幕启
下午三点,丽人咖啡吧。
这个时间,不是最佳的上座时段。咖啡吧,也不是田然认为适合自己的地方。但这样的时间,这样的地点,适合好好的谈一场话。
“你说真的?”
“真的。”
“告诉我理由。”
“我不想玩了。”
男人眉峰微微动了动,黝黑皮肤、深刻五官构成的俊朗脸上,挂起一抹慵懒笑意,“你这句话,想让我怎么理解?”
“想怎么理解,就怎么理解。”她端起面前的清水使力喝了两口,再抬起眼,直视面前男人。虽然和他熟得不能再熟,但在这样的自然光线下,对坐在一张桌子的两侧,以谈话的方式相处,还是头一回吧。这个念头一动,田然才意识到,原来和他厮混的那五到六年的时间里,他们在一起更多的,是用“做”的。
因为即将毫无关系,田然开始用另一种纯女性欣赏的眼光细细打量这个男人。
一百八十五公分的身高让他仅是坐着,就能和前来送咖啡的娇小服务员几乎平视。长年健身锻炼出来的结实 体魄,即使在一件充满了休闲条纹衬衫的包裹下,依然散发着猖狂气势。五官谈不上精致,眉毛太粗,眼睛太深,嘴唇太宽,皮肤甚至有些粗糙,比时下最得人心的花样美男标准差了十万八千里,但组合在一起,就构成了一张峻刻凌峭到女人怦然心动的脸。刚刚,就在她的面前,他就以一个电力十足的眼神,将娇小可爱的服务员逗出了两颊红晕。
莫荻那话怎么说来着?
“端木辄这个人,活着就有两样功能,除了糟蹋生产资料处,就是无时不忘他雄性生物的本能,随时随地的发情……”
莫记者的话,未免失之厚道。端木辄这个商、政结合下的产品,除了上述两样功能,还是创造了一定生产力的,好歹也把从他祖父手里接过的公司经营了起来,没让几百口子人加入失业大潮。嗯,关于“生产力”,在此的定义,仅以政治经济学上的理论作解。
“我不想玩了,这就是我的理由。还是你认为我根本没有必要让你来这一趟?”田然认为,端木辄既然是“玩伴”,如果自己不想玩了,总是要知会对方。这也算游戏规则之一。
“那么,你不想‘玩’了的理由又是什么?”
和他混得时间不短,田然当然知道如果不把话说清楚,依这位太子爷的脾气,好像不太能接受别人一厢情愿的决定。“第一,是玩够了吧。从十八岁到现在,那种晨昏颠倒,夜夜笙歌的生活,在一年前就觉得无聊了。但当时想不出一种更好的生活方式,于是就由着自己继续。”
“现在想到了?”端木辄向椅背放松靠去,手执着杯耳,淡色的唇啜了一口咖啡,让那些褐色的液体在舌间打了个转,才缓缓送下去,“别告诉我,你突然想嫁人生子了?”
看着他打个了冷颤,泄露出一丝与酷哥外表严重不符的顽皮,田然失笑,“倒没有那么夸张。只不过,早晚会吧,如果按田然原来的路走下去,本来就该是那个样子。”
端木辄点头表示领教,“第二呢?”
“第二,我生日那天,我小阿姨甩给我一耳光。”长到今天,田然还是第一次收到那么“沉重”的生日礼物,很疼,但也很有效打出了她的决定。“她说,她不是替我妈妈而是替我以后的人生打我的,哈,很老套对不对?偏偏我受用了。”
“所以,从这里走出去以后,你和我,就算彻底结束了?”她受用,端木辄可不受用,没有人会喜欢被人Fire,而且,他前天晚上才制定了接下来一个月的计划要和这女人共同分享,没想到,今天她就告诉他不玩了。说不介意,绝对是高估了他的度量。
不过,好聚好散由来是他值得称道的作风,他不会为难女人,更不会挽留想要离开的女人。只是,想起随后就要去适应一段新的关系,很麻烦。
“对。相信这个消息,会让你仰慕者的尖叫声把‘雅士’的房顶掀翻。”除了前一两年里,他们各有旁顾外,不知从什么开始,她成了他的专属玩伴,他也成了她的。因此,她一度是“雅士”的女性公敌。
“以后大家见了面,要怎样呢?见面不相识?你该知道,以我们生活的圈子,想要老死不想往来几乎不可能。”
“你明明很明白我的意思,故意屈解是在干嘛?”她好笑,“还真狠,老死不想往来?我们有深仇大恨吗?”
