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萌芽的情思
接下来的日子,相未浓过得格外悠闲自在,江墨然和霍西去香港洽谈滨江绿色园区的项目,一呆就是半个月。至于她自己的工作方面,她本还有些担心每天在公司对着韩世尘难免会尴尬,却不想韩世尘近来为了S城的高级餐饮会所新计划不停地在S城和C城之间飞来飞去。而C城同一时间又在为新五星级连锁酒店选址拍地打通天地线,所以韩世尘即使回到C城也极少进办公室,这两个大项目都有何助理亲随跟进,相未浓乐得清闲地呆在办公室里处理一些文案行政工作。
韩世尘每日照三餐问候她,除了公事之外,他会主动报上自己的行程,有时会跟她说C城的一些趣闻,有时也会问她休息时间都干了什么,有时实在忙起来,三言两语就挂了电话。这让相未浓觉得亲切自然,她几乎没有恋爱经验,也不知道这样的关系应该怎样定义,但她觉得这种距离和进度刚刚好。她逐渐开始每天在固定时间习惯性地等待韩世尘的电话,甚至偶尔在对方忙得无暇分神的时候主动发消息慰问一下。期间韩世尘回来的几次,总会千方百计抽空约她出来见面。
这日两人吃完饭沿着长街散步,此时天色已黑,街上华灯初上,霓虹缤纷,这个城市的白天与黑夜是完全不同的气质。白天熙熙攘攘每个人都行色匆匆地奔波,到了晚上则是一派纸迷金醉及时行乐的景象。
“昨天才回来,明天一早又要去S城了吗?”相未浓见韩世尘掩不住的倦容,不由叹道。
“明天是S城新会所的落成剪彩仪式,过了这遭,S城的事终于可以告一段落,不用再两地跑了,”刚才饭后相未浓直嚷着吃太撑要出来走走消食,这会儿却见她在寒风凛冽中瑟缩不已,韩世尘脱下自己的围巾替她围上,笑意缱绻地望进她眼底,“以后也能多陪陪你。”
相未浓把他眼里的血丝看得分明,仰着脸对他俏皮一笑,“当务之急应该是好好休息才对,你真当你是铁打的呀,就当是为了公司,韩总也千万要保重身体。”
韩世尘眉毛扬了扬,抓住她的手“还叫我韩总?”
“那叫世尘?有点别扭,叫惯了韩总好难改口。”相未浓一心一意试图把自己的手从他的掌心里抽出来,可似乎无论她怎么逃都无济于事,正好两人走到十字路口,便只好干脆任由他牵着她的手过马路。
韩世尘为她的不再挣扎感到欣慰,好脾气地说:“难改也得改,反正有的是时间,慢慢改。明天S城的剪彩仪式有没有兴趣,晚上新会所里还有一场庆功宴会,场面挺大的,想不想去凑个热闹?”
相未浓立即摇头,“算了吧,也许纯高手过招的商务谈判之类还能开发一下我的商业资质,筹影交错的场面我就实在没什么兴趣啦。”
韩世尘本来也就是随她高兴,听她这么说,想了想道:“这样的话,下周三的竞标会倒是可以带你去看看。”
相未浓果然眼睛一亮,“就是市南五星级酒店计划那块地的竞标会吗?”见他点头,相未浓眯着眼凑近他,眉毛弯弯如新月,笑得阳光明媚,“说起来,我还是因为上次锦华商业区流标一事才认识你的,韩总这次可要努力一雪前耻啊。”
韩世尘对她不怀好意的调侃有些无奈,拍拍她的手背,“以前从来不知道原来你这么会拿人开涮,而且还喜欢对着自己人开涮,看来调教之路还很漫长,我任重而道远啊。”
相未浓啐了一口,“什么自己人,什么调教之路。”看看时间已经不早,“晚了,快回去吧,别送我了,你还要赶明天一早的飞机呢。”虽这么说,终却仍是拗不过韩世尘的坚持,他们走回饭店取了车,由韩世尘把她送回了家。
转眼就到了竞标会那天,标的是城南紧挨着明南商业街的一块18000平米的地,四周高楼林立,购物中心和美食广场一应俱全。这里原本是一所初中,后迁址去了郊区,便留下黄金地段中这一块炙手可热的空地。
江墨然和霍西进来的时候,会场里已经差不多坐满了,他们随意选了个后排的位置坐下等待竞标开始。江墨然本不想来凑这个热闹,只因这场竞标的结果纯粹只是走个流程根本毫无悬念,近来华维的动作这么大圈内人心里都跟明镜似的,上次锦华商业区流标之后承下情的人这次都免不了给几分顺水人情。就连他们自己,一开始也对这块地动了心思,知道华维有意之后便不欲再去趟这混水。下午霍西拉着他过来竞标会,说是想观摩一下华维围标的手段,方方面面的消息显示围标是一定的了,这时又看到韩世尘坐在第三排一派淡定从容的样子。
霍西咂咂嘴,“韩世尘都来亲自压标了,那可是势在必得的阵仗了。”他又嘴欠加了句,“上次碰到我们算他倒霉,这次要是再中不了标,他在C城也不用再混下去了。”
江墨然才不去理会他的张狂劲,眼角忽然瞥到一个青色身影从门口疾步走进来,可不正是相未浓。他正欲叫她,却见韩世尘起身朝她招了下手,相未浓望见他立刻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走过去在他旁边坐下。她这一番不加思索的动作太过行云流水以至于压根没注意到后排的江墨然,更别提他深深敛起的眉。
此时的相未浓只来得及庆幸自己没有迟到,“不好意思,我来晚了。”四点钟何助理奉命准时去接她,谁料她正在处理手上一份紧急的资料,全看在韩世尘的面子上,何助理才耐着性子等了二十分钟,终于按时把她接了过来。
韩世尘扫一眼她由于跑得太急,鼻尖上沁出的汗珠,碍于周围闲杂人等众多才忍住没替她去擦,只轻笑道:“没关系,这才要开始。”
这可能是有史以来时间最短的竞标会,就连相未浓这样的门外汉都看出来华维的压倒性优势,不过这不妨碍她饶有兴趣聚精会神地把竞标会从头到尾地看完。当宣布华维中标后,相未浓向韩世尘祝贺,“恭喜你啊,不过你怎么看起来一点都不兴奋。”
韩世尘眨眼,“因为做了那么多的前期准备,结果就在意料之中了。”
在场众人纷纷走过来贺喜华维,韩世尘或握手客套两句或点头致谢,江墨然和霍西也走上前,“恭喜韩总,华维这次赢得很漂亮。”江墨然勾起一个招牌的笑容。
“江总过奖了。”韩世尘礼貌地回道,跟他握了握手。
“墨然,你也在这里?”一旁相未浓乍见江墨然诧异地站起来,被后面不知道哪个想上来道喜的人推了一下,冷不防一个趔趄。
“小心点。”韩世尘眼明手快地伸手揽住她的腰扶了一下。
“谢谢。”相未浓心有余悸地拍拍胸口对他感激一笑。
江墨然沉着脸看她,眼中聚起汹涌的黑,相未浓有些茫然地被他看得头皮发麻一时无语,一边霍西瞧出场面的微妙,笑着打哈哈,“未浓妹子啊,我们这不是来凑个热闹么?你这丫头太没良心,我们去香港半个多月,你竟然一声问候都没有。”
相未浓正欲回答,江墨然却忽然勾着唇笑了,“我送你回去。”可但凡了解他的人都知道每当他这么笑的时候就意味着他的心情并不怎么好,所以相未浓打了个寒战,暗自思索自己哪里惹到他了。
韩世尘深深望着江墨然,“多谢江总好意,不过未浓是华维带来的人,公司自然会派车送她。”
江墨然听到他说未浓的时候眯了眯眼,瞳孔急遽地收缩了一下,嘴边笑意更深,却是看向相未浓,“现在五点半了,应该属于下班私人时间。”
韩世尘心中一紧,不知怎么忽然想起相未浓经常在不经意间的眯着眼的表情竟然跟此时江墨然的表情有七八分相像。相未浓虽然没想明白眼前这一出是怎么回事,但这剑拔弩张的古怪气氛着实有些压得人喘不过气来。电光火石之间,她便飞快地有了主意,自然而然道:“韩总,公司不用特地派车送我,正好墨然与我同路,我跟他一起走就行了。”
韩世尘眼中一冷,定定看她,却终究没说什么,“那好吧,路上小心。”
江墨然一路沉默着走出会厅,相未浓和霍西跟在他后面,相未浓边走边以口形问他江墨然怎么了,霍西两手一摊没理她。走到车库找到车江墨然径自上了车,相未浓则低眉顺眼地打开副驾门坐上车,霍西正要开后座的门,江墨然已放开手刹踩了油门,霍西急得跳脚,“你什么意思啊!”
江墨然按下车窗,“你自己打车回去。”
霍西欲哭无泪:“该死的,你们城门失火,殃及池鱼!”
江墨然面无表情地说:“回头给你报销车费。”
霍西被他气得够戗,凑过去在他耳边说:“你真该拿面镜子照照你现在的样子,整个一抓奸的妒夫相,我在香港说的话果然没错。”
江墨然狠狠地给他一记眼刀,不再理他,一脚油门绝尘而去。
相未浓一直知道其实真实的江墨然并不是像平时他对自己表现出来的那样和善好相与的人,但由于他对她向来亲厚,以至于忽略了他冷酷的一面。所以此刻的他是她从未见过的冷漠面容,相未浓瞧着他鬼斧神工般刀刻的冰冷侧面,心中禁不住有些难过,“墨然,你怎么了?”
江墨然握着方向盘的手紧了紧,声音很是漠然:“你最近工作很忙?”
相未浓不明缘由,问被得一愣,脱口道:“我不忙啊。”
江墨然脸色更yīn沉,冷冷地问:“那你知不知道我去香港出差?”
“知道,晴姨告诉我的。”相未浓发现他开的这条路冷僻荒凉,根本不是回家的路,心想着他不会一气之下杀人灭口吧,却又不敢问出来。
江墨然踩下急刹车,轮胎“嘶”地在地上磨过一段才在路边停下,他侧头看她,口气凉凉的:“为什么不给我电话?”
