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能所有人都无法明白殷玄心中的担忧,可殷玄不能不为聂青婉谋划,她想诛他,若成功,那她之后面临的危机就大了,殷氏皇族之人会一撅而起,殷德的话还犹言在耳,殷玄不能不防。
纵然殷玄知道,凭聂青婉的能耐,那些殷氏皇族之人也奈何不了她,但此一时非彼一时,之前她有聂府傍身,如今没有了,谁知道殷氏皇族之人会如何刁难她呢。
若她不诛他,这最好不过,若她真下手了,那至少,华府会成为护卫她的最强力量。
殷玄倒不担心兵权落在华府人手上了华府会反客为主,乱了大殷江山,有聂青婉在,华府永远动弹不得,聂青婉是不会允许有人倾辄大殷江山的。
殷玄对此深信不疑,故而,把一个虎符的兵权交给华州,他也放心。
华州听完殷玄那一番话,眸瞳微微一缩,他是知道皇上宠爱妹妹,却没想到,居然宠爱到如此程度,但细听之下,这话又有些怪异。
守护?
有他这个皇上在,何需他们华府守护?
若是连他这个皇上都护不了的,他们华府就更护不了了。
可皇上说这话,看上去也不像开玩笑。
华州也是个极聪明之人,一下子就听出了这话里埋藏的深意,他隐隐地听出了不安,可又觉得自己有些神经质。
华州顿了顿,皇上的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他不应,显得自己太不识抬举,而且皇上都亲自找上他说这话了,他要再不应,真的太不知好歹。
华州撩开裤蔽,往殷玄面前一跪,拱手说道:“臣领旨。”
殷玄笑着伸手将他拉起来,说道:“我大殷一共有六玫虎符,这六玫虎符都有主人,朕能给你的就是朕与封昌和陈府的,陈府的虎符来自于陈温斩,封昌和陈温斩的兵朕能调遣,为了防止调遣不动的现象,朕把自己的虎符给你,若婉婉不危,虎符不动,若婉婉遇危,你只要出动虎符,朕的人都会听你调遣,护婉婉周全。”
华州震惊地看着他,不单因为殷玄说要把自己的虎符给他,殷玄自己的虎符,那代表的是何种含义,一国之君的虎符,旁落他人,这可不是儿戏,可他连一丝犹豫都没有,就这么给了,关键是他给虎符的意思仅仅只是为了护卫他的皇后,可,虎符在他手上,他也可以护呀!
华州完全想不明白殷玄为何要这样做,只觉得心惊且惶恐。
手握这样的兵符,如何能不惶恐?
而不单华州在听了殷玄这话后震惊,就是一边站着的随海和桂圆也震惊无比,当然,华州和桂圆都不知道华北娇就是聂青婉,是大殷太后,可随海知道,别人不明白殷玄这话是什么意思,随海也知道,随海更加的知道,皇上这一番话,说是封官,实则是下昭,下遗昭。
随海眼眶红了红,所以,皇上其实很清楚,太后不会过过他,即便她如今不再是太后,而成了他的皇后,她亦不会放过他。
随海心里很难过,面色沉重,再看皇上似乎跟个没事儿人似的,他就更加难过了。
随海知道,若是让天下人知道太后是皇上害死的,那天下人都会责备皇上,他们一定都认为皇上有罪,其罪当诛。
可皇上有什么罪?
他只是想得到他心爱的女子而已!
若他不是皇上,他为了得到他心爱的女子,做下这些事了,也不会受天下人责备。
可他是皇上,他就要生生受此。
可皇上坐拥天下,他却一点儿都不幸福,他孤苦寂寞,他行尸走肉,这样的皇上,外人是无法理解的。
可别人不理解,太后应该明白呀!
皇上对太后的爱难道不足以消除那杀死她的恨吗?
