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寞地笑了笑,杜遥唯一觉得遗憾的,就是没法去跟苏澈道别。
这几日苏澈为了避免与安齐远独处, 只要看见他的身影就必定会黏过来,有时候甚至愿意没话找话说地跟他讨教各种无聊的话题,害他不知道暗地里被安齐远飞了多少冷眼刀子,就差没被插成筛子了。
杜遥从来没有想过,原本那个清冷孤傲的青阳洞宗主,其实竟然是一个面冷心软到了这种地步的人。
他可以将当时自己出于时宜而替他说的几句求情的话一直铭记在心,甚至只是因为他顺手将那鬼蜮魔虎的幼崽抱回来的事就觉得欠了自己天大的恩情,完全把他之前将他送给安齐远充当替身的事都忘光了。
如今苏澈落在安齐远手里,杜遥也说不上到底是好还是不好。
若论到最大的好处,就是安齐远会舍弃一切东西,甚至连性命都不要,也会保全苏澈。
但这个前提是苏澈必须接受安齐远,这一点完全没有商量的余地。
就像如今就是一直作为心腹的他,也不得不为了苏澈的利益让位一样。
可即便如此,杜遥还是觉得对苏澈丝毫恨不起来。
若要说胸腔中此刻翻滚着的某种激烈的情绪,那应该是羡慕,甚至是嫉妒吧?
像安齐远那种无法选择只能接受的沉重的感情,他杜遥从来没有遇到过。
他忽然觉得很累。
杜遥想,如果他是苏澈的话,不管爱不爱的,估计也就将就了。
他在这个世上,真的孤独太久了。
杜遥漫无目的地在无赦谷闲逛着,一路上遇到了不少魔修修士,皆十分恭敬地侧身在一旁向他作揖。
向来有礼的杜遥今日像完全没看见似的,径自徒步走到了无赦谷的外门,挥手招出了他的坐骑毕方。
毕方是灵禽的一种,外形很像丹顶鹤,但是只有一条腿,通身是明亮的蓝色,上头缀有红色的斑点,身后有三根跟凤凰十分相似的修长尾羽,异常美丽。
似乎感觉到杜遥的情绪,毕方有些不安地回头低啼了一声。
杜遥笑着抚了抚它的背,道了句:“今日就麻烦你送我最后一程了。”
毕方清鸣了一声,杜遥跃上了它的背。
“去龙剑山庄。”
毕方振翅高飞,很快,巨大的身影就变成了浩瀚苍穹中的一个毫不起眼的小点,之后很快地消失在视野当中。
***
龙剑山庄内,龙潜正在偌大的寝殿中,大马金刀地斜靠在软榻上,飞快地翻阅着手中的书册,脸上露出玩味的神态来。
此刻的龙潜只着了一件敞怀的宽袍,露出了线条利落的胸肌,以及腹部上还缠着的厚实绷带。
他腹部的伤是在那次与安齐远的恶斗中留下的。
虽然他的剑气在安齐远的胸前留下了三道深可见骨的长伤,可他的腹部也被安齐远给轰了个对穿。
那时候,他都能感觉到有风从身体的大窟窿中刮过。
只是后来在激战正酣的时刻,安齐远不知中了什么邪,忽然发了疯般地将被他抓住的左手臂给生生撕断了,逃也似的飞快没去了身影。
被他丢下的两名心腹显然也很意外安齐远的突然离开,但很快就又十分尽职尽责地与他们缠斗开来。
其实他龙潜感兴趣的从来就不是什么魔修宗主安齐远,反倒是安齐远身边那个其貌不扬的左护法。
那个名叫杜遥的人,莫名地勾起了他的某种欲念。
可在安齐远已经遁逃的情况下,他若再不佯败的话,那个已经被围攻到捉襟见肘疲于应付的可怜的左护法很可能会被卸掉身上的某个部位。
龙潜不大想看到这种画面,否则他在之前就不会为了护着杜遥就差点被他挥出的化骨毒砂化掉半边脸了。
可惜他偏顶着顶剑修宗主的大帽子,方才在众目睽睽之下帮那一下就已经够离经叛道的了,如今更不好当着手下的面说要将杜遥给放了。