相未浓张口结舌,又有些委屈,“我我怕你忙,打扰到你。”脑中拼命回想以前似乎也有类似情况,但他最多抱怨几句却从没像这次反应这么大。
“很好,相未浓,你这个没心没肺的女人!”江墨然不气反笑,拔下安全带,眼中黝黑一片,倾身朝她压过去,相未浓被惊得动弹不得,心道难道他真要杀人灭口?一个念头还没转完,只觉得唇上一凉,他已经按着自己的后脑勺狠狠地吻下来。
第16章 我们交往吧
江墨然起初觉得生气,后来看她小心翼翼又委屈的样子便心软了,但有些事必须要尽早说清楚,他存了三分赌气七分吓唬地吻她,触到她的唇才发现自己真正失控。那是花瓣一样柔软的唇,口腔中的细腻甜蜜,引得他一尝再尝,怀里的人儿脸色酡红,瞪着一双迷离失神的眼睛不知今夕何年,显然被他吓得不轻。江墨然向来不是什么见好就收的谦谦君子,趁胜追击的勇气倒是从来不缺,想着自己历来都是被她轻轻巧巧就搅乱了情绪,此时见这小妮子难得迷糊得没了主意,低声诱哄道,“乖,闭上眼睛,用鼻子呼吸。”见相未浓果然依言乖乖闭了眼,江墨然轻笑一声再度欺上她的唇,长驱直入擭住她的舌头,辗转吮吸,在相未浓终于回魂睁眼之前,意犹未尽恋恋不舍地放开她,在她耳边湿湿地吐出一句,“未浓,我们交往吧。”
一个响雷从相未浓脑中劈落,令她将醒未醒的神志再次纷扰成一团乱麻。她惊得直起身子,猛一抬头却不料额头“砰”一声结结实实地撞在车窗顶框上,痛得她直吸气。
江墨然急忙把她揽过来,在车灯下仔细检查,只见她被撞的前额已经有些红肿,他边替她轻轻地揉着边薄责道:“怎么这么不小心,痛不痛?”见她摇头,又戏谑道:“就算你讨厌我,不愿意跟我在一起,也用不着这样自残吧?”
相未浓推开他的手,脸上的红晕还未褪去,又羞又恼又急地说:“别跟我开玩笑,墨然,这一点都不好笑。”
江墨然停下动作望进她眼底最深处,“我没有开玩笑,再比没这更认真的时候了。”他拿起她放在膝头五指绞在一起的手,每当她紧张或者不安时,就会做这个动作。她的手指白皙细长,骨节分明,指尖微凉,他慢慢把她的手包在自己的掌心里。
相未浓低下头沉默着,脑中闪过无数个片段,母亲离家以后她发高烧昏倒,醒来之后第一眼看到的就是他盛满关切和忧心的眼睛,十多岁之前,多少个空寂得令人心慌的夜晚,他陪着她入睡。这二十多年来,他宠她依她包容她,就连她的任性和固执他都一并呵护,而她视他如父如兄如师如友,她对他全然的信任和依赖甚至连她的父母都无法匹及。可是她绝对没想到这样的他有一天会对她说“我们交往吧。”或许在她15,16岁最少女怀春的日子,她曾幻想过会有那样一位英俊潇洒的男生温柔体贴地待她,也暗自琢磨过江墨然似乎已经完全符合这样的条件。可未等到她那样的小心思发展壮大,他就有了一任又一任美丽动人的女朋友,之后她再没了别的念想,直到这一刻,她的初吻被他夺去,而她甚至来不及去想这一切是如何发生的。
相未浓脑海中渐渐浮现出另一张坚毅清俊的脸庞,半晌,她终于抬头,眼中有迷茫有犹豫有苦恼,咬着嘴唇为难地看他,说出的话支离破碎:“墨然,我们这太突然了我从来没想过,我”她一连说了好几个我,却始终说不出下面的话。
江墨然慢慢松开了她的手,眼中的光浮浮沉沉,最终黯淡下来,他扯一扯嘴角,却是个苦涩的弧度,“所以我是被拒绝了,对吗?”
相未浓见过江墨然的很多面,有潇洒不羁的,有沉着冷静的,还有最常见的温和宠溺,甚至也有冷嘲热讽的,但她从来没有见过他黯然伤情的样子,并且使得他低落的始怂恿者是自己。这个认知像一把尖刀,锐利的锋刃直直插进她的心口。这时相未浓陡然平静下来,好似流水越过高山穿过峡谷,终于回到平地上,否极泰来,心中也一下子清明了许多。她重新伸手握住江墨然的手,正视他如黑曜石一般的眼眸,轻轻地说:“我不是这个意思,墨然,”她顿了一下,压下心底那些细细缠绕着她的说不清道不明的涩意,软声抱怨道:“你不能这样对我用苦肉计,我一点心理准备都没有。”
江墨然眸中的深思一闪而过,夹了丝丝笑意,指腹来回摩挲着她的手指,“我给你时间,我们慢慢来。”
夜里回到家,相未浓早早上了床却毫无睡意,脑中乱轰轰的,不断跳出许多被积压已久的往事,从童年到少年至成年,那些虽然过去很久,却依旧历历在目的yīn霾以及温暖。
七岁那年,母亲与父亲和平分手,离开了这个家也离她而去,远赴加拿大投奔自己的娘家。那时幼小如她并不懂分手的含义,也不知加拿大在地球的哪个角落离自己有多远,但依赖母亲的天性让她在看到母亲整理行李的一瞬间心中被巨大的恐慌淹没。她扑到母亲怀里哭道:“妈妈,你不要我了吗?”
母亲轻轻地拍她的背,语气柔和得像一片羽毛,“傻丫头,妈妈怎么会不要你呢?只是外婆病了,妈妈要去照顾她,所以才跟要宝贝分开一段时间。你想啊,要是妈妈病了,你是不是也会很着急要来照顾我呢?”
相未浓哭得小脸通红,委屈受伤又倔强地看着母亲:“你骗人!爸爸说你再也不会回来了,要是去照顾外婆,你为什么不带我一起去?”
母亲怔怔凝视了她一会儿,眼泪终于掉下来,却还是微笑着说:“因为爸爸会舍不得你啊,外婆在很远很远的地方,妈妈带你一起去的话,爸爸一个人孤零零的会很难过。所以你要乖乖的听爸爸的话,好好陪着他,知道吗?妈妈会经常来看你的。”
母亲离开以后,父亲一如既往地忙碌,甚至比从前更少回家,偌大的家中只剩下于嫂和小小的相未浓。她每天都守在客厅里等母亲的电话,有时等得到有时等不到,若等到了,她每次都不忘问一句,“妈妈,你什么时候回来?”母亲总告诉她,“快了。”但几个月过去,她一次都没再回来过。后来相未浓想,是不是若她生病了,母亲就会回来照顾她?
于是三九严冬,她在门外站了一夜,第二天便发起了高烧,她趁着于嫂出去给爸爸送饭的空档来到客厅给母亲打电话,拿起话筒之后却发现脑中浑浑噩噩根本想不起那个电话号码。她眼前一黑便笔直地从沙发上摔下去,不知过了多久,她听见一个焦急的声音在叫她的名字,仿佛从极远的地方传来,隐隐约约听不真切。
相未浓缓缓睁开眼,对上一双墨黑的眼睛,里面写满了忧心,她怯怯地喊了声:“墨然。”
江墨然搂着她,只觉得手下小小的身体火烧火燎地烫,而她脸上的神情是一种濒临崩溃边缘的破碎。他心痛不可抑,伸手摸了摸她滚烫的额头,把她抱起来说:“我带你去医院。”
相未浓无声无息地蜷缩在他怀里,安静得像个布娃娃,直到江墨然抱着她上了出租车,她才轻轻地说:“我们去别的医院好吗?不要让爸爸担心。”
那一刹那,14岁的江墨然第一次体会到犹如利器划过心头的尖锐疼痛,殷殷地血冷不防地流出来。十多年来,江墨然的人生一直一马平川,无忧无怖,他机智,沉稳,无论是学业,还是人情世故抑或未来,他都有着足够的自信去应对和掌控。而自他看到相未浓的第一眼,他就把那个襁褓之中粉雕玉琢的小女娃当成是上天赐予他的礼物。从她牙牙学语到蹒跚学步,他都充满惊喜地一路陪着护着,很多时候,他甚至比相未浓的父母更加愿意肆无忌惮地宠溺她,跟着她一起恶作剧,看她眼中闪烁的小光芒,把她打扮成精致的洋娃娃,听她咯咯大笑。
14岁的江墨然其实已经完全能理解并懂得成人世界的纷争和缘起缘尽,他何尝不明白相未浓父母的不得已和苦衷,然而这一刻他几乎有些怨恨他们,那个他极力想要呵护的无忧无虑的小未浓已经远去了,大人们之间的错误代价终究落到了她的身上。
江墨然紧紧搂住相未浓瑟瑟颤抖的身体,从喉间最深处逸出一声叹息,“好,我们去别的医院。”
第17章 咫尺还是天涯
翌日早晨,相未浓打着呵欠出门,跨出院子发现江墨然已经坐在车里等她。她快步上前坐进车里,江墨然的目光扫过来,“没睡好?”
相未浓点头,看他却一副神清气爽的样子,心中颇为复杂。
江墨然指了指后座的两块三明治,“吃吧,我妈特地给你做的。”
相未浓拿起一块咬下去,表情满足至极。江墨然笑睨她一眼,“我妈要是知道你这么捧场,一定愿意每天给你做。”
相未浓把另一块递给他,他却没伸手接,她只得把三明治送到他嘴边,他才乖乖咬了一口。相未浓摸摸鼻子,咕哝道:“多大的人了”
江墨然不语,只是眉目舒朗地笑。
相未浓说:“墨然,其实你不用送我,我可以自己开车去公司,你送了我,我晚上下班回家反倒成个问题。”
江墨然不假思索道:“我以后每天来接你下班。”
相未浓费力地把含在嘴里的三明治咽下去,指出一个关键问题:“你不会打算以后每天都住在家里吧?”她知道江墨然平日里只偶尔回家探望父母,通常是住在市中心的酒店式公寓,或者近郊的别墅,又兴许是某处她不知道的房子。他向来有置产的嗜好,据霍西说凡江墨然经手的建筑项目,他总会自留一处,所以狡兔尚且三窟,而他江墨然又何止三窟?
江墨然挑眉,“难道只许你住自己家,我就不能住在自己家里了?”
相未浓有些急了,扯住他的衣角,“这样江叔晴姨一定会觉得奇怪的。”她见江墨然不说话,心中更没了底,“你不会已经告诉他们了吧?”
江墨然瞥她一眼,“告诉他们什么?”
“我们的事啊。”
“我们的什么事?”
相未浓气结,“我们交往的事。”
江墨然用一种原来你也是有这个觉悟的眼光看她,“为什么我不能告诉他们?”
“你真说了?”相未浓一个使劲,把他衬衫都捏皱了。
“没有。”见她松了气,江墨然又加上一句,“不过我没打算瞒他们。”
相未浓想了一会儿说:“墨然,我们的事能不能暂时先不要让别人知道?”
江墨然眉峰拢起来,腾出一只手去把住她的肩,“我就这么见不得人?还是你想玩地下情?”