随海一时又十分恨太后了,他这会儿倒觉得,太后不回来才好,就让皇上行尸走肉过完余生,不喜亦不怒,更不会有生命危险。
随海垂眸,压下眼内波涛汹涌的心思。
殷玄在说完那句话后也不管面前的几个人各自是何心思,又向华州问了谢右寒,知道刚刚华州帮谢右寒运完功疗完伤,祝一楠在里面为谢右寒切脉送药后,他站起身子,往里去看谢右寒,看完谢右寒殷玄就直接回了云厢院。
一路上随海都是欲言又止的,等进了云厢院,殷玄看着他:“有话就说。”
随海抬头,看了他一眼,扑通一声跪了下去,磕着头道:“皇上,你不要怪奴才多嘴,奴才觉得你把你的虎符给华世子,这非常不妥。”
殷玄往前走到椅子里,坐下来,目光平静地看他:“朕知道你在担心什么,也知道你关心朕,但是,若有一天朕不在了,那虎符于朕也没任何用处了,而放在华州身上,才能发挥到它最大的威力。”
随海吓的心一抖,急声说:“皇上万福金安,长命百岁,一定不会有事,皇上,今天是仲秋佳节,团圆的好日子呢,不吉利的话咱不要说。”
殷玄顿了顿,目光抬起看向门外,轻声道:“你知道朕在说什么。”
随海噎了噎,他确实知道。
随海蹬蹬蹬地蹭过去,带着器腔的声音说:“皇上,咱跟太后和解不好吗?华氏皇门和华氏药门那么多年的恩怨都能和解,你跟太后又如何不能和解呢?他们是同出一脉的族人,你跟太后是母子情深,奴才读书不多,可奴才也知道,这是一个理,既是一个理,那就是一样的,他们能和解,你跟太后也能。”
殷玄勾唇笑了笑,笑的十分浅淡,他淡漠道:“不一样,朕跟婉婉,不管是以前的母子情深,还是现在的夫妻情深,别人都不会明白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感情,朕不惧别人的眼光,朕也不惧别人如何看朕,如何评论朕,就算会遭世人唾弃,朕也不悔。”
他又收回目光,看向随海:“当年的太后是个什么样的人,你可知道?”
随海抿嘴,不敢说。
殷玄说:“朕了解她,在她的世界里,没有原谅一词,犯了错,就一定要受惩罚,尤其对朕,她比对任何人都要严厉,也更不留情。”
随海听着又哭了:“那皇上你不要给太后复仇的机会不就好了吗?”
殷玄笑,凉薄而无助:“朕若能挡得住她,她何以能让殷德都屈尊跪地,拜她为君,视自己为臣呢,整个殷氏,最硬的骨头就是殷德,可他却在她面前也折了傲骨,你以为朕能挡住她吗?你也别忘了,朕是她亲手带起来的人,她比任何人都知道如何对付朕。”
没有人知道殷玄心中在想什么,随海以为皇上就这么认命了,其实殷玄是认命吗?不,他只是在堵,堵什么呢?堵他这一辈子最渴望的东西,堵她身上最珍贵的东西,不到生死一刻,他不会看清她,不到生命的最后一刻,她不会认清自己的心。
话峰忽然一转,殷玄道:“一会儿你去写信,传给夏班,让他向华氏药门之人讨教起死回生之术,朕要知道华氏药门一族人是不是当真能够起死回生。”
话题转变的太快,随海一时没反应过来,等反应过来后,殷玄已经站起身,走了,他去找聂青婉。
随海一个人跪了一会儿,心情实在跟过山车似的,上上下下转了好多遍,最后一屁股摊坐在了地上,所以,腹黑的皇上也想来个死后重生吗?
比之太后,皇上你也焉坏呀!
