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顾哲灏相亲的事很快就定了下来,时间定在了周六晚上六点半,地点是南城宾馆。
方亚芹告诉许好诺这约会的地点时,语气里带了些歉意。
南城宾馆以前是,现在事实上依然是市政府的招待所。
方亚芹当初听林明珍转述了这么的地方,不由很是诧异:“又不是开会或者工作上的接待,怎么选在那儿见面啊。”
林明珍只说这地方是顾哲灏挑的,他们商贸局正在南城宾馆召开“南城商贸领域体制改革研讨会”,顾哲灏大概是想在会议的休息阶段见一下许好诺。
方亚芹听了这话很愤慨:“他以为他是谁啊,这是相亲约会,又不是他领导接见下属,难道除了他,咱们好诺找不着别人了?”
可林如珍只淡淡的说道:“他们这些人不都是这样嘛,成天就是开不完的会,好诺要是真打算和顾哲灏交往,这样的事情还是早点适应好。”
方亚芹听林明珍竟是站在了顾哲灏的立场讲话,这心里便有些堵,可又不能当面对林明珍发火,只好忍了下来,只是在告诉好诺约会的时间地点时加了句话:“好诺,你要是不愿意就别去了,回头我去跟你方伯伯说一声。到南城宾馆见面,这顾哲灏真会安排!”
“哦,没事的,方姨,南城宾馆挺好的呀,我也熟。”好诺在听到在南城宾馆约会,并没什么受到了怠慢的感觉。
许好诺曾在南城宾馆的职工食堂里吃过三个月的饭,直到许文远又娶了方亚芹。
“那是咱地盘啊。”好诺是这么想的,而且公事公办,这很符合她和顾哲灏见面的基本精神。
相反的,如果顾哲灏如果是约她到什么罗曼蒂克的情侣餐厅,再来个什么烛光晚餐什么的,好诺想,那她得有多大的忍耐力才能坚持到终场啊。
南城宾馆,真好!许好诺忽然想起南城宾馆食堂大师傅做的那个椒盐排骨味道可是一级棒的。
许好诺是到了南城宾馆时才想起了方亚芹并没告诉她具体地点,可是六点半这是个吃饭的点,好诺直接到了二楼餐厅。
到了二楼的餐厅,许好诺看着门口竖着一个公告牌,红纸黑字的写着:欢迎“南城商贸领域体制改革研讨会”会议代表的字样。餐厅里面热热闹闹、满满当当的,怎么也得有二三百人正吃得高兴。
一时间许好诺只觉得窘,顾哲灏还真是假公济私到家了。
好诺远远看着餐厅里面那一溜儿包间的门,掂量着自己有多大机会能在不引人注目的情况下敲开其间的某扇门。
许好诺忽然后知后觉的想到,这个顾哲灏是不是压根就不想相亲啊?
迎宾的小姐注意到了正发愣的许好诺,便走过来很有礼貌的问道:“您好,请问有预定吗?”
许好诺犹豫了下,硬着头皮问道“那个请问商贸局的顾哲灏定的桌在哪儿啊?”
不想相亲就明说,这么消遣人是不对的。
好诺犹豫着明知山有虎,是不是还要偏向虎山行。
服务小姐微笑着确认: “是商贸局的顾局吗?”
许好诺肯定道:“是的。”
“请稍等。”服务小姐转身到了服务台,查了下电脑,便过来跟许好诺说道:“顾局定的包间在三楼,请跟我来。”说着便领着好诺上楼
好诺跟在后面,诧异的问道:“楼上不都是客房的吗?”
