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师,老师,出事了……”
他语气惊慌,里面传来了一阵笑闹声,数学老师开始维持秩序,并痛骂门外的他,没有人相信他。
此时的他已经耗光所有勇气了,他已经完全不敢上楼去确认其他楼层班级里的人还在不在了,他的直觉告诉他,那些教室一定也是空荡荡的,没有半个人影。
这整座学校像是变成了一座巨大的坟场,诡异可怖,周梧害怕极了,下意识地去寻找那个总是缠在他身边的人影,“周桐,周桐,周桐……”
“周桐,你在哪?”
“周桐,为什么连你也不见了?”
“周桐周桐周桐……你不是说会永远陪着我的吗……”
周梧的声音带着浓浓的鼻音,“你出来啊,这次我不赶你走了。”
“周桐周桐周桐,你不会生我的气的对不对?”
非人少年的消失更让周梧感到惊慌失措,半天得不到回应的他开始感到愤怒,“你滚就滚吧,永远也不要出现在我面前了!”
走廊里,身影透明得几近于无的非人少年收回了向周梧伸出的双臂,双手握成了拳头。
“我讨厌你,我把所有讨厌的东西都给你了,你才是那个怪物,我不是!”
“你永远消失吧,这样我就是一个正常的人了,我不是怪胎……”
说了一大通怨愤的话,周梧终于冷静了下来,他冲出了学校里这唯一一栋教学楼,一头扎进了大雾里,他要回家,他要离开这个奇怪的学校!
第87章 鬼校4
奶奶不喜欢周梧,从周梧一出生起, 就认为他不祥, 如果不是因为他是这个畸形家庭里唯一的后代,她不会给他一口吃的, 将他养大。
老人家没有说话的对象,常常把那些不为人知的往事翻来覆去地说给周梧听, 她说, 在她把周梧从她母亲肚子里挖出来的时候,他已经全身发紫, 没有了呼吸。
老妇不甘心,自己花了那么多钱给儿子娶来的媳妇, 绝对不能没给周家留下一个种就死了,老妇反复用稻杆抽打婴孩的身体, 就在她抽累了之时, 婴孩哭出了声。
那时已经接近午夜,天空中蓦地降下了一道惊雷,简陋的平房里狂风大作, 老妇吓了一跳,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 她总觉得屋子里变得黑暗了很多。
老妇年轻的时候做针线活伤了眼睛,她没有看见, 在那个死而复生的婴孩身上,缠绕着数不清的缕缕黑色物质,瞬间钻进了婴孩的身体。
虽然没有看见婴孩身上的怪相, 但周遭突然恶劣的环境已经让老妇吓破了胆,这个孩子,不祥,他的出生既没有得到家人的祝福,也没有得到老天爷的祝福。
老妇挣扎再三,还是把这件奇怪的事瞒了下了,没有告诉自己的儿子。
她没有想错,周梧确实是一种禁忌的存在,甚至说不能算作人了。
周梧有一个秘密,一个没人知道的秘密。
小的时候,他能看见别人看不见的“东西”。
大多数时候,那些“东西”和正常人一般无二,只有在他靠近他们的时候,他才能通过萦绕在那些“东西”周身的寒意,察觉到他们的不同,但那寒意并不会让他感到难受,反而会让他觉得很舒服。
他常常会认错,自顾自地和那些“东西”说话,在发现所有小孩对他的态度变得奇怪起来,甚至开始避开他之后,他才意识到,其他小孩看不见那些“东西”。
周围的人开始叫他怪胎、怪物,拿石头砸他,不让他踏入他们的领地,偶有小孩来跟他说话,都会很快被他们紧张的母亲抱走。
他没有朋友了,周梧很害怕,但他不敢问奶奶,也不敢告诉父亲。