随海起身,去写信,写完信就出去找了肖左,让肖左骑快马把信送到夏班手上。
肖左拿着信,虽然不明所以,不知道夏班好好的怎么就去轩辕王朝了,但还是应了一声是,领命走了。
随海又回去,找殷玄。
殷玄在恵孝院,在跟华图下棋,聂青婉和袁博溪在旁边观看,等谢右寒喝完药,和华州来了恵孝院后也跟着在旁边看。
两盘棋下完,都是殷玄在赢,殷玄无趣,丢了棋子,瞅了一眼天色,冲聂青婉说:“回宫吧,晚上朕想带你去皇陵拜一拜朕的父母,皇陵别院朕早已经命人打扫了,今晚在那里过,这个时候回去,还能趁天黑去扫扫墓。”
聂青婉蹙眉:“好好的仲秋节,扫什么墓,又不是清明。”
殷玄站起身,把她拉到身边,冲华图和袁博溪说:“朕先带婉婉走了。”
华图和袁博溪自不会拦,也不敢拦,华州和谢右寒更不会拦,可聂青婉不想回宫,她晚上还想找借口去一趟聂府呢,仲秋佳节,月圆之夜,她是打算跟聂家人一起过的,谁要进宫跟他过!
聂青婉说:“不想回宫。”
殷玄不理她,转头让随海去把马车赶到恵孝院门口,然后就拉着她往外走。
聂青婉不好当着华图和袁博溪以及华州和谢右寒还有那么多下人的面对殷玄不敬,憋屈地随着他上了马车,告别了父母和哥哥,等马车驶出华府,聂青婉冷着脸说:“你想回宫你便回,为什么非要让我也回?我难得回来一趟,今晚才是真正的团圆夜,你却把我拉走了,你就是存心的,存心不想让我过团圆。”
殷玄睇她一眼,心想,你心中的团圆到底在哪里,你心里清楚,身在华府,心却不一定在,朕把你拉走怎么了?就许你陪家人,不许朕陪家人?你现在是朕的妻子呢,就该跟朕以及朕的家人一起过团圆,就算朕的家人都不在了,可他们的墓还在。
殷玄哼一声,不理她,阖着眼,靠在了车厢壁上。
聂青婉说了半天话,可男人一动不动,连个腔都不搭,她也气了,屁股一抬,要坐到另一边。
动作惊动了殷玄,殷玄睁开眼,将她按住,抿唇说:“乖乖坐着。”
聂青婉说:“我坐别处。”
殷玄说:“朕这两天不舒坦,你不要惹朕。”
聂青婉翻白眼:“你不舒坦管我什么事儿,反正我要坐别处。”
殷玄笑,一把捧住她的脸,低头吻住她,近乎贪婪地吞噬她的唇涩,末了,抵着她的唇低笑:“婉婉不让朕碰,朕怎么会舒坦,你乖乖坐着,朕难受,你若非要动来动去,那就在车上给朕。”
聂青婉被他的话给吓住了。
车上给他?
皇上的颜面呢?
聂青婉安静地坐着了。
殷玄双臂拢紧她,笑道:“婉婉听话的样子让朕更喜爱。”
这回换聂青婉不理他了。
殷玄高兴地蹭着她的发丝,闭上眼睛浅寐。
回了宫,殷玄没让随海回龙阳宫,直接让他去皇陵。
一路去了皇陵,将马车驶进了皇家别院,原本皇家别院都有兵力驻守,可今天过仲秋节,这些官兵们也回家过节了,别院里十分冷清,好在别院早已打扫干净,该备的东西也全部备齐全,吃喝用全有,包括扫墓所用的东西,也全部备好,有值守别院的士兵见到皇上的马车进来了,连忙上前叩拜,说了所有东西的摆放之地,就极有眼色地下去了。
殷玄抱着聂青婉下了马车,等将人放在地上后,他就让随海和浣东浣西去拿扫墓用的东西,等三人拿好出来,殷玄牵着聂青婉的手,去了他父母的墓地。
殷玄的父亲是殷氏皇族,却不是君王,墓地没有在地陵之中,而是在外面,原先他的生母并没有跟他父亲合葬,在他登基之后,他让人把他生母的骨灰请到了他父亲的墓中,与他父亲合在一起葬了,墓只有一个,但墓碑是两块。