无奈之下龙潜索性将还在与他缠斗的杜遥给扯到了身边,用意念给他和觉非罗撂了句狠话,好让他们知道今日能够逃脱完全是因为他龙潜没有追究的缘故。
之后便故意漏了破绽,让杜遥一掌打在了他的胸口,龙潜便顺势捂着伤口倒了下去。
一众手下见他倒下果然心急如焚地赶去接应,倒给了杜遥和觉非罗绝好的逃跑机会。
见杜遥和觉非罗逃了,彰龙门的人原本还想去追,却被龙潜以“穷寇莫追”为由拦下了。
众人看龙潜伤势不浅,又想到安齐远是化神巅峰的修为,比龙潜高出了整整一阶,对于这种结果倒也不怎么觉得意外,便紧赶慢赶地就将龙潜给送回了青阳洞腹地去。
只是法印宗主和一众高阶佛修还在修魂阵法中脱不开身,若耶阁便只得派了一个结丹中期的佛修来给龙潜放佛光普照。
可龙潜腹部的伤十分严重,而且上头还残余有幽魂利爪的后劲。
被这种邪门的法术打到,伤口的溃烂程度会因着灵力的附着而在一定时间内逐渐加大,那佛修修士最后弄得脸色煞白也没能完全修复这血肉模糊的伤口。
龙潜倒也不以为意。
虽说安齐远的幽魂利爪十分厉害,但在修复到这种程度之后,剩下的伤口只需要时间就可痊愈。
龙潜正好可以借着这个借口先回龙剑山庄修养,把镇守青阳洞的任务毫不犹豫地丢给了手下的人负责。
将手中的书册丢开,龙潜细想起那日在青阳洞半道上遇到的觉非罗一行人,以及在后山激战的种种细节。
他十分确定,安齐远怀中抱着的那个人是个修为极低的修士,而且周身的灵气十分薄杂,长相看起来与苏澈一点关系都没有。
可不知为何,他从安齐远对那人的态度,以及他中途似发疯一般扯断左臂离开的举动可以猜出,安齐远怀中的那个人十有八九就是苏澈。
他的直觉向来很准,即便他无法解释为何那人身上没有丝毫苏澈的灵气。
忽然有点可怜那个还在为修魂法阵辛苦加持的法印宗主。
既然苏澈的神识已经落入到安齐远手里了,龙潜觉得他再继续守在青阳洞也不过是在做无用功罢了。还不如赶紧以养伤为名撤回龙剑山庄,在自己的地盘上,就是要做点什么见不得光的事也方便得多。
就在龙潜沉思的时候,门外忽然有人来报。
“启禀宗主,山门外有人求见。”
“何人?”龙潜懒洋洋地问道。
报门的人顿了一下,随即有些为难地道:“不大清楚,他只是让小的将这个给宗主送过来,说宗主看了就明白了。”
按照惯例,像这种开口就指名道姓说要见龙潜却连名号都不屑报的人都是被直接打出去的,可从那人浑身散发的威压来看,却是妥妥的元婴修士没错,而且听口气,还是认识龙潜的。
守门的一是不敢托大,二是即便他想拦也不可能拦得住,便索性顺了人情将这人交过来的“信物”给带进了内门。
“哦?”龙潜来了兴趣,“拿进来看看。”
报门的人恭敬地双手递上一小包用手帕包着的东西,龙潜看了一眼,没有直接上手去掀,反而抽出了一旁的佩剑,用剑尖将手帕给挑开了来。
手帕一散开,里头黑色的化骨毒砂当下就挥散了出来。
龙潜一看,立刻用灵气将报门的人给挥开。
报门的小修士一屁股跌坐在地,惊魂未定地看着那一小包毒砂将他的鹿皮鞋面给化开了一个大窟窿。
龙潜先是一愣,随即便开怀地大笑起来。
他原本还想着必须费点功夫猜透安齐远的计谋,然后再顺水推舟地让安齐远将人打包给他送过来。
可他却从来未曾想到这安齐远会如此爽快,竟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把人往他这边踢过来了。
龙潜倒不怕照单全收,能坐到今天这个位置的人,无一不是对人生充满了豪赌情节的冒险家。
他倒想看看安齐远要开出什么条件,以至于会让他舍得将培养了这么多年的心腹拱手送人?