相未浓振振有辞地说:“昨天你明明答应给我时间慢慢来,要是瞬间大家都知道了,我会压力很大。”
江墨然哑然失笑,“这是什么歪理?”见相未浓撇嘴,他抚额道,“别人还好说,但我们两家离这么近,稍有风吹草动就能察觉,你以为我爸妈那边能瞒得了多久?”
相未浓当然知道这个道理,所以她索性眼睛弯弯笑眯眯地耍无赖,“那我不管,总之这是我们开始交往以后我拜托你的第一件事,你只要告诉我你答应还是不答应?”
江墨然笑了,眼底露出些玩味来,“哪来的刁钻丫头,倒是知道怎么对付我。”他握住她的手,合拢手掌,对她上的眼睛,“办法有一个,只看你愿不愿意配合。”
“什么?”
江墨然好整以暇道:“你跟我搬出去住。”
相未浓啐了一口,挣脱他的手。
江墨然不再逗她,敛了笑正色道:“好了,我答应你,以三个月为期。”
快到相未浓公司之前,江墨然不经意地说,“下个周末有空吗,上次说的去Y市陪你玩滑伞的事我可一直记着。”
相未浓怔忡道:“下个周末,那不就是圣诞节吗?我们公司好像安排了圣诞派对。”
江墨然没看她,指尖在方向盘上轻点几下,“这听起来似乎不在必须出席的公事范畴之内。”
车子打个弯在相未浓公司门口的下客区停下,相未浓边开车门边说:“我跟公司确认一下回头再给你回复。”
上午10点多的时候,市场部吴影到18楼交一份企划,看到相未浓熟稔地叫她,两人之前在市场部共事过几个月,交情不错。
“最近还是那么忙吗?”相未浓看到吴影的黑眼圈心知肚明道。
“是啊是啊。”吴影一迭声地抱怨,“该死的老李又连续出差两周,所有事都丢给我,今天这份企划还是我死赶活赶三个通宵替他赶出来的,”她指指总裁办公室,“里边那位急要,唉,”她靠在相未浓肩上,“要是我不幸成为剩女,一定不会放过老李!”
相未浓打趣道:“你不放过李经理也没用,他的年纪只能做你爸,何况你已经是剩女了。”
“死丫头狗嘴里吐不出象牙!”吴影怒视她,作势要拿手上一叠厚厚的企划敲她脑袋。
相未浓险险躲过,把桌上一个文件袋交给她,“帮我顺便一起交给韩总。”
吴影再怒,“竟敢差遣我!”话虽这么说却还是接过文件袋,“中午一起吃饭。”
“好。”
一小时以后,何磊何助理路过相未浓办公桌边时,相未浓恰巧起身往外走,走了两步又退回来,“何助理。”
何磊停下来用眼神发问,相未浓从书架上抽出一份合同给他,“麻烦帮我给韩总签一下字,很急。”见何磊站着没动,她又解释道:“我跟市场部吴影约了中午吃饭,快迟到了,劳烦帮个忙,谢啦。”她把合同往他手里一塞,等不及何磊开口,她就匆匆跑出去了。
吴影到员工餐厅的时候,相未浓已经点了好几盅点心和几碟小菜,一个人捧着一杯香气四溢的奶茶有一口没一口地啜着。看到吴影,她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朝她招手,“这边。”
吴影风风火火地从人群中突围,大步走过去坐下,望一眼满桌子的菜再看了看人头攒动的餐厅,露出钦佩的表情,“你是怎么抢到的?”
华维的员工餐厅连续几年被评为C城前三大价廉又物美的白领餐厅,曾一度火爆到连其他区域的公司员工都会在午饭时间慕名前来。以至于餐厅食物供不应求,不得不关闭对外开放,只对内部员工提供餐食。
“早到的鸟儿有虫吃。”相未浓闲闲地说,“要是我也像你这样姗姗来迟估计这会儿连残羹剩渣都捞不到了。”
吴影叉起一块叉烧酥忿忿地咬了一口,“你以为都像你这么好命可以早退来占位?我刚刚替老李开一个市场部的战略会呢,韩总亲自主持的,刚散会我就飞奔过来了。”
“咳咳。”相未浓想到前面自己跟何助理说的话不由呆滞了一下。
“怎么了?”吴影给她倒了杯水,奇怪地看她,“你连吃凤爪都会被骨头卡住?”
相未浓摆摆手,问她:“近来市场部有什么大动作吗?又是李经理出差半个月又是老板亲临会议的。”
吴影夹了一块咖喱牛腩往嘴里塞,含糊不清地说:“不就是为了新五星级酒店的计划吗,上个月则是为了S城的新会所没个消停,何时才能忙到头哟。最近两个月各部门都折腾得够戗,连公司每年例行的迎新会都一拖再拖。”
相未浓奇道:“什么迎新会?”
吴影鄙视地说:“本周五的迎新会啊,特地为你们安排的,别告诉我你不知道。”
见相未浓侧着头一副好奇宝宝的样子,吴影拿筷子敲了敲她的碗,“公司今年三月底和四月底各招了一批新人共70人,到十月底所有新人为期半年的实习全部结束了,这个迎新会就是为了欢迎他们正式成为华维的员工。因为前阵大家都忙就一再耽搁推迟到本周五,难道你没收到人事部的通告邮件?”
相未浓咳了一声说:“收到了,不过我没能把迎新两个字跟我自己联系起来,所以直接把这则通告过掉了。”
吴影听得目瞪口呆随即大笑:“天呐,我说新人同学,你不能因为上了18楼就忘记自己是新人这件事。”
相未浓托着腮庆幸地叹道:“还好你误打误撞提醒我,否则可真是要闹笑话了。”
“那我再好心地提醒你一件事情,”吴影迅速地解决完一碟叉烧酥才继续说:“迎新会是我们公司里除开年会之外,最闹腾最百无禁忌的一个活动。作为新人,被灌酒是肯定的了,至于被不被调戏恶搞那就得看造化了,你要做好心理准备。”
相未浓虽然酒量不好倒也不太担心:“我一个弱质女流,大家应该不会太为难我吧。”
吴影沉默了一会儿决定还是不告诉她残酷的现实。
“对了,你前面说年会和迎新会最热闹,那圣诞派对呢?我以为这个才是最狂热的。”相未浓问。
“你有所不知,每年的圣诞派对是由工会牵头的,算是个民间自发组织的活动,所以不纳入公司活动的比较范围。而是不是狂热,啧啧,谁参加谁知道。”吴影露出一个佛曰不可说的表情,“对了,这次工会还请到了韩总,哈哈,公司这帮色女们有福了。”
相未浓笑出来:“在说你自己吧。既然是民间活动,那我不参加应该没事吧?”
吴影恍然大悟,“圣诞夜你自己有节目?”见相未浓笑而不语,她笑骂道:“臭丫头动作竟然这么快,不知哪家的公子这么不要命敢来招惹你?”
“喂!”相未浓不满地睨她,“招惹我怎么就不要命了。”
“因为你是韩总看中的人啊。”吴影小声说。
相未浓拿筷子的手僵了僵,不动声色道:“胡说什么。”
吴影凑近她,八卦本性毕露,“你知道吗?韩总从北美总公司调过来的时候,我们的前老板Steve特地吩咐过人事部的王经理,韩总为了避嫌从来不用30岁以下的单身女子做秘书。”
相未浓想起在美国当韩世尘为老约翰介绍自己时,老约翰脸上一刹那的古怪表情。“应该是因为刘秘书的突发情况才让我临时顶替的吧。”
“一开始我们也是这么以为的,但是上回韩总拒了王经理为他特地安排的新秘书面试。”
相未浓默然,“我还真不知道有这件事,你又是怎么知道的?王经理总不会见人就说吧。”
“这个,因为王经理和老李的关系比较好,所以嘿嘿,他告诉老李的时候我偷听到的。”吴影咬着橙汁吸管怀疑地打量她,“你真的一点感觉都没有?两个月前你实习期结束,按照惯例你可以自由选择定岗,但公司破天荒地没有征询你的意见直接定了你的职位,难道你不觉得奇怪?”
相未浓叹服地说:“你连这都知道?吴影,你接收各种情报的功能实在是太强大了。”
吴影一脸理所当然的样子,“老李一直对你这个半路外流的市场部人才很是牵挂,本想趁着你定岗的机会再把你抢回来,谁知你根本不在自由定岗的新人名单里,问了一圈才知道你的职位早就由韩总直接定下了。”她看看相未浓,见她正讳莫如深地低头沉思,不由怒从中来,“你这丫头套了我这么多话,自己却什么都没说是怎么回事啊?做朋友怎么可以这么不坦诚?”
相未浓回过神,“啊,你想听什么?”
“你跟韩总到底是什么关系?”
相未浓耸肩,“就是老板和员工的关系啊,你别疑神疑鬼了。不过经你提醒,我觉得现在的职位确实容易遭人话柄。”
“所以?”
相未浓喝光最后一口奶茶站起来,“走一步算一步吧。”
吴影为没挖到任何八卦而泄气不已:“你这人实在太没意思了。”
下午四点,何磊从总裁办公室走出来,相未浓端着一杯咖啡迎上去,“何助理,这杯咖啡请帮我…”
何磊透过金丝边眼镜镜片深深看她一眼,“韩总让你进去一下。”
相未浓愣了一下只得推门走进去,“韩总,咖啡好了。”
“我在想,你打算躲我多久?”韩世尘放下文件沉沉凝视她。
相未浓不解状,反问道:“我为什么要躲你?”
韩世尘起身走到她面前目光灼灼地望着她:“我也没想明白这个问题,所以山不来就我,我来就山。”
相未浓正跟他对峙着,恰巧手机响起来,她连忙接起,是销售部Nancy,“不好意思相秘书,你的座机没人接只好打你手机,多媒体会议室已经准备好,我们等韩总过来就能开始产品演示了。”
“好的我知道了,韩总马上过来。”相未浓放下手机对韩世尘说:“韩总,销售部的人在多媒体会议室等你了。”
韩世尘点头,“明天中午给我一个小时。”
“恐怕不行,”相未浓神情诚挚,“明后天我要去上南中心参加一个为期两天的行政类培训,月初人事培训部特批的。”
韩世尘拧眉,“那周五的迎新会呢?”
“后天培训结束后我会直接从上南中心去迎新会的酒店。”
韩世尘直觉有什么不对劲,却无暇细想,微微颔首后便大步出了办公室去往多媒体会议室。
第18章 抉择
周五那天的迎新会着实出乎相未浓的意料,她被排在新员工的几桌。席间不断有人轮番过来敬酒,到了后阶段,大家都有些喝高,技术部的小戴端着一杯竹叶青走到她面前,“师妹啊,今年的这批新人中,就属你升得最快了,刚进公司就到18楼,简直是史无前例的大/跃/进,这杯酒无论如何你都要干了!”
