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陌上花开缓缓归（一）（修改）
    方艾最近总觉得苏缓有些不对劲，不仅常常趴在办公桌上看着某一点发呆，写稿时还经常犯一些低级错误，惹得主编怒目相对。而此刻，当她看清楚苏缓在笔记本上写下来的话时，无疑更加确定了她的猜测：“我说，苏缓，你给我老实交代，是不是有喜欢的人了啊？”
    “哈？”苏缓茫然地抬起头，不明白好友这一推论是从何处而来的。方艾指着笔记本上苏缓刚刚写下的话，一副看你怎么瞒我的表情：“‘我一生渴望被人收藏，妥善安放，细心保存，免我惊，免我苦，免我四下流离，免我无枝可依……。’会写出这种话的人，不是春心萌动又是什么？”苏缓无奈苦笑，方艾并不知道这只是上半句，而下面的话是“但我知，我一直知，他永不会来。”也不想都费口舌解释了，索性直接扯开话题：“不是啊，只不过是最近在看一本，无意间发现了这句话而已。对了，你之前不是说有一家甜品店里面的蛋糕不错嘛，今天下班一起去看看吧！”
    方艾的注意力马上被美食吸引，向苏缓絮絮叨叨说着别人如何夸赞那令人回味无穷的提拉米苏，却没有发现苏缓再次神归太虚。
    上一次吃提拉米苏是什么时候的呢？
    还坐在那家名为“流年”的甜点店中，他坐在对面，仔细看着她一口一口吞咽着提拉米苏，眼眉略弯，露出一副“拿全世界我也不换”的表情。这种时候，他总是忍不住喊一声“小狗”。待到苏缓拿眼瞪他时，更是肆无忌惮地拍拍苏缓的头，像发现什么有趣的东西般，扬起他那双桃花眼，笑得魅惑，让苏缓沉溺在那深邃的眼神中，瞬间忘记了他的“罪行”。而事后，苏缓总是忍不住懊恼得直跺脚，控诉他使“美人计”，但是“罪魁祸首”却摆出婴儿般无辜的模样，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是苏缓欺负了他去。真搞不懂明明在其他人面前是个深藏不露难以接近的成熟家伙，怎么在自己面前就偏偏是一副无赖的幼稚样？
    真是太糟糕了！又陷在回忆之中。苏缓无奈地微微叹一口气，过去再如何又有什么意义呢？现在，早已经物是人非……
    记忆就是这个样子，脆弱得不堪一击。你不断地去想是否已经忘记了他，到最后，不过是将他记得更加刻骨而已。
    苏缓也知道，自己变得反常，而一切，只不过因为顾铭的归来。
    上周，苏缓接到母亲的一个来电，嘱咐她在周六时回一趟家，说是要参加一个聚会。虽说苏缓的做人原则一向是“能够坐着绝对不站着，能够躺着绝对不坐着”，并因为这懒散的性格不知被苏父恨铁不成钢地训了多少次，但她亦知道，若不是父亲的宠溺，不强求她按他的规划走完人生，她是不可能到现在还在杂志社中当一名小记者，混日子的。因此，每每父母有什么要求时，她总是尽可能答应。
    可是，当她从自己的温暖小窝匆匆赶到酒店与母亲会合时，才知道这一次的聚会是为了替他接风洗尘时，苏缓顿时愣住，恨不得随便找个缝钻进去，或者是魔法般变出个隐形斗篷，让自己躲起来。可是，这些终究是幻想罢了……
    苏母看着旁边全身僵硬、坐立不安的女儿，问得意味深长：“怎么了？你顾大哥回来不高兴吗？就算你们三年没见，但他当初对你那么好，难不成你都忘了？”
    就是因为忘不了曾经，就是因为顾铭当初那么宠她，就是因为她现在依旧还这般爱着他……
    所以，才不想见到他；不想见到他身边已经站着的女子，不是她。时光荏苒，佳人已变。
    可这些，又如何能坦然地对母亲说出？而低下头，选择沉默的苏缓并没有看清母亲深沉的笑容。
    苏缓远远望着站在人群中踌躇满志的顾铭，矜贵地朝着每个上前攀谈的人淡淡微笑。三年的时间似乎并没有在他俊朗的面庞上留下印迹，只是幽黑清淡的眼眸比以前更显深沉，如同冬日里最平静的湖水。看似温和无争，但举手投足间有种自然的华贵气度。而挽着顾铭手臂的女子高挑纤瘦，言笑晏晏地站在那里，海蓝色的晚礼服，香肩微露，腰间星星点点的水晶碎钻在灯光下璀璨夺目，柔顺的直发更是衬得她的五官精致小巧，让人不禁感叹好一位从水墨画中走出的窈窕佳人。两人看上去根本就是金童玉女般完美的组合。
    那样刺目的场景，每多看一秒，疼痛便增加一分。苏缓不由自主地将目光移开，生怕再看一秒就会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那么熟悉的面孔，近在咫尺，却宛若远在天涯。每每回想起他离开前的那个晚上，冰冷的神情，决绝的话语，苏缓的心中便有一阵阵抽痛，很轻，却没有任何办法忽视。随着时间的流逝，顾铭的存在于她而言便是一道疤，表面上已经痊愈，但皮肤之下早已经腐烂，痛彻心扉。
    而此刻，苏缓一点也不想承认，看到这光彩夺目的两人，她泛起的那股酸意，是因为吃醋！
    难道真的是向来情深，奈何，缘浅么？
    第2章 陌上花开缓缓归（二）
    在这样的聚会上，自然是有许多有着显赫背景的人，苏母免不了要带着苏缓一一寒暄。苏缓向来便是不愿掺和这人情冷暖的，可是，因为平日受到父亲不少叮嘱，也就努力学着应付了。虽不算温婉淑女，但自小周围环境的浸染，至少让她不失落落大方。而今日，在再次遇见顾铭后，如何还分得出气力去面对这些繁琐的事。除了客套地微笑，实在不想多说半句。
    漫天的无力感。
    她明白，倘若顾铭再次出现，再次对她温柔，那么无论何时，无论何地，她依旧会像以前一样，堕于万丈深渊之下。
    顾铭，永远是苏缓的不复的劫。
    就这样，苏缓心不在焉地想着，直到，“苏阿姨，最近身体好吗？”那个低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苏缓呆楞地抬起头，看着近在咫尺的顾铭，一时间，竟没有能反应过来。
    母亲熟络地和和顾铭交谈起来，可苏缓却完全不知该用怎样的表情去面对他,惟有低下头掩饰自己的慌乱。三年的时间，改变的东西太多了，苏缓已无法确定他还是不是还是原来那个会无条件宠爱她的男子了。
    眼前的女子，没有华丽的装束，没有浓重的妆容，简简单单，却有一种令人安定的气息。头发显然比以前长了不少，已经略微齐肩。灵动的眼睛似乎未变，依旧氤氲着神采，可顾铭是谁？看了苏缓十几年的人，自然轻易地便发现苏缓的眼神比以前少了几分天真烂漫，却多出一些沉郁。
    现在的你，比起当初和我在一起的时候，难道没有更幸福么？
    顾铭差一点就想上前，像以前那样紧紧地拥她入怀,轻轻地抹去她所有的伤感。但是，仅剩的理智却不断地提醒着他：那个女子，是苏缓，她早已把你的世界变得面目全非！男子闭上双眼，几秒后睁开，又恢复成不动声色，——顾铭，你还要为她疯到什么地步？曾经那样付出，没想到结局是被她逼至刀锋。用力地握拳，关节处显露出了苍白，仿佛惟有令指甲深深刺入皮肤之中，所带来的痛楚才能不断提醒顾铭保持冷静，不让声音产生任何波澜。微笑，“缓缓，最近过的好吗？”
