
    韩若很会带动气氛，聊得又都是林立安知道的话题，林立安发现韩若竟然喜欢做地铁，而且坐公交车会晕车，这样的毛病更让平时高不可攀的人一下子看起来亲近了不少。
    林立安在韩若的帮助下买了几条不同色系的弯刀牛仔裤，又买了几件某牌子经典标志的t恤和针织衫。
    韩若看着他换好新衣服，眼前一亮，“我这才发现你那几件野菜色的衣服成功隐藏了你这个清秀小帅哥的形象。”
    林立安已经和他在一路上混熟了，笑道：“我说，你让我买这个牌子，将来有什么抵制日货的风潮，我可是要被人剥光衣服游街的。”
    韩若说，“但是这是波兰设计师设计的，别说抵制日货，就是再反一次法西斯，也没您老什么事儿啊。”
    韩若还还想说什么，却发现同伴的目光凝固在旁边专柜的某处，一动不动。
    远远地望去，是个质地优良棕色牛皮钱包。
    韩若说，“怎么，要换钱包？”
    林立安一愣，赶紧摆手，“不是不是，只是想起有个同学要过生日了，想着要给他买什么生日礼物，以至于走了神。”
    “生日礼物？”韩若抱着胳膊，“用不用我帮你看看？”
    林立安忽然沉默下来，过了会儿才说，“走，咱们体会一下大冬天吃冰的快感吧？”
    韩若因此起了兴致，点头同意。
    林立安已经很久未想起倪显赫的生日了，可是看见专柜上工艺上乘的钱包，没来由就想起来他要过生日了，那个钱包他用的话，应该会很好。
    有时候，一个人埋在心底，未必会常常想起来，想起来也未必觉得很心酸，可是若是不经意提起这个名字，就会清醒地意识到，他是个很重要的人，重要到这个时候整个脑海里全是他。
    他想了很长时间才发现，他对倪显赫的感情，或许很久之前就能称得上是喜欢。
    可是喜欢又怎么样呢？他还喜欢蝙蝠侠，喜欢超人，喜欢蜘蛛侠，喜欢奥特曼，喜欢金刚葫芦娃，难道也要和他们在一起么？
    两个人正有一搭没一搭说着话，吃着大份的冰淇淋，忽然听见一声轻快活泼的女声：“韩若，你怎么会在这里？”
    林立安默然，大概是韩若的某个红颜知己。
    果然，女孩子高跟鞋的声音在身边响起来。黑色及膝长靴，黑色皮裙，黑色暗光薄棉服，黑色大卷发，好一个艳光四射的sexy dy，林立安在心里暗暗想，生怕这两个人在自己面前做什么事情，睁开眼睛要长针眼。
    韩若的声音响起来，“灵灵，你怎么会在这里？”
    声音和跟林立安一起完全不一样，立刻温文尔雅起来。
    林立安深深感到自己闭目不看的决策非常英明，又使出了几分力气来闭眼。
    这时候又一个似曾相识的声音想起来，“咦，奇怪了，这人怎么那么像万年不见人影的林立安？显赫你快过来帮我看看！”
    那个名字钻入耳中，林立安的第一反应是，逃。
    幸好第二反应来的及时，他赶紧睁开眼睛，抬起头来。故意把眼睛闭了太久，刚一睁开眼，商场的灯光照得周围花花绿绿的商家牌匾格外花人眼，模糊的视线里，远处的几个俊男美女的眉目也让人看不清楚。
    他像个木头一样站起来。
    那个人逐渐走过来，黑色软皮鞋在身前一尺处停住，回头对宁承业说，“宁承业，你近视度数是不是又高了？三年的同学，你都认不出来了？”
    林立安只觉得心惊肉跳，倪显赫转过头来，嘴边仍挂着微笑，很自然地寒暄，“林立安，好久不见。”
    林立安像智能机器人一样，重复着他的话，“好久不见。”
    Chapter25
    世界太小，终于还是狭路相逢。
    他甚至以为是眼错。
    韩若肩膀上，美女正亲昵地说着什么悄悄话，宁承业身边也跟着女伴，某种十分特别的气质。
    不过林立安的眼光没往她们身上放，他只看着倪显赫身边的女孩子。
    女孩子觉察到他的目光，像是被什么吓到似的，向后一步躲在倪显赫的身后。
    倪显赫回头轻声安慰，眼睛却分明看着林立安，轻笑着说，“雪静，你躲什么？林立安又不会吃了你。”
    林立安只觉得有什么东西喷涌而出，到了喉咙才被自己生生压制下去，嘲讽一笑，“张雪静，你今天不是要去支教么？我中午送你到西门大树下的时候，你还告诉我今天要晚一些回来。原来，你是在这里支教，不知道哪一位需要你支教？”
    张雪静脸色煞白，求救一样看着倪显赫，双手紧紧抓住他的袖口。
    她完全乱了方寸，不知道该如何是好，眼前这个人是她唯一的依靠，她只需要他随便编什么理由跟林立安解释过去，可是她嘴唇哆嗦说不出完整的话来。
    倪显赫却忽然从他的袖口把她的手拿下来，然后搂住她的腰，“没错，就是这样，雪静每个星期都要来教教我。什么欧洲文艺复兴史啦，政党学啦，她很会教呢，在床上教的时候尤其好。雪静，我们一个教一个学，很开心，是不是？唯一讨厌的，就是一个对你太仔细太认真的男朋友，对不对？”
    林立安脸色煞白，韩若看到了这尴尬局面，他本以为这个人只和林立安是以前的同学，没想到这个人还撬了林立安的女朋友，真是，伤脑筋啊。
    他笑着走过去，连倪显赫的脸都没看，对林立安说，“话说今天晚上导师让我八点半去科研楼开会，得提前回去准备资料，不如我们先回去吧？”
    林立安倒是平静，淡淡地说了句：“好。”