“没有吗?”端木辄耸肩,拧眉作思忖状,随即嘴角下扁,“抱歉,是我记忆失误。”
“你的冷笑话,很不好笑。”说不好笑,田然仍然笑了出来。
她的笑很甜,淡妆的样子更清纯如他们初见。只要不是在“雅士”,她很少浓妆出现,他向来乐见如此,乐见她在她面前展现的不是那个夜店辣妹的面貌。
“再问一次,你当真决定了?有没有可能,等一下我才出这个门,你就后悔了?呼天喊地的求我回来?”
这个男人会不会太自大?田然嫣然,“端木大少请放心,就算我把心肝脾肺都悔青了,也不会呼天喊地的求你回来。”
“如果是你,我想我不介意破一次例。”
“多谢慷慨。”
“唉。”端木辄叹口气,“看来你是决心已定,断难回头了。”
“干嘛?留恋我?”
“有一点。”他也不讳言,“人非草木,孰能无情?”
“老气。”她嗤之以鼻。
“唉,你离开我的决心如此坚定,让人很伤心。”他半真半假地垮了垮脸,端起咖啡杯碰了碰她的,“既然如此,祝你新生快乐,Honey。”
一
田然二十四岁生日这一天,决定不“玩”了。
不可讳言,这个决定,与特地赶回来为她庆生的小阿姨不无关系。小阿姨那一耳光打得又狠又重,直到三天后,她左脸上的五个指印还清晰可见,骂得话更是不留余地:“这一巴掌,我不是替我的姐姐你的妈妈打你,说不定这个时候她已经成了别人的姐姐,还会做别人的妈。我是替你以后的人生来打你,你没有权力糟踏我姐姐宝贝女儿的人生……”
这些话,说起来拗口,听起来老套,但恰恰有用。
牛顿在苹果树下顿悟,田然在一耳光下醒悟。尽管人生是自己的,随便挥霍没关系,她却想换一种方法挥霍。
既然想换,就一定要与端木辄这位“玩伴”做个结束。她并不担心他会为难她。初进“雅士”,与他还仅是主与客的关系时,她就看清得清楚,无论是他离开女人,还是女人离开他,一概的,他都有份好风度。正是基于这一点,当初才和他愈混愈近,以致愈混愈久……
但不管多久,总归是结束了。
“你要进公司工作?”
“是啊,爸爸。”对着刚刚跻身全省十大企业家的亲爹,田然笑得很乖巧,“可以吗,爸爸?”
在商场上呼风唤唤雨的田依川,望着这个大女儿,颇有几分戒慎戒惧,“你怎么突然想进公司工作?以前,我让你找一份正式工作,你一直不肯。”
“以前不肯,当然是因为不懂事。”为了得到一份旱涝保收的工作,田然不介意小小贬低自己一下。“对不起,让您操心了。”
但女儿的小小自贬却使田先生受到了不小的惊吓,“然然,你怎么了吗?是零花钱不够了?还是……”
“爸爸您每月打给我的‘零花钱’比这个城市最顶级的金领挣得还要多,足够了。”不可讳言,自己这位富爸爸,对自己的确够慷慨。尽管被她气得两度心脏病发住进医院,该给她的还是一样未少。“我想工作,您不赞成?”
“不是不赞成!”田依川当即摇头,就怕自己的迟疑让女儿改变了这个不知从哪个天边砸下来的主意,“你想工作爸爸当然高兴,但可以告诉爸爸原因吗?”
唉,还得煽情一回。
“爸爸,我已经过了二十四岁生日,我该长大,该懂事了对吧?”看到田先生因为自己这句话呈现的闪闪发光的星星眼,田然确定自己不必继续深层次煽情,“本来我想到别家公司应聘的,但依您的女儿我介于二三流大学之间的学历,恐怕得吃好几回的闭门羹,就怕吃多了,打掉那点本来就不多的自信……”
“自己家有公司,为什么要到别家?”作为父亲,田依川从来就是情感多于理智,“明天我就要人力部为你安排,你是想从部门主任做起,还是直接做经理锻炼一下?”
田先生还真敢说哦,有人会从经理锻炼起的么?不过,田然小姐改邪归正第一步,成功迈出,搞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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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中有人好办事。与父亲谈完的第二天,从十岁父母离婚再没有曾踏进田氏的田大小姐成了田氏企业的一员。
她很有自知之明,在父亲列出的职缺中,略过几个社会菁英版的头衔,选了财务部文员这个小螺丝钉级别的位子来为公司发光发热。当然,对于自己头上的田大小姐桂冠,她也建议父亲不予声张。
在一家正儿巴经的公司工作几年,把在以往夜夜笙歌的生活中染上身来的风尘气涤荡干净,然后,接受父亲安排的相亲,开始一段稳定关系,如果有可能,就是结婚。
这是她为自己设计好的路。那些夜半飙车、通宵热舞或者另类“狂欢”的岁月,永不再见。
“然然,你回来了?正要吃饭呢,快来快来!”