    苏缓心中一颤，缓缓，顾铭向来这样亲昵地喊她。耳边再也听不清其它，只因这二字。那些曾经在耳边的话语蜂拥而来。
    “缓缓，想你了，怎么办？把你绑在身边一辈子吧！”
    “缓缓，我们就这样牵着手走下去吧？”
    “缓缓，每天早上第一眼看到的是你，真好。”
    “缓缓，如果伤心，就哭出来吧，你要记得，我会一直陪着你。”
    “缓缓……”
    如果，如果他还喊自己缓缓，是不是意味着，意味着……苏缓猛然间抬头，略带欣喜，可看到的却只是顾铭陌生疏离的眼神。
    刹那间心灰意冷。
    “嗯，还可以吧。只不过哪里比得上顾大哥，事业有成，佳人相伴，可真让人羡慕呢！”苏缓听到自己略带笑意的声音。可是，怎么样才叫微笑，谁来告诉她？突然觉得一股酸涩感涌出，她怎么会忘了，三年前，他连头都没有回，还在期待什么？真傻，忍不住自嘲。
    “呵呵，缓缓还是老样子啊，总喜欢开玩笑。”尽管他的嘴角弧度上扬，但是苏缓知道，那是个无比虚伪的微笑，因为没有一丝她熟悉的温暖。
    苏缓已经无法再继续分辨顾铭和母亲口中叙说着什么，似乎听到了自己的名字，可又不敢细细回想，只觉得眼睛干涩，不同于以往长时间盯着电脑所导致的疼痛，而是宛若在一瞬间，身体中所有的水分都流失蒸发，那些原本被埋藏的悲伤，全部纷纷溢出，还没来得及防备便被占据，便匆匆丢盔弃甲。苏缓一直恍惚着，直到顾铭告别走向它处时还无法找回自己。
    终究还是以身体不适作为借口，委婉地向母亲提出先回去休息，苏母看着女儿脸上掩饰不住的苍白，便也不多加挽留，嘱咐了几句要照顾好自己之类的话便放行。
    几乎是逃离般狼狈地离开，可当走到大门口时，苏缓却硬生生地顿住了脚步，因为，她的面前停着的那辆车。
    第3章 陌上花开缓缓归（三）（改）
    高调奢华的黑色迈巴赫62S Landaulet，是她所熟悉的。
    那时候，他刚刚买到这辆车，居然开到了大学的门口，路过的学生来来往往，无不是侧目注视着这辆难得一见的车，而更引人注目的则是那个倚在车前的男子。苏缓远远地望过去，顿时窘迫无比，恨不得立马和那个搞不清状况的家伙划清界限，内心不禁暗暗吐槽。刚刚坐上车时，她便义正言辞地鄙视了这种败家行为。可是，他却笑得三分玩味，七分宠爱，一句“还没嫁过来，都已经开始为我的财政状况担心了吗？放心，我还是养得起你的。”一瞬间她不禁羞红了脸，一边抱怨着假装不理他，一边却被嘴角的微笑泄露了心情。
    但现在，是什么状况？苏缓不知道是该上前，亦或者，是装作没有看到。
    可是顾铭并没有给她任何犹豫的时间。车门被打开，毋庸置疑的声音传来“上车，我送你回去。”
    问完苏缓的住处后，顾铭很明显愣住了一会儿，不再发一言，虽然行驶中的车平稳前进，可紧紧握住方向盘的双手却泄露了他隐藏的情绪。车厢内的气氛略微沉滞，寂静无声，令苏缓觉得尴尬无比。无法再继续忍受，终究还是先打破了沉寂，“今天的晚会是为了是欢迎你回国，主角这样走掉，没有问题吗？要不，你把我放在前面的公交站台吧，反正这里离我住的地方也不远。”话刚刚说出口，苏缓便隐约生出了悔意。果不其然，“怎么，和我待在一起这样让你不舒服吗？这样急着逃离？”顾铭的脸上出现了嘲讽的微笑，就连声音中也带出一点不耐。
    苏缓张了张嘴，却再也不想申辩了，究竟为什么他们之间会变成这样？
    本打算就这样忍受半个小时，没想到顾铭却开了口：“为什么还住在那里？”苏缓现在住的地方还是当初顾铭的房子，自从他离开后，苏缓并没有搬出去。“没什么，习惯了。”苏缓轻描淡写，难道说“我不想忘记你，忘记曾经么？”这种话怎么可能说出口？
    “刚刚听苏阿姨说，你现在还没有男朋友，怎么，你没有重新去找叶子蹇么？”顾铭接着问道。
    苏缓听到这句话，觉得万分困惑，喃喃地问道：“叶子蹇？为什么我要去找他？我和他早就没有关系了，你又不是不知道！”
    顾铭的语气竟生生多出了几分自嘲，“难道你不是一直爱着叶子蹇，而曾经我只不过是充当你的临时停靠站吧？”
    “顾铭，停车！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什么停靠站，什么我爱着叶子蹇？当初到底是谁提出分手，是谁一句话也不说就离开？”听到这样的话语，苏缓横生出几分委屈，身体变得僵硬。
    顾铭一个急刹车，将车停在了路边，疏离而带着悲伤的神情，看向苏缓，“当初是我先提出分手没错，可这样不也正让你自由了吗？既然是迟早的事情，提前一点又如何呢？”
    苏缓猛然间将头抬起，不可置信地盯着顾铭，仿佛认不出眼前的人一般，这还是那个她所熟悉的人吗？
    “原来当初你从来没有真正信任过我，既然这样，我无话可说。”
    终是慢慢地将握得死紧的拳头一点点松开，苏缓开始迅速地去解安全带。话不投机半句多，既然这样，何苦来相互折磨？然而顾铭连她这点小小愿望都不满足，皱着眉毛，将她的手狠狠压下。
    “你，放——”接下来的话被堵在了嘴唇之中。
    一个吻落了下来，灼热而绵长，却带了些许挑衅的意味，苏缓怔住了，过了几秒才想起要挣扎，可身体刚略动了动，顾铭的手指便不偏不倚地扳住了她的下巴，而环住她的手臂加重了力道，毫不迟疑地将她向后压去。只听到“砰”的一声，苏缓生生撞到了坚硬的车门，不由得闷哼一声，可却腾不出一点心思再去考虑那隐隐生疼的背。顾铭身上熟悉的古龙水的味道带着淡淡的薄荷气息席卷了苏缓所有的感官，思维粘稠而无法运转，惟有承受。
    当苏缓恢复呼吸时，嘴唇上留下了灼人而强势的温度。
    和以前如此相像，除了留下的那句“苏缓，还是说你又被叶子蹇抛弃了么？只不过，这一次，你可别抱什么希望，我不会再同情地安慰你了！”
    同情么？难道之前在一起只不过是因为同情，所以才能够离开得那样干脆吗？原来是这样啊……苏缓微微扯开嘴角，想笑，可自己的声音却是带着哽咽，“顾铭，我太累了。既然三年前我们已经分手，求求你放过我吧！”再也无法平静，手指在无意识中捏紧，苏缓咬紧了牙根，一字一句，近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也许，时间所改变的比她想象中的还要多得多。
    额前的刘海巧妙地隐去了顾铭的眼眸，苏缓没有力气再去研究他的表情，毫不犹豫地离开了他的车子，走向最近的公交车站台。
    耳边突然响起很久前喜欢的一首歌：
    这一刻突然觉得好熟悉
    像昨天今天同时在放映
    我这句语气原来好像你
    不就是我们爱过的证据
    差一点骗了自己骗了你
