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绍眉头皱起,轻啧一声:“你怎么这么笨呢!你是庶子,我也是庶子,大家才是一样的!你救了谢丛,他那护犊子的父母大哥肯定会谢你,但怎么肯真心谢你这个庶子?都是假客气,过了这轮就忘的,你扛不住这份恩情!”
“我就不一样了,我也是庶子,庶子生活不易,你懂的,如果你愿意跟我做笔买卖,用这次恩情换得帮我一件事……我确会真心谢你,甚至日后咱们共体一生,但凡你有事,我都两肋插刀!这种事只能我会答应,我敢答应,还真心实意完成,谢丛那一家子断不会如此!”
崔俣很难才忍住不笑出声。
谢绍却不体谅崔俣这点体贴,仿佛很为崔俣考虑,痛心疾首撕心裂肺:“你到底懂没懂啊!”
崔俣微微垂头,调整呼吸逼自己别笑,半晌,问谢绍:“你想让我帮你做什么?”
就是,这反应才对!
谢绍眼睛刷的放光:“你放心,我不会让你做败良心的坏事,也不会刻意挑拨……很简单,你跟他们说一声,让我进秋宴主理帮忙!”
原来也是为了秋宴。
崔俣微微垂眸。
远处小老虎跳起来扑蝴蝶,一下没扑到滚到地上,有微风吹过,吹的它身上毛像被刷了一次,轻盈起伏,很是好看。
崔俣眼珠微移,很快有了主意。
他不说帮忙,也不说不帮忙,只道:“我不认识你,也不了解你,怎么知道你说的是真是假,应承的事会不会反悔?”
谢绍很生气:“我谢家子弟,如何会说谎?”
崔俣貌似烦恼的想了很久,才小心提建议:“要不……咱们找个地方坐一坐,聊一聊,你说说你的事,我说说我的事,大家熟了,就好相处了。”
这个建议甚得谢绍心,他立刻眉开眼笑,还殷勤扶崔俣去附近小亭,让心腹送了茶点过来,又将人赶的远远的,姿态亲切的和崔俣单独说话:“从哪开始呢……”
“不如就从这次秋宴准备开始?”崔俣开始不动声色的开启话题,“长辈希望达到什么效果,有什么安排,有什么担忧……当然,只说能说的,谢家的机密,还是不好与我这个外人道。”
谢绍不会承认他并不知道多少机密,相当傲娇的甩头一笑:“那当然,你以为我是那蠢的呢?”
崔俣赶紧呷了口茶。
他真的很担心自己喷笑出声,大好局面就此而止。
“要说这秋宴,我谢家每年都办,声势之浩大,姿态之荣耀,有目共睹。长辈的希望嘛,当然是办好了!不过最近爷爷好像有点烦恼……”
做为不受重视的庶子,谢绍本身是自卑的,他深入不到谢氏中心,所以能打探到一点消息,他内心其实十分骄傲,很有种炫耀心态。
崔俣觑着他的脸色,有意无意引导:“哦?老爷子一族之长,竟也有烦恼?”
谢绍对某些‘不能往外说的机密’判断有失误,到底什么能说,什么不能说,他其实并不敏感,尤其自我情绪高涨的时候。所以在崔俣有意识的引导下,洋洋得意的说了很多东西。
比如谢家老爷子,谢延。
老爷子如今当家,整个谢家大方向全部由他把控,按说应该非常忙碌,忧国忧民,可他并不。他远离朝堂,朝堂上的恩恩怨怨大事小事,他都推给了他的弟弟谢嘉,他自己只管看着长安这一亩三分地,每天养养鸟,种种花,玩点书画琴棋,高雅的很。
老爷子最近迷的,是一套墨玉棋具。这墨玉棋具极有来历,说是传自先秦,积年战乱辗转,却历久弥新,上手莹润,落声清越,美感十足,用它对奕,哪怕输了,心情也不会差。
自打得了这棋具,老爷子看的眼珠子似的,每天不把玩几番就不舒服。偏偏前些日子,老爷子喝高了,被身边的人捧夸的舒服,一句不慎,就把棋具送给这个人了。
当时不觉有什么不对,醒后可后了悔了,可东西已经送出去了,对方还是个小辈,他总不好硬生生回来,老爷子心疼的不行,几天没出门,闷在房间里生气。
连秋宴的事都不关心了。
秋宴开宴日期都在中秋之前,主子们你来我往,斗的水深火热,下人们忙的脚不沾地,贴子都写了几打准备往外递了,老爷子也没个指示下来,像是撒手不管了,你说大家急不急?
再比如和老爷子同一辈,如今谢家第二把手,老爷子的弟弟谢嘉。
谢嘉是门下省谏议大夫,有审查政令封驳诸事之权,天子近臣,为官品级看着不高,实则非常重要。人在高位,看的多,想的多,行事做法也有些微妙。
谢绍道,他这位叔爷爷坐在这位置,已经是大大的成功人士,只要站着不动,就能保证族中子弟晋身之道。可这位老爷子想不通,大好前景,他竟像看不到似的,见天的斥责族中子弟,特别担心谢家将来末路,这不杞人忧天吗!他不但人板正说话难听,这么大年纪了,自己做事也不知道收敛,三个月前一道谏折引圣上不满,被踢回老家反醒了。
明面上说的好听,罚俸闭门思过,三月返朝。可若不得圣心,返不返朝,还不是上头一句话的事?
谢家上下对此都非常担忧。
谢延谢嘉两位老爷子却一点也不担心似的,谢延天天拉着谢嘉各种散心,谢嘉除了日常批评谢家子弟,也没干别的,连跟老朋友联系联系计划着怎么回朝都没有。
……
“老爷子那套墨玉棋盘可惜了。”
“谁说不是呢?多好的宝贝,随随便便就送人了。”
“不知这个受了馈赠的小辈是谁?”
“嗐!李家老三,世家都算不上,靠着左右逢源小心经营,才能站住脚的!也就是这家人活的挺不容易,我祖父才更不好往回要东西!”
……
崔俣一边和谢绍套着话,一边心内叫好,继续不着痕迹的引导他,话题往自己想听的方向走。
他极有分寸,敏感之处只听不说,心内思量,说出口的话只在小道消息上打转,时不时的,也会说些自己的事。比如身为庶子,在家遇到的不公啊,路上各种困难危险,没个好身份就是不好混什么的,即满足了谢绍的虚荣对比心,又不会让他生出半分怀疑。
慢慢的,在谢绍一点防备没有的情况下,把想知道的事打探了一清二楚。
直到谢绍肚子里的货倒空,再没有什么可说。
谢绍最后发现自己不知不觉说了太多后,有点后悔,不过还是能板起脸拗着‘世家风仪’:“现在感觉如何,还生不生疏?要不要交我这个朋友?”
“能与谢家子交友,在下荣幸之至。”崔俣拱手为礼,话音一丝不露,“若得机会,我自会与谢丛兄弟提及换你入秋宴之请,但对方应不应,我却不能保证。”
谢绍心下大安,差点乐的蹦起来:“你愿意就行!”谢家世家,最重礼仪,要是连恩情都不想报,说出去岂不笑掉大牙?只要崔俣肯说,谢闻兄弟一定会答应!
事情即已办完,谢绍就不想再跟崔俣呆着了。虽然天气不冷不热很好,他在这小亭子里说半天话灌一肚子风,嘴皮都干了,更何况还记得时时刻刻挺着腰抬着下巴‘不堕世家风仪’?别说腰了,脖子都酸了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