    只是大眼睛里没有分毫色彩。
    望着林立安离开的背影，张雪静咬着嘴唇问倪显赫，“为什么，为什么要这么说？你哪怕不说都比说话要好！”
    倪显赫脸上的表情已经全部消失不见，好像一块森然的寒冰，张雪静本来满心愤怒，如今却觉得有几分害怕。
    蓦地，倪显赫笑起来，嘴角的线条却十分锋利，“我好像，没有必要帮你隐瞒吧？我们的一切都是你自愿的，代价也是你该付出的吧？”
    那样嘲讽之意十足的笑容，那样冷漠讥诮的眼神，与平时的温文尔雅，体贴多情完全不同。张雪静不傻，这时候已经开始觉得诡异，“难道当初我妈急病，我哥哥被抓，你帮我，还提出那样的条件，都是算计好的？”
    倪显赫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只是冷冷地看着她。
    张雪静的膝盖发软，支撑不住身体一屁股坐在地上。
    宁承业拉一拉倪显赫的手腕，低声说，“显赫，这样未免太难看。”
    张雪静细心描画的眼线和眼影都哭花了，黑色和紫色混在一起，一片脏污，“你怎么能这么做！为什么要这么对我？你简直不是人！”
    倪显赫低下头，在张雪静耳边轻声说，“今天下午刚见到我的时候，不是还开开心心的么？一个巴掌拍不响，我这样做不好，你也不是什么守身如玉的人。想要我帮你哥哥，想要在我身边风风光光，有想要保住细心体贴又有钱的男朋友，未免太贪心。”
    张雪静只觉得眼前这张白皙英俊的脸，他笑起来露出来的小虎牙，都像什么凶恶的毒蛇一样，让人不寒而栗。
    “下次记得不要不自量力，也不要招惹不该招惹的人。”他拍拍瘫软的女友的肩膀，起身而去。
    宁承业对着张雪静摇一摇头，心里想着，显赫这回这么做，未免太伤yīn德。
    韩若本来还想着，林立安以这种方式失了恋，要小心言行，避免刺激他，谁知道这家伙第三天就恢复成生龙活虎的样子，还积极号召隔壁寝室的人一起联机打CS。
    韩若觉得，林立安简直是他认识的所有人中从失恋中恢复速度最快的人，而且一丝一毫的yīn影都没有。
    张雪静是马克思主义学院的，院小，在大一的一次六院联谊舞会的时候他才第一次听说这个院。
    谁能想到抱着瓶饮料坐在场边不停地喝的林立安，被拉去填座位的林立安，竟然是唯一在舞会上找到女朋友的，就是清纯可爱的张雪静，而且这个恋爱一谈就谈了一年。
    如果是他，让认识的人带了绿帽子，一定恨不得杀了那个人泄愤，这种对于男人来说天大的耻辱，林立安竟然丝毫不以为意。
    倪显赫打来电话来的时候，林立安条件反射地按掉了电话。
    那时候他正在上一节世界文明史，300人的大课，又坐在后门口，要出去接电话未尝不可以。
    只是他看见个陌生的电话，心里不知道为什么突突地跳着，不想接。
    晚上在食堂吃完饭，刚出门，电话又响起来，林立安接起来的时候已经做好了是骗电话费的人的准备。
    那边只说了句，“是我。”
    已经很久很久很久没有听到他的电话，可是只两个字，还带着刚接起电话的线路杂音，可是林立安一下子就认出来了。
    林立安顿时就不知道是继续接电话好呢，还是立刻挂断好。
    倪显赫说，“这么久不联系，你不会就这么挂我电话吧？”
    林立安只好把伸向挂机键的手指头收回来。
    “有没有空出来一起吃顿饭？”
    林立安心里闷着一把火，终于烧到电话那端的人身上，“倪显赫，你还有脸找我吃饭？不管怎么说，我们认识了这么多年，就是你再不把我当回事儿，再觉得我可笑可骗，也总有几分感情吧？你就这样让我当龟孙子，睡我的女朋友，让我像个傻子一样这么长时间，你还算是个人么？”
    倪显赫说，“问你有没有空出来吃晚饭呢，见了面再说不迟。”
    林立安咬了牙很久，终于说，“饭，我已经吃过了。我这学期课很多，快40个学分，没时间出去。”
    倪显赫笑了笑，说：“不管上多少门课，饭总是要吃的吧？今天吃了，那明天呢？明天一起怎么样？我记得你们学校也有个不错的吃饭的地方，好像是在中区食堂的三层吧？你下课了我们一起去，点好菜等你。”
    这真是典型的倪显赫风格啊，如此的细致，如此的耐心，甚至连吃饭的地方都调查清楚，搞不好已经弄到了他的课程表，滴水不漏，让人想要拒绝都找不到可以拒绝的漏洞。
    林立安真是怀疑，倪显赫决心做成的事情，是否会有做不成的时候。
    他说，“那好吧，明天晚上，就你按你说的办吧。”
    虽然只有三层，可是有升降电梯，林立安出电梯的时候还在大厅门口把ipod耳机拿下去，放在包夹层里，手指比平时还灵巧，林立安告诉自己，一定等镇定再镇定。
    倪显赫要了个包间，门没关，远远地就看见他的背影，凭窗而立。上次见面十二分的不愉快，没仔细看他，现在才发现他各自似乎又涨了许多，看样子已经180cm以上。浅灰色休闲裤，细条纹衬衣，脊梁挺直，脖颈的皮肤白皙如瓷，一贯的矜贵优雅。
    在大红的装饰掩映下，唯一的干净清爽。
    林立安进去的时候果然已经点好了菜，青笋鲈鱼，山药排骨，上汤娃娃菜，冬瓜猪蹄，清一色的汤水。