    爱与被爱不一定成正比
    我知道被疼是一种运气
    但我无法完全交出自己
    努力为你改变
    却变不了预留的伏笔
    以为在你身边那也算永远
    仿佛还是昨天
    可是昨天已非常遥远
    但闭上双眼我还看得见
    可惜不是你陪我到最后
    曾一起走却走失那路口
    感谢那是你牵过我的手
    还能感受那温柔
    那一段我们曾心贴着心
    我想我更有权力关心你
    可能你已走进别人风景
    多希望也有星光的投影
    ……
    什么叫“天涯地角有穷时，只有相思无尽处”，离开你之后，我终于明白。
    望着愈走愈远的苏缓，顾铭感受着逐渐失去温度的掌心，忽然之间觉得戴了一个晚上的面具再也维系不住。或许是喝了太多酒吧，神经紧紧地绷住，撕心裂肺般疼痛。
    缓缓，为什么还住在那里？为什么要在我的面前哭呢？为什么要露出那样悲伤的表情呢？你这样，会让我以为离开我，你并不快乐；会让我以为，你其实是爱着我的……
    如果是这样，我可以自以为是地抓住你不放手吗？
    第4章 陌上花开缓缓归（四）（改）
    苏缓几乎是踉跄着回到家中，那些原本她刻意埋藏的往事，终于在今晚被毫不留情地挖出来，心钝钝的，也许早就鲜血淋漓了。记得在《千与千寻》中钱婆婆说：“曾经发生的事，不可能忘记，只是暂时想不起来而已。”遗忘，向来是刻意而为之。
    曾经的她，深信不疑，只要顾铭还陪伴在身边，那么，便是现世安稳，岁月静好，她将会一直一直地幸福下去。哪怕在他离开后的很长一段时间内，她都自以为是地认为，顾铭只是和她开了一个小小玩笑，不会过多久，他便会出现，给她一个温暖的拥抱，微微笑着说：“缓缓，想我了吗？我可是每天都那么想你哦！”
    就这样等待着，等待着……
    可三年的时间，没有任何联络。苏缓安慰自己，也许他出国后失去了联系她的方式，也许他总是在忙碌……可是，又怎么会不知道，如果顾铭真的想联系一个人，凭他的能力，又有什么能阻止他？
    时光翩然轻擦，连苏缓都不再相信那些无力的理由，才知道，这场自欺欺人该结束了；才知道，顾铭是真的不要她了；才知道，她期望的幸福岁月，现在只剩下斑驳一片。
    但是，为什么？为什么当她终于下定决心，准备尝试着去忘记的时候，顾铭要再次出现？既然当初如此无情，那何不永不归来，为什么要让她渐渐平静的生活再度掀起涟漪？
    苏缓将自己蜷缩在柔软的沙发上，随手拿起放在沙发上的抱枕。看着可爱的趴趴熊依旧朝她没心没肺地笑着，苏缓这才想起，这个抱枕还是和顾铭一起去买的。当时的她惬意地斜倚在沙发上，举起趴趴熊向他献宝，不料他却俯下身来，轻柔地捏了捏她的鼻子，嘲笑道：“缓缓，你怎么这么幼稚？”眼看她的眼睛中噌噌冒火，顾铭才抱着她，他的吻像羽毛一般划过眼，语气如糯米团一般腻到心底，说：“没关系，不管缓缓怎么样，我都会一直喜欢下去的。”
    顾铭，你是个大骗子，你不要我了，你不再喜欢我了！
    苏缓再也忍不住，将抱枕远远地扔出去，只听到地板发出的沉闷的声音，控制了一个晚上的情绪终于再也忍不住，顿时爆发，泪水滂沱而下。
    或许只是十几分钟，又或者是几个小时，当苏缓的每一个细胞都变得不堪重负时，她才意识到深深的疲倦感。几乎是刚刚躺上床，便陷入无止的梦境。
    步步重演的过去，那些人，那些事，也许是日有所思吧。
    画面还是苏缓很小的时候，每天跟在顾铭的身边，军区大院里总有些调皮的男孩恶作剧，惹得她嚎啕大哭，顾铭便将她护在身后，恶狠狠地威胁：“谁敢欺负我家的缓缓，别怪我翻脸！”然后转过身，抹去她的眼泪，温柔地说：“别怕，有我在，没有人会欺负缓缓。”
    渐渐的，吾家有女处长成的年龄，苏缓第一次看到顾铭搂着一位巧笑嫣然的女子后，一瞬间的失落，恍然间意识到有什么已经逐渐改变。面对顾铭，不自觉地感到尴尬，虽依旧看上去亲密，但苏缓心中终究是有了隔膜。
    后来，顾铭远赴美国，而苏缓留在B市，遇见了叶子蹇，那个曾让她迷恋的男子。
    平淡的生活是什么时候戛然而止的呢？突然切换的场景，变成了叶子蹇当着她的面牵起韩雪瑶的手，无比认真地说：“小缓，我有喜欢的人了，所以，抱歉。”
    再看到的，隐约是顾铭在酒吧里找到伤心的她，陪她一起借酒消愁，抚摸着她因为哭泣而红肿的双眼，心疼地说：“缓缓，何必如此？”她紧紧抓住顾铭衬衫的一角，不甘心地问：“你告诉我，凭什么，凭什么他可以这样对我？”似乎听到顾铭的一声叹息：“因为你爱他，他不爱你。”
    画面开始逐渐凌乱，明明已经开始习惯他出现在生活中；开始习惯他无微不至的照顾；开始习惯什么事情都依赖他……“呐，顾铭，你把我拉出深渊，我以后就这样赖住你了哦！”“好啊，能被缓缓赖住是我的荣幸。”顾铭笑着将她拥入怀中，轻轻摩挲着她柔软的头发。“这可是你说的”，孩子气般拉起他的小指：“不准反悔。”仿佛这样，便有了绑住他的证据。
    可是，又是谁在那个晚上，对着她，冷漠无情：“苏缓，你可不可以不要这样任性？不是每次，我都能容忍你。我们给彼此一点时间，都冷静一下吧！”那个背影，没有她所熟悉的温暖，僵硬冰冷。
    脚步匆忙，想要去追赶，却不断地摔倒，直到，那个背影消失在视线之中。
    终于，苏缓还是从梦境中惊醒了。脸颊上，是意料之中的泪渍，不禁轻轻叹了一口气。顾铭，谢谢你，谢谢你在茫茫人海中爱上我；谢谢你肯让我参与你的人生；谢谢你让我原本单调寂寞的世界变得如此绚烂夺目她和顾铭。可我们是不是只能错过？
    可苏缓不知道，她错过的，似乎还有那辆在黑暗中隐藏了整整一夜的黑色迈巴赫。
    第5章 年少曾相逢（一）
    虽说周末发生了太多令苏缓招架不住的事情，可工作还是得继续，不是吗？然而，不用主编继续将她作为重点抨击对象，苏缓心里也清楚地明白自己她最近并不在状态。
    事实如此，百口莫辩。
    就像现在这个情形，主编召开了一个临时会议，除去布置新的任务，据说还要介绍一位负责摄影的新同事。可是，仅仅因为主编手上的那支派克笔，和顾铭平时使用的一样，便让苏缓公然在会议上分起了神。所以，当方艾扯着她的手臂，倾下身，小声议论：“哇，她不仅是美女一枚，而且肯定还是个有钱人！你看她身上的那款Chanel新装和那条施华洛世奇手链，得抵我们好几个月的工资呢。”苏缓这才收回思绪，抬起头看向那个新同事。
    波浪般的卷发懒懒的散下，浓烈的烟熏装，整个人透着妩媚却不显张扬,声音婉转：“大家好，我是韩雪瑶，也可以喊我Amy，以后会负责摄影方面的工作，能和你们一起工作是我的荣幸。”
