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青婉从帝宫离开之后就回了慈恩宫,刚回去就有很多大臣们过来拜见,聂青婉知道他们是为了什么来拜见,是为了殷祖帝的祭日,大殷皇室对于已故君王都实行一年归息制,意思就是帝王驾崩,一年内灵魂尚属大殷,安息养民,一年后灵魂得到飞升,离开人间,融入浩瀚宇宙,默默守护大殷,而举行这个祭日的仪式是由新皇来主持的。
只是目前大殷还没有新皇。
聂青婉瞅了一圈前来拜见的大臣们,冲任吉说:“去请德王来一趟。”
任吉应了一声是,赶紧下去了。
还不到吃晚饭的点,但也快了,殷德在自己的德王府招呼殷天野,殷天野自从打东锤回来就被殷德时常叫到德王府,问他在东锤的五个月发生的事情。
虽说是问事情,但更多的是问小太后的所做所为。
其实小太后的所做所为殷德已经听过了,但殷德想听的是那些不知道的。
殷天野能说的其实并不多,他虽然是跟随了小太后五个多月,但他不是殷玄啊,殷玄是天天跟随着小太后,但即便是殷玄,晚上也没那荣幸能伺候在小太后的帐房内,要知道小太后的一点一滴,只有找任吉和聂音。
但找了这二人,这二人却不会像他这么老实,什么都说呢。
殷天野正想着如何跟殷德解释,任吉就来了,说太后宣德王进宫。
殷德眯了眯眼,也不问都这个时候了,太后宣他进宫干什么,直接带上殷天野,朝宫里去了。
之前殷德确实对这个小太后很不服,心里不服,面上也不服,但经过去年过年那一件贡品之事,他虽然还是有些不服小太后,但至少不会时常去找她茬,对她出言不逊了。
这次小太后领兵去东锤之地,不声不响地拿下两个小国,殷德纵然心里还十分抵触他堂堂殷氏皇族辈份最高之人却要向一个小女娃低头称臣,去听她的话,听她的派遣,可面上多多少少还是留了几分薄面给她。
这是她靠自己的能力挣来的,殷德自会给她台面。
若这是她借聂氏的权力虎假虎威得来的,殷德才不给她脸面呢。
殷德带殷天野进了宫,去了慈恩宫,任吉领他们一路去了书房,此刻书房里已为大臣们都摆好了椅子,也都奉上了茶,聂音和殷玄分别守在聂青婉的两边,聂青婉坐在书桌后面,一边跟大臣们聊荇郡和百川郡的官员驻扎情况,一边听聂竖有汇报夏谦在两郡安抚百姓们的情况,等到殷德带殷天野来了,这些话题也没中止,继续在这个严密的书房里议论。
等任吉回来了后,聂青婉让殷玄也坐了过去,坐在那些摆给臣子们的桌子最前面,不单在大臣们的前面,还在殷德的前面。
大臣们微微地愣了愣,但又很快明白了太后这样安排的用意,现在殷玄也不是简单的殷氏皇族一名不起眼的庶子了,他是太后要培养的下一代殷皇,坐在最上首,也是理所应当。
大臣们什么话都不说,搁以往,可能还会反对一下,或者故意跟太后来个反调调,让她下不来台,但今天么,他们皆安静地坐在那里,全凭太后安排。
殷德也没说什么,纵然面上有些不爽,冷冷地看了殷玄一眼,却没有对太后出言不逊。
聂青婉是不管殷德怎么想还有大臣们怎么想的,殷玄坐过去之后,聂青婉就提出了即将来迎上来的殷祖帝的祭日,聂青婉说:“先皇祭日那天,由殷玄去主持典礼。”
原本没有帝王,也该是殷氏皇族最德高望重之人去主持,这个人无疑就是殷德了。
殷氏皇族之所以没有拿这件事来烦她,就是他们本族人已经商议好了,这件事情由殷德全权负责,可是现在小太后又插手管他殷氏皇族的事儿!
好吧,殷祖帝是她的夫君,她又是殷祖帝临终托旨之人,她如今又是太后,有权插手这事儿,但让殷玄去主持,也太胡闹了。
不说殷玄现在还不是皇帝,也还不是太子,就算他是,他也仅仅只是一个八岁的孩子,怎么能主持?