周围人顿时一通起哄,相未浓不明白自己怎么就忽然成了众矢之的,正要硬着头皮接过酒杯。一只手先她一步拿起杯子,“你们合伙欺负一个小女孩,太没风度。”何助理笑着一口干下酒。
相未浓下意识地朝主桌的韩世尘看去,只见对方正关切地审视自己。
“哇,何助理太怜香惜玉了。”众同事闹得更厉害,“不带这么偏帮的哦,必须得自己过了这一关才行。”
不知哪个人又变本加利地斟了一杯五粮液递到相未浓面前,“妹妹干了这杯,以后工作上有什么难处哥哥一定罩你。”
相未浓愣着没动,眼角余光瞥到韩世尘站起身欲走过来,她忙伸手接过酒,闭上眼一狠心灌下去,只觉得从喉咙口到胃里都火辣辣的灼烧般难受。
大伙一通喝彩便不再闹她,终于得了清净,相未浓坐下来喝了两杯热茶。可她向来不擅酒力,今天又是在外培训完以后匆匆赶到这里,当时大家都已经到齐开始敬酒,她甚至来不及吃几口菜就被哄闹着空腹灌下不少酒精。如今酒过三巡,醉意上来,胃里又似翻江倒海火燎似的不舒服。相未浓对众位说了句“我去下洗手间”便站起身,不料脚下虚浮,竟有些站立不稳。
韩世尘在后边暗自托了她一把,“你的脸色很差。”想要一起扶她出去,却被上来敬酒的几个部门经理缠住。
“我没事,不用担心。”相未浓摇摇头,趁势绕开他,径自走了出去。她晃晃悠悠到洗手间本想吐出来可能会好受些,可偏偏纵是胃里再怎么翻腾,却吐不出一点东西来,只是不住地干呕。她嘴里发苦,用水冲了冲脸准备走到饭店外面透透气希望会好些。
她穿过大厅走到大堂外,无力地俯□子倚着墙壁吹冷风,忽然有双手轻轻拍她的背,“吐出来会好过点。”
“墨然。”她连头都没有回直接靠进他怀里,只觉得这个声音此刻听起来仿佛天籁,“好难受,吐不出。”
江墨然对她虚弱的样子心疼不已,连忙接住她的身体,“怎么喝这么多,我送你回家。”
相未浓又往他胸口靠了靠,整个把自己的重量交给他,有气无力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江墨然抱着她,只言简意概地说:“我在这里见一个客户。” 下午相未浓告诉他晚上会跟公司在这里吃饭,他便也直接把客户约在这里的包厢谈生意。他想幸好自己这么做了,刚才出来大厅抽烟的时候,看到相未浓惨白着一张脸,鬼魂一样虚着脚步走出大厅,他二话不说立马跟了上去就见她现在这个样子。
相未浓正要说那我去跟同事打个招呼就回去,就听到吴影活泼的声音传来,“好啊未浓,我说你怎么中场溜号这么长时间,原来是私会男人去了!”
相未浓转过身子,只见适才饭桌上的一群同事们都站在门口促狭地对她眨眼。而个别认出江墨然来的人更是一脸暧昧地打量他们。只有韩世尘没什么表情地看着她,只是眼神深邃不可测。
相未浓稍稍站直身子:“原来你们已经散了,正想来找你们呢。”
吴影笑意浓浓地消遣她:“谁说我们散了,我们正打算去唱K呢,不过你佳人有约肯定是不会和我们一起了。”说着又靠近她小声道:“你男朋友看起来一表人才跟你真配。”
江墨然离得近自然一字不拉地全听进去了,给了吴影一个笑容,随即揽着相未浓正色道:“未浓喝多了胃不舒服,我先送她回去了,你们玩得尽兴。”
韩世尘的身形完全笼罩在夜色中,相未浓避开他冷冷的锐利的、似这黑夜一般深沉莫测的目光,轻轻地说:“不好意思,韩总,我们先走一步了。”
韩世尘恩了一声道,“好好休息。”
才上车江墨然的手机就响起来,他接起来:“实在抱歉,于总,临时有些紧急的事情所以先离席了,有什么要求你尽管跟徐总管提吧。”
“恩,好,好的,下次一定。”不知对方又说了什么,江墨然都答应下来,最后才挂了电话。
相未浓听出些端倪来,“对不起,墨然,我好像影响到你的公事了。”
“你比较重要。”江墨然边把着方向盘边侧头看她,见她咬唇蹙眉的样子,不由暗怒:“你那都是些什么同事,从没见过我公司的女职员会被灌成你这样的。”
相未浓一手捂着胃一手撑在窗沿上,“大家都是闹着玩儿的,是我自己酒量不好,都喝这点,别人就没事。”
江墨然冷哼一声:“都这样了还不忘堵我话,你想要我直接送你去医院吗?”
最终还是去了江墨然在市中心的酒店式公寓,一来比较近,离此地只有十分钟车程,此刻相未浓实在受不住更久的颠簸。二来她也怕回家父亲看到她现在的样子会絮絮念。
一进家门江墨然就开始翻箱倒柜地找胃药,相未浓忍不住提醒他:“上次不是说放书房的抽屉里了嘛。”江墨然对这些细枝末节的生活琐事从来都是选择性遗忘的,她虽没来过这里几次,却比他记得更清楚。
江墨然一拍脑袋走进书房取药给她,回来见她半靠在沙发上仍是醉意未消的样子,便又去厨房为她冲醒酒茶。相未浓吃了药闭上眼睛欲小憩,上衣口袋里的手机震动起来,她盯着来电显示看了半晌,才犹豫着按下接听键。
“好点了吗?”一个清冷的声音如是问道。
“我好多了,韩总。”相未浓刚说完这句,只听江墨然的声音从厨房中传出来:“今天你就住在这里吧。”
电话那头一阵寂静,“这就是你最近躲我的原因?”韩世尘的声音忽然变得有些沙哑,像是在压抑着什么,语气中透出隐隐的烦躁。
“对不起。”
“你想清楚了?”
相未浓还来不及回应,那头已经只剩下嘟嘟声,她握着手机有一瞬间的茫然。
江墨然端着醒酒茶走过来递给她,随口问:“谁打来的?”
“我老板。”她放下手机,接过醒酒茶一口饮尽,放下杯子后就不愿意再说话,蜷缩着倚在柔软的沙发里。
江墨然看出相未浓的意兴阑珊,在她旁边坐下,伸手把她圈进自己怀里,轻抚她的背。
相未浓埋着头闷闷地说:“世界上怎么会有酒精这样东西?以后再也不沾酒了。”
她的声音有些瓮声瓮气的,江墨然抚上她的脸,手指滑过她紧闭的眼睛,指尖在她的眼角沾到一丝湿意。江墨然垂下眼睑,眸中有粼粼的光在搅动,“真这么难受?”
相未浓忽然睁开眼,眼里已经没了任何水光,仿佛刚才的湿意只是江墨然的错觉。“睡一觉就好啦,”她撒娇似的搂住江墨然的脖子,微微翘起唇角,“头晕眼花,抱我到床上好不好?”
江墨然亲亲她的脸颊,俯身抱起她,眼神柔软,“孩子似的。”把她抱到卧室床上,又吻了下她的眼睛,“睡吧,明天是星期六。”
相未浓是被香醒的,睡梦中闻到一阵阵香气,像是芝士还有培根,不断蹂躏她将醒未醒的神经。她终于抵不住诱惑,费力地睁开眼,天早就大亮,阳光透过蓝色落地窗帘照了一屋。她要呆滞一下才明白过来这为什么不是自己的房间,房门虚掩着,难怪会有香气传进来。她坐起身又呻吟着倒回枕头,着着实实体会到了宿醉后的头痛欲裂。她揉了会儿太阳穴爬起来冲了个澡,然后轻手轻脚地走到厨房,想探一探把她香醒的究竟是什么。
到厨房门口相未浓就笑了,只见江墨然正挽着袖子持着平底锅煎蛋。他穿得十分居家,浅色衬衫卡其色亚麻长裤,若不是他把着锅柄的姿势倒有几分像是把着方向盘一般的漫不经心,俨然是一副好好先生的样子。太阳光穿过洁净的玻璃窗软软地洒在他的身上,使他整个人都沐浴在细细碎碎的晕黄光圈中。
江墨然瞥到相未浓,回头给她一个大大的笑容:“早,睡醒了?”
相未浓简直不敢出声打扰这一幕只有在她梦中才会出现的满满都是家一般温暖的场景。
江墨然见她还是愣愣地站在客厅里看着自己,笑容更加柔和,“傻站着干吗?快过来让我看看是不是醉傻了?”
相未浓三步并作两步走上去,伸手从背后抱住他的腰,把脸贴在他的背上呢喃,“墨然墨然。”
江墨然被她突如其来的一抱怔了一下,手里的平底锅差点滑落。他放下锅子关了火,回过身揽住相未浓与她面对面,“一大早就投怀送抱,总算不枉费我昨晚任劳任怨地照顾一只小醉猫。”
相未浓仰着脸问:“难道我睡下以后又折腾了?”
江墨然笑着点她的额,“没有,你酒品好得出奇,我本还担心你会睡得不安生所以又守了你一会儿。谁知道你不吐不闹,沾枕即睡,连个翻身都没有,安静得像个洋娃娃。”
相未浓皱着鼻子,“酒品好不好都再不喝酒啦,现在头还痛着呢,一身酒气。”
“有吗?我闻闻。”江墨然把头埋在她脖子里轻轻咬了一口,“我怎么只闻到我柠檬沐浴露的香味。”
相未浓“呀”地一声想要退开却被他的双臂牢牢锁在怀里,对上他笑意盎然的眼睛,红晕慢慢从相未浓的耳际浮到脸上。
江墨然看着她面若桃花的样子,愉悦地笑出声,低醇而有磁性,手指摸索着抚上她的脸颊,看到她的脸更红,正愣神地与他对视。江墨然柔声道:“傻孩子,把眼睛闭上。”低头一手托着她的腰肢一手扶着她的后脑勺密密地吻了上去。
这是江墨然第二次吻她,她还是一如记忆中的清甜美妙,他却怕孤男寡女他会难以自持,所以不敢恋战,只浅尝辄止。一吻结束,他打横抱起她,“脚冷不冷?大冬天的就这么赤脚跑出来了?”