对于殷玄的父母,聂青婉不大了解,也从没接触过,进宫之前她基本上都呆在聂府,很少与殷氏之人接触,进宫之后倒有些接触了,但殷玄的父母没那样的份量见她,故而,一直不知,后来选中殷玄当继承人了,这才了解了他的全部,包括他的父母,只不过,那个时候他的父母早已亡故,想见也不可能见了,但关于他父亲和他母亲的爱情,聂青婉却知之甚详,因为那样的爱情在殷氏皇族里被传之佳话,却又被鄙夷入尘埃。
殷玄说要扫墓,备的材料里就有白色康乃馨,殷玄每年来扫墓,都会在他母亲俞氏的墓前放这种花,今天也一样。
聂青婉在旁边站着,看他拿花放了,她也拿起一束放过去。
殷玄看她一眼,牵紧她的手,说道:“平时也没时间来看他们,每年就清明来一次,今年来了两次,他们一定很高兴。”
殷玄站在两个亲人的墓碑前,说道:“爹,娘,儿子带你们的儿媳妇来看你们,你们认清你们的儿媳妇是谁,以前的都不是,这个才是。”
说着,把聂青婉往前推了推。
聂青婉霎时有些手足无措,面对千军万马权谋心机她不怕,可面对这已故的两位死者,她倒是有些怯然了,可能也是因为殷玄说的那句‘儿媳妇’,让她心中产生了抵触,进而滋生了怯意。
被殷玄推着,不得不站在了两个长辈的墓碑前。
殷玄见聂青婉脸上露出了头一回见公公和公婆般的怯意,无端的想笑,可他又委实不敢笑,怕这一笑就把聂青婉给笑跑了。
他想着太后一生荣耀,从没在脸上露出过这种怯意来,当真是新奇又新鲜。
他站在她的身后,轻声说:“叫爹娘。”
聂青婉不叫,可一直呆在她袖兜里的闹闹难得的探出了脑袋,伸长了脖颈往外面看着那两道墓碑,嘴里咕咕地说着话,不知道在说什么,说完,它又钻到了袖兜里,仿佛不见了似的。
聂青婉:“……”
殷玄:“……”
殷玄说:“闹闹都叫了,你不叫,是不是连孩子都不如?快点叫。”
聂青婉说:“你怎么知道闹闹叫了?闹闹又不会说话。”
殷玄说:“闹闹是不会说话,可它会发声,它既发了声音,就说明它叫了,一个小动物都知道了见了长辈要喊一声,你莫不是想说,你连闹闹都不如吗?”
闹闹虽是神龟,可它也是畜生。
殷玄这话的意思莫不是想说她连畜生都不如?
聂青婉脸一黑,狠狠地剜了殷玄一眼,十分不乐意地冲着那两座墓碑喊了一声‘爹’,又喊了一声‘娘’。
听着她喊‘爹’喊‘娘’的声音,殷玄当真没忍住,笑出声来。
聂青婉恼羞成怒,甩袖子扇他:“不准笑!”
殷玄双手将她一搂,紧紧抱在怀里,胸腔里还扩散着笑声,他揉着她的发丝,捧住她的脸吻了一下,笑道:“朕很高兴,婉婉这是实打实的入了朕的家门。”
聂青婉抿唇,不言,脸色着实不大好看。
殷玄却不管她脸色是好看还是不好看,他转头喊随海和浣东浣西,让他们把所有东西都拿过来,他跟聂青婉给两位长辈上香烧纸,忙完,他拉着聂青婉回了皇陵别院,吃晚上的团圆饭。
饭桌摆在满月之下,月圆人亦圆,这大概是殷玄过的最幸福的一个团圆夜了。
殷玄给聂青婉倒酒,聂青婉不喝,殷玄问:“今日在华府也没见你喝几杯,是身体不舒服吗?”
聂青婉说:“没有。”
殷玄往下看了一眼她的肚子,没言语,他只是扭头冲随海问:“窦福泽来了没有?”
随海说:“来了。”
殷玄说:“让他进来给皇后号号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