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决叹了口气:“可惜还没来得及住进去,就被抓走了。”
“接下来的事情……应该会超出你的认知?不过现在丧尸都有了,我这个应该不会很离奇。”
“我被抓到一个专门用活人做实验的研究所里。”他的声音倏然变得冷冽起来。
“这个鬼地方呢,我听到过几次,他们要研究的是生化人,或者说新人种,进化人。”
“他们给我打针,吃各种各样的药……剖开我的肚子,把我的内脏分别取出来放在不同的培养皿里。”
容溪有些不忍,陆决拍拍他的肩膀。
“你知道么?我那时候还有一个头呢,厉害吧。我的头啊,被许许多多的管子连接着,悬浮在营养液里……看着自己的心肝脾胃肾,分门别类地放在架子上。”
他似乎怕冷,手臂收紧,将容溪搂得更严实。
“那时候我还能眨眼呢!他们一开始用的是动物,想尝试将人的脑与动物躯体结合。不过全失败了。有一次造出来畸形的怪物,还杀了好几个人呢。”
“杀得好。可惜那时候我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看着。”陆决语气里快意无比又有些可惜。
“后来他们改变了研究方向,不再追求粗暴的结合,而是改成有缓冲余地的‘融合’。简单说来就是特征融合,比如一个人长着老虎皮。”
“我还记得,被抓进来的一个小姑娘……才十一二岁的模样。”
“那些畜生,给她做了昆虫的融合实验——你知道那个小姑娘最后变成什么样子了么?”
“不、不知道……”容溪在他平淡无奇的叙述里感到扑面而来的恐怖。
“多可爱的小丫头啊……大大的黑眼睛,扎着两个马尾,穿小裙子,”陆决说,“如果我能有女儿,我希望是那样的。”
“她与某种剧毒飞蛾融合在一起,但最高融合只能达到百分之五十。”
“她背上长出了巨大的飞蛾翅膀,身躯开始膨胀拉长,最后……”
陆决忽然停顿下来,闭上眼睛。他不太愿意回忆那地狱般的一幕。
容溪无言,反手抱住陆决。
“她‘嘭’地一下,碎了。是真正的碎掉了,研究室里全是炸开的鳞粉和血肉。那小姑娘只保留下一颗头颅,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她疼不疼……”
陆决说:“我只记得,她脸上还是带着笑容的。”
容溪轻声说:“对她来说,是解脱吧。”
陆决点点头,感受到容溪的颤抖,便有节奏地轻拍容溪肩背来安抚他。
“还有其他的人,男女老少,都有。上层下层,什么人都有。甚至还有道上某个大佬的儿子。但就算有再大的势力,进了那个活地狱也……”
“我无意间看过那些人的记录——包括我在内,他们一共抓了两百七十九人。”
“但最终活下来的,只有我。”陆决笑笑。
他也不知道自己有什么地方和其他人不一样,也许是他的求生意志太过强烈了,这种精神竟压倒了一切。
实验进展到中后期,研究所里只剩下两个人,陆决和另一个女子。
“我与那位女性唯一的交流是在培养皿里——那时候我与她都只有一个脑袋了。”陆决苦笑。
“她说,她的孩子还在家里等她,为了这一点念想,她无论如何也不能死。就这样,一个弱女子竟然拖到了最后。可惜……她还是没能回家。”
“她是融合度达到百分之九十八的生化人,但就差这百分之二,产生了极其可怕的后果……”
“所幸,她走得也很安详,没有太大的痛苦。”
那个坚强的女人,半身之下,是巨大的蛇尾。她安静地躺在冰冷的解剖台上,姿态像陷入熟睡般自然。
“最后一个,是我。”
容溪看到陆决眼底隐约有泪。
“跟自己的五脏们分开了这么久,终于又拼在一起了,呵。”他自嘲道。
“骗你的,并没有拼在一起。事实上我都不知道他们把我的心脏拿去哪里了。其他部分我也不知道,可能被拿去爆炒腰花了吧。”
“我现在的身体,并不是自然人的……”陆决轻声道,摸摸容溪的黑发。
容溪难以置信地抬头看他。
“说实话我也不清楚现在我还剩多少部分能够称得上是‘人’,也许只剩这个脑袋了。”
“当然,我一出来就杀光了他们。虽然这么做太便宜了。”
陆决调侃着,语调和平时一样轻快。