    苏缓猛然间想起大学时第一次见到韩雪瑶的情景，一头长至腰间的直发，清汤挂面，脸上的笑容干净纯粹，如出水芙蓉，虽不是美得惊心动魄，却别有一番风味，令苏缓不禁感慨，“北方有佳人，绝世而独立。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宁不知倾城与倾国，佳人难再得。”
    可能正是被容貌所迷惑，当初并没有看透她的本质，所谓，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后来，苏缓常常思考，怎么就被这面具所惑，怎么就认为能那样微笑的人定是善类。可那个时候，一切都已经发生，无可挽回。
    倘若她就是新来的同事，那这算不算孽缘？苏缓有片刻的迟疑，困惑地看着韩雪瑶。似乎感受到苏缓的目光，韩雪瑶微侧过头，看着她，嘴角勾起弧度。那个眼神，深沉而复杂,苏缓看不懂，也不想看懂，终究选择了回避。直到散会，也没有再望向那个方向。
    很多次，当苏缓对现实无能为力时，她往往选择缩回那个坚硬的龟壳，两耳不闻窗外事。或许，这样称得上是懦弱。但是，苏缓从来没想过会再次遇见韩雪瑶，也从来没想过应该以怎样的姿态去面对她。是一笑泯恩仇，前尘往事，具随风而去？是纵使相逢，仍为陌路？
    韩雪瑶却是轻而易举地帮苏缓解决掉了这个棘手的问题。
    下班时，对于电梯中只有她和韩雪瑶两个人，苏缓应该是预料之中，却也是意料之外。她知道，既然同在一家杂志社，那么，一番交谈定是不必可少，只是没有想到会来得如此直快。
    “好久不见了。”语气熟捻自然。“嗯。”苏缓淡淡地应着。
    “以后我们就是低头不见抬头见了，不管曾经怎样，我都向你道歉，我们还是普通朋友，可以吗？我不希望刚刚工作就牵扯到不必要的麻烦。”苏缓心中一怔，似乎这是不错的选择，“嗯，我知道了。”
    “那，我先走了，再见。”韩雪瑶率先走出了电梯。苏缓望着她渐渐远去的背影，突然有些看不懂，这一切，是巧合么？
    方艾不愧是杂志社的八卦女王，当苏缓第二天早上到达公司时，还未打开电脑，方艾便神秘地凑过来，传播着刚刚打听到的小道消息：“小缓，你知不知道，那个新来的同事是什么身份？”
    苏缓不经意地问着：“她是什么身份啊？”
    “我告诉你哦，她是我们老总侄子的女友，据说，这一次能进我们杂志社，还是因为这层关系呢！唉，没想到啊，没想到……”方艾的脸上流露出不屑的神情。
    内心隐隐震撼，可苏缓还是不动声色地转移话题，道：“我说，小艾，昨天主编吩咐的稿子你写完没？”方艾惨叫一声，“完了，我忘记了！”迅速奔回位置忙碌起来。
    泡了一杯咖啡，苏缓还没开始一天的工作，突然看到主编阳光灿烂的笑脸，不禁打了个寒战，由然而生出不详的感觉。“苏缓，到我办公室来一下。”当看到“和善”的主编身边的韩雪瑶时，这种感觉越发强烈，果不其然，“苏缓，听Amy说你也是C大毕业的？”虽不知道主编葫芦里是什么药，但还是乖乖点了头。“那太好了，那就让你来负责这一期的人物专访吧。这次采访的是你们校友，也是B市IT业的新起之秀，现在的读者啊，对这种青年才俊最感兴趣。我相信你的能力，加油干！”
    苏缓拿起主编递给她的资料，轻轻扫了一眼，脸色瞬间变了变，顿时觉得流年不利，下意识地挣扎道：“我那里还有好几篇稿子没有完成，要不，这专访……”“没关系，你手头上的工作先交给其他人，你只要完成好这次的采访就行了。”主编打断苏缓的话，一锤定音。
    苏缓看着资料上的名字：叶子蹇，顿时有种宿命感。
    离开主编的办公室，苏缓喊住正欲离去的韩雪瑶，愤怒渐渐无法克制：“你这是什么意思，明知道……”韩雪瑶止步转身，拨了拨过肩的卷发，冷笑道：“明知道什么？你未免太过自以为是了吧？如果主编想要知道什么，通过你当初的简历，便可以一清二楚。更何况，是主编来问我的，你觉得我应该如何回答？”
    苏缓微微愣住，一时情急，竟没有想到这般。韩雪瑶看了看面前怔住的苏缓，继续道：“苏缓，每一次你都是这样，只懂得躲在别人背后。能不能不这样任性？知道以前我为什么不喜欢你吗？不管发生什么事情，你都有父母护着，有顾铭宠着。但是，我和你不同，有些事情，我只能够自己去面对！”只是一瞬间的事情，韩雪瑶便控制好眼中的怒色，恢复平静：“有时间责问我，你不如想想怎样完成采访吧。”接着，便头也不会地离开。
    逃避，不被允许么？可是，该怎样做呢？
    站在原地，听着那渐渐远离的脚步声，苏缓握紧了手中那份资料。
    苏缓突然有种感觉，生活仿佛愈来愈像场闹剧，而人物正一一登场。
    第6章 年少曾相逢（二）（抓虫）
    其实，叶子蹇之于她究竟是怎样的一种存在，就连苏缓自己也说不清。年少的那场执着，换回的又是否值得呢？
    曾经，叶子蹇带给她的温暖，苏缓从未想过否认。那段时光，苏缓一直珍藏着。
    十八岁时，苏缓参加了高考。虽然苏家对苏缓的期待一直是快乐便好，从未强求过她达到多么优秀的境地，但是苏缓知道“理想很丰满，现世很骨感”的道理，而她希望凭借实力实现自己的梦想，而不是家族的力量。高中的三年，她一直朝着目标奋力拼搏。
    拿到全国著名的C大的录取通知书，是在苏缓的意料之中的。可是苏家老爷子知道这个消息后，对宝贝孙女颇为满意，喜从心来，便一锤定音，安排了酒店，准备大肆庆祝一番，连正在美国为毕业论文而忙碌的顾铭都特意赶回来祝贺她。记得当时顾铭还笑着拍着她的头说：“我们家缓缓终于长大了，我可等着你跟我并肩呢！”可当时的苏缓正欣喜若狂，因为顾铭送给她Tiffany key系列的吊坠，正是她垂涎已久，所以忽略掉了这句涵义颇深的话。
    后来的后来，苏缓会想，如果那时候没有漫不经心，是不是以后的很多事情都不会发生？是不是她也不需要走得如此坎坷？
    那些日子，苏缓一直忙着请客、应酬，等到她真正空闲下来的时候，暑假早已过去了一大半。
    面对即将来临的大学生活，苏缓的心底是隐约期待的，她不想在大学中还受到家庭的庇护，背负着那沉重的yīn影，因此拒绝了父母高调地护送，而是选择一个人去报道。等到开学后社团招新时，她大展拳脚，凭着从小练出的一手飘逸的字顺利地进入学生会宣传部。
    而在那里，她与叶子蹇相遇。
    第一次负责学校宣传栏的海报，苏缓多少是有些担忧的。于是，当学长通知说要交待一些注意事项时，苏缓便忙不怠地跑去会议室，早早地等待着。
    直到“吱—－”地一声，门被打开。显然，学长没有料到已经有人，些许愣住，待看清楚后，不禁笑道：“苏缓已经来了啊，很有干劲嘛！”同时，身子微微一侧，指着身后的人，介绍到：“这是叶子蹇，以后他就是你的搭档了。”苏缓着才抬起头，望向站在门口那个人，却是难以再移开目光。
    阳光浅浅地洒下，将男生的轮廓淡淡地勾勒出光晕。狭长的凤眼中是止不住的眼神流转，高挺的鼻梁，薄薄的嘴唇泻出几分笑意。白色衬衫、蓝色牛仔，如此简单的装束，却自然流露出一股书卷的气息。