    林立安的脸都青了，感情这倪显赫是要给他来个全汤宴？
    红色旗袍上衣的服务生推门进来，用送来了紫薯汁和几个杯子，仍旧是饮品。
    倪显赫笑了，“点了这么多汤，你看看喜欢哪种，喝几口消消火。”
    林立安看着他没事人一样的完美笑颜，忍不住爆了声粗口，“喝个屁汤消火。你把我当傻子吧？是吧？”
    倪显赫只是看着他，慢慢地叫，“林立安。”
    拖长的声音，带着点妥协和恳求的意味。
    林立安到底不能在这种时候吼他，闷闷地坐下来，从玻璃容器里到了紫薯汁大口大口地喝着。
    就好像他们当年成箱成箱地喝啤酒，吹电风扇。
    如今装饰的富丽堂皇的包间，却没有当年的阳台来得惬意。
    倪显赫终于说，“对不起。”
    林立安长叹了一口气，“倪显赫，你不能这样，再这样的话，多深厚的感情，都是要被磨净的。”
    倪显赫说，“我记得你喜欢吃地瓜，可是走了一圈都没发现有卖的，就给你叫了紫薯汁。”
    林立安一口紫薯汁到了嗓子，听到这句话一愣，走了岔道进了气管，当时就忍不住剧烈地咳嗽起来，几乎是声嘶力竭，倪显赫过来帮他拍着后背顺气，林立安只觉得那咳嗽怎么都止不住，两个眼睛里都有了湿意。
    倪显赫说，“我知道我对不起你，可是那个女人自己出来卖，不是我也会是别人。邵永之把她送给我，我没有理由不收。”
    林立安听到邵永之的名字，又听他如此坦然地说这些肮脏恶心的拿人来送人的事情，挣脱了他扶着肩膀的手，“你们简直就是垃圾。”
    倪显赫又把他的手拽回来，盯着他的眼，“林立安，我告诉你，我是为了你好。你就真的希望和一个公共汽车发展下去，结婚生子？不过你看人的眼光倒是一直没变，你没发现你选的那些都是看起来清纯美丽，骨子里风骚得不行的么？”
    林立安脸像要烧火，“你能别说了么？我的女朋友让你睡了，到头来错的是我？”
    倪显赫说，“我知道是我错了，是我对不起你。”
    林立安看着他的眸子，依旧是黑漆漆的，笑起来的时候，依旧是对称的两个小虎牙，一年多没见，竟然一直都没有变。
    张雪静来找他，他只觉得两天没见，这个女孩儿陌生到可怕，连五官似乎都不是原来的样子了。
    怎么这个人，就能这么多年，连眉眼之间的弧度都没有变化呢？
    他叹了口气，将最后的紫薯汁解决，“算了，说这些没意思。”
    倪显赫静静看着他，林立安握住了他的手腕，低声说。“这一年多过得挺没意思的。”
    他闭上眼睛，不说了。
    心里却想着，来来去去这么多人，五湖四海全国各地的都有，他还是跟倪显赫在一起最快乐。
    倪显赫看着这个闭着眼睛靠在自己身上的人，笑了，无声地叹了口气。
    一年没见，能换回来这家伙这样无比依恋地靠在自己的身上，值了。
    Chapter26
    林立安最近很烦，因为张雪静总是来找他。
    林立安最痛恨倪显赫的莫过于这个时候，他真该跟韩若好好学学！人家正式交往就是正式交往，玩玩就是玩玩，也不会招惹难缠的女孩子，更不会让人家怀孕。
    林立安的目光停驻在张雪静隆起来的小腹上，不安地搓了搓手。
    郭震正好在寝室，还开玩笑似的说，“林立安，不会吧你，搞大了人家的肚子？”
    林立安一声不吭，说不是，等于承认自己带了顶天那么大的绿帽子，说是，就是承认了自己搞大了人家的肚子。
    偏偏张雪静还拉着林立安的手，眼泪流下来，“你不能这么对我，你们不能这么对我！我伤天害理了么？”
    林立安拖着她的手腕下楼，楼下依旧是有很多人看着，林立安说：“我自问没有半分对不起你，你何必让我们两个都难看。你总不希望这件事让你们院知道，考到人大有多不容易，我知道，你也该知道。”
    张雪静好像呆住一样，机械地说，“可是这是他的孩子。”
    林立安又不说话了，他烦的不行，把钱包拿出来，里面就只有不到2000块钱的现金，他全部掏出来，塞到张雪静手上，“我能帮你的就这么多，你自己找家可靠的医院处理掉吧。”
    张雪静呆呆的，像受了过度的惊吓的小兔子，眼睛也是红通通的，“你以为我是来向你要钱？”
    林立安自嘲一笑，“我能给你的除了钱，还能是什么？”
    张雪静苍白着嘴唇，哀哀地说，“求求你，我找不到他，我知道你肯定能找到他。你告诉他，你帮我告诉他好不好？”
    林立安无声地叹了口气，只想快点打发她走，就敷衍地点了点头。
    林立安确实给倪显赫打了电话，那边此起彼伏全是说笑声，甚至还有摆麻将的哗啦哗啦的声音，林立安憋着的火气一下子就出来了，“大白天的，你聚众赌博？”
    倪显赫才接了电话，就被他一股火喷过来，稍微意外，那边宁承业一脸痛色地说：“打哪个都是喂你，要不就五条吧？”
    果然是喂他，倪显赫不客气地说了声，“吃。”
    林立安只觉得这个人罪大恶极不可饶恕，“你到底能不能好好说句话。”
    “好说好说。”倪显赫只得和牌桌上的人摆摆手，找了个安静地地方听小暴龙喷火。
    还带着点莫名其妙的好笑，“找我到底什么事儿？”
    林立安说，“你老婆孩子找上门了？”
    老婆孩子？倪显赫一头雾水，“什么老婆孩子？”