相未浓几乎被融化在他细密的亲吻中,他的气息如青草般好闻,略带些烟草味的清新。等她回过神来已经被抱到餐桌前的高椅上。她托着腮笑眯眯地说:“墨然,我有没有说过你的吻技很好。”
江墨然把两盆培根芝士吐司加煎蛋端上桌,眯着眼睛危险地看她,“你有过比较?”
相未浓咂咂嘴,小声嘟囔:“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
江墨然和颜悦色地冲着她笑:“你说什么?”
“什么都没说。”相未浓识时务地低眉顺眼戳起一块吐司吃,想想还是有些不太甘心。趁着江墨然不注意把他的浓咖啡拿过来,从自己杯子里倒了些牛奶进去,又兑了些咖啡在她的杯子里。
“老实点儿。”江墨然捏她的鼻子,他是何等眼力,哪会没发现,只由着她玩罢了。“下周五平安夜去S市的机票定好了,S市是初夏,带几件轻薄的T恤或衬衫。”
相未浓点头,“我还从没去过S市呢。”
“那这次带你好好逛,”江墨然狭长的眼眸中闪着笑意,“那里的椰林很漂亮。”
“好。”
第19章 脉脉温情几许
用过早饭之后,相未浓自觉地把碗碟放进洗碗机里,又把桌面理清,便疲懒地抱着双膝窝在沙发里不愿动。她对这个甚是悠哉的状态很满意,平日里,她的休息天虽也不曾忙碌,但偌大的宅子里通常只有她和于嫂二人,且各忙各的,多少有些寂寥。而江墨然的这套公寓虽地处商业中心地段,却难得闹中取静,大小也正适宜,百多平方米,既不拥挤,也不似她自己家那般空旷。是以早餐时江墨然三言两语地拐了她与他共度周末,相未浓也甚是顺从地应了。
过了一会儿江墨然倚过去环着她,探了探她的额头,“头还痛?”见她摇头,他又把她搂得更紧些,“你不是最喜欢看瑞德.斯莱的悬疑片,我这里有他的全套收藏,要不要看?”
相未浓猛地回转头,眼睛忽闪忽闪地眨巴着瞅住他,笑容比这一室的阳光还要亮堂,“真的?你也太神了!”瑞德.斯莱是英国60、70年代刻苦且极有天分的老戏骨,对所饰演的每个角色的心理都必会下一番苦功钻研,因而回回都将人物诠释得出神入化的精湛,深得相未浓的心。只可惜因年代久远,网上大多只能下载到他最出名的几部,这几年她也曾在音响制品店中陆续淘到过一些孤本,却总也不齐全,一直引以为憾。此时骤然听到江墨然这番话,叫她如何不喜出望外。
江墨然点一点她的额,“就知道你会喜欢,上个月托一个英国的朋友带回来的。”当然,那中间所费的周折自是不必说。
“上个月?”相未浓不禁忿然,拿指头戳他的胸膛,“你竟然私藏这么久才告诉我。”
江墨然握住她的手,凉凉道:“本来确实早就想给你,谁晓得我去香港的半个月里,被某个没良心的东西彻底忽略,我也不好再巴心巴肺地惹她讨厌。”
相未浓自知理亏地摸摸鼻子,侧侧靠进江墨然怀里,双手搂住他瘦削的腰,把脸贴在他的胸口,软着嗓子讨好道,“好墨然,我错了,你大人不计小人过。”
江墨然眸色深了深,又回归平静,揉了揉她的发,“你为了瑞德.斯莱认错倒是异常的快。”他进书房取了一套精装的碟出来,相未浓喜滋滋地接过一张张仔细翻看,发现有三分之一是她从没看过的。
于是周六一整天,两人宅在家里一起看电影,相未浓本就是瑞德.斯莱的影迷,再加上江墨然客厅里的全套家庭影院设备精良,超大的背投和三维环绕立体声效果,丝毫不比任何影院逊色。从早晨看到天色全黑,相未浓对着屏幕欲罢不能,就连午餐和晚餐也都直接叫了外卖解决,江墨然在一旁陪她一起看,极偶尔地会接一、两个电话去书房处理一会儿公务。两人有时会就影片中的一些悬疑推理问题辩上一辩,即便大多时候都是江墨然赢,倒也不妨碍他们乐此不疲的兴致,反有几分寻常情侣的温馨。
到晚上十点多,相未浓终于把所有没看过的碟片全部看完,脸上全是心满意足。江墨然拥着她,“眼睛都熬得红了,快去睡吧,明天带你出去走走。”
相未浓乖乖点头,洗完澡睡下之前想,就这样吧,她和墨然。
第二天周日老天很是帮忙,又是个冬日里难得的艳阳天,临出门前相未浓忽然苦恼道:“墨然,我没有衣服穿。”前一天早上洗完澡她就把原先穿来的那身满是酒气的外套扔进洗衣机里了,之后沉醉在影片中压根忘了晾衣服这桩事,这会儿她身上这件宽大的衬衫还是从江墨然的衣橱里翻出来的。
江墨然托着下巴上下打量她,最后目光落在她两条白嫩嫩的腿上,“这样也别有风致。”
相未浓嗔怪地扫他一眼,自顾自打开电视胡乱换台,“那今天也只能继续宅着了。”
江墨然轻笑,“我来想办法。”
相未浓回过头去,将笑未笑,口气轻飘飘的,“我想也是,江少的住处怎么可能没套女装救急?”
江墨然揽住她腰身的手力道加大,目光灼灼:“这是第二次了,宝贝。”他撩起她一缕发丝在指间缠绕,贴在她耳边慢悠悠地说:“前天喝下去的酒难不成今天全发酵成醋了吗?”
他每说一个字,吐出的气息就密密喷上她的耳朵,终于成功染红了她的耳根子。相未浓自叹不如,心想到底是百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的江墨然,她怎么会以为自己能够在这方面调侃到他呢?
她咬着唇正不知如何辩驳,江墨然却颇懂得见好就收地放开她,进屋拿了手机拨出去,“宋姐,劳烦帮我备一套女式衣服尽快送来。”对方许是问他尺码,他淡淡瞥了相未浓一眼,把她的身高尺码乃至三围都报得分毫不差,“风格随意些就好,也不是什么正式场合。”说完地址后道了声谢便爽快收线继续俯□将相未浓松松圈着,见对方正拧着眉脸上乍红乍白地将他望着,“怎么了?”
相未浓有些赧然,“你竟然连我的…我的三围都知道?”
江墨然眉毛微挑,做出惊讶的样子,“你却以为你还有什么事情是我不知道的?”
相未浓语塞,转过头去对着电视屏幕,懒得再同他计较,只认真地看一栏探索节目。江墨然则把头搁在她的肩窝里,和她一起打发时间。半晌趁着做广告的间隙,相未浓问了句:“这时间你找谁送衣服过来?”
“一间熟识的服装订制店铺,离这里不远。”江墨然话音刚落,门铃就响起来,他起身去开门,相未浓则略诧异地抬头望去,离他挂电话前后不过二十分钟,这家店也太有效率。
“江少,好久不见了。”人未到,声已至,一个殷切的嗓音袅袅传来,热情熟稔的态度拿捏得分毫不差,多一分则失之自然,少一分则失之恳切。
江墨然微微一愕:“这等小事何须宋姐亲自跑一趟,助理来一遭就行了。”
“难得有机会一睹江少豪宅,我怎能错过?”一个四十出头的女人边说边探身走进来,她着一件棕色的皮草大衣,体态丰腴,雍容华贵,左手提了个大号的服装袋,眼风虚虚朝屋内扫了一扫。待掠到沙发上的相未浓时,着实愣了一下。
“那宋姐可要大大失望了。”江墨然倒不是过谦,他这套公寓除了地段好些,确实跟豪宅搭不上什么边,就连装修风格,都是一贯的江墨然式的简洁利落,丝毫无华丽浮夸之气。蓝白灰三色为主的色调,全套实木地板和家具。客厅中央一方的米色长绒地毯以及浅灰色真皮沙发上的几个米黄色靠垫最是得相未浓的心,也为这一室的清冷色调增添了些暖意。
相未浓见江墨然没有为彼此介绍的意思,只闲闲在一旁替她捋一捋皱得不成样子的衬衫,顺手把衣摆往下盖些。相未浓朝宋姐微微颔首算是打了招呼,目光向她手上的袋子看去,宋姐面上笑着,心里却暗暗叫苦。
宋姐乍见到相未浓的时候便知道坏事了,电话里江墨然并没说衣服是给谁穿的,但听他形容的身形,她心中估摸着像是许倩茹。再加上她曾见过两次他同许倩茹一起到她店里,近来许倩茹光顾她的店又光顾得越发勤快,当中的情形便不言而喻。听说许倩茹出生书香门第,且在就职的公司中职位也不低,但她可不认为平常公司的职业经理人有隔三岔五到她店里购置服装一出手便是六位数的消费能力,更何况每月的对帐单是往哪个金主那里送的她心里可是雪亮得很。
做她这一行的成天在富人和妇人堆里打转,早就练就成一身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的识人善辨本事。江墨然固然是极其慷慨好说话的客人,忌讳倒也是有一些的。这些年由于江墨然这边的关系而光顾她生意的年轻女性着实不少,江墨然其人的私生活虽谈不上放浪形骸,用精彩二字来形容却是不为过。可偏偏这样一个人,是极重隐私的,她在店里招待他的女性朋友们时常常需要闲嗑牙套个近乎,曾不止一次地听说江墨然有个怪僻。他喜欢置产早已不是什么新鲜事,可置了那么多房产,却从未把哪个女友领进门过,倒是好几家五星级酒店都有他常年定下的套间,这就有些不同寻常了。宋姐想,这或许是一种另类的洁僻和超强的领域感吧,非亲勿入。
除此之外,就更别提他的家世背景这些隐私,外界几乎是一无所知的,就好像当年他和西江建设是横空出世般。偶尔也有极个别女子看宋姐同江墨然认识的年数不短,甚至还欲从她这里旁敲侧击些什么,她却实在是无能为力。
因而此次当宋姐被江墨然一个电话火急火燎地要求送衣上门时,她心中不由诧异,几番推测之后认定了自己送衣服的对象是许倩茹。许倩茹是个精细雅致的女子,眼光也是一等一的挑剔,所幸自己熟知她的品位,虽江墨然说了随意些就行,她仍是照着她的喜好为她选了套气质典雅又压得住场的衣服。谁料一进屋却看到一个纤瘦的身影抱膝歪歪斜斜靠在沙发上,那身量倒是差不多,但这般慵懒散漫的姿态显然不可能是万事力求尽善尽美的许倩茹。
再待对方抬头冲她点头时,宋姐这才看清那女子的容貌,她认人的本事一向极好,只一瞥之下便可确定这张脸是从未在自己店里出现过的。
那是一张脂粉未施的面孔,巴掌大的脸上合衬着一双清明透亮的眼睛,下巴略尖,线条流畅。一副眉毛形状生得极好,月牙儿弯弯,不浓不淡。半长的黑发及肩披散着,她眉宇间颇有些清淡疏离的意味,细看又只觉得疲懒随性。她的骨架十分纤细,肩膀颇窄,拢在一件宽大的衬衫下便显出几分楚楚动人的柔弱样子。这女子自然是美丽的,只是比起优雅知性,成熟妩媚的许倩茹及其她所见的女子来说,眼前这一位显然风格迥异。宋姐奇道:江少莫不是转性了吧?