    丰神俊逸，那种气质岂又是这四个字能形容出的？苏缓忍不住质疑上帝的公平性。
    在苏缓愣神的这一分钟，叶子蹇已走到她的身旁，伸出他骨节分明、干净修长的手，“你好，我是叶子蹇，以后还请多多关照。”苏缓慌慌忙忙站起来，对上那双迷人的眸子，“你好，我是苏缓，很高兴认识你。”指尖触碰的一瞬间，心微微颤动了一下，仿佛平静的湖面泛起涟漪。
    就这样，渐渐有了联系。苏缓发现自己居然开始盼望着每月出海报的时间，叶子蹇的博学，令苏缓很是佩服，明明他是计算机专业，但两个人在一起，谈天说地，能够从陀斯妥耶夫斯基聊到托尔斯泰，从卡夫卡聊到狄更斯，从《诗经》聊到《楚辞》，从爵士聊到蓝调……于是，当那一次出海报时，听到叶子蹇在身后说道：“知我者，苏缓”时，她恍然觉得海报上那朵还未干的兰花开到了心底，轻轻地散发着幽香。
    头顶的湛蓝的天空，延伸至无边远处，看不清尽头。
    关注仿佛便这般顺其自然了。先开始，不过是零零碎碎，据说叶子蹇这一次代表学校去参加全国竞赛；据说叶子蹇在辩论会上获得最佳辩手的称号；据说叶子蹇准备在晚会上表演钢琴；据说……
    然而，当苏缓发现她已经知道叶子蹇在什么时间上什么课、什么时候去食堂吃饭、习惯在哪个教室自习的时候，她才恍然发觉，原来，喜欢已经早就已经如青色藤蔓爬上心壁，刻上了无法磨灭的印迹。可似乎，只能这样放在心底吧？
    也开始抱着书去自习，当室友夸赞她努力时，苏缓总是忍不住小小的心虚。怎么能告诉别人，每次只要她选择临窗的位置，透过玻璃，就能够看见男生微微埋下的侧脸。他安静地坐着，目光柔和，脸庞年轻又安定，浅色的修身外套恰到好处地勾勒出他劲瘦纤长的体型，一脉平和的细致，似乎只要有他在，便可以自成如画风景。
    能这样远远看着便可以了，苏缓暗暗想。
    直到，那一天——苏缓突然间看到玻璃中的男生坐在了自己的身旁，恍忽间听到：“窗外的景色就这么好吗？不介意我也看看吧。”眼睛顿时睁大，看着身侧的人，脸颊泛起淡淡是红，他是什么时候发现的？此刻的苏缓，所有的心情已统统消失不见，暗暗咬牙切齿，什么时候丢脸不好，偏偏是在他的面前！
    面前女生的脸上不断闪过的惊讶、激动、羞愧全部都落入叶子蹇含笑的眼睛之中。突然间，便想到卞之琳的《断章》：“你站在桥上看风景,看风景人在楼上看你。 明月装饰了你的窗子,你装饰了别人的梦。”或许只是那一瞬间，叶子蹇对身旁的女孩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苏缓没有想到的是，叶子蹇并没有对她的行为感到不满，反而是自那以后，只要是自习，他都会坐在她的身旁。
    这让苏缓觉得心慌意乱的同时，似乎也带来了一丝丝的期待。
    第7章 年少曾相逢（三）
    真正和叶子蹇开始变得亲密起来，应该是一起上自习之后。
    近距离，男生清爽干净的气息扑面而来，苏缓别说做题目了，连心也无法平静下来。
    高中时，苏缓选择的是文科，数学不是她的强项，不曾料到，大学的高数难度更甚，让她不得不感慨“大学有一棵树，很多人吊死在那棵树上，它便是高数。”这句话的正确性。
    看着面前的高数题，在加上坐在身边的男生，无法集中注意力，苏缓懊恼地扔下笔，无能为力了。叶子蹇听到声响，侧过头，看了看皱着眉毛的女生，又看到桌上摊着的作业本，一下子明白发生了女生在苦恼些什么。在苏缓诧异的目光下，他拿起了草稿纸，没有几分钟，便解决了问题。
    叶子蹇笑着将答案递给犹在发愣的苏缓，敲了敲她的脑袋：“上课没有好好听吧？”苏缓低着头，声音闷闷地回答：“老师讲得太快了……”叶子蹇纵使再有责怪的言语，看到女生垂着眼角，略带委屈的表情，也生生咽回心中了，只叹了口气，喃喃问道：“你的脑袋到底是什么构造的？”“不过是正常的人体组织构造之外多了一些H2O。”居然可以面不改色地说出这种外星人式回答，叶子蹇到底没能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对于苏缓的行径，他只能无奈摇头，可想来想去觉得不甘心，还是狠狠地敲了苏缓的头一下才罢休。苏缓捂着头，恼怒地看向依旧笑着的男生，“干嘛像盖章那样用力，很疼哎！”男生揉了揉眉头，那句“要是能盖章就好了。”在脱口而出前及时止住，换成“谁叫你这么笨！”。严肃的语气，配上他的剑眉，颇有气势，让苏缓再也不敢反驳，只好乖乖埋头，继续与高数拼死一搏。
    “毕业后有什么打算吗？” 叶子蹇在一段沉默后问道。“哈？”苏缓听到男生突如其来的话，不由疑惑，想了想，说道：“还没仔细想，可能读研，也可能工作吧。”“我想去国外留学。”叶子蹇盯着苏缓的眼睛，很是认真地说着。“也不错啊，等你变成海龟回来，千万不要忘记我啊！“苏缓附上了灿烂的笑容。看着面前笑得没心没肺的女生，叶子蹇说不出的郁结，脸色沉下，便收拾了东西，一言不发地离开了。
    为什么要发脾气呢？苏缓觉得莫名其妙。
    但是，苏缓微笑下的那抹沉重无人能察觉，出国啊，父母会轻易同意吗？可是，却并不希望分离呢……而叶子蹇的那番话，究竟是什么意思，猜不透。
    不知道为什么，那次拂袖而去后，苏缓一连好几天没有再见到叶子蹇，哪怕自习他也不再去了，这令苏缓纠结不已。等到周五的时候，接到叶子蹇的电话，苏缓才将自己提了几天的心轻轻放下。
    电话中，那头叶子蹇的声音温柔如水：“小缓，这个周末有空吗？据说有一个花展，一起去吧？”
    苏缓握住手机，心跳如鼓，“好，在哪里见？”
    视野中草坪的碧色，花的绯色，砖面的灰色与那个优雅坐在长椅上的男子构成一幅静默纯真的如画风景。如此明媚，自是惹得不少女子驻足侧面，而男子却毫不在意，只是静静抬头望着天空 。
    苏缓赶到是时候，看到的便是这般景象。脚步不由放慢，仿佛不忍打扰，轻轻地走向他。叶子蹇收回目光，便看到朝自己走来的苏缓。和天空一样颜色的连衣裙，可能因为之前跑步的关系，脸颊略微的红，额头前的刘海稍稍凌乱。
    “抱歉，我来晚了。”苏缓有些羞愧，第一次正式赴约苦苦，她才理解那句“女人的衣橱中总是少了一件衣服”的正确性。挣扎了许久，等决定好，才发觉时间已经所剩无几。叶子蹇只是不经意地拨弄着她的刘海，“没关系，我也是刚刚才到。我们去花展吧。”“嗯。”苏缓亦步亦趋地跟在他的身后。
    因为周末的缘故，逛街休闲的人比平时多出不少。宽阔的马路，车水马龙，人行道一侧种着一排高大的梧桐，密密的阳光穿过树叶间的缝隙，洒到地上。苏缓低头看着背影，有什么一点一滴溢上心头，温暖的感觉。
    忽然间一阵大风吹过，路边细碎的灰尘扬起，苏缓不禁眯起了眼睛，不料想前面的人一个转身，牵起苏缓的手，突如其来地将她拉入了怀中。