    林立安嘲讽一笑，“你不会不知道张雪静怀孕了吧？”
    倪显赫只淡淡地说，“哦。”
    林立安憋着气说，“你赶紧给我出来。”
    倪显赫只能答应。
    回了牌桌，倪显赫甚为痛惜地看了看自己已经上听的牌，对邵永之说，“哥，有急事儿，我得先走了。”
    宁承业不乐意了，“你不会是赢了一下午，吃饱了，想要见好就收吧？那可不行，我还没翻本呢。”
    邢未羽说：“显赫，你怎么就像那孙悟空一样，被念了紧箍咒，一定要寻那唐僧才行。来告诉哥哥，谁是你师父？”
    倪显赫笑着说，“滚一边呆着去。”
    邵永之啪一声推倒了眼前的牌，向后一仰，靠在座椅背上，“没劲，你别告诉我是那个林立安，就更没劲了。”
    倪显赫说，“这回是真的有事儿。”
    邵永之一块麻将拿起来砸向倪显赫的肩膀，“如果是林立安的话，一定不是什么重要的事儿，穷折腾不是他的拿手好戏么？”
    倪显赫从手边找了块麻将牌砸回去，去找林立安。
    约的地方是倪显赫常去的一家咖啡馆，咖啡没什么长处，可是包间环境好，不会被人吵。
    倪显赫去的时候林立安已经点好了一杯饮料在等，深色牛仔裤，白色T恤和同品牌的黑色针织衫，logo的那颗心十分跳脱可爱，整个人明净而漂亮，也没有跳来跳去，倒是稳重多了。
    林立安看见他来，也不说话，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瞅着他的脸。
    倪显赫拖开凳子坐下，随口问，“你等很久了？”
    林立安掏出手机看看时间，“整整一个小时。”
    倪显赫说，“我从东二环打的过来，现在这个时间正堵着车，你不能要求我飞过来吧？”
    林立安说，“张雪静不停地找我，你打算怎么办？”
    倪显赫觉得好笑，于是他就真的笑了，“你这是为了她追究责任呢？还是想要对我进行道德教育？”
    林立安叹了口气，喝下去的咖啡在嘴里有点发酸，“她毕竟是个女孩子，你让她将来怎么办？你不能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孩子总不是她一个人制造出来的吧？”
    林立安这么说着，有点失落，是不是倪显赫从来都不会认真地对待一个人，从来都不觉得需要对别人负责任，也从来都不知道，要从一而终？
    倪显赫皱着眉，“那你觉得我应该怎么办？让她把孩子生下来，方便我爷爷把我的腿打断？还是把她明媒正娶娶回家？她也配？”
    那样十足轻蔑的语气，一下子就勾起了林立安的旧恨，“你凭什么认为她不配？她为什么不配？你比她强的，也不过是有个有权有势的爷爷，一个有权有势的爸爸，一群有权有势的亲戚！”
    倪显赫怒急，反而笑了，“是，没错。我的朋友，连带着我，在你眼里都是垃圾。我除了一群有权有势的亲人，就什么都不是。我这么不堪，为什么你还坐在这里？”
    倪显赫拍一拍林立安的脸，“你啊，怎么这么天真，我才刚以为你长大了点。”
    林立安把脸一扭，觉得这一天话不投机，没什么可以说下去的了，立刻就想站起来转身离去。
    倪显赫使劲儿把林立安的肩膀往下一压，他就又重重地坐了回去。
    林立安忽然想起了什么，“对了，我帮你给了她2000块钱让她去做手术，你赶紧把钱还给我？”
    倪显赫嗤笑，“你也在乎那2000块钱？”
    林立安皱眉，“不是钱不钱的事儿，那本来是你该给的，又不是我睡的女人，又不是我的孩子，让我花钱太不公平。”
    倪显赫沉吟，“可是之前分手那天，承业已经帮我给了她几千块钱了，我对她再没有义务了。你明白么？”
    “明白什么？”
    倪显赫叹气，“明白我不会还你钱了。”
    林立安又被他的笑脸气得肚子疼，“你无耻！”
    无耻？
    这句话所得好，倪显赫索性一不做二不休，抬起林立安的下巴，林立安的眼睛因为生气而特别地明亮，像冬天海面凝固的那一层薄薄的冰片，几乎可以照心。
    倪显赫在这样雪亮的目光下，一点犹豫都没有，结结实实地吻上去。
    一个特别猛烈的吻，倪显赫箍着林立安的脑袋，撬开他的牙关，舌头绕着他的舌头转着圈，从舌尖开始沿着舌头伸展的弧度一度前滑，把他紧紧地按像自己，舌头一路向前，在他喉咙地敏感处打着圈儿。
    林立安先是感觉有两片柔软清凉的东西贴上来，接着是大脑一片空白。
    温热温柔却强势的舌头，久违了的气息，舌头被用力吮吸住，从喉咙开始丧失呼吸的主动权，等到他想起来要推开的时候已经没有力气推开了，只能任由他吻着，等着他最终放过他。
    倪显赫最后在林立安的嘴唇上结结实实咬了一下，然后抬起头来，手也松开他。
    林立安睁大眼睛看着他，沉默。
    倪显赫也无话可说。
    两个人隔着张桌子坐着，干瞪眼。
    半晌，林立安干笑着说，“你也真下得去嘴，我这皮粗肉厚的，比起雪静来可差了不少。”
    倪显赫正色说，“我只是嫌你说话太难听。”
    林立安又怒了，“你嫌我说话难听，你是不是接着要嫌我长得难看？”
    倪显赫拉过他的手，“说什么呢，全世界都没有你好看，你最好看，行了么？”