服务小姐微笑着解释道:“楼上三到五重新装修改包间已经一年多了。”
原来是这样,好诺对自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稍微感到有些抱歉,便不再言语,跟着服务小姐上了楼。
在绕过了诸如延安、遵义、百色、井冈山等诸多红色地名的包间后,服务小姐终于在顶头的包间停了下来,转头对许好诺微笑着说道:“这就是顾局定的包间。”
“赤水”,许好诺抬头看了眼包间的名称,彬彬有礼的对服务小姐说了声“谢谢你”,便推门进去了。
推开门,入眼所见,圆圆的餐桌边空无一人,甚至连小菜也没有一碟。
四渡赤水。
许好诺只觉得自己象是在赴鸿门宴,而不是个相亲的约会,便“啪”得一声将门在身后关上。
“许…好诺?”
坐在里边沙发上看会议材料的顾哲灏闻声抬头,试探性的叫了一声。
在门在身后关上的一刹那间,许好诺便敏感到这屋子另有不明生物存在,可是已经来不及了。
许好诺知道自己此刻只能前进,不能后退,便强作镇定的站在原地对着接头的暗号:“顾哲灏?”
顾哲灏微笑了笑,放下手中的文件,起身走过来,对着许好诺伸出手来,自我介绍道:“你好,我是顾哲灏。”
好像是胜利会师的感觉,许好诺爽快的握住了顾哲灏的手,简短的确认道:“我是许好诺。”
顾哲灏的手大而温暖,包住好诺的手微微用力一握,旋即便松开了。
“不好意思我迟到了。”好诺微笑着解释道:“本来可以不太迟的,可是路上有些堵车,然后我以为你安排在二楼,被那商贸局的几百号人吓着了。”
“哦?林处长没有告诉你在赤水厅么?”顾哲灏有些讶异的笑了起来,解释道:“林处长让我这周末安排个见面的时间,可是这个会议早就安排好了的,因为下周我要出差,林处长就建议在会议就餐的时间先安排见一下,希望你不会介意。”
“啊,不会。”许好诺有些汗颜,林明珍这么热情,倒有了些强买强卖的嫌疑:“林阿姨真是太热心了。”
顾哲灏笑了笑,很随意的招呼着好诺:“坐吧。”
两个人一坐定,许好诺看着顾哲灏,立刻觉得这么大眼瞪小眼的,很有些尴尬。
顾哲灏三十几岁的样子,面容清隽,乍一看温文儒雅,有点象高校的老师,可惜眼神不象,不够亲和。
顾哲灏的眼神笃定从容,带了些审视的味道。
许好诺并不算喜欢这被样的眼神注视着,这意味着对方占据了有利的地形。
可是考虑到顾哲灏并没有戴眼镜,居然也能显示出几分很有知识的味道,好诺觉得这一切尚在可忍受的范围。
顾哲灏看出了好诺的尴尬,便将桌上的菜单递给了好诺:“我不知道许小姐的口味,所以没敢擅自做主,许小姐看看喜欢吃什么?”
许好诺也不客气,接过菜单,垂着眼帘翻开着。
许好诺相貌清秀,皮肤白皙,乌黑的短发,乌黑的眼睛,说起话来有种孩子气的单纯和诚恳,
是那种看上去很舒服的女孩,身上有种柔和的气质。
顾哲灏很清楚方博山突然给自己介绍女朋友背后的涵义,即是关心下属解决后顾之忧,也是对他和方敏关系的一种表态。
第一次见到方敏并不知道她是方博山的女儿,她是省台的节目制作人,想找商贸局底下的一个大型百货公司拉赞助,来找他打招呼。她要做的节目是回顾那家解放前就成立的,曾是东亚最大的百货公司的百年沧桑。
方敏的长相明艳,说话语速极快,很象他的前妻阮凝,他帮了她。