他心口一阵温热,讶异低头,发现容溪在哭。
“小傻子,哭什么哭……算了算了,哭吧。在我面前你想怎么哭就怎么哭。”
陆决嘴上抱怨,眼神却温柔到极致。容溪没有怕他,没有嫌弃他是个怪物避而远之。
他跟他果然是天生一对。
一个亲人反目、遭人白眼;一个人造怪物,世界难容。
“你看看你,越哭越丑了,连玛莎拉蒂都比你好看。”陆决用袖口去擦容溪的眼泪。
容溪这回不别扭了,反而大力抱住陆决。
他雪白的牙咬住淡红的唇:“你不要死。”
我们要一起活下去。
陆决笑着点点头:“嗯。”
“我常常想……假如我没有被抓走,而是早一点遇见你……”
两年前,正好是容溪失去父母的时候。
如果,如果那个时候,他能够早一点来到容溪身边……
容溪就不会变成现在这样,他也不会是一个怪物。
陆决瘦长五指紧紧按在心口上。
过去他很希望这颗不知道是什么材料做成的假心彻底报废,但现在他希望它能够再跳动久一点。
和容溪一起活下去。
真是个美妙的目标。
***
玛莎拉蒂最近生活非常愉快。
在研究所里,所有的动物要么死掉了,要么被解剖了。只有它,只是体型变得巨大而已,没有什么特别之处。
在它被猛兽围攻的时候,一个人类从天而降,杀得血流成河,然后骑在它头上扬长而去。
人类牵着它来到城市,这里非常脏,到处都是垃圾和死尸,污染了普通的树木。它很害怕,没有吃的它就会饿死。
它的主人最终带着它来到人类的住宅区里,这里靠着小山,有丰富的植被;有不深不浅的河流,保证了食物和饮水的需求。
他命令它待在花园里,不准乱跑。玛莎拉蒂是一只乖兔子,很听话地缩在那里不动了。
偶尔有几只丧尸路过,被它挥舞着巨大的毛爪拍飞出去。
它蹦到小山坡上,切切擦擦地啃着草皮。自从草木变异之后,它们就长得很快了,而且异常鲜嫩。
人类已经好多天没有来找它了。也许是抛弃它了也不一定。
那个人的眼神真可怕,玛莎拉蒂不喜欢。
不过它也是一只懒兔子,除非生命受到威胁,否则它是不太想挪窝的。
今天好不容易见了点阳光,即使不怎么明亮,玛莎拉蒂也很珍惜。它趴在地上,大耳朵盖住眼睛,晒一晒自己的毛毛。
晒着晒着它睡着了,一睁开眼睛,天黑了。
巨大的白兔子呆呆地仰起大脑袋,片刻之后蹦蹦跳跳回花园里去。
陆决轻轻地推开窗,一脚踩上窗台,回身对容溪伸出手:“来,哥带你去兜风。”
容溪打着哈欠:“干嘛啊……大半夜不让人睡觉。”
陆决捏住他的脸,容溪眼泪立刻流出来。
“就知道睡,起来。”陆决双掌齐出,拍在容溪脸上。
“你!”容溪这下清醒了,他恼怒地瞪着陆决。
不知是夜色太美,还是陆决眼里的笑意太暖,容溪一下子忘了生气,怔怔地看着站在窗台上的陆决。
见他久久没有反应,陆决干脆跳下来,把容溪打横一抱,从窗台上一跃而下。离开的瞬间他脚尖用了巧力,把两扇窗户重新阖上。
“嘶——”容溪倒吸一口凉气,这可是六楼!
陆决也不借力,就这么直直往下摔。
容溪本能地闭上眼睛。
当他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落地了。
身下是一大片柔软的白毛皮,带着活物特有的温暖。
这不是陆决的那只巨型垂耳兔吗?
“欢迎搭乘陆决的玛莎拉蒂,”陆决彬彬有礼,“让我们一起去看星星吧!”
“喂——我晕……”容溪的晕车还没出口,陆决一扯玛莎拉蒂头顶上的毛,大兔子就像上了马达一样狂奔起来!
雪白的大毛球行动出人意料的敏捷利落,沿着盘山公路往上蹦,很快就把他们运送到了山顶。
它一个急刹,陆决单手抱着容溪,往它背上一按,稳当当地落在大树下。
玛莎拉蒂圆满完成任务,再次乖乖地趴在地上,耳朵盖住眼睛。
人类的求偶过程,它一个兔子不好打扰。
容溪还有点晕眩,不过很快就缓过来了。
“看。”陆决往天空一指。
容溪抬头望去,星海万顷,银河横贯天穹。
从山顶往下望去,是漆黑得仿佛陷入永夜的城市,它失去了过往的活力,但偶尔仍有希望的火光闪烁。
“那个……”陆决有些磕磕巴巴地开口,容溪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