殷德说:“这不妥,殷玄太小,又没任何倚重的身份,如何能担起这么重要的典礼主持,这事儿还得我去。”
聂青婉说:“所有的事情都是练出来的,你不让他做,他又如何做的好呢?”
殷德说:“那也不能拿这事儿去给他练手,这不是练手的事情。”
聂青婉挑眉:“练手?”
她淡淡地笑了笑,说道:“不是练手。”
她看向在坐的每一位大臣们,说道:“你们都知道先皇托旨给本宫,让本宫选定下一个帝王,本宫选的人你们也都知道了,就是殷玄。不过,他虽然是我选出来的,但不一定能让先皇满意,所以祭日这天,他得亲自去给先皇看看,也让你们看看,也让天下人都看看,他是不是天命所归的帝王,礼成,天命至归,礼不成,那他就回归原点,本宫再从殷氏皇族中挑另一个新帝。”
殷玄听着这话,手指无声的收紧,他轻轻抬头,看向聂青婉。
可聂青婉没有看他,只是看向在座的每一个大臣,看向殷德,问他:“德王认为如何?”
殷德瞅了殷玄一眼,没什么情绪地说:“太后都这样说了,本王还能认为如何,本王向来也说不过太后,太后做事总有让人反驳不得的理由,你都说了这次的拜祭是为了让先皇来判定殷玄是不是够资格来当下一任帝王,若本王反对,那岂不是说本王在阻止先皇确定继续人,那行吧,让殷玄主持就让他主持,希望这个礼倒真的能成。”
他说完,站起身就走了。
殷天野顿了一下,也跟着离开。
聂青婉却不管那两个离开的人,问一干大臣们:“你们有什么意见?”
大臣们哪敢有什么意见,德王都同意了,他们自然也同意,大臣们都纷纷点头赞同。
聂青婉眼见这件事情确定下来了,时辰也不早了,她也有些饿了,就不留这些大臣们了,等大臣们离开,聂青婉就让聂音去通知传膳。
等晚饭摆好,聂青婉和殷玄一高一低地坐在那里吃着。
殷玄捏着筷子,几番犹豫之后还是开了口:“若是礼不成,你当真要把我放回原点?”
聂青婉瞥他一眼:“为什么你会认为礼不成?”
殷玄说:“直觉。”
聂青婉说:“嗯,有这等直觉,说明你还挺敏锐,殷德知道我是要借给先皇拜祭之日确定你不可更改的天命所归,这一旦确定了,就谁都难以再更改了,不管是真心接纳你的人或是不真心接纳你的人,他们都会迫于天命来接纳你,而礼成了后,天下百姓就会甘心臣服你,同时,他们也会认为我这个太后不负所托,不负所望,到时候我的地位就更稳固了,如此一来,殷德就没任何可用之机来为殷天野谋这个王位了,所以他一定会破坏。”
殷玄大惊:“那你今天还那样说?”
聂青婉挑眉:“这难道不是很好的机会吗?让你永立于不败之地的机会,让本宫永立于不败之地的机会。”
殷玄一愣。
聂青婉说:“凶险肯定会有,但是,本宫把这事儿交给你了呀,该怎么做,那是你的事情。”
殷玄冷峻的额头狠狠地一抽,这话什么意思?她是摆明了坐观虎斗吗?让他去跟殷德以及整个殷氏皇族斗,他何德何能呀!
也太看得起他了。
而且,她这个如意算盘也打的太好了,借殷氏内斗,让自己站稳脚跟,还把他推到最危险的地方去打头阵,她撒手坐在后方看戏,她怎么能这么坏呢!
殷玄面色十分难看,饭都吃不下了,他搁下筷子,不打算吃了。
聂青婉看着他搁筷子的样,笑着让任吉给殷玄夹了一碗菜,殷玄看着那碗菜,狠狠地抿住唇,抬眼看她。
聂青婉说:“怎么?不让你做事的时候你埋怨我,给你事情做了你又埋怨我,那你说,下一回我到底还给不给你事情做呢?”