    分明的哄小孩语气，可是林立安的脸却控制不住红了，扭过头去不看他。
    结果倪显赫偏偏要接着说，“喂，你说你今天这么生气，该不是吃醋了吧？”
    林立安立即反驳，“吃醋？吃什么醋？我又不是女的，又不是闲着没事干，为你吃醋？我呸。”
    倪显赫揉一揉林立安柔软的短发，“要不要这么快就不打自招？我还以为你在为张雪静跟我吃醋呢！”
    林立安遇到了倪显赫，只能是满脸通红什么都反驳不了。
    倪显赫看着他，一时兴起，又凑过去，在他嘴唇上轻轻一咬。
    林立安正因为他的话憋着全身的力气恨不得到健身房找个沙袋打一顿，这下找到了发泄口，索性身体前倾，一口把对方撤离的嘴唇紧紧咬住。
    倪显赫一愣。
    林立安再接再厉，又咬了一口，舌头使劲儿推挤，牙齿都撞上了倪显赫的牙齿。
    倪显赫轻笑一声，对着他的嘴开始反击，出动了自己的虎牙。
    两人像小兽一样撕咬了半天，直到银丝都从嘴边滑下来，才松了口，各自抹了抹嘴角。
    张雪静的事儿就这么不了了之，林立安知道的是，张雪静再没来找过他，倪显赫也没有还他那2000块钱。
    人大校园不算大，可是两个人要不是刻意见面的话，也没什么见面的机会。
    当然也没听所过有什么孩子冒出来。
    这件事，倪显赫和林立安在这个咖啡厅见了面之后，算是彻底揭过去了。
    林立安这段日子浑浑噩噩，公共课专业课一概不在状态。
    不自觉地伸出舌头，舔舔自己的牙齿和嘴唇，想起那个咖啡厅里发生的一幕又一幕。
    桌面是玻璃材质的，透明的水杯，里面飘着玫瑰花型的蜡烛，明晃晃的一抹烛，还有倪显赫的眼睛，黑漆漆的瞳仁，闪着光的小虎牙。
    在自己的唇舌之间，他想起了倪显赫的味道。
    韩若皱着眉喊：“林立安，老师叫你呢！”
    林立安晃晃悠悠站起来，脸上烧的能煮熟**蛋。
    倪显赫成天没有个真心实意的，喜欢绕来绕去，寻常话也喜欢骗一骗，最近更是多了点霸道疯癫，怎么连自己都开始把持不住了？
    Chapter27
    冬天最深处到来的时候，大二的期末考试结束，成绩陆续出来，林立安考得不好不坏，总算全部过关，接着就是个好年。
    计划着回家过春节，倪显赫订好了票，顺带了林立安。
    邢未羽的爸爸是民航中国区的老总，把几个孩子的机票钱都包了，林立安自然也因为倪显赫的一句话收到了照顾。
    林立安不喜欢邵永之，不喜欢宁承业，可是中间连着个过渡的桥梁倪显赫，跳不过跨不开的倪显赫，不发生交集简直不可能。
    头等舱的座位总不会坐满，宁承业和邵永之已经各自坐好了，位置并不相连。
    倪显赫跟在林立安的身后，林立安找了自己的位置坐好，心想这一趟行程虽然只有1小时，可是过程应该很无聊，按照惯例，倪显赫应该是要坐在宁承业的身边的。
    倪显赫却是直接走过来，示意他让一让。
    邵永之指一指自己身后的座位，“显赫，你的座位在这里。”
    林立安恨恨地看了邵永之一眼，倪显赫指着林立安身边的座位，说：“这里要是有人的话，我一会儿再让出来。”
    宁承业放下手里的报纸，回头嗤笑，“显赫，你在说笑么？看看你身边这位是谁，邢未羽他爸敢把这里的座位卖出去，就不怕被人投诉？”
    林立安直接用报纸糊住脸，不去看宁承业和邵永之的脸。
    这时候身边忽然静下去，林立安从报纸里面探出两只大眼睛，发现邵永之的座位旁边站着一个人，正在把后背夸张的黑色漆皮背包解下来。那个男生高高瘦瘦，水洗破洞牛仔裤，雅痞风格的黑灰色T恤，左耳带着一颗闪亮的钻石耳钉。他转过身坐在邵永之旁边，林立安发现他的侧面弧线干净漂亮，带着点邪气，却是和邵永之的无双的英俊帅气惊人的相似。
    “那是？”林立安不自觉问出声来。
    “他是哥的弟弟。”倪显赫小声说。
    “弟弟？邵永之有弟弟？”
    倪显赫转头看着林立安瞪大的眼睛，笑着说，“你以为他QQ名字为什么叫‘永恒’？永恒本来就是邵家‘之’子辈儿的两兄弟的名字啊。邵永之邵恒之，多押韵。”
    林立安又蒙上报纸，“他有弟弟怎么成天让你喊他哥？”
    倪显赫摇了摇头，笑而不答。
    林立安在飞机刚起飞的那段儿难受的很，好不容易进入平稳飞行了，呼吸里一股油墨味儿。看了几眼环球新闻，怎么也看不进去，忍不住转过头去端详起倪显赫来，不一会儿倪显赫就发现了他过于专注的目光，转过头来问他，“你怎么了？”
    林立安不吭声。
    他还问他怎么了？
    忽然之间发现自己对他的生活一点都不了解，对他和宁承业邵永之之间的那些说不清道不明的联系无从问起，他们肆意损他的时候，倪显赫竟然连个维护的话都不会说？
    林立安震了震报纸，做出一副认真的样子。
    倪显赫扑哧一笑，“林立安，你在看什么广告看得这么认真？”
    林立安定睛一看，不是经典的拿倒报纸的乌龙，可是对着一整个页面的豪华游轮五日游的广告看得无比认真，也实在滑稽的可以。
    林立安说，“真不明白，为什么你这么长时间都和邵永之搅合在一起。我总觉得他不是什么好东西。”