几乎是在发现她是方博山的女儿的同时,顾哲灏意识到方敏对他有了异样的情愫。
不能说他一点动摇也没有过,方敏是个思维、行动都很快的人,对于她感兴趣的事情和人,她可以付出很大的热情;但是同样的,对于她不感兴趣的人和事,她是极端的漠视的。
他跟方敏说他离过婚,女儿才三四岁,和她并不合适。
方敏的回答,让他坚定了回避她的决心,她说:“我不在乎,那是你的过去,只是你自己的事,我不喜欢孩子,也不打算要孩子,我觉得我们俩很合适。”
方敏的很合适只是基于她自己的立场考虑的,对他而言,曾经的婚姻或许已经是过去的事情了,可是孩子不是,她依然在他现在和未来的生活中,如果要考虑再婚的问题,不仅是他给自己再找一个妻子,事实上也是给孩子再找个妈妈,一一才不到四岁,她需要一个爱她的妈妈。
于是他只有坚决的拒绝了方敏,曾经的悲剧上演过一次就好,决不能再有第二次。
方博山开始给他介绍许好诺,他也婉拒过,许文远是个很方正的人,算起来也是同僚,如果不成的话,平白又得罪了一个人,可是方博山说:“好诺那个女娃性格很好,你也知道许文远和我妹妹是后组成的家庭,可这么多年她们处得和亲生的没有两样。”
应该说是这句话,让他同意了和许好诺的相亲。
以顾哲灏的经验来看,一个家庭也好一个集体也好,要想和乐融融,必须要有一个有凝聚力的核心,这个凝聚力并不只来自领导能力,更多的是一种爱心,是对别人的善意。
许好诺虽然低头翻开着菜单,却也敏感到顾哲灏的视线并没有离开过她,好诺觉得很不舒服,便把菜单翻得哗哗直响。
顾哲灏意识到了好诺的抗议,便起身走到门边摁了一下呼叫服务员的红色按钮,等他回到座位时,好诺已将菜单合上放在了他的面前:“我点一个椒盐寸骨、上汤剑兰和山珍蘑菇汤就好。”
“好”顾哲灏把菜单推到一边,“唔…”顾哲灏迟疑了一下,还是开门见山的问道:“我的情况许小姐都了解吗?”
“林姨跟我说了一下你的大概的情况,嗯,一个要求进步的年轻干部,有过一段曾经的婚姻,还有一个四岁的女儿和一个七十多岁的老母亲,就是这些。”许好诺很坦白的说道。
“哦?林处长是这么总结我的?”顾哲灏看着许好诺,眼中晕染了些笑意。
其实他有一双很好看的眼睛,许好诺有些遗憾的想着。
“不是的,是我总结的。”许好诺很轻松的问道:“顾哲灏,你是不是其实不想相亲的?”
“哦,不是的。”顾哲灏不防好诺忽然问这个问题,脸上闪过一丝尴尬的神情,可随即他便镇定下来,微笑着反问道:“许小姐为什么这么问?是不是许小姐不喜欢今天这样的见面?”
许好诺坦陈道:“ “不是,其实大概就是因为我嚷嚷着要找个人嫁了,才麻烦了林姨安排了这相亲会的。”
“是吗?”顾哲灏笑了笑:“许小姐还很年轻啊,怎么会急着想要走入婚姻?
“自然是因为头发昏了。”许好诺见顾哲灏有些惊讶,便补充道:“不是都说女人头一昏就会结婚吗?”
顾哲灏正要说话,服务小姐敲了门,走进来问道:“顾局,是要点餐么?”
“对,四菜一汤,椒盐寸骨、上汤剑兰、碧螺虾仁、樱桃汁酱肉方和山珍蘑菇汤。”顾哲灏一口气报出了菜名。
服务小姐记下菜单就出去了。
许好诺有些研究的看着顾哲灏问道:“顾局是苏州人?”
“我的母亲是苏州人。”顾哲灏微笑着纠正许好诺道:“你刚才不是叫我顾哲灏的吗?怎么又改了称呼?”