她说着,故意以回忆的语气又道:“五个月前,有人想骑马,我没让他骑,他就给我摆了一路的脸色,有人想打头阵,我没让他去,他就气的晚上不守护我,我那个时候都跟他说了,他是未来太子,是未来天子,他要做的事情跟他们都不一样,可他就是不听,还以为我在怎么他似的,现在呢?该做的时候又怂了?”
殷玄算是听出来了,她就是在‘报复’他。
她不让他骑马,他确实不高兴,但哪里给她摆了一路的脸色?他不是遇城就给她买礼物了吗?怎么这么记仇呢!
还有,那天晚上他怎么就没守护她了?他明明就睡在她床不远的地上,虽然没在床上睡,但也是在守护她呀!她怎么能这么颠倒黑白呢!
殷玄气的又将筷子拿起来了,他将任吉夹给他的那一碗菜慢腾腾的吃光,吃的时候小脸一鼓一鼓的,明显很不高兴。
聂青婉见他吃了,又笑出声来,殷玄听到她的笑声,深感她坏的透彻,他都愁死了,她还笑,跟殷德和殷氏皇族斗,他真的没把握。
若礼废,她倒不会怎么着,可他就前功尽弃了。
照她的性子,她会真的按照所说,遣他重回殷氏皇族,自此后,他的一切都与她无关,他也不会再成为第二个‘命选之人’。
殷玄知道,这一次,他面临的不是困境,而是绝境。
而想要绝地求生……
殷玄沉默地吃着菜吃着饭,不再说一句话,这是他一个人的战争,她不会帮他,他知道,她其实也是在通过这种方式来验证他的能力。
而同时,也让殷玄深深地知道了,他不是她手中的傀儡。
如果是傀儡,她不会这般安排。
依她的聪明和能力,她想要辅佐一个傀儡,简直不费吹灰之力,可想要培养一个真正的帝王,却颇为费功夫,而一个真正的帝王,首先要做的就是得到百姓们的认可,这一招祭拜先皇,就是收服人心,正他名份的好时机。
他知道,他的机会只有这一次,且,只能胜,不能败。
殷玄嚼饭的动作越来越快,吃菜也越来越快,狼吞虎咽地填饱肚子后,他放下筷子,喝了宫女端来的漱口茶,然后站起身,冲还在慢条斯理地吃着饭菜的聂青婉说:“我先走了。”
聂青婉头不抬,只声音轻飘飘地传出:“去吧。”
殷玄去做什么?翻殷德的墙头,拜祭之日就在半月后,殷德这段时间一定会喊殷氏皇族之人密谋,然后部署,他别想买得通殷氏皇族之人,而且,他也不信他们,所以,他只有自己过来偷听了。
但在过来之前,他还是把内功心法又加强地练了一遍,没有殷天野的话,殷玄还不会如此小心,可有殷天野在,他就必须得小心一些了。
那天晚上之后,殷玄天天去翻殷德的墙头,有时候殷德不在,书房空空,他就去殷天野的庭院,有时殷天野的庭院也没人,殷玄就不得不每个庭院的找,这殷德也真是个混蛋,换来换去显摆你精明能耐呀!
爬了五天墙,偷听了五天墙角,殷玄终于听出来他们在怎么密谋了。
当然,这到底是真的计划还是故意让他偷听到的,还不确定。
但是,不管是真还是假,他都得防备。
第六天的时候,殷玄盘腿坐在练武场上,冲甘城招手。
甘城连忙收了兵器,走过去,抹了一把脸上的汗,问他:“大人有事吩咐?”
殷玄说:“有事,有大事。”
甘城笑问:“什么大事?”
殷玄看他一眼,又往那一千九百九十九个练武的士兵们身上看了一眼,手撑地面,一下子弹跳起来,拍拍手掌,冲甘城说:“跟我来。”
不一会儿,甘城又走回来,手上拿上厚塌塌的纸张,还有印泥,他朝那些士兵们招手:“过来,过来,都过来!”