一番电光火石般的端详之后,宋姐终是从袋子里拿出那件红色的斗篷,讪讪道:“匆忙间胡乱选的,也不知合适不合适。”
相未浓接过,其实这是件非常漂亮的斗篷,质地上等,剪裁别致,最难得是红得很正,只是太过端庄贤淑,与她不衬。
江墨然微微皱了眉,正要说话,相未浓却扑哧笑道:“墨然,我算是知道你的偏好了。”江墨然疑问地看她,她将手里的衣服抖开,“有正宫风范的。”
这下连宋姐都忍不住掩嘴笑起来,正宫风范这四个字确实精辟地把江墨然之前的品位给高度概括了。
江墨然的脸黑了黑,眯着眼道:“第三次了。”
相未浓抱着衣服跳下沙发,赤着脚一溜烟跑进卧室,“那我去换了。”
江墨然望着她白皙的脚背抿了抿唇,没说话。
宋姐趁此机会连忙跟他道歉道:“对不起啊江少,我以为是…这衣服选得有些走眼。”
江墨然仍抿唇未语,只轻轻扫她一眼,看得宋姐心中一凉,他眼中的警告之意昭然若揭。宋姐斟酌着问:“那今后许小姐的帐单…”
恰逢相未浓换完衣服推门出来,宋姐看她竟将一身正红色穿出几分漫不经心的味道来,心中啧啧称奇。
“不适合。”江墨然直接不留情面地说。
“好吧。”相未浓不以为意地撇嘴,心说正宫风范果然不是她能装出来的。
她边想眼角边不由瞄向江墨然,不料却被他逮个正着,对方像是会读心术一般,沉声道:“真当我治不了你了。”话虽这样说,语气中却是透着一股子深深的宠溺和无奈的意味。
相未浓当然不会害怕,只转着一双灵动的眼眸,嘻嘻笑着想要窝回沙发,却叫江墨然拦腰抱住,一个没站稳跌进他怀里。头顶上响起醇厚好听的声音,“把鞋穿上。”
宋姐在旁看着,心中结结实实地被惊异到,江墨然这番神情态度和眉目间掩不住的情意是她这些年从没见到过的,江少这次恐怕是栽了。这么想着,她既喜且忧,喜的是,作为一个必须要察言观色的生意人,她庆幸自己能够及早地站对立场,忧的是,江墨然真要是自此收心,今后她店里的生意可得锐减不少。
第20章 那些旧欢
最终两人还是决定同宋姐一道去她的店里换身衣服,店面离江墨然的公寓确实很近,驱车十来分钟也就到了。宋姐的店铺有个很别致的法文名字“Encore Une Fois”,译为再一次,是个很讨巧的店名。店内的装修别具一格,有着浓重的西洋复古风格,就连悬挂式钟表和烛台都有如宫廷般繁复华贵。
相未浓迅速地选了件芥末黄的短款大衣,又配了条浅咖啡色的铅笔裤,穿过走廊尽头去试衣间换上,江墨然坐在试衣间外的休息室点了支烟等她。相未浓很快走出来,等在外头的宋姐眼前一亮,由衷赞了句:“相小姐果然好眼光。”
这件短款毛呢大衣十分修身,是照着骑马装改良的版形,须得身材高挑瘦长的才合身,显出中性的潇洒帅气,偏偏颜色是十分抢眼的芥末黄,只能衬柔美白皙的肤色。这几者矛盾的特质一冲突,便叫这件衣服无人敢尝试,是以上架近一个月也没有卖出一件。此时穿在相未浓身上倒是十二分的妥帖,既精神又飘逸。
江墨然捻灭了烟头站起来,在配件架上随手挑一条蓝底暗格的围巾替她围上,眼中露出满意的神色。相未浓瞥一眼正伏在案几上写帐单的宋姐,在帐单那几个数字上轻轻一掠,身体僵了一下,悻悻然道:“墨然,我看这衣服”
“走了。”江墨然不由分说便扣着她的腰往外走,走到一半又回头对宋姐吩咐了句:“改天帐单都送来我办公室吧。”
宋姐是何其玲珑的性子,立时便明白了他话里的双层含义,忙笑着答应,上前一步送他们出门。忽而外间传来一个委婉悠长的声音,“Lily,上回我订的那件卡其色风衣今天能取吗?”
Lily是宋姐的助手,此时正在外间帐台前站着,见来人是熟客许倩茹,正施施然从门外走进来,步履轻盈,行行绰绰间衣摆摇曳生香,Lily自是千般热情地迎上去。“可以取的,许小姐今天来得正好,店里刚新到一批春装,我还想要联系您有空的话来看一看呢。”
因江墨然几个还在走廊上尚不能看到外间店铺的人,可要是再走几步转个弯就会同外间的许倩茹打上照面了。宋姐心里咯噔一下,暗叹这也巧得有些过头了,新欢旧爱齐聚一堂的戏码,纵然她那颗八卦的心再强大,却也不敢去触江墨然的晦气。
其实也是有过这种先例的,那还是2、3年前时,江墨然的女朋友刚从电子大亨的千金换成广告公司的白领丽人。那天白领丽人来宋姐店里的时候恰巧那位千金也在,宋姐原本还提着一颗心七上八下了许久,唯恐两人一言不和闹出些事端大家都不好看。只因她与这位千金接触下来,对方很有些心高气傲。岂料两人竟像是毫无知觉般,只各挑各的衣服,也不知是真的不知道对方还是装作不知道对方,但无论哪种,都叫宋姐对江墨然的手段钦佩万分。
想到这里,宋姐不由转头看了眼江墨然,见他丝毫也没止步的意思只继续往外间走,她的头皮却有些发麻。之前那次偶遇因江墨然不在场,便也就那样化干戈于无形,其实他一年半载都来不了她店里一次,这回倒不知要如何收场了。
相未浓也有些好奇,她记性向来极佳,更何况是那样动听的女声,所以一下便听出来外头那位正是上次在江墨然公司楼下碰到的挽着他的美丽且异常大度的女子。她几乎有些迫切地想要观摩江墨然素来是如何处理这些风月事情的,眼中含了抹极淡的笑意任他搂着走出去,却一丝也没有自己也是身在局中的自觉。
三两步后转到外间,Lily笑容可掬地唤了声“江先生慢走。”许倩茹倏地抬头,待看清眼前的情形后,脸色白了白,半晌嗫嚅着低低喟叹了一句:“墨然”眼神凄凄哀婉地延展开来,令人无限怜惜,纵是铁石心肠也要化为绕指柔的。
相未浓思忖着,这副神韵美则美已,却与初见她时滴水不漏的优雅气度大相径庭,想来江墨然其人果然是个磨人的利器。她心中陡然生出些厌倦烦躁的情绪,又有些惶惑于自己的位置和心态。一时之间纷乱不已,再没了看好戏的心思,敛去眼中的笑,绷紧下颚对江墨然抿嘴道:“你同她说吧。”
“说什么?”江墨然虽接的是相未浓的话,眼睛却望向许倩茹,眸色淡漠,唇线笔直殊无笑意。
许倩茹脸上更是煞白,眼中慢慢凝起了一层水雾,声音略微发颤,“我只是偶然经过,决没有没有想到”说到一半便再说不下去。
相未浓越发觉得索然无味,想要速速离开这个是非之地,推了推江墨然搁在她腰间的手,却没能推开。江墨然低下头深深看她一眼,便携着她快步走了出去。
相未浓在车上有些沉默,江墨然似真似假地打趣她,“生气了?要真这样我倒要受宠若惊了。”
相未浓压下心头的种种思绪,摇头笑道:“我确实气你一掷千金,你知道我身上这件衣服抵我几个月的薪水吗?”
江墨然一双凤眸里的墨黑之色浓重了些,好似压抑着什么东西,却只把眼角挑了挑,“放心,我还是养得起你的。”
沉默了片刻,相未浓的手机震了震,她接起来,“未浓。”电话那头韩世尘低哑的声音让她默了一默,道“韩总。”而他接下去说的话更是让她浑身一僵,他说:“K市出了点紧急的事,我在机场准备乘飞机马上过去,你立即收拾下行李跟何磊一起搭下一班3点的飞机到K市,机票他都已经买好了。”
相未浓还欲再问,电话那头嘈杂的声音里传来登机提醒广播,韩世尘只说了句,“我先登机了,你有事联系何磊。”就匆匆收了线。相未浓一看表已经12点了,她兀自茫然了一会儿,才对江墨然说:“不好意思,墨然,我得回家收拾行李,老板十万火急派我立刻去K市。”
江墨然手上顿了顿,在路口调转了车头,问:“怎么回事?”