第43章 对价
将惊魂未定的报门小徒给打发了出去, 不消片刻, 杜遥的身影就出现在了龙潜眼前。
随着厚重的小叶紫檀木门吱呀一声打开, 一抹清瘦的身影施施然走了进来。
此刻的时辰已至酉时末刻,日头已然西斜。
只见被打开一个窄道的门缝中,杜遥的人影被身后斜射的夕阳给拉得很长, 头部落下的影子正好打在了龙潜身上。
杜遥的步子很轻,一点声响也没有发出,似是有意无意地在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饶就是这样, 龙潜却丝毫没有办法遏制住那种恨不得将全副精力都放在杜遥身上的冲动。
身为实力强大的剑修宗主, 龙潜出身修真名门,也说不准到底是从哪一辈开始就与彰龙门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族中的高阶修士比比皆是。
到了他祖父一辈,龙家更是出了一位元婴修士, 成为彰龙门五大元婴老祖之一,龙家在彰龙门可谓是享负盛名。
剑修与道修佛修不同, 剑修不用恪守诸多戒律,更可以有常人所有的七情六欲,结婚生子之类的事情实为常见。
以龙潜这样的出身和今时今日的地位, 自诩什么样的美人他都见过, 但从来没有任何一个能像杜遥这般,只消靠近就能催发出莫名的情欲。
杜遥在偌大的寝殿中站定,双目微抬,大略扫了扫身边里头的装潢。
都说一个人生活起居的地方最能体现出个人气质,这名为盘龙阁的寝殿虽不若无赦谷中的那般富丽奢华, 但却是难得的简单大气,装饰用的细软物件虽不多,但皆有独到的精妙之处,处处彰显着利落大方。
龙潜此刻依旧斜倚在软榻之上,平日里高高束起的发冠如今因着养伤未做打理,厚密的长发十分随性地散落在蜀锦所制的锦垫上,将剑修特有的那种杀气稍稍缓和了一些,但却因并不齐整的宽袍和敞露的胸膛,凭空增添了一种莫名的危险味道。
在杜遥进了盘龙阁之后,身后的门扉便自动自发地合上了。
厚重的木门戛然关闭,将投射进来的阳光骤然阻断。
杜遥的眼神一黯,原本垂在身侧的拳头不由得紧了紧。
来者是客,无论是被抢来的还是自己送上门来的,龙潜作为某种意义上的胜利者,并不在意先行开声打破这个沉默的僵局。
“杜护法,好久不见,别来无恙?”
原本只是一句再寻常不过的简单问候,可龙潜的这句话在杜遥听来却充满了讽刺。
距离上一次在青阳洞后山的那次恶战不到两月,对于龙潜这种化神修士所拥有的寿元来说,这点时间根本就是一眨眼的工夫,如何能算得上“好久不见”。
当时龙潜最后撂下的那句话竟然这么快就兑现了,杜遥心中难免愤恨,但面上却没有显出分毫。
可龙潜着实是冤枉之极。
他自借受伤之名回到龙剑山庄修养之后,一直在分析之前所观察到的种种蛛丝马迹。
他必须要抓住安齐远的短处,这样护住心切的杜遥才有可能会自投罗网。
可无赦谷却被杜遥护得跟铁桶一般水泼不进,他派去的探子身在外门,也着实不知内门的变动,自然无法提供更进一步的消息。
龙潜虽可以用理性按捺住想杀进无赦谷直接把人掳走的冲动,但却没有办法平熄感情上对杜遥的渴望,真真是应了那句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的句子。
就光是从刚才杜遥推开门走进内室的十几步里,向来自诩定力惊人的龙潜就费了很大的功夫才忍着没让自己起身将人直接扯进怀里。
这不到两个月的时间,对苦思许久尚未能理出头绪的龙潜来说,确实算得上“久”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