等人都过来了,他把纸一张张发给他们,并说:“签生死状,今日这大印一画押,你们就要跟着小太子干大事了,若有幸生还,那就是富贵加身,若不幸牺牲,那你们就当为国壮烈捐躯了,胆小怕事的,心有异想的,统统滚蛋。”
甘城这话一说,就有人问要干什么大事。
甘城不说,只让他先签生死状,签了生死状的人,那才是自己人,才有资格听到底是什么大事儿。
很多人签了,也有很多人不签。
而没有签的人,甘城就把他们都打发走了,只是,可惜的是,殷玄这人并不是善人,也不是良人,哪怕这些兵是他亲手带起来的,也是他花费了很长时间培养起来的,可知道了今日之事,他们却不留下,还想走,哪可能呢?
殷玄几乎眼睛都不眨,对想要离开的人实行灭口。
但凡有可能挡他路者,但凡有可能出卖他,他都不会任其活在世上。
上一回他的剑并没有见血,因为太后说了,不许伤人。
可这一回,太后不管他,他只能按自己的方式来收服自己的人。
只斩了一个人,其余人便都吓的滚回去了,乖乖地签了生死令,从此哪里还敢有异心呀!
而那一个死去的人,殷玄让甘城去处理,给予其家人丰厚的抚慰,所谓丰厚的抚慰,就是钱,而这些钱,全部由殷玄自己出,另外编好理由,就说是在练武比赛的时候,不慎中剑身亡。
这个理由在以前容易让人起疑,可现在,没有人会起疑。
因为太后曾领兵出征东锤之地,出征前,征调了一万士兵,交给几个年轻将领亲自训练,是死是伤,全凭自己本事。
没本事的,死了也就死了。
对于殷玄这一斩杀自己亲兵的行为,有些人是很心寒的,可心寒的时候又是胆寒心惊,这个时候有很多士兵不理解殷玄,可后来就理解了,当经历以后的种种,当随着这位年少的太子步步高升,他们才知道今天的选择多么的明智。
殷玄一脸冷霜地站在那里,掏出手帕擦着剑上的血。
等甘城将所有人画押的生死状拿过来,殷玄看了一眼,收剑入鞘,接过那一塌子纸,装进袖兜,然后向他们传达作战计划。
殷祖帝的尸体已放入了皇陵地墓,要举行拜祭大典,也是在皇家陵园。
当皇宫传出由殷玄来主持这次拜祭大典的时候百姓们频频惊讶,可随着太后的旨令传出,知道这次大典不仅仅只是大典,而也是为了让殷玄经受考验,看是否是殷祖帝也选中的继承人后,百姓们又沸腾了,而沸腾之后就是无限期待呀!
他们也很想知道,太后选中的下一代帝王,是不是当真是天命所选。
这几天聂青婉很安静,殷玄忙的没时间过来陪她吃饭,她也不派人去传,朝堂上原本有聂公述坐镇,等聂公述走了之后,就是文武丞相以及各大武将坐镇,而文武丞相都出自聂府,聂府虽说位高权重,却并不是擅权,遇到大事皆会招群臣商议,偶尔也会请殷德来主持一下大局,但多数时候,很多奏折都会经由聂青婉之手,再返回金銮殿,而这段时间,聂青婉最关注的只有一个人的奏折,那便是夏谦。
夏谦从荇郡和百川郡送过来的奏折,聂青婉必每本都读,且一字一句读的很认真。
当看完今天夏谦所禀之事,知道荇郡和百川郡的百姓们皆已安心臣服,稍有一些闹事者也被夏谦化解了之后,聂青婉就将奏折合起来,让任吉拿下去。
聂音给聂青婉奉了一杯茶,聂青婉端起来喝了。
杯子搁下来的时候,她问聂音:“殷玄这几天在做什么?”
聂音笑说:“不知道,但是看上去很忙。”
聂青婉说:“他身上有一股锐气,这股锐气可破除一切沉珂和旧疾,所以我不能让他出事,也不会让他出事,你晚上出宫,带我一封信回聂家,让聂家暗中相助。”
聂音愣了一下,应道:“我以为你当真放他一个人去做呢,他或许真有那能耐呢?”
聂青婉挑眉:“姑姑没说错呀,确实是他一个人在做,我就是要让他知道,他确实有这个能耐,他能凭一己之力斗垮殷德和殷氏皇族,他就是天命所归。只有他自己信了,别人才会信,而他信了自己,他才会越来越强大,直到无坚不摧。姑姑,我们什么都没做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