田然啼笑皆非。自从她拉直了一头乱发,换下那身属于田然的标志性穿着——紧身低胸小洋装后,这位在家里做了十年保姆的高嫂每一见她,就像有燃烧不尽的热情。
“高姨,您前天请假,听说是您的儿子回来了,您只陪他一天够吗?”
“够了够了,他回来是为了工作,看我只是顺便。你竟然还记着,真是地……”高嫂又是欣慰又是高兴,笑不拢嘴,推着总算“懂事”的大小姐往餐厅方向去,“快,洗洗手,吃饭了……对了,有客人在。”
田然已经看到了,而且,从餐桌的坐位次序上看,已经明白,这又是一场相亲家宴。现任田太太对她掌上明珠的婚事有种让人费解的热衷。
“爸,我回来了。倩姨好。”
“以为你和朋友在外面吃,没有等你。”田依川看着穿一套米色套装得体大方的长女,很是满意,“这位是你魏伯父的二公子魏克,刚从国外归来不久。阿克,我大女儿田然,可能不记得了,你们小时候还一起玩过呢。”
“魏先生。”
“田小姐。”
田依川皱眉,“你们当家里是社交场吗?这里没有外人,你们年纪也差不多,直接叫名字。”
“依川,阿凡今天来,是为了送果儿回家。”田太太王倩弦外有音的提醒丈夫。
田然一笑,“我先上楼换衣服,你们慢用。”
田太太是在担心田先生乱点鸳鸯谱?还是担心她横刀夺爱?退出餐厅前,为了给田太太一点心理负担,她特意对未来的妹夫人选送出一个表达善意的微笑。
虽看没几眼,对这位小魏先生的风采也算少有领教,眉目英朗,仪表不俗,称得上上品,如果早一年出现,说不定她当真会配合演出。但现在,她大小姐金盆洗手了,琼瑶***戏码已没了参演的兴趣。
二
“田然,你说是不是同人不同命?同样是姓田,年纪也差不了多少,人家田果儿就是这家公司的少东家,你就只能是个苦命的小员工,唉!”
田然眼睛盯着电脑屏幕,用EXCEL累计着最后的数据。尽管这张固定资产盘点表该由坐在办公桌上的这位正在热论八卦的冯姓大婶完成,她依然力求精准无误。
“你进公司时间还短,没见过那位田家的二小姐……你一定奇怪吧?怎么是二小姐?听说啊,咱们的大老板有两个女儿,因为大女儿是前妻生的,不得宠,所以,这位二小姐才是名副其实的掌上明珠。田二小姐今年刚刚从北京的名牌大学毕业,有人说她会进公司到基层锻炼,为将来接掌公司大权做准备,也有人说人家会继续念书,到国外什么哈佛耶鲁的念一念。唉,总而言之啊,对人家有钱人来说,想干什么不行?”
在大婶同事的喋喋不休中,田然把表格再次校对一次,然后打印装订,再装进拉杆夹里,算是大功告成。
“你说你长得也不错,但跟人家千金小姐一比,就是土**遇上金凤凰……”
“不好意思,挪一下。”田然捏起在大婶同事丰臀下崭露一角的纸页,那是上午刚打好的上一季度营业报表。
“再说,你也不会打扮自己,你看看你这条裙子……”对方挪了挪身,不无嫉妒地盯着这入职不久的新同事裹在一件款式简单的淡蓝色连体裙下的纤细身材,再看一眼自己生完孩子后没有恢复的臃肿腰身,“这条裙子应该值不了多少钱吧?”
“还好。”比起挥金如土时购置的行头,的确便宜多了,近一个零的差距呢。
“还好就是不好喽。”大婶同事的引申能力值得肯定,“唉,总归还是一句话,人比人,气死人。”
“不比就行了。”
“不比?你说得轻巧,说不比就能不比的……”
“大……冯姐,电话响了。”田然指了指那尊丰臀之后的电话机,“需要我替您接吗?”