    事情发生得那么突然。下意识地挣扎了一下，没能成功，苏缓怔了怔，抬起头，撞入那个清澈明亮的眼神。
    “你……”惊讶的话还没说出口，叶子蹇松开怀抱，可还是紧紧握住了苏缓的手，站在她的身旁。“怎么了？”他低头看着苏缓，脸上的表情依旧平静如常，动了动好看薄唇。“刚才，为什么？”苏缓还是忍不住疑惑。“有风沙啊，这不是一个绅士应该做的么？”理所当然的口吻，可风沙不是停了吗？然而还不等苏缓问出，叶子蹇便似乎有些着急地催促道：“快走吧，过一会人可能要变多。”
    突然之间被牵住了手，应该震惊、诧异，或者立刻甩开才对，可是，苏缓却惯性般地接住了上面的话，“嗯，应该有挺多人对花展感兴趣。”跟随他的脚步，那只手在不知不觉中忘记了挣脱。
    阳光烤着的柏油马路，通向目的地的距离突然间变得如此漫长。恍恍惚惚中，苏缓只觉得叶子蹇走得太快，想要跟上他，太过吃力。每走一步，心跳便似乎加速了一分。街头的拥挤热闹在一刹那已和她毫无关联，世界寂静，只听得见她的心跳声和浅浅的呼吸声。苏缓不知该看向哪里，惟有把目光投向灰色的地面，所有感官只停留在她的手上，脸上的热度逐渐上升，手心手背，全都是温暖的触感。仿佛是潺潺的溪水，一点一滴流入心底。这般不真切，恍若梦境，不想醒来的梦境。
    等到达花展时，苏缓觉得也许只是短短一瞬，又或者已经过了一个世纪。
    事隔几年的时间，苏缓已经不记得那一天究竟看了那些名贵花卉，只是，那种心动的感觉，那个男子暖暖的笑容，一直埋在记忆深处。
    第8章 该如何面对你（一）
    那些曾经，那些自以为忘了的曾经。也许吧，有些事，你越想知道自己有没有忘记，便不断地想起，到最后只会越发不会遗忘而已。
    料到了开始，却没有料到结局。当时，喜欢上他究竟因为什么原因？抑或者，只是喜欢上年少的那段岁月？最后变成那样，后悔过吗？苏缓给不出答案。
    脑海里刹那间闪过的身影居然是顾铭。现在的苏缓或许对叶子蹇还有着怀念，但至少心底清楚地明白她爱的人究竟是谁。只不过，有些事情，总是在失去后才知道珍惜。当初的她，那样肆无忌惮，不过也就是仗着顾铭爱她而已，却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顾铭也会厌倦。
    可是，该怎样去挽回，还挽回得了吗？
    方艾看着失魂落魄回到座位上的苏缓，不由忧虑，问道：“怎么了，主编叫你过去有什么事情吗？”苏缓心中纵有百般滋味，却也言之不得，只得轻描淡写地微微笑道：“没什么，要做一个采访，比较棘手。”方艾虽是知道苏缓有事隐瞒，却也明白按照她的个性，若不想说，那不管用什么办法，也打探不出，只好叹一口气，安慰到：“不用担心，尽力便是了。”苏缓看着面前附着灿烂笑容的方艾，心中生出几分温暖，投去感谢的目光：“嗯，我知道。”
    即使决定了平淡地去面对这次的采访，可那些事情怎是那么容易便能抹去？苏缓颓然地放下手中的笔，脑中的思绪一片混乱。在坐立不安中熬到了下班，苏缓拒绝了方艾一起去逛街的邀请，拿起包匆匆离开了办公室。
    苏缓开着车，混迹在那漫长的人流之中。这个国际化的大都市，展现给人们的总是一幅繁华景象，似乎永远不会疲惫。可是，望向车窗外，身边转换的面孔，那些精致装容下所隐藏的内心，又是怎样的情形？不断地奔波，不断地相遇，不断地离别……终于，还是有一天会倦怠，会希望有一个可以依靠的肩膀，会希望安静地生活。
    很难么？只是奢望么？苏缓看着前面的红灯，渐渐闭上双眼，趴在了方向盘上，内心一片荒凉。这个世界她已看不太懂。
    当苏缓到达“暗夜”酒吧的时候，还没有到六点。天色隐约暗沉，远方的红霞镀着淡淡的金光，落日触碰到西边的大厦，散发着最后的温度。
    推开门，也许是因为时间还早的缘故，酒吧里只有寥落的几个人。帅气的调酒师在吧台内迅速翻转着酒杯，杯中泛出暗淡的红色，颇有一番妩媚的诱惑感。苏缓走向调酒师，静静地坐在她面前的椅子上，看着她的神采随着她华丽而高调的动作一起飞扬。
    调一杯酒，对颜夭而言并不是什么费力的事情。不多久，颜夭便结束了手头的工作，为苏缓倒了一杯果汁的同时给了自己一杯“红粉佳人”，“怎么？发生了什么事让我们苏大小姐变得这样愁眉不展？”颜夭以她和苏缓十年的交情打赌，眼前的好友绝对又遇上什么棘手的事情了，不然，她才不会有闲情跑来这里。
    果不其然，等到听完苏缓的诉苦之后，她唯一想做的事情只有：狠狠地拍向那个榆木脑袋，骂一句“笨蛋”！
    作为闺蜜，颜夭怎么会不知道苏缓、顾铭和叶子蹇之间的纠葛？记得三年前，叶子蹇对苏缓的抛弃，颜夭一清二楚；同样，顾铭对苏缓的宠爱，颜夭也是心知肚明。那一次，被叶子蹇伤透之后，苏缓在酒吧之中一杯一杯的不停地想把自己灌醉，她实在是没有办法，才会打电话让顾铭来接苏缓。当看到顾铭望向苏缓伤怀而痛心的眼神，当看到苏缓在顾铭怀中停下哭泣，当看到苏缓最后露出安心的微笑，颜夭就明白，其实最适合苏缓的人应该是顾铭才对。只是，苏缓那个感情白痴，迟迟才发现，令颜夭这个局外人哭笑不得。所以，在她知道苏缓最终选择了和顾铭在一起之后，她为好友将与自己的良人一直一直这么温暖快乐地走下去而衷心祝福。但是，或许谁也没有想到吧，如此般配的两个人，最后竟是那样的结局。
    其实，颜夭得知顾铭离开，是在很久之后，因为苏缓照常上班，拉她逛街，根本没有任何情绪泄露出来，直到颜夭察觉到很久没有见到顾铭而询问的时候，苏缓才淡漠地说着“他已经去美国，我们分手了。”她看着苏缓平静的脸庞，无法相信这个消息的真实性。可是……
    等到一年半之后，苏缓再次恢复成那个她所熟悉的充满笑容的女子时，颜夭才真正了解到，苏缓对顾铭的感情不是简单的像对叶子蹇那样的喜欢，而是刻骨铭心的深爱。失去了顾铭，苏缓的世界将不再完整。而这或许也正是颜夭至今也没有向苏缓询问她和顾铭分手的原因，有谁希望心中还未结疤的伤口一次一次被挖开而血肉模糊？
    如果说最后宜静不是嫁给了大雄，一生相信的执着一秒就崩落。
    然而，现在苏缓那个傻瓜居然跑到这里来说顾铭在消失三年后又回来了，而且顾铭带来的是苏缓又一次的不知所措。好吧，颜夭忍不住想要为自己的好友吐槽：“明明当初走得那么干脆，还回来干什么？千万别告诉我说他是对你念念不忘，三年后才又想起你的好，于是决定和你复合吧？”“不会”，苏缓的眼神暗了暗，“虽然我不知道他回来的目的是什么，但是，我可以确定的是他不再是原来的顾铭了。”颜夭看着眼前心神不宁的苏缓，张开嘴想要说些什么，可是最终也不过叹了一口气，握上她的手：“别担心，我会陪在你身边的。”
    苏缓看着目光坚定的好友，忍不住笑了，不管怎样，她不会是孤单一人，这样，就够了。