他身上的伤从没有彻底好过,在外面,他接收到的,只有无尽的排挤、奚落、欺凌,在家中,他没有疼爱他的家人,只有每次男主人喝醉酒后对他的踢打,每每在他被打得觉得自己快要死掉的时候,奶奶的房间中才会传出几声不紧不慢的劝止。
他躲在角落里哭,不敢发出声音,看着不远处温柔安慰着孩子的父母,他难过,也不解,为什么没有人喜欢他?没有人安慰他?别人有的,他都没有。
他开始讨厌所有人,讨厌到恨不得这些人都死掉,他知道,这些人死了之后就会变成活人看不见的“东西”,这些人活着,他反抗不了他们,如果他们死了,他就可以将这些人施加在他身上的痛苦全部还回去。
他从很早以前就知道,自己能控制让那些“东西”惧怕的黑色物质。
他们死了就好了,他们死了就再也伤害不了他了。
这种疯狂又可怕的东西在他的心里发酵,他藏得很好,没有让任何人知道他的想法。
这样的念头一直持续到了他第一次看到周桐。
那时候他站在奶奶床边,额头上的伤口用剧烈的疼痛昭示着存在感,隔壁房间的中年男人还在不断和那个女人发出奇怪的声音,好痛,爸爸要是死掉就好了……
浓稠的黑气在周梧身边聚集,蓦地,他被那个突然出现在他眼前的非人小孩夺去了注意力。
他们是那么相像,在周桐诞生的那一瞬间,周梧知道自己解脱了。
周桐说,“我是你的另一面。”
“你的一切罪恶,将由我来实现。”
那时候的周梧还不是很能明白他的意思,他只知道,那时常占据他的内心,令他感到痛苦煎熬的仇恨情绪已经离他而去了,他不再因为不公平的待遇而感到怨愤。
他开始变得平静。
非人小孩在他的额头上吹了一口气,霎时间,疼痛也离他而去了,他看见了那个小孩脸上的忍耐,于是马上知道,是他代替自己承受了疼痛。
周桐诞生后,他再也看不见那些或正常,或血腥的“东西”了,他开始变得像一个正常人,然而,也仅仅是像。
他将一切不好的东西都给了周桐。
人们觉得周梧逆来顺受,只有他自己知道,他不是没有负面情绪,只是那些东西,要么是被他直接给了周桐,要么是发泄在了周桐身上。
一开始,周梧因为周桐的出现高兴极了,周桐会一直陪着他,和他说话,周桐成为了他唯一的朋友,他还给身为非人类的周桐取了名字。
他很依赖周桐,即使周桐说过永远也不会离开他,他仍然害怕周桐会突然有一天消失了,就像他出现的时候那般突然,于是在晚上,他会抱着浑身冰冷的周桐入睡,不敢松开。
那时候,周桐就是周梧的全世界,反之亦然。
周梧想将自己的温度传递给周桐,让他不要那么冷,只可惜,周桐能够接受到的,只能是他所有负面的东西。
周桐说,“笨蛋,我们本来就是不一样的,不要再试图改变我。”
到后来,周桐做了很多残忍的事后,对他说的依然是这句话,周梧终于对他的存在感到恐惧。
周桐拥有周梧的怨恨,周梧周桐,一善一恶,他们是完全对立的两面,注定不肯和平共处。
周梧因为周桐,度过了一段可以堪称快乐的时光,他从来没有想到,自己的心情会从害怕周桐消失变成恨不得周桐消失。
……
周梧冲出了教学楼,外面浓稠的雾气瞬间将他包裹,一切事物在大雾里都变成了朦胧的影子,让人看不真切,不过没关系,教学楼到学校大门是直线,中间没有障碍,他只要沿着直线跑出去就行了。
渐渐地,周梧奔跑的速度开始变慢,最后停在了原地,巨大的恐惧摄住了他的心脏。
教学楼到大门的距离仅仅只有几百米,他怎么会跑了这么久还没有看到学校的大门?
周梧脖颈僵硬地回头看,只见一片大雾中,那栋他本以为已经被他远远地甩在身后的老式教学楼,就在他背后不远处!他能看到教学楼四四方方的轮廓!