财务部,除总监外,另有一位资深会计师压阵,六位会计,三名出纳,加她这枚小小文员,十二人。今天是月初,又正值第一季度结束,总部会计部会派出人员到各店参与库存盘点,偌大的办公室只有她们两人。于是,职场菜鸟饱受前辈调教。
“我来接吧,你接了还是要转给我。”冯同事倒是难得慷慨。
“……您好,这里是田氏财务部……您找她会有什么事?……好,等着。”逼耳来的那道不怒自威的音嗓,惹得冯同事一脸的不悦,却莫名的不敢朝对方发作,只得将话筒“咚”声撂到田然面前,“找你的!”
田然微微意外。这个办公电话,一干死党都还没有来得及告知,谁到打到这里来?
“长话短说,这是办公电话,别拿来当私人的电话机用!”
大婶训导言犹在耳,话筒里已传来父亲的声音:“然然,上来一趟。”
“好。”
“谁找你?”看她只回了一个字就把电话挂了,冯同事不无好奇,“男朋友?”
田然不置可否,一笑代之,“我到行政部领取本月的办公用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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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栋二十层的田氏大楼,一到十层是对外租赁的办公楼,十层以上,为田氏总部办公区域。董事长的办公室,当然在至高处。而二十层整层,被董事长和总经理一分为二。依照中国人的左为上右为下的习惯,董事长的办公室方位可想而知。
出了电梯,田然径自向左,没有意外,门上铜字浮凸出“董事长”三字。
“爸……董事长。”敲门获准,推开门,因发现另有他人,及时改口。
田依川点了点头,示了示会客区的沙发,继续对面前的企划部蓝经理说:“这个案子还是交给总经理过目,我说了不过问,就是不过问。”
“可是,总经理他毕竟年轻,您还是……”
“肖润是我花高薪聘请的专业经理人,我既然肯花那么大的价钱,就是认为他值这个价钱,况且这是董事会一致通过的决议。你们对他没有信心,对我也没有?”
“不是不是,我们当然相信董事长的眼光,只不过……”
“相信就好。”田依川将方案推了出去,“好好工作吧。”
“那……董事长再见。”上命难违,蓝经理拿了方案起身。临出门前,诧异地瞥了那位坐在沙发上的年轻女孩一眼。
“然然,工作了一周了,还好吗?”田依川从办公桌后走出来,坐到女儿对面。
“算是适应了。”
“上一周一直忙,没来得及问你,今天下班爸爸有时间,一起吃个饭。”
“爸爸,您忘了,我说过我不想……”
“从这里直达地下车场的电梯,再坐车出去,应该不会有人发现。怎么,不赏爸爸的脸?”
田先生扣的这帽子有点大,田然只得从命。但到了装潢考究风格优雅的西餐厅,才知道,田先生另有深意。
“阿克,你对你妈说,你对我大女儿的印象很不错,你妈妈就一再要我把然然介绍给你。既然如此,你们就多聊聊吧。”
“田伯父真有心。”
“是你们这些年轻人太让我们老的操心。一个个不是高喊独身主义,就是说什么自由最重要,哪知道我们操劳一辈子,最想看的是什么?”
田然在倾听父亲与那位对自己“印象很不错”的男士交谈之际,迅速将面前十分熟的牛排解决,喝一口红酒,再百无聊赖地拿叉子拨弄着盘子里的绿菜花。
“田小姐既然已经吃完,可以叫饭后甜品了,这家餐厅的甜品都还不错。”“印象很不错”男士关注到了女士需要。
“谢谢,不过不用了,我不喜欢吃甜的。”对西餐,田然一直都是兴趣缺缺。她不是没有注意到自己点十分熟牛排时,服务生那张脸上的大不认同。她还不认同呢,她一个正常现代人类,为什么要向茹毛饮血时代看齐?
“你们先聊着,我去趟洗手间。”
去洗手间的田先生,以很恶俗却往往有效的尿遁法,居然一去不返。他们也是等了二十分钟后才确定这个事实。于是,田然很放心大胆地请教:“请问魏先生,您对我的印象到底是哪里很不错?以便我改正。”
三
端木辄以对女人惯有的耐心,噙着纵容十足的笑意,全身靠在椅背上,听对面女人对时下流行趋势的分析,以及在巴黎购物的心得。不管从哪一面看上去,端木少爷对女伴的态度,都体贴到无可挑剔。
“阿辄,我的提议你认为怎样?”