    倪显赫正色道：“他是我的兄弟，过命的兄弟，你明白么？”
    “不明白。”林立安说，“和你过命的兄弟，不应该是我吗？”
    倪显赫沉默。
    林立安干笑，努力掩饰掉自己的情绪，“我开玩笑呢，你不用这么为难。”
    倪显赫无声地揽住林立安的肩膀，闭上眼睛陷入浅眠。
    大概是因为太累，倪显赫才过了五分钟左右就已经睡得很沉，秀硬的鼻子靠在深蓝色的座椅上，平时强势又强硬的人在深色的背景下显得白皙而脆弱。
    他说邵永之是他过命的兄弟。
    林立安大言不惭说自己才是他过命的兄弟，他只是微笑沉默。
    其实答案再清楚不过。
    可是这样看着他的睡颜，竟然想不起要生气，反而只是觉得浓重的失落。
    他静静地把头靠在座椅上，脑袋离倪显赫非常近，好像两个人高中时代一起躺在同一张床上，早晨起来的时候看到的情景。
    林立安就这样看着他，很久很久很久。
    直到广播开始提醒要系好安全带，飞机马上就要开始下降。
    林家人感情一直都很好，除了林爸爸走了一次神，开了点小差，无一处不美满团圆。
    过年了，开了茅台，林方豪喝了几杯，脸色发红，满脸满目都是喜气，“你姥姥姑舅姐妹的孙子，就是全额奖学金去加州留学的那个，年前我见了一回，带着个女朋友，可漂亮了。你要是有女朋友，就领回家给我看看？”
    林妈妈说，“孩子还小呢！”
    “小什么！”林方豪笑呵呵看妻子一眼，“我像他那么大的时候都跟你结婚了！”
    林立安只能苦笑，女朋友，本来是有的，可是后来却被证明，根本没有办法领回家。
    林妈妈说：“你还愁咱儿子娶不到老婆？”
    在母亲眼里，自己的孩子永远是全天下最好，没有人可以比拟。
    林方豪已经喝得红光满面，“人啊，就该遵从自己的动物性。你十几岁情窦初开了，找个女朋友，正常。二十几岁的时候，就该找个合适的女孩子，结婚！你看，你高中的时候和那个叫什么倩的小姑娘谈恋爱，我不一句都没说么？”
    林立安惊愕，“爸，您都知道？”
    林方豪说：“那是，你爸我什么不知道啊？过几天我们‘豪气’海参就要去纳斯达克上市了呢！”
    林立安知道父亲这时喝高了，开始吹牛皮了。
    林妈妈看着丈夫，目光宠溺，如同在看一个带着小红花宣扬自己成绩的孩子。
    北方的春节依旧寒冷，林立安忽然想起千禧年的初三晚上，他在街上偶遇了倪显赫，一起看了最美的一场烟花。
    那时青春年少，只想着要靠近清华北大，觉得任何地方都可以抵达，觉得任何目标都能实现。
    可是现在，他不再像从前那样。
    懒得背单词，六级考了590，比大一的时候考四级考的640不知道差了多少，并且不想要考雅思和托福。
    让他背20000次的GRE词汇，不如让他去死。
    林方豪的生意越做越好，豪气海参连锁店覆盖范围越来越大，某次他和韩若出去闲逛，还在王府井看见了自家的连锁店。
    林方豪就他一个儿子，叔伯和家里的关系不远不近，偶尔沾点小便宜的事儿是有的，可是肖想家里财产的，恐怕没有人。
    毕竟这是林氏夫妇自己辛苦经营的，不是从祖辈继承的。
    林立安心想，自己大概还可以天真烂漫做几年的土豪二世祖，等到过几年，守着老爹的基业，发展壮大。
    林立安整个寒假，参加一次班级同学聚会，和同学凑钱给班主任和师母买了一对情侣手表。
    大家都还是学生，没什么钱。林立安心里很喜欢皮肤黝黑长相英俊会带着他们打篮球的班主任，可是毕竟不能太张扬，就和同学们一样凑份子，每个人都掏200块。
    宋小涵和林立安好长时间没见，见面的时候都激动到不行。
    宋小涵问：“上次打电话你不是说你那个女朋友又清纯又可爱么？还经常去参加支教，现在怎么样了？”
    林立安说：“分手了。”
    宋小涵说：“我在XX理工算是真的明白什么叫一女难求了！我们系上一届的同学请吃饭，这一吃我们才发现，原来我们整个系上一届一个女生都没有！后来有个师兄说，本来是有个女生的，可是后来那个女生转系成功了，于是就一个女生都没有了。”
    林立安说：“你也是单身？”
    宋小涵喝了两瓶啤酒，有点上头，带着点羞涩说：“我有女朋友的，你不是知道么？”
    林立安想了半天，丝毫印象都没有。
    宋小涵提示：“当年你不是被我整的很烦么？就为了和她分手还是不分手？”
    林立安一口啤酒差点吐出来，瞪大眼睛：“还是那个，就是那个初中处了三年，高中谈了三年分手的人，现在你们还在一起？”
    宋小涵白了他一眼：“林立安，你不是最崇尚从一而终么？茕茕白兔，东走西顾，衣不如新，人不如旧。明白么？”
    衣不如新，人不如旧。
    旧人，难道就不会变么？
    旧人，难道就不会不值得么？
    大三的开始了，课程没那么多，林立安的全校选修课在前两年基本上都上完了。但是专业课虽少，却越来越难。
    林立安说不上来自己有多喜欢经济，可是如果让他再选个专业，他也选不出比这更喜欢的。
    倪显赫已经开始在牙科实习了，也非常忙，两个人只是偶尔出来聚一聚，有时候是在学校附近的眉州东坡，有的时候是学校对面的赛百味，顺便再上旁边的电影院看一场电影。