“因为你叫我许小姐啊,然后我们也不是太熟,叫顾局好些。”
“噢……其实我听林处长都是叫你好诺,这名字很好听,但我怕这么叫你太冒昧。”顾哲灏皱着眉笑,一副情非得已的样子,又学着许好诺的口吻道:“然后虽然我们只是第一次见面,我还是喜欢你叫我名字,你叫我顾局,会让我有种自己在假公济私的混乱感。”
只是一个称呼而已,哪儿至于搞得这么沉重。
许好诺好脾气的说道:“那你就叫我好诺,我就叫你顾哲灏吧。”
顾哲灏的笑意直达眼底,轻咳了一声,似乎要清清嗓子。
“咳,那么,好……诺……”顾哲灏很郑重的念出了许好诺的名字:“刚才我们说到哪儿了?”
“称呼问题,嗯,还说你是苏州人的问题。”许好诺善意给顾哲灏提着词。
“对,我的母亲是苏州人。”顾哲灏接着原来的话茬,继续说了下去:“不过她并不是我的生母,事实上我是一名弃婴,从小被我的父母亲收养,他们对我很好,和亲生的父母没有任何不同,他们在我大学毕业的时候告诉了我真相,可我的感觉没有任何不同,他们就是我的父母,如此而已。大学毕业后,我出国深造,认识了我的前妻,我们感情一直很好,直到我们一起回国以后。本来回国发展是我们共同的决定,但是她回国后一直很不适应,特别是在生下一一,哦,一一是我女儿的名字,在她生下一一后情绪更加的恶化,她甚至不愿抱女儿一下,听到她哭,便把自己关在另一个房间。”
“你前妻会不会是产后抑郁症?”许好诺小心翼翼的打断了顾哲灏的叙述。
顾哲灏的脸上掠过一丝痛苦的神情:“应该是的,不过我这也是事后的分析。我前妻是那种非常优秀的女人,即使是在她情绪低潮的时候,还是逻辑清楚的给我分析出回国、生孩子对她的事业造成了多么大的伤害,她跟我说除了她是一一的母亲,她已经找不出她其他存在的价值。她是个很骄傲的女人,回国后,很多事情需要磨砺她的棱角。开始,我能理解她那种痛苦,那是种很真实的痛苦,我也有过,不过程度比她轻很多。所以我从没想过她那是种病态,只是试图帮助她尽快的融入这个社会。等我明白这种磨砺对她是一种真实的伤害,而我的帮助只会让她更无助时,我曾决定放弃国内的一切,和她重新到国外去。可是,她已经不需要了,她爱上了别人,接受了别人,一个一直对她很倾慕的人。她对我说,失去的东西就没法再找回来了,离婚是我能给她的唯一祝福,她不再爱我了,甚至也不爱女儿。”
“这些事情林阿姨倒是没跟我说过。”许好诺越听越心虚,顾哲灏为什么要跟她说这么多?
“我的身世,以前我只跟我前妻说过;至于我离婚的内情,我还真是第一次跟别人说起。”
“那为…为什么要告诉我?”许好诺不明白顾哲灏为什么这么信任她,可还是觉得责任重压力大。
顾哲灏微笑了笑,神态真挚:“好诺,你说了女人头发昏就会结婚,可是对于男人来说,婚姻就是找一个合适的女性和他一起昏倒,我觉得那个女性有权利知道,她是和什么样的人一起昏倒的。”
许好诺却打起了退堂鼓,顾哲灏不会就认为她是那个合适的女性吧?许好诺默默的想着,忽然明白,自己对婚姻的期盼不过就是叶公好龙。
幸好服务人员开始上菜,避免了这沉默因为太长而变得尴尬。
顾哲灏也不再多说,很得体的招呼着好诺用餐。
在两个人都已吃得差不多的时候,顾哲灏有些抱歉的跟许好诺说道:“好诺,待会儿七点四十,会议上还有个分组讨论学习,我可能就不能多陪你了。”
许好诺如蒙大赦,连忙道:“工作要紧,你忙你的好了,我先告辞了。”
分手的时候,顾哲灏握着好诺的手问道:“那么,好诺,我还可以再打电话给你么?”
顾哲灏的目光深邃,却又似带着些期望,许好诺心思一滑,便脱口而出道:“当然可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