“很好啊。”
“真的?那我从今天起起,就开始攒假期喽,你也要攒哦。想到能与你一起去巴黎,人家好高兴哦。”
一起去巴黎?端木辄耸了耸肩,善良地成全了女伴这个梦想,只是“梦想”而已,是不是?既然假期需要攒,梦也不妨做。
“阿辄,我们……”
端木辄提醒,“你最喜欢的焦糖布丁来了。”
“哇,焦糖布丁,人家的最爱哎。”甜品上桌,女人谈兴偃歇,专心享用美食。
端木辄依然噙着那抹颠倒众生的浅笑,适时为需要服务的女士送去纸巾,把一位大众情人的角色演绎的完美无缺。
焦糖布丁,是很多女人的最爱吧?就算不是真的那么喜欢,大多数女人为了表示自己是甜美可人的甜心一枚,从不介意叶公好龙。在他的印象里,只有一个女人会把甜品视作大忌,在看着他嗜食蛋糕时,一脸的嫌恶毫不费心掩饰。亏了她还有一个甜蜜的英文名字“Honey”……
“田先生居然没有埋单?还真是让人意外。”
“田先生?你叫自己的父亲为田先生?”
“偶一为之。怎么,魏先生要替家父讨伐不孝女?”
“田小姐果然很有趣。”
“你不会因此爱上我吧?”
“……应该不会。”
“谢天谢地。”
顺着声音,很容易就望到了在柜台前等着男人结账的田然,却是一个陌生的田然。一头拉直了的清汤挂面,一套米色的职业小套装,着衣款式虽不是刻板路线,但对她来说,实在是保守得可以了……原来,是真的要做好孩子了吗?
端木辄唇角的笑痕开始变得深刻且有诚意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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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oney.”
这声招呼,很合乎优雅场合所需的礼则规范,不会惊动了人们的轻声细语,但会保证该听到的人听到。
“端木……先生?”田然回身,看到一身灰色西装的端木辄,不无意外。他如此高级且“端庄”的扮相,她还是第一次看到。
端木“先生”?端木辄挑了挑眉,“这么巧,你也在里吃饭?”
“是,‘也’在这里吃饭。”在他的认知里,她必定是与这样安静优雅的场所无缘。“我们已经吃完了,正要走,不打扰……”
“辄,朋友吗?”两条藕臂出现在灰色西装下的长臂上,被端木辄暂时遗忘在位子上的女伴娇娆到来。
“是啊,朋友。”端木辄向眼前女人身边的男人点了点头,温文笑问,“也是朋友?”
“魏克。”虽然刚从国外回来,但眼前这个人还是认得的,魏克主动探出手,“本来我以为我会在后天贵公司的酒会上认识端木先生,没想到提前了。”
“魏克?天苑集团的二公子?”对方报了大名,就不难发现眉目间的依稀熟稔,应该是魏勉那位在耶鲁大学工商学院读书的堂弟了,遂交手相握,“很荣幸认识魏二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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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合格的商场男人,不会放过任何结交人脉的机会。
田然记得,田先生也就是她的亲爹曾如是说。看来是真的。
端木辄一句“相请不如偶遇”,一个很恶俗的四人约会达成。酒吧吧台前,两位商场新贵对道琼斯指数、恒升指数以及金融危机成因各抒己见,她则和那位绑着公主头、穿着巴黎宫廷改良式粉色公主裙的小姐相对无言。
“你……和辄是怎么认识的啊?”公主殿下迂尊降贵,先开口打破沉默。
和辄?要不要再配一个“押韵”?田然对公主殿下笑了笑,“也不算认识,就是朋友一起吃饭时,见过两次面。”
“可是,他叫你‘Honey’……”
“你应该是听错了。”Honey是她的英文名字,妈妈给取的。这个名字,她只允许几个知交死党知道,连田依川先生也被排除在外。至于端木辄,是他用那点男色从小花痴何玫嘴里骗出来的,并不在允许范畴内,不算。
“怎么能听错?我是英语六级耶,这么简单的单词不可能听错,他就是叫你……”
“Homey ,这是我的英文名字,他叫的应该是这个,你的确听错了。”为了不致让公主殿下误会,她不介意暂时换名。
不料,公主殿下还是小嘴惊张,“Homey? 哇,你怎么取这样一个名字?一般是男士在用耶。”
“你说话的语气,也一般是台剧里在用。”
“噗——”相谈甚欢中的两位男士不知怎地就听到两位女士的交流,一位喷出了含在嘴里的液体,一位气音发笑,以示捧场。
“H……”才起个头,接到了那双美眸传递来的警告,端木辄很识大体地改口,“田小姐,你很有趣。”
“这句话我不是第一次听到。”
“原来还有人和我一样有见地?”端木辄转向新结识的朋友,“阿克,是你吗?”