    “哦，对了，韩雪瑶现在和我在一个公司，而且最近我和她要合作去采访叶子蹇……”苏缓恍然间想起了这件事。意料之中，看到颜夭暴怒的神情：“不是吧？她怎么会跑去你的公司啦！又想干什么损人的事吗？还有，你居然和叶子蹇又扯上关系了？真是死不悔改啊你……万一你又被他骗了可别来找我哭诉，我不认识你这种超级笨蛋……天啊，遇到你绝对是倒了几辈子的霉啊！”明明是个美女，可却如此毫无形象地嘀咕着，苏缓无奈地止住将淑女气质抛到爪哇国的颜夭：“我总有一天无法再依赖你们，要自己面对这一切，不是么？放心吧，这一次，我一定不会再逃避！”这样坚持着的苏缓，颜夭略有些呆滞地望着她，似乎有什么已经在逐渐改变了。
    随着夜幕的降临，酒吧中开始聚集越来越多的人，变得喧哗。或许，生活在这个浮嚣的都市之中，惟有用热闹来掩饰心灵的空虚吧。看着忙碌起来的颜夭，苏缓识趣地做了个电话联系的手势，便不再打扰她，离开了酒吧。
    第9章 该如何面对你（二）
    外面的街道已经是华灯初上，夜晚的魅力在绚丽的霓虹灯装饰下，散发出蛊惑的色彩。寂静的车厢，落寞的气息，苏缓觉得内心的黑洞一点点扩大，让她无处安身。或者在内心深处，不得不说，她是羡慕着颜夭的，羡慕她那肆意自由的生命。明明一样也是新闻系毕业，可颜夭却不安于每天对着电脑打字的平淡的白领生活，而选择开了一间酒吧，成为一名调酒师，不顾周围人诧异的眼光。在苏缓看来，颜夭的勇敢就如同阳光一样，让她变成那样璀璨的存在。
    而这或许正是自己一辈子也无法学会的吧，这种勇气。
    明明是因为不想早早地回到家中忍受孤独，明明是没有任何目的地的，可是，当苏缓抬起头看着隐藏在街角深处，内敛而华贵的建筑物时，仍然不由得小小地鄙视了自己一番。
    “江南”是B市有名的会员制休闲中心，环境清幽格调高雅却标价颇高，可以算得上是城内名流富贾的一个重要据点。三年的时间，苏缓没有踏入这个地方一次，并不是因为因为钱包厚度这种问题，而是，来到这里，那些曾经美好，如今却无法拥有的记忆总会如狂风一般席卷身体中的每一个细胞，这样的痛楚，是她所负担不了的。
    没错，顾铭还在身边的时候，他常常带苏缓到这里来。
    与其说苏缓今天是无意识将车开到这么偏僻的角落，不如说是她内心小小的骚动驱使吧。至于原因什么的，苏缓潜意识中却选择了忽略。
    说不清是上天的眷顾还是上天的惩罚，说不清是意料之中还是意料之外，说不清是欣喜盈满胸腔还是尴尬得无处可逃……
    遇见便是遇见。
    此刻的心情，太难明说。
    朝着江南大门走的，不是顾铭，又是谁呢？即使他的身边围绕着一群意气风发的家伙，即使那些无一不是家世雄厚，能够在各行各业呼风唤雨的人，说他们可以在B市横着走都不会有人怀疑。可是，顾铭的存在感却是这般强烈，就是能够让人将眼光仅仅投注在他的身上，再也无法移动。
    他穿着一件阿玛尼深灰色休闲西服，黑色的衬衫长裤，高大的身材、宽阔的肩膀让顾铭轻而易举地将深色系的西服撑得很是霸气，衬得他整个人深沉中又透着几分不羁。
    呆楞着，就这样远远地望着边走边侧身和别人交谈的顾铭，哪怕看不到他的表情，苏缓也可以在脑海中描绘出来：如果此刻的他高兴，那么那双墨黑的眼眸中会含着一丝笑意，嘴角轻轻上扬，而那和他气场完全不相符的酒窝也会隐隐约约露出；可是如果他不高兴，那么则会变成浓眉微微挑起，锐利的眼神直直逼视，性感的嘴唇也会不耐烦地撇着。
    曾经的画面历历在目，那些细微的神情，明明如此遥远，却又仿佛还是触手可及。
    以前，以前……苏缓，真是个笨蛋，只记得以前！
    呐……
    我是打算忘记的，只不过是忘记给自己机会而已。
    苏缓苦笑着，正决定转身离开，然而，仿佛是有感应一般，前一秒还目不斜视的顾铭却偏偏在此刻将视线移至身后，“抓住”了一直在暗中偷窥的苏缓，令她无处可逃。
    对上顾铭眼神的苏缓，懊悔得一塌糊涂，只得忙着慌乱地掩饰，竭力想造成一种“真巧，我刚刚路过”的假象，自然也无暇注意远处的顾铭一刹那间闪过的到底是愉快还是不满。
    而同样注意到顾铭的脚步停下来的那些人，也不禁回过头寻找其原因。这下子，彻底暴露的苏缓再也没有机会轻易离开了。
    这群人其实大部分都是在一个圈子中混熟人，在大大小小的宴会中常能遇见。其中也有几个不仅是顾铭的铁哥们，也可以算是看这苏缓长大的哥哥，比如向凯、林瀚等人，而且曾经在他们几个人私下的饭局上，顾铭也大方承认过苏缓的“家属”地位，因此对于苏缓和顾铭之间的事情，多多少少知道一点。可在这样的时间，这样的场合遇见，苏缓没有任何心情去叙旧，只让她觉得无比郁闷。
    但偏偏这其中还有一个不懂得看眼色的家伙，不知道这其中的玄故，迅速地走向苏缓，大大咧咧地拉着她就走，夸张地说着：“这不是小缓嘛，今儿个真是巧。正好，你还没吃饭吧。跟我们一块儿，怎么样？”
    苏缓隐约想起曾在某个慈善活动中见过他，好像是父亲一个朋友的儿子，似乎是姓容。结果，当苏缓还在努力回忆时，便被他半拖半拽地拉过去，于是也不好意思太过扭捏，拂了他的好意，只得磕磕巴巴婉拒着：“我不去了，正准备回家呢。”
    却没料到顾铭会开口，“既然还没吃饭，一起去吧。”他的语气温和得让苏缓觉得那个晚上暴怒地嘲讽她的男子也许只是她臆想出来的也不一定。苏缓抬起头，却发现他正目光沉沉地看着她，那一眼看得苏缓心里直打哆嗦，立刻不敢再说些什么，乖乖地跟着进去了。
    苏缓突然觉得非常心虚。
    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等到苏缓落座时，偏偏只剩下顾铭的身边还有一个空余的位置，看了看顾铭那貌似与寻常无异的神色，苏缓强压下心中莫名的情绪，把那个拉她来吃饭的家伙翻来覆去诅咒了好几遍。饭局上的气氛说实话有几分凝滞，顾铭沉默地靠在椅背，低敛眉目，看不清神色；而苏缓内心忐忑，也只敢默默地吃着菜，不发一言。
    那几个心里有数的看他们二人这般，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开口。也多亏了还有二三不明就里的人，竭力想要打破这诡异的安静，有一搭没一搭地讲着些笑话，让大家嘻嘻哈哈地笑了一通。向凯瞅着这时候，接了几句，扯开几个话题，并不时地为苏缓布菜，这才稍稍缓和了些桌席上尴尬的气氛。
    苏缓感受着渐渐热烈起来的氛围，这才暗地里长长舒了口气。如果还要让她还要在沉寂的环境下吃饭，她的胃绝对会打结，非生生减了几年寿命不可。
    但是……
    用余光偷偷窥探了一眼身旁的顾铭，苏缓忍不住地问自己，现在究竟是什么状况？
    第10章 该如何面对你（三）