    这样的地方最好之处，就是不会遇见邵永之，宁承业这些人。
    林立安没再谈女朋友。
    他是真的对女朋友这种身份的女孩子开始有一种恐惧了，头顶绿油油的滋味总归不太好过。
    他不想要再被女朋友背叛。
    他不想要再和倪显赫闹矛盾。
    他不太有精力再投入一场感情。
    索性做孤家寡人，有的时候厚脸皮给韩若做超级无敌电灯泡。
    倪显赫呢，大概身边穿花一样总有着各式各样的女孩子，有一次在电影院里面的DQ买一杯冷饮的时间，倪显赫的电话想了三次，每次那边的不同的女声都是在喊，亲爱的。
    直到，又过了一年。
    那一年是2003年，林立安上大四。
    那年发生了很多事。
    例如林方豪为了看儿子，谈生意方便，在东二环和北三环买了两个房子，为此还卖掉了在L城的两处房产，并且添了不少现金。
    几年后，市值上升了三倍。
    例如韩若拿到保研资格，大把的空闲时间，反而专心学术，做毕业论文一丝不苟，让林立安汗颜。
    他甚至开始疏远追求了很久的迟大校花。
    例如这一年的很多人都经历了许多的恐慌，见证了许多的生死，小学生只要一写作文就要写“没有硝烟的战场”。
    这一场动荡的罪魁祸首，叫做非典。
    例如，
    林立安经历了从少年到青年的转变。
    Chapter28
    开始的时候，林立安并没有在意。
    他上学期为了期末考试脑袋上长了几个闷头的痘痘，黑眼圈和眼睛一样大，春节在家又被林妈妈当猪喂养，虽然是万年吃不胖的体质，可是过多的油脂仍旧导致他的模样和期末考试后的挫样相比没有丝毫改善。
    他愁得不行，甚至强行霸占了韩若的爽肤水。
    图书馆报架子上，人民日报刊登着谨防流感的报道。
    他还以为只是普通的报道，类似于大雾天气不宜运动，沙尘暴预警，出入小心。
    刚一出门，就接到倪显赫的电话。
    倪显赫问：“你在哪？”
    “我刚从图书馆出来。”
    倪显赫说，“到你们学校东门等我。”
    林立安不知道倪显赫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还是抱着一大叠资料，依言去了东门口等。
    倪显赫真是快，大概只用了20分钟，他的奥迪Q5就呼啸而来。
    倪显赫在大四刚开学的时候买了车子，开始学校实习医院的两处跑，邵永之还在大四，可是已经开始做地产生意，倪显赫这一年经常四处奔波。
    倪显赫没有像以往一样很有风度地下车，只是降下车窗，墨镜的遮盖下看不见眼睛里的神色：“上车。”
    林立安打开车门跳上去，把资料扔到后座，刚想开口抱怨倪显赫故弄玄虚，搞得好像地下交易一样，倪显赫忽然开口，“你想去哪里？”
    林立安蒙了，“什么去哪里，不是你让我出来的么？”
    倪显赫失笑，神情却带着几分焦躁，“这几天卫生局一直在压着消息，可是最晚明天，也就压不住了。我来告诉你，总归比让你听谣言听上面的官样文章更让我放心。”
    林立安惊住，“怎么，怎么了？发生什么大事儿了？那个这几天有人传的那个传染病的那个事儿是真的？真从广州传过来了？”
    倪显赫点点头。
    林立安呆呆地看向前方，十字路口，红灯分外刺眼，忽然想起《X战记》中的预言。
    不知过了多久，红灯过去，倪显赫的车子继续行驶，林立安才笑自己胡思乱想。
    传染病而已，跟世界末日有什么关系。
    倪显赫又问：“现在就两个选择，趁着现在还没有引起大面积恐慌，飞回老家，或者是留在北京。不过北京流动人口多，危险更大。”
    林立安想了想，说，“当然是回家，我爸妈还都还在家呢。我不放心。”
    倪显赫直接把车开到了平时几个兄弟聚会的时候用的房子，房子离人大很近，一个三居室，卧室多，客厅小，是老楼了，基本上没什么装修，一个房间一张双人床，只是干净舒适而已。
    林立安是第一次来这里，忍不住叹道：“想不到你在北京也有个窝。”
    倪显赫说：“也不算一个窝。左边那个房间是邢未羽的，右边的房间是宁承业的，中间的是我的。所以我也只能占三分之一。”
    “邵永之呢？”邵永之一直是他们这些人的核心人物，怎么他会不在这里住？
    倪显赫指指天花板，“上面那层是他的。”
    林立安瞬时联想，“上面是邵部长的家？”
    倪显赫点点头。
    林立安说：“我靠，原来皇亲国戚都住这种地方啊，怪不得他这么多年升的这么快，如此‘清正廉明’，不快都没道理。”
    言语之间，十足的嘲讽。
    倪显赫说：“这个世界上，任何一个组织，任何一个机构，都有自己的规则。这些规则，有些是写在规章制度中的，有些是在潜移默化之中每个人心照不宣的。人无完人，有光的地方必然有yīn影。你不能要求一个人洁白无瑕，只要是他这个人对这个社会所做的正功大于他所做的负功，那么这个人的价值就不该被轻易否定。”
    林立安反唇相讥：“难道一个做了很多好事的杀人犯就不该死么？”