阿克?原来,端木先生不止对女人,对男人也同样进展神速。田然在心里举了举酒杯,对端木先生暗致敬意。
“我的确说过这句话,田……然然本来就是一个有趣的人,和她在一起,不用怕时间难过。毕竟,现在不会让男人觉得乏味无聊的女人,越来越少了。”
然然。这位魏先生也不遑多让嘛,就算不是端木先生处处都能留情的风流大少等级,也当得起女人祸害了。如果不是他带来了童真那个女人的消息,这类男人,她绝对敬而远之。
“辄,这个地方好闷哦。我们离开这里好不好?”魏克去洗手间,公主殿下当即就抓住良机,坐到了端木少爷之畔,大发娇嗔。
“很闷吗?”这是一间专对城市金领级人员开放的会员制俱乐部,酒吧里的背景音乐是钢琴曲,也永远不会有街头酒吧的座无虚席。“我以为,以你的恬静气质,会喜欢这个地方。”
“……人家不是不喜欢,人家只是随口说说啦,只要和辄在一起,在哪里人家都喜欢。”
四
鉴于周边空气甜得有点发腻。田然捏起搭在酒杯沿上的樱桃塞进嘴里。
“田小姐呢,也会不喜欢这个地方吗?”端木辄揽着女伴香肩,体贴之余,没忘了关照暂时失伴的女士的情绪。
对方明知故问,田然仍是有问必答:“还好,说不是喜欢,也说不上不喜欢。”
“那么……”
公主殿下摇了摇男伴的胳臂,“辄,人家想尝尝你的酒。”
端木辄挑眉,“威士忌,你敢喝?”
“人家是不敢啦,但人家想喝你喝过的东西。”
“好。”端木辄勾起酒杯,体贴地递到女伴唇边,“尝一小口。”
要不妙了……
“呀!”
果然。不忍卒睹,田然拿手蒙眼。
公主殿下不够公主的失声尖呼,源于男人“不慎”失手泼到裙摆上的一片酒渍。
“对不起,我手滑了一下。”端木辄满脸歉意。
“这这这……怎么办啦?”
“快去洗手间处理一下。”
“好吧。”
目送公主殿下如受惊小鹿般地远去,田然明眸乜向男人,“你把你的公主殿下支走,有话要说?”
“这么了解我?”端木辄抬手,想顺从于手指的惯性,和她垂在肩上的长发做一番纠缠,但后者眉梢挑起的拒绝提醒了他两人分手的事实。
他不自大,田然不是第一个也不是唯一一个主动向他提出分手的女人。但,却似乎是第一个让他明白分手意味的女人。原来,分开了,就表示这个女人身上的一切,便都不再归他照顾……有一点小小的遗憾呢。
“你和魏家的二公子怎么认识的?”
她就知道他会问。不管他们两个人曾是一种什么样的关系,六七年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彼此的生命重合,虽然没有爱情,却不会毫无感情。
“你和你的公主殿下又是怎么认识的?”
“公主殿下?”端木辄失笑,“有点适合她。那位有公主病末期症状的小姐,是我近期第五个相亲的人选。”
“相亲?”这可真是时下家长们最喜欢玩的游戏,不管是有钱的,还是有闲的。
“近段时间,母亲大人突然增加了给人说媒拉纤的爱好,我不是第一个受灾对象,却是她最乐于有所成就的一个。”
“需要我同情吗?”
“不必。”魏克有一句话说得太对了,与这个女人在一起,永远不用怕时间难过。“魏家的二公子呢?”
“与你的情形小异大同。”
端木辄眸光一闪,“也是相亲?”
“差不多。不过,也不尽相同。”
“怎么不同?”
“我们是郎无情,妾无意,阁下则是郎情妾意羡煞人。”
“羡煞人?”端木辄俯近她,眸内的光,唇上的笑,构成端木式的诱惑,“这羡煞的人里,也包括你吗?”
“不包括。”田然推开这只又在发情的雄性动物,“就算这位公主殿下是那位最后进了你们端木家大门的幸运儿,也管不住端木少爷四处施放的柔情,正常女人都很难给予羡慕。”
端木辄深表赞成,性感唇畔又勾魅笑一抹,“我不喜欢别人太了解我,偏偏喜欢被你了解,Honey。”
“打住。你这一套对我早已经失效了,请升级以后再考虑投入使用。”
这个女人……端木辄纵气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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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要做乖孩子,十点之前,田然在魏先生绅士作派的相送下,准时回到家。
客厅内明灯高悬,田先生、田太太,还有田小姐,一家三口客厅就坐,有点严阵以待的意味。
“爸爸,您不是一向要求黄金睡眠的吗?怎么还没去睡?”