相未浓摇头,“我也不清楚,只说是有紧要的事。”
阳光从马路两旁矗立的建筑缝隙间透过车窗玻璃,细细碎碎地投在江墨然的脸上,叫人瞧不清楚他的表情,连带的使得他的语气听起来也越发深沉,“你们韩总做事有些高深莫测。”
相未浓回到家里同于嫂打了声招呼,随意挑几件衣服和着些生活用品放在旅行袋里,就出了门。刚刚回到江墨然车上,何磊的电话就打了进来,“相秘书,两点我在一号侯机楼等你。”
“我在过来的路上了。”相未浓又问:“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何磊沉吟道:“情况有些复杂,见面再细说吧。”
江墨然车子开得很快,到机场的时候两点还差十分,机场外停车十分困难,相未浓便让他不用送她进去了。江墨然把她的行李取下来,搂了搂她的肩膀,吩咐道:“午饭还没吃,自己进去买些点心吧,到了K市给我电话。”见她一一点头应了才发动车子离开。
第21章 分公司的税务风波1
相未浓进到一号侯机楼的时候,何磊已经在那边等着了。趁着办理登机手续和安检的功夫,何磊把事情的前因后果简单说了一遍,越听越叫她皱眉。
K市华维集团的分公司统管在K市的大大小小共12家餐饮、五星级酒店和高级会所等连锁产业,此前由于华维这样的国际知名大公司口碑信誉一向良好,历来是年检免审企业。昨天晚上K市税务总局却突访K市华维分公司查帐,说是收到举报说去年华维几间餐饮和酒店有漏税现象。这不查不要紧,一查之下果真发现去年5月到8月四个月中,有7家餐饮和酒店纳税不足百分之五十。这是个惊天的漏子,偷税漏税的名头一旦坐实,轻则处以偷税数额一至五倍的罚款,而重则可是要算刑事案件备案立罪的。即便是轻惩,由于华维业绩斐然,这个罚款也将会是个天文数字。这件事犹如平地里一道惊雷,K市分公司里的上层管理一慌之下全都乱了阵脚,消息报到C城总公司,自然就由亚太地区总负责人韩世尘出面核查解决。
相未浓听完何磊这番叙述,暗自琢磨着华维的体制这样严谨周密,按理这种事是绝对不可能发生的,必然有什么幺蛾子在里头。可现下他们所掌握的情况十分有限,唯有到了K市分公司才好细细查明。可这件事恰恰出在S城新会所刚落成与C城新五星级酒店才初初动工的当口,对这两个正开展得如火如荼的新项目运营不可谓不是一种巨大的负面影响。
两人在飞机上各自心事重重,一路无话终是到了K市。分公司派来接机的车早已等到机场外头侯着,到了华维在K市的分公司,相未浓和何磊刚走到14楼高层区,就看到办公区里几个经理级别的中年人战战兢兢且鸦雀无声地围站了一圈,中间是面色铁青的韩世尘坐在办公桌前。他“啪”地合上一大摞文件夹,甩到桌上,眼神冷厉而威严,“把这里之前的总经理和财务总监找来。”
相未浓太阳穴突了突,在她印象中,韩世尘一向顶有绅士风度,如此形之于外的怒气她从没见过,想来这件事性质必定十分恶劣,怕是不能善了。她和何磊走近了恭敬地叫了声“韩总。”韩世尘看到他们,脸色略霁,推开椅子站起来往贵客厅走,“你们跟我过来,颜总也进来。”
相未浓和何磊跟在后头,一个五十开外头发稀疏的男人悄悄抹了把额头的汗也跟了进去。韩世尘在沙发上坐下,有些疲惫地按着额角,“颜总,你把现在的大致情况跟他们说一下。”
相未浓想得没错,事态果然很是不妙。之前税务总局和韩世尘仔细审查了去年的一系列帐目之后发现,5月到8月期间申报到税务局的营业额严重失实,被大大地瞒报了,因而未能充分纳税。而同一时间,在公司内的税金缴纳名目下,又是依着实际营业额该缴的税金做的支出记录,现今当中这笔数额庞大的差额不翼而飞。
在公司营业额核查和记帐缴税这件事上权限最大的人莫过于公司总经理和财务总监,偏偏这两人在去年9月齐齐到了退休年龄,拿了公司一大笔退休金之后便功成身退。本来依照华维的规章,公司中身居要职且职位敏感的人员在离职之前必要做一次全面的第三方审计才能退位,可恰巧去年9月也正是华维在C城的总公司前总裁Steve与现总裁韩世尘的交接时期。如此一来,C城总公司正值高层更换,K市分公司也正值高层更换,且还要应对总公司由于高层变动而连带产生的一些政策调整,几厢事情一叠加,K市分公司便兵荒马乱地没能腾出功夫来按流程对前总经理和财务总监进行一次彻底的离职前交接审计。
这样一个天大的疏忽让他们两人钻了一个天大的空子,才造就了如今这么一个棘手万分的局面。可叹眼前这个去年年底才从副经理一职升上来的颜总无端做了回替死鬼接下这个烂摊子,此刻自然面有菜色、万念俱灰。
这时人事部的经理敲门进来,脸上愁云惨淡,连说话的声音都有些颤颤巍巍的,“韩韩总,照着前任总经理和财务总监留下的联络方式没能联系到他们。刚才找了K市的档案局去调他们的资料,发现发现他们两人分别于去年10月和11月全家移民去澳大利亚和加拿大了。”
贵客厅里一阵死一般的寂静,颜总汗湿重衣,却不敢伸手去擦额角淌下来的汗珠。在这种难堪的沉寂中忍了半晌,颜总终于小心翼翼地问:“韩总那现在现在要不要报警?”
韩世尘没说话,只一个眼风扫过去,颜总一凛,何磊好心地提点他,“这事现在还没有闹开,你要是这么去贸然报警,是想把华维这件丑闻闹得全国皆知吗?”
相未浓动了动站得发麻的腿,道:“可他们这样胆大包天,也不能就这样姑息不追究了吧。”
韩世尘手腕在桌上轻扣,想了一会儿,说:“他们既已移民,国内的警察也无法再追查。何磊,你联系一下美国总部,以华维纽约总公司的名义立案,请求国际商业刑事调查组介入缉查那两人的行踪。”他抬眼看着相未浓,眼中锐利的光芒缓和了些,“未浓,由你去牵头联系华维C城和K市的公关部门,针对此事,立刻做一套完整的危机公关预案给我过目,力求把这件事对华维在国内各个领域的业绩和新项目的负面影响减到最低程度。”最后,他对着颜总沉声道:“把去年5月到8月期间那7家漏税的餐饮分店和酒店准确的营业额以及实际应缴税金额重新统计一次,一小时后我要看到报表。另外,把K市税务局里负责核查这件事的人员名单打听清楚,替我邀请他们今晚六点半在K市的‘鼎丰饭店’一聚。”韩世尘这番话说得条理清晰逻辑分明,他的沉着冷静令众人焦急的心稍稍宽慰了一些,各自点头领命出去办事了。
与K市税务局审计人员的这顿晚饭吃得十分不顺利,首先没能请到税务局跟进华维事件的总负责人,说是正巧公干在外,只零星来了几个底下办事的审计员。在席间起初这几位审计员只推说是以为平常的席宴,对于华维漏税一事三缄其口,几番推杯换盏之后,终于有人喝上了头才略略透了些口风,“唉,我说华维这样全球知名的好企业这次怎么就会同偷税漏税扯上了关系?而且还正好赶在了国内严打整风的风口浪尖上,本来换作是平常时间里,可能还有几分回旋的余地。但这一阵关于这个事儿,全国内正好在抓典型,华维这下可是真正撞在枪口上了。”
韩世尘面色如旧,一双眉头却紧了紧,听对方继续道:“这不昨天晚上才有人举报,今天一早就有报社闻到风声前来探察消息,被我们挡了回去。不过韩总,这个漏税的名目既然已经坐实了,以华维在K市的名声和影响力,这个消息是断然瞒不住的。何况今天这事已经上报上去了,上头极为重视,从省里直接指派了一名专员来负责追查和处理此事,今天我们局里的负责人便是同那名专员开会去了。”
这人这个口风透得全是不好的消息,听得华维在座几人心里一阵阵拨凉拨凉。可到底还是从中寻着些蛛丝马迹的方向,且对方都已经把话说到了这个份上也不好再强自打探什么,再几轮热情诚挚的寒暄敬酒之后就散了宴。
在商务车上,韩世尘对相未浓说:“你先回酒店吧,我跟几个经理还要回分公司商量些事。”
相未浓讶然道:“我虽是在场唯一的女性,不过现在男女平等了,不用给我特殊待遇的,韩总,何况前面审计员在宴席上的一番话更让我觉得,危机公关预案必须得加快速度准备好。”
韩世尘眼中有微光跳了跳,“那就一起去公司吧。”
到分公司又忙碌了一阵后,相未浓把危机公关预案的可行性计划书拿到总经理办公室给韩世尘过目,他看得十分迅速,期间一直没说话,末了只在媒体两个字上打了个大大的圈,说:“媒体管控的力度还须加大。”
“好的,我再拿去修改。”相未浓给他沏了杯茶,见他眼睛底下有圈淡淡的青影,显出些许憔悴,忍不住说:“韩总,我看你的脸色不太好,再熬下去身体怕是要吃不消,不如早些回酒店去吧。”
韩世尘把头从文件中抬起来,定定看她,沉声道:“你对我的这个关心是出于什么身份?”
相未浓张了张嘴,愣了半晌,干涩道:“对不起,韩总,你对我的心意我很感激,可我可我已经有男朋友了,终归不能再回应你了。”
韩世尘对于她的坦白自嘲地笑了笑:“我记得那时你说过江墨然不是你的男朋友。”
相未浓听见自己的声音越发干涩,“那时确实不是,但我没想到他对我”
“这么说来,倒还是我先同你表明心迹的,”韩世尘打断她,眼中旋起一个浪涛来,直直望进她的眼底,“我以为在S城新会所落成之前的那段时间里,你私下与我相处得还是很愉快的。”
相未浓心想这也许不是一个开诚布公的好机会,眼下他本就为分公司的税务问题劳心劳力,不该又拿这个事情去扰他的心神。可她实在没觉得她与他之间还会有什么恰当的场合是适合谈论这些儿女私情的,况且有些事,拖得越久,就越夜长梦多,还不如快刀斩乱麻。她想了许多,终究狠下心说:“这种事是没什么先来后到的,韩总,在美国你与我表明心意时,我我曾说过,追不追是你的自由,但接受不接受是我的自由。”她觉得眼中有些涩意,顿了顿又道:“假如先前我的言行举止让你有所误会,那是我的不对,我道歉,但韩总,我只把你当成我的上司来敬重。要是要是韩总想要避嫌,等回到C城可以把我调到其他部门,或者或者我也可以向人事部递交辞职申请。”
相未浓这番话讲得干脆狠绝之极,生生断了韩世尘所有的念想。他眼眸深处有一小簇火光蹿了一蹿,又哧地熄灭了,一张英俊的脸上全无血色,惨笑道:“避嫌?我与你既然没有任何私人牵扯,还需要避什么嫌?说到底也不过是我韩世尘被一个心仪的女子拒绝,可也不至于连这点容人的雅量都没有。”
相未浓强自笑了一笑:“那就好,我先出去了。”
说着她转身要退出去,走到门口手才刚碰到金属把手,只听身后韩世尘低低道:“但相未浓,扪心自问,你接受江墨然真的是因为你喜欢他,还是因为你不愿意辜负你们早年的情谊?而你拒绝我是不是真的因为你一丁半点都不喜欢我?”
相未浓的身形晃了晃,再没作任何停留,只飞快地推门出去了。
第22章 分公司的税务风波2
回到酒店,相未浓洗完澡出来时发现有两个未接来电,打开一看都是江墨然的,她赶忙回拨过去,闷声道:“不好意思,墨然,我刚才在洗澡。”
江墨然听出她的声音有些恹恹的,“怎么了?这么没精神的样子。”
相未浓懒洋洋地说:“忙了一天,可能有点累吧。”
江墨然恩了一声,“不是说好到了K市给我打电话的吗?”