    倪显赫扶额，原本是要拉他来避难，却引起了两个人之间不可调和的矛盾。
    林立安的世界除了黑色，就是白色，没有任何中间的过度地带。
    而倪显赫自己对待万事万物，却更喜欢选择黑白之间数不清楚的那些种灰色。
    倪显赫最终决定把这些不愉快放在一边，拉着林立安的手到自己的房间床上坐下，自己则拖了一把椅子，坐在他对面。
    他异常认真地看着林立安的眼睛：“林立安，你听着，现在广东那边传来的消息多种多样，说什么的都有，不足为信。而北京的情况，据我所知，十分严峻。这是一种叫做非典型肺炎的传染病，传染性极强，如果你回到了家，一定不要随便出门。我知道你不喜欢我的那些朋友，可是现在一票难求，坐火车，客流量太大，一不小心就混进几个疑似病例。我只能让邢未羽给你弄张机票。我，不放心你。”
    林立安这才想起来问他，“那么你呢？你不趁早回家么？”
    倪显赫说，“哎呦，终于想起我了啊。”
    林立安摸摸头，几分赧然，还有说不出的一点心疼，“百善孝为先，我总不能把你放在我父母面前吧？”
    他下句话没说，人，最重要的是自己，你总不能让我把你放在我自己前面吧？
    我也只是，把你放在除了我父母和自己的其他人前面一点点而已。
    林立安立刻给父母打电话。
    林方豪不在家，林妈妈接了电话。
    “妈，家里怎么样？”
    林妈妈一头雾水，“什么怎么样？”
    北方的那座城市，依旧是一片平静。
    林立安说：“妈，没事儿就好。爸呢？”
    林妈妈说：“你爸啊，招待一些盘锦的客户，还没回来呢。”接着抱怨，“还得给他准备醒酒茶，肯定又得喝得醉醺醺才回来。”
    林立安说：“你们俩都好，我就放心了。告诉我爸能少喝就少喝，烟也少抽点。”
    林妈妈笑着骂了句，“臭小子。”
    “那个，咱这儿没有非典？”
    林妈妈说，“我看电视，听说广州那面挺严重的，不过咱们家这里一切正常啊。”
    林立安舒了口气，“你们俩小心点。”
    倪显赫小声说，“提醒阿姨赶紧去备点消毒水多多消毒，注意通风，让他们少去人多的地方活动，还有出去别忘了戴口罩。我美国朋友帮快递过来的N95口罩，我给你们一家三口每人准备了两个，等你回家的时候一起带回去。”
    林立安依言一句一句和林妈妈交代了，最后说：“爸妈，你们照顾我自己。我这才刚回来，导师刚交代个项目让我跟着做，走不开。你们不用担心我，我一切都好。”
    林立安挂了电话，倪显赫沉默了半晌，才说，“过几天，你们学校要是封校了，你想回家都不行。”
    林立安大大咧咧坐在沙发上，丝毫不把自己当外人，“你都不回去，我干嘛要回去？我绝对相信你，你不会让自己栽在这个上的。”
    人大对大四的学生管理一向松散，这一学期没什么课，翘课早已经成为常态。
    更何况，还有韩若在学校帮忙照应。林立安从那天起就开始窝在倪显赫的这个窝。
    看书，玩电脑，日子过得不亦乐乎。
    倪显赫忙进忙出，他们似乎是在之前就屯了一批医疗用品，包括板蓝根消毒水温度计之类，以正常的价格售卖。
    倪显赫每天都回来得很晚，他的很多师兄师姐已经开始执业，接触到的真实信息也更多，可是他什么都不说。
    在林立安被电脑上无数弹窗新闻快要吓破了胆，每天和林方豪夫妇通三次电话，吃光倪显赫的方便面和冰箱里面所有食物的时候，他忽然有点乱了。
    因为，倪显赫已经两天没有回来这里。
    第三天，林立安的嘴里生出了几处溃疡，嘴角鼻窝里面全是疮，连呼吸都是疼的。
    倪显赫终于在第四天凌晨回到了自己的窝。
    打开房门，林立安裹着厚厚的被子，俯趴在厚厚的床垫上，还套着毛衣，牛仔裤也没脱，一只脚上还套着袜子，另一只脚光着，十分落拓邋遢，像一只大大的灰狗。
    倪显赫心中浮现出几丝柔情。
    他走过去，拽着对方的短发一把把他的脑袋抓起来。
    林立安迷迷糊糊，这一抓，嘴角到嘴里疼得不行，连带着耳朵都轰鸣起来了。
    依稀看见倪显赫的脸晃晃悠悠，林立安以为是做梦，两手往虚空中胡乱摆了一通，没摸到让他醒来的“罪魁祸首”，以为那也是做梦，翻了个身继续睡。
    倪显赫持之以恒地想要弄醒他，谁知道这一番动作手正巧就一整只都贴上了林立安的额头。
    第一感觉就一个字，烫。
    倪显赫瞬间吓出满后背的冷汗，那边林立安翻了个身，震动了满嘴满鼻子的疮，疼得不行，下意识地“嘶”了一声。
    倪显赫呆坐了几秒，颤颤巍巍伸出手，摸了摸自己的额头，再去摸林立安的额头。
    他自己的额头在出了一层薄汗继而风干之后冰凉一片，而林立安的额头温度高出他许多。
    倪显赫额头一颗豆大的汗珠顺着侧脸一直滑到脖子，等到落到小腹上的时候，已经是冰凉的一滴。
    这一点冰凉，让倪显赫清醒了许多。
    他又试探着靠过去，和林立安额头贴额头，林立安嘤咛一声，又翻了个身子。
    倪显赫侧身弯腰到床头柜里面找温度计，同时拍拍林立安的脸，一直把他拍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