田依川折起手里晚报,“你和阿克一直聊到现在才回来?”
“嗯,就算是吧。”
“你们……还谈得来吗?”
“还可以,不至于无话可聊。”随口应着,田然没打算在客厅多做停留,只是,刚迈上一阶楼梯,就被人叫住——
“等一下。”
“倩姨?”对于这位田太太,她已经决定给予至少的尊重,当然,前提是,她不来惹她。
“你怎么可以做这种事?挖你妹妹的墙角,做起来很有意思吗?”
田依川皱眉,没想到自己解释了半天,妻子还是一意孤行,“阿倩……”
“依川,你有两个女儿,你偏一个疼一个我没有话说,但我只有一个女儿,我这个当妈的必须为我的女儿说话。你的大女儿多厉害啊,把你气得心脏病进了医院两回还被你当成宝来疼,我的女儿又善良又老实,让人欺负到死也不会知道反抗,我不疼她谁来疼她?”
“你——”田依川挥手,“然然,你上楼吧。”
“不行。”王倩蓦地站起,“田然,今天你必须把话说清楚!”
田然把脚上的高跟鞋踢开,倚在楼梯扶手上,好整以暇地,“说清楚什么”
“你为什么会抢妹妹的男朋友?”
“魏克?”
“你一下就猜出了是他,说明你是故意的!”自以为证据确凿,王倩脸色上怒色更盛,“魏克是毕业于美国耶鲁大学的工商管理硕士,果儿则是B大毕业的才女,两个人男才女貌,我们双方的家长都看好这门亲事。你插进来算是怎么回事?你一个三流大学出来的,人家魏克的父母知道了,怎么看我们田家?”
田然瞥一眼面有愧色的父亲,及一脸凄楚把被害者角色演绎得十足的田果儿,并不奇怪无人声援自己,她只是意外田太太怎么突然就有了挑衅的勇气?如果没有记错,近两年里,这种情景是少之又少了。
“你觉得人家会怎么看我们田家?”打算“从良”,并不打算变身任人踢打的乖猫,“我想,魏伯母应该不会喜欢和一个泼妇做亲家。”
“你——”
“更何况,让一个出生了八年以后才有了户口的私生女做媳妇,也不会是从英国淑女学校毕业的魏伯母喜欢的事。”
“呜呜……”不出意外地,田果儿压抑哭起。
赤着脚,像只猫儿般无声无息地踩在德国长毛地毯上,田然一步一步走到面色青白的田太太跟前,笑得一脸和气,“田太太,别来惹我,好吗?我是很乐意和你和平共处的。”
“你这个不要脸的……”
“阿倩!”田依川沉叱,没有一个父亲会喜欢听到有人骂自己的女儿不要脸。“你是长辈,注意一点分寸!”
“你也看到是你的女儿先无礼……”
“行了,姓王的女人,本姑娘给你三分颜色你还真想开染房了是不是?”由于这一段时间都是在十一点左右上床,养成了早睡习惯的田然,在生物钟的催困下失去了耐心,“你这位高级泼妇想骂街,敬请明儿一早到大街上演出,大晚上的你显摆什么劲儿?我很客气的告诉你,魏克对你女儿没兴趣,我对魏克没兴趣!如果你这么想要这位乘龙快婿,就看看是把你勾引男人的本事传授给你家女儿三招二式还是把你女儿洗得干干净净了送到人家床上去敬请享用!在本姑娘面前又是跳脚又是尖叫,生怕本姑娘不知道你上一辈子是个小丑怎么着?”
五
有时候,人果然不能太善良。田然很不厚道地想。
会发这样不厚道的感慨,源自田太太。
田然提出进公司工作,田先生慨然应允。田太太得知,对田先生发表了用人唯亲的质疑。田先生给出的解释则是:他叛逆的女儿对以往的作为已经作过了深刻反省,立誓从此收敛乖张,做一个乖乖女给大家洗眼球,请田太太稍安勿躁,拭目以待。
也许,是田先生这位商场高手的说服力太强大,致使田太太相信得一塌糊涂,指着她鼻尖咄咄质问的一幕应运而生。
“田太太真是一位活宝,这几年,她吃你的亏还没吃够啊?你一装乖,她就以为你变病猫了是不是?”