相未浓一拍脑袋,讷讷道:“抱歉,到了这里一通忙乱就给忘了。”
江墨然叹了口气,顿了一会儿,终没同她计较,问道:“什么十万火急的事情?”听相未浓迟疑着,他笑了一声,“不能说的商业秘密?”
“呃,也不算。”相未浓想着告诉他也没什么大碍,就简略地把华维在K市的税务问题拣了重点跟他说了。
江墨然听完以后倒是没对此事发表什么意见,只说了句:“其实这事跟你的职责所在没多大关系。”相未浓哑然,他又意有所指道:“早些睡吧,别太忧心了,天塌下来自有比你高的人顶着。你一个女孩子在外地,好好照顾自己才是正经,别叫我担心。”这话说得虽有些冷酷,可由江墨然的立场来讲,倒也合情合理。相未浓心中颇为感动,顺从地应了同他道了声晚安。
接下来的一连三天里,税务局里仍是只派了那几个审计人员来查帐,把去年到今年两年里的帐目,连同分公司所管辖的12家华维连锁店铺内的明细报表全都查了个底朝天,最后确定下来除了去年5月到8月期间的缴税有所纰漏之外,其余均没有违规操作。帐是查好了,可处理方案却始终迟迟没有下来。华维公关部门虽全力封锁消息,可毕竟并不是每一家消息灵通的媒体报社都会卖华维几分面子的。是以K市已有两家不大不小的报社登了条新闻报道:华维分公司疑似漏税。这般暧昧不明的说辞虽然还未掀起轩然大波,但疑似两字也足够耐人寻味了,华维的股价这两天也因此低靡不振。
这么拖下去也不是个办法,眼见韩世尘案头前的文件垒得越来越高,从C城打来的电话也越发频繁,正在他打算有进一步动作时,K市税务局的负责人和上头省里指派的一名专员终于来访。税务局的负责人看起来十分和蔼,那名专员却是严肃刚正的一张脸,一身腰板挺得笔直,华维几位经理迎着他们走进会议室,一一跟他们介绍在场的人员。这位专员在看到相未浓时,愣了一愣,眼中有微微的笑意一滑而过。会议并不冗长,显见得这两人已经把华维的税务情况了解得很是透彻,这个会议只是做一个例行的双方对话。
最后韩世尘说:“华维集团自进入国内市场十多年来,一直遵纪守法从未有过违法行为,同各方也都保持着良好的关系,多年来都是年检免审企业。国内政策对我们这种跨国企业一向多有惠利,在政府的庇护下,华维的业绩还算不错,也始终依法缴纳相应税金,这是一件互利双赢的事情。这一次的漏税事件,不可否认我们华维在管理上确实存在了不小的漏洞,但归根结底还是由于个人的违法行为导致的,公司也因此蒙受了巨大的损失。华维愿意即刻补足原来漏缴或是漏缴金额数倍的税金,至于其他的尤其是媒体方面还望两位能够慎重考虑惩处方案。”
会议结束后,相未浓和几个经理把这两人送到门口,在道别的时候相未浓递了一张名片给那名专员,道:“若还有什么后续事务,请与我联系。”
晚上七点多,相未浓果然接到一个电话,对方的语气不似白天里那么威严,带着朗朗笑意道:“世侄女,今天看到你可真是出人意料啊。”
相未浓欣喜地说:“周伯伯,白天我也很意外,我都好久没见到你啦。”周卫康便是白天在华维见到的那位省里指派来跟进华维漏税事件的专员,他是相未浓父亲相海东的战友。两人交情颇为深厚,之前周卫康在C城任职时与相海东交往甚密,周卫康时常来相家串门,是以同相未浓的关系也十分亲厚,后来他被调到外市以后走动才渐渐少了许多。
周卫康询问了一番相未浓父亲的近况之后说:“转眼你都是个大姑娘自己工作赚钱了,华维是个不错的企业,世侄女这么争气,相老一定很欣慰。”
“哪里,我爸前几天还在说我一事无成呢。”停了一下,相未浓又试探道:“周伯伯,华维这次漏税的事会怎么处理,会不会从轻处罚?”
周卫康正色道:“很难,你也知道最近正严打,前两天开会,省里正打算拿这个华维的事做典型给各大企业敲个警钟。不出意外的话,这两天就会上报。”
相未浓震了震,惊诧道:“这…怎么会这样?正如今天下午韩总说的,华维虽有过失,但罪不至此啊。”
周卫康听出她话里的维护之意,“恩,但这时机不巧了些。”相未浓还欲说什么被他止住,“世侄女,正逢敏感时期,这事你别管了,华维这么大一个跨国公司,这件事就算曝光了也伤不了元气,最多国内股市暂且低靡一阵。等这阵过了,省市里自然会有明的暗的抚恤手段。”
相未浓却仍是踌躇不豫,“可华维近期正在进行两个新项目,其中C城那个是明年的重点项目,这么一来的话肯定会受很大影响。真的不能通融吗周伯伯?”
周卫康叹了叹,说:“这事我一个人决定不了,省厅里还有一个人也协同负责此事。”相未浓听出他的语气有些松动,不由屏息,只听他继续道:“这人作风强硬很不好说话,不过他以前是江向凡的得意门生,总是应该能承江老几分情的。”
“江叔啊…”
“恩,你爸爸同他关系挺好的,兴许可以去说个情。”
“我知道了,周伯伯,”相未浓思忖着说:“这件事您能帮忙给拖一天吗?我明天再同您联系。”
周卫康终是应了下来,相未浓连道了好几声谢方挂了电话。她想了一会儿又拨了个电话,响了两声,那头传来一个醇厚的声音“你好。”这个声线与江墨然的十分相似,只是更为厚实深沉。
“江叔,我是未浓。”
那声音挟了丝慈祥的笑意,“未浓啊,这几天都没见你,出门了吗?”
“恩,我在K市出差。”相未浓迟疑着开口,“江叔,我想拜托您帮个忙。”
江向凡奇道:“什么事情为难坏了我们的未浓丫头,你长这么大都还从没找过江叔帮什么忙呢,快说给江叔听听。”
相未浓赧然,把华维漏税事件和偶遇周卫康的事情跟他简单叙述了一遍,又说了许多华维的好话,请江向凡在省厅他的门生面前求个情。
听完江向凡半晌没说话,相未浓有些拿捏不准,“江叔,我是不是强人所难了?要是不方便的话就算了。”
江向凡沉吟了一会儿,道:“这件事我也听说了,私下觉得确实惩治得重了些,今天你又特特来找我说这事,我自然会放在心上的。不过小未浓啊,江叔多嘴问一下,你这个对公司事情着紧的态度可不像是一般职员该有的,这当中可是有什么缘故?”
相未浓哂了一哂,干干笑道:“不瞒江叔,我们老板平时对我多有照拂,我欠下他不少人情,所以我想这次要是能帮上一点忙那便是最好了。”
江向凡笑道:“那你这丫头这次的人情还得有点大了。”
“对了,”相未浓又叮嘱了一句,“江叔您可别把我这个多管闲事的事情告诉墨然,不然他可得把我教训死。”
“放心,江叔明白。”
相未浓搁下电话,有了江叔前面那番话,她大约能放下心来。翻开酒店房间里的菜单目录,点了份云吞面让服务员送进来。
服务员送餐过来的时候问了一句,“明天的圣诞大餐请问 小 姐要提前预定吗?”
相未浓一个激灵意识到自己忽略了一个重要的问题,赶忙拨了江墨然的号。“墨然,我这边的事还没有结束,明天恐怕回不了C城,之前定的明天中午去S市的机票只能只能退了,对不起。”
江墨然自是不快,但还不至于就此闹脾气,只无奈地调侃她:“相 小 姐,你这样的忙乎劲为的是哪般?难不成你还真想把公司的事业当成自己的事业来做了?这点倒是连我都及不上你。”
相未浓略略心虚,赔着笑脸又道了两回歉后惋惜地说:“我也很难过啊,好端端的完美圣诞就没有了,本来我还对S市很是期待呢,这下只能孤零零一个人过圣诞了。”
江墨然听她这么说也不忍心再责怪她,心中一动,低低笑道:“你这是在抱怨我这个男朋友当得不称职吗?”
“啊?”
“要不然我明天过来陪你?”
相未浓受宠若惊道:“不不用这么劳师动众,我最多再过两、三天就会回来了,以后的圣诞多的是机会。”
她最后那半句话说得江墨然很是受用,因而扬着唇朗声大笑道:“我是觉得到了我这把年纪再要折腾这身老骨头去巴巴追个女孩子有些不太像样,可你一个没经什么事的小丫头却怎么这样没情趣?”
相未浓被他这番褒贬未明的话说得哭笑不得,“我以为这叫做善解人意啊,你这个老男人也太难伺候了点。”
江墨然笑得更厉害了,微微挑着眼角捉她的语病:“你倒说说看,亲爱的,你都伺候了我些什么?”语气低哑而慵懒,漫不经心中透出几分暧昧来。
相未浓脸上一热,她不甘心地想不能每一次都被墨然三言两语就说得丢盔弃甲吧,遂幽幽叹了句:“我就知道你果然是嫌弃我青涩了。”
那头江墨然难得窒了一下才说:“很好,长进不少。”
相未浓受了鼓舞,超常发挥地又死撑着跟他斗嘴斗了几个来回,最终以惨败收场,郁郁地睡了。
第二天中午还没等到相未浓给周卫康打电话,分公司里又迎来了K市税务局的负责人。他这次说话不再像前一日那样滴水不漏,除了脸上依旧挂着亲切和善的笑容之外,言辞之间也现出对华维的殷切期望。
见此情形众人心中已略有些底,到了下午正式文件果然下来,只要求华维补足亏欠税金数额1.5倍的税额。这个惩处显然让大家十分喜出望外,仿佛劫后余生般,唯独韩世尘并不怎么高兴,眉头反倒有些打结。
何磊不解道:“韩总可是还有什么担心?”
韩世尘想了想,颇困惑地说:“只是觉得奇怪,本来明明是不严办不罢休的架势,忽然就从轻发落了。”他打趣道:“总不会是国内的职能机构有重拿轻放的习惯吧?”
何磊犹自在消化他的话,分公司公关部经理敲门进来说:“韩总,K市晨报的编辑来电透露,本来昨晚他们报社已经定了稿要在今天的晨报上披露我们公司漏税一事,早上却突然收到上面的指示要求撤稿。”
何磊看了韩世尘一眼,见他正陷入沉思,良久道:“何助理,这个事情你去查一下。”
“好的。”
眼见K市分公司的事已基本告一段落,韩世尘、何磊和相未浓三人便只在K市又停留了一天,就重新回到C城投入日常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