那轮廓,就像是一座放大了的坟墓,整栋教学楼里,只有一楼他所在的班级还亮着灯,依稀可以看见模糊的人影……
周梧脸色发白,一咬牙,继续往与教学楼相反的方向跑出了一段距离,他颤抖着转身,那栋教学楼依然不远不近地缀在他的身后!
他跑不出这个学校了。
这样可怕的念头突然出现在他的脑海里,挥之不去。
周梧因为剧烈的奔跑,此时正站在原地,双手撑在膝盖上,半弯着腰喘粗气,蓦地,一只带血的手出现在他的眼前,牢牢抓住了他的左臂。
周梧被惊得险些跌倒在地,他感觉自己的上半身像是生了锈的机械一般,因为缺少润滑,颤巍巍地抬起,看向了那正抓着他的手,不知是人是鬼的东西。
中年男人面容僵硬,脸上泛着不正常的灰色,要不是周梧还能感觉到抓着他的那只手上的温度,他简直要怀疑站在他面前的是一具尸体。
是他的班主任刘存己,看到他,周梧的一颗心不知道是该提起还是放下。
“周梧,上课期间禁止随便离校。”
中年男人的语气中没有丝毫波澜,周梧见他没有再对自己做出侵犯的行为,于是有些焦急地开口,“不是,老师,学校里不对劲,他们都不见了,其他班的同学都不见……”
中年男人没有理会他语无伦次的话,只是再次重复,“上课期间禁止随便离校。”
周梧急了,“真的,老师,你相信我……”
突然,站在刘存己对面的周梧瞪大了双眼,像是看见了什么可怕的事物。
“老,老师,你的背后……”
周梧看得真切,在刘存己身后,一个血肉模糊的少年正骑在他脖子上,用那双骨节扭曲变形的手掐刘存己的脖子,少年头上失去了血肉,可以看到开裂的头骨,他的眼球脱离了眼眶,晃悠悠地挂在脸颊上。
少年对他咧嘴一笑,露出了嘴里残缺的牙齿。
周梧强自镇定,牵扯着脸上的肌肉,回给了少年一个勉强的笑容。
怎么会这样?他不是再也看不到这些死去了的“东西”了吗?
周梧虽然奇怪,但却并不怎么害怕,在他很小的时候,因为周围人都疏远他,他见过的鬼比人多。
周梧能看到少年身上浓重的怨气,想必他是被班主任害死的,这怨气接触到班主任时,立时断了班主任身上的“气”,周梧知道,那是人身上的生气,生气耗尽,人就死了。
见班主任没有反应,周梧只能试探性地开口,“老师,我不乱跑了,我这就回教室,您放开我吧。”
刘存己没有放开他,铁一样的右手将他攥得死紧,但是这一次他换了一套说辞,“不用回去,就在这里,等你父亲来。”
“我爸爸?为什么?!”
“你犯了错,请家长。”
周梧浑身一僵,眼睛里流露出畏惧。
这时,一片浓雾里,响起了沉闷的脚步声,由远而近,一道高大的身影,破开大雾,向他们走来。
那身影走路的姿势很奇怪,一瘸一拐的,拖沓又滑稽。
是周梧的爸爸。
周梧身上的每一根汗毛都立起来了,当那个男人出现在他的面前时,他心里的恐惧达到了顶峰。
那个男人头发花白,有着一张戾气横生的脸,他的手中拿着一把小巧的剔骨刀,在很多年前,他用这种刀,将周梧母亲的心脏切成了碎片。
周梧能听到自己心脏发出的震耳欲聋的声响,砰砰砰地冲击着他的耳膜,恐惧使他不顾一切地想要摆脱班主任的桎梏。
虽然不愿意去承认,但事实是,这个人曾经杀死过自己一次,在当年他杀死母亲的时候,自己也同样死在了他的手上。
就算如今的生只是虚幻缥缈的假象,他也不愿意去打破,他不要死!
或许是那让他灵魂都在颤栗的恐惧刺激了他,周梧在一瞬间爆发出了巨大的力量,一把挣脱了班主任的钳制,发足往教学楼的方向跑去。
而那萦绕在他身后,时轻时重的拖沓的脚步声,一直如影随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