蓝色恋人咖啡吧内,几位死党的例行聚会,田然谈起与田太太的近期交锋,莫荻大发感慨。
欧暖莞尔一笑,“田太太那个人,很喜欢当聪明人。”
“有人大智惹愚,有人大愚若智。而这位田太太,先天的脑容量决定了智商,还想给自己刷上一层聪明牌油漆扮智慧,可惜你家的田氏装饰材料有限公司里没有生产这个牌子,田太太只能自刷大愚若愚牌的腻子诏告天下。”
“大愚若愚牌?意味着什么?”田然虚心请教。
“从皮傻到里,从头蠢到底,简言之,傻帽一个。”
“莫记者口下留德吧。”何玫拱手,“人也不容易,你看哪家童话故事里的继母不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偏偏田太太,摊上田然这么一主儿,多不得志。”
田然摸颌,“有道理,长年生活在本人这个恶女牌灰姑娘的yīn影下,难为她了。”
“切。”莫荻嗤之以鼻,“以你家的家境,不是该自称恶女牌白雪公主的吗?”
田然摸一把身旁大美人的脸,“有暖暖这位正牌公主在,谁敢与之争锋?”
被吃了豆腐的欧暖但笑不语。
那份美妙仪态让田然再叹,“真该把暖暖拉过去给那位患了公主病末期症状的公主殿下瞧瞧,什么才叫做‘公主’。”
“山寨公主不谈也罢,说说你吧,你和端木辄那只随时发情的雄性动物真的切了?”
“真的真的,比真的还真。”田然举指发誓,为避免自己成为众矢之的,决定展开另一个话题,“话说到这里,莫记者,我有一件消息要告诉你。”
“What?”
“我有童真的消息了。”
欧暖愣了愣。
莫荻大眼惊得瞪得更大,“童真?你说的是童童?你有童童的消息了?”
“可不就是那个没良心的妮子嘛。她目前住在美国加州,三年前结过一次婚,一年前分居,活得自在又快乐,健康又活泼。”
“然后呢?”
“没有然后。我所说的,是魏克带来的原话。”
“她和那个魏克很熟吗?”
“他们是一个登山协会的成员,她知道魏克和我家的关系,在魏某人回国前,告诉他如果有机会见到我,就带那一句话给我们。”
“这城市里姓魏的有钱人就那么几个,那个魏克和童童那个原来姓丁名时后来姓魏名时的负心郎会不会有什么关系?”
“叔伯堂兄弟。”
“哇,童童的度量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好?和负心郎的兄弟能做朋友?”
“魏克初中毕业就去了美国做小留学生,一去近十年,魏时则是在七年前回到魏家,他并不认识。”
“那也可以了好不好?童童的脾气,有多极端我们不会不知道……”
“打扰一下。”听两个好友热议多时,欧暖越听越觉似曾相识,“你们说的这个童真,是不是来自星光福利院?”
“是又如何?”
巧呢。“我和她认识,而且差不多每隔两周,会有一次视频。”
“……你?” 莫荻、田然都愣住。
“在美国,她做过我的中文家教老师,后来成了好朋友。那件事,嗯,就是……给我前夫戴绿帽子那件事,她也参与了策划。”
“不会吧?”莫荻盯着有天使面孔的表妹,凶巴巴地问,“你真的认识童童?姓童名真的童童?”
欧暖很乖的点头,“如果姓童名真的童童来自星光福利院,那么,我和表姐认识的应该就是同一个人。”
“哇哇。”莫荻夸张地捧起两颊,大大的惊叹号写满全脸,“你每两周和她视频,而我和田田还一直傻巴巴的到处打听她的消息?天底下的小妮子都像们们两个这么没良心吗?”
田然也觉得不可思议,欧暖最初能加入她们,源自与莫荻的表姐妹关系,没想到还有这样一段额外的缘分。
“莫。”何玫瞪圆了一双占了小脸三分之一面积的超大号眼晴,抓起莫获的手,表情激动,“童童就是你们说过的那个在认祖归宗的男朋友与豪门小姐联姻后拿了豪门小姐的两百万出国留学一去不回的高中死党?”
“除了她,还有谁?”
“暖暖。”何玫立刻转移目标,星星眼涌现,“暖暖,下一次你再和这位偶像视频,可不可以带上偶?”
“干嘛?”
何玫语气梦幻而充满敬畏,“膜拜啊,偶像不就用来膜拜的吗?”
“切。”莫荻不屑。
人生最得意事,两三知己,胡天黑地。田然端着摩卡咖啡,又发感悟。
想这些死党,家世比她还要辉煌的欧暖,电视台名嘴莫荻,书香门第出来的乖乖女何玫,每一个人,都有资格清高和骄傲,但在她那段自我放弃般“堕落”时光里,都不曾把她放弃,只是,每回都叮咛她一句:多爱自己。
好吧,她多爱自己,顺便也爱爱她们,嗯,只是顺便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