    这么近的距离，她几乎可以感受到顾铭细微的呼吸，闻到顾铭身上淡淡的薄荷味道，这对苏缓的心脏来说简直是负荷过大。他的一举一动，虽然苏缓不敢抬起头去看，可也能感受到。饭局开始到现在，他几乎没有动过筷子，反而是一根接着一根抽着烟。
    随着烟灰缸里的烟蒂越来越多，苏缓心里突然觉得有点委屈。以前的她，相当讨厌烟味，每次顾铭吸烟的时候，她总会皱着眉头，以沉默进行抗议，无论顾铭怎么哄她，坚决不说一句话。最后等到顾铭急得不知如何是好时，才用“吸烟对身体不好，你自己不在乎，别连累我吸二手烟！”堵得他无言以对。这样几次下来，顾铭也就渐渐不在她的面前吸烟，除非是心情特别不好的时候。
    也就是说，遇见她，和她在一起吃饭，让顾铭心情相当不好。
    忽然之间，就仿佛有一根刺，堵住嗓子，吐不出来，咽不下去，弄得苏缓慌乱无措，一股凉意瞬间涌上心头。应该是不自觉的动作吧，想要离顾铭远点，于是不留痕迹地将椅子靠近了身侧的另一个人。那是一张苏缓并不曾见过的生面孔，穿着一件标识招摇的白色休闲西装，手上的钻表晃得她几乎睁不开眼。也许是见苏缓一直沉默的缘故吧，他索性将手搭在椅背上，侧过身子，摆了个自认为风流潇洒的pose，和苏缓聊起天来。
    “苏小姐，我可是久闻大名了！之前有几次酒会，都没有机会和你打招呼，今天可真是巧，能和你一桌用餐。” “哪里，哪里……”苏缓看着他阳光灿烂的笑脸，有一瞬间被来不及咽下去的菜呛到，头上冒出三根黑线。“久闻大名”？扑哧。她可是一贯保持低调的作风，什么时候出名了？虽说心里充满无奈，可应付两句还是必要的。
    可能是因为有了回应，他居然再接再厉地搭话：“苏小姐才华横溢，一定是准备协助令尊吧？”“只是在一家杂志社做记者，不足为道。”苏缓已经隐隐觉得不悦，她向来是不喜欢别人探听太多的隐私的，可偏偏又不能在这里翻脸，只好耐着性子回答。早知道宁愿忍受顾铭的低气压，也不愿面对现在这种令人无语的状况。
    也许是没想到苏缓仅仅在杂志社当一名记者，那个生面孔愣住几秒后，才照样自我感觉良好地向苏缓放电，说道：“呵呵，不管怎样，和苏小姐相识也算是缘分一场。来，我敬你一杯！”说完，为苏缓的酒杯中倒满红酒。
    “这个……”正当苏缓看着酒杯，进退两难的时候，一个偏冷的声音却插进了这段对话：“缓缓的胃不好，不能喝酒。这一杯，便我替她喝吧。”苏缓诧异地转过头，无法相信那个拿起她的酒杯，一饮而尽的人居然是身边的顾铭。
    这就仿佛，仿佛回到了三年前。三年前的顾铭，不让她喝一点酒。
    之前还在闹着的整桌人陡然间安静了下来，望向苏缓和顾铭所在的方向，气氛变得异常微妙。
    喝完酒的顾铭一抬头，见苏缓还呆楞着看着自己，无法回神，不由得轻轻叹了口气；“我给你点一杯橙汁吧，”顿了顿，“缓缓，不要任性。”语气缱绻，听起来格外暧昧。
    这下子，餐桌立刻陷入了诡异的状态。原本并不知道他们之间关系的人也都能看出些头绪了，一双双眼睛迅速亮起来，来来回回在苏缓和顾铭之间扫着，不愿错过任何信息。
    “大家不要停筷啊，难得我今天请客，给点面子呀！”向凯见情况不妙，迅速扯开了话题，帮苏缓解了围。
    苏缓此刻再也没了吃饭的胃口，尴尬、窘迫，千万分后悔，怎么就一时鬼迷心窍，偏偏今天“路过”江南呢！
    看来，只能用那个方法，先逃回家再说吧。
    苏缓悄悄将手伸进口袋，按下手机里的音乐，一阵铃声随之响起。一边向其他人露出歉意地微笑，一边迅速地向包厢外面走去，再呆下去会变成什么样，苏缓想也不敢想。
    靠着走廊的墙壁，让一棵盆栽隐去自己的身影，苏缓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盯着手表，“一秒、两秒、三秒……”，盘算着再等两分钟，就去拿回包包，提前回家，泡个热水澡，然后睡上一觉，忘记今天发生的所有事情。
    耳边蓦地传来一阵轻笑，熟悉的音调。苏缓讶异地抬起头，看着不知在何时便站在身侧的顾铭。长长的睫毛有细碎的光芒，在灯光的投影下落成两片温暖的yīn影，嘴角若有若无柔和地笑着，那神色瞬间便直达某人心底深处，惹起小小的涟漪。
    “你怎么在这里？”困惑脱口而出。“怎么，你能临阵脱逃，我就不能出来呼吸一下新鲜空气吗？”完完全全的调侃的语气。
    “yīn谋”还没来得及完成就被识破，苏缓的脸颊不自觉地浮上红晕，结结巴巴地想要抗议：“才不是，我——”却在看到顾铭手上那无论是款式，还是颜色都疑似是她遗落在房间内的包时硬生生改口，“你拿着我的包干什么？”
    “早点回去休息吧，里面的那些家伙我帮你应付。”将包递过去，轻轻地吐出这样的话语，若不是离的近，几乎淡得听不出来。苏缓被这一句话震得当场愣住，不可置信地看向眼前的人。
    “谢谢。”在这一刻，不知该如何表达，只能以沉默应对。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几秒，也许是几分钟。
    “你……现在幸福吗？”虽然是犹豫地语气，可顾铭的神情却是难得的认真。
    “平平淡淡吧，也谈不上不幸福，”这样的问题，苏缓失去了直视顾铭双眸的勇气，如果幸福的定义是不痛苦，三年的时间已经足够去慢慢淡忘那些惨痛的曾经，“那么，你呢？”
    苏缓并没有听到想象中的答案，而是顾铭的避而不答，“缓缓，我一直希望，你比我幸福。”
    还来不及消化这句话的深层内涵，苏缓便眼睁睁地看着顾铭消失在走廊尽头。不愿多费脑细胞去思考，罢了，罢了，这样的相处也好，不如顺其自然吧。
    因为私下放走了苏缓，回到包厢的顾铭立刻被围了起来，要求罚酒示众。顾铭向来干脆，二话不说便拿起酒杯，在众人的叫好声中爽快地喝了下去。
    一杯酒的凉意，就这样直直流入心底。
    缓缓，你问我是否幸福，可是，你告诉我，失去了你，我怎样才能幸福？
    苏缓离开后，包厢中的气氛也自然活络开去。可靠着椅子，神色疲倦的顾铭怎么看也和这热烈的环境格格不入。向凯见顾铭这般，忍不住叹了口气，坐在他的身旁。“你就那么喜欢苏缓，喜欢到非她不可？”
    “不是这样的。”顾铭看着茶杯中茶梗的沉沉浮浮，慢吞吞地说道，带着几分无可奈何。
    “那，你……？”向凯不解地望着他。“我是中了一种毒，只有名叫苏缓的药才能解。”毒，比喜欢更要命，堕落得彻底，连挣扎都没有机会，就像明明看见前面是沼泽，却没有别的路可走，没有任何选择余地，只能陷进去。
    几乎觉得顾铭是在开玩笑，可侧过头看向他，向凯却发现顾铭的微笑中带着他从未见过的执着，眼神深邃而惊心。
    “唉，你好自为之吧。”还能说些什么呢？他知道，只要是顾铭决定了的，谁也改变不了，向凯拍了拍他的肩膀，苦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