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音听了聂青婉的话,笑着伸手揉了一下她的额头,说道:“鬼灵精。”
聂青婉咯咯咯地笑起来。
晚上聂音就带着聂青婉的信回了聂府,自然是在没有惊动任何人的情况下回去的,这个时候殷德定然也会派人盯住聂府的动向,盯住太后的动向,甚至是盯住殷玄的动作,聂青婉和聂府都是很容易能够避开殷德的眼线的,至于殷玄避不避得开,那就看他自己的本事了。
聂音无声无息地回了聂府,向现在的家主聂武敬递交了聂青婉的信,转身又无声无息地回了宫。
而事实证明,有了聂家人的暗中相助,不管殷德和殷氏皇族怎么搞鬼,怎么捣蛋,这场先皇祭拜仪式都会顺利地进行到底了。
当然,聂家人只是暗中相助,既是暗中相助,那就不可能让殷玄察觉到一丁点不对劲。
不单殷玄没能察觉到不对劲,就是殷德和殷氏皇族之人也没察觉到不对劲。
十月中下旬,具体的时间是十月二十三,殷祖帝是在去年的这一天去世的,所以祭拜仪式也是在这一天进行。
祭拜的仪式是复杂的,但想测试殷玄到底是不是真正的天命帝王却十分简单,历来皇陵地墓一旦闭合,想要再打开,只有新皇才有这个能耐,而所谓的能耐,其实就是资格。
但事实上,殷玄还不是新皇,没有称帝,而他若不是天命所选的帝王之人,他进了皇陵地墓,皇陵地墓一定会产生动荡。
殷德要做的手脚也就是在这里。
只是想法容易也简单,但做起来却并不好做,因为皇陵地墓是大殷皇室的根基,里面躺着大殷历代以来的每一任帝王尸骸,不说要让这么大的皇陵地墓抖一抖了,就是掬上一坯土,那都是不大不敬的,再者,想要让这么大的皇陵地墓抖一抖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儿,抖了还得抖出名堂,得让所有大臣们知道这‘抖一抖’的意义,抖在他们眼中,让他们自己心领神会。
这事,当真极不好做。
但是,不好做也要做。
殷德一心要扶持殷天野登上天子之位,自然不会允许殷玄挡道,也不会允许太后挡道。
这一代的殷氏皇族不会为争夺皇位而头破血流,因为有殷德在,有殷天野在,所以只要太后和殷玄不挡道,大殷的历史会重重地记上历史性的一笔。
什么样的一笔呢?
在大殷帝位空悬的时候,殷氏皇族破除了为争夺皇位而残害同胞以此来奠定强者为王的祖训,他们可以不自相残杀,依然能够拥立强者为王。
这就是历史性一笔。
这也是千百年来打破旧制度的革新。
所以,如此重大而有意义的历史性一刻,殷德如何能让聂青婉和殷玄破坏呢?不能!
最关键的是,在殷德心里,殷玄本来就没有殷天野有能为!
那么,要让如此大的皇陵抖上一抖,还不能触犯了先祖们,还得让大臣们肉眼可见这样的抖,再明白这样抖的含义,怎么做呢?
那几天晚上,殷德狡兔三窟地频繁换地方与一众殷氏皇族之人夜里密谈,就是谈这件事情。
最后经过多日商议和密谈,一众殷氏皇族之人确定了一个方案,那就是对那道皇陵地墓的门动手脚,让殷玄跨进门的瞬间,让所有人都摒气凝神地盯着那道门并盯着殷玄的时候,让门周边的龙眼弹跳出来,挡住殷玄脚下的路,显示出‘神怒’的模样。
皇陵地墓门口两侧并没有任何龙狮,但厚重的铁门环两侧却有很大的两只龙眼,那两只龙眼虽然就是结结实实的石头,可依然被认为是守护神。
既是结结实实的石头,那就不会无缘无故掉下来,还是在殷玄要进去的时候。
那么,这龙眼一出现异象,大臣们就会惊慌,一惊慌就会多想。
他们会想,这是上天的警示,哦,不,这是殷祖帝的警示,殷祖帝并不接受殷玄为下一代帝王。
如此一来,殷德的目地就达成了。
只毁坏了门上的两个龙眼,也没有动皇陵地墓一分一毫,自也不会触犯先祖。
这方法好哇。
简直好极了!
但是,要如何让两块死石头活活地蹦出来示警呢?
这又是难题。
而且,只能石头动,别的地方都不能动,还得是在殷玄跨门的时候,要不早不晚,要做的神不知鬼不觉,要做的真的就跟上天警示一样。
这可真就……难了!
好在,殷氏皇族人才济济,历经千百年皇朝更迭,能人异士更是不少,再加上殷氏皇族本就是皇室一族,是大殷所有姓氏之中最古老的姓氏,族中古老书籍多不胜数,有爱钻研者自也研习到了一些超乎常人的本事,比如说,隔空取物。
殷玄虽是殷氏皇族成员,可他原本就地位低呀,身份又不光彩,是个庶子,还是很没地位的庶子,他所学的武功全来自于他父亲遗留给他的孤本,而这孤本,自也来自于殷氏皇族,他能比别人厉害不是因为他的武功秘籍厉害,而是因为他心中有志,信念坚定,所以,他所接触到的殷氏皇族根本不是全面的,只能算是冰山一角。
当夜探到了殷德和殷氏皇族的意图后,殷玄就愁了。
殷氏皇族人才济济,会隔空取物之人可能还不止一人,殷天野会不会,殷玄不知道,旁人还有谁会,殷玄也不知道,这就麻烦了。
因为祭拜那天,殷氏皇族之人全部都会列席,若单挑几人或是几十人,他还好办,只要把这几人或是这几十人拿捏住就行了,但殷氏皇族那么多人,怎么拿捏呢?
拿捏不了哇。
所以,殷玄出的什么主意呢?
就是进墓之前,先向先祖们敬酒。
既是祭祀,敬酒这一环可不能少哇,他不管以前是进去之前敬酒还是在进去之后敬酒,总之,这一回他一定要在进去之前敬酒。
就算按旧祖列,是进去了之后再敬酒,那他也会在进去之前先敬一次,一来彰显他对先祖们的崇敬之情,二来嘛……自然是在酒杯里下点散功粉和巴豆。
散功粉的作用是先散掉那些殷氏皇族之人们的功力,让他们无法使用隔物取物之能。
巴豆嘛。那就是为了利泄。
泄掉这散功粉在他们身体里的残留。
喝了酒,使不出来功力,这些人肯定会怀疑到他的头上来,为什么会怀疑到他的头上来呢?因为他会让他的兵来给他们送这些酒。
所以事后他们肯定会怀疑他,然后宣御医查明身子。
如果查出来他们中了散功粉,那他的兵,十有八九,活不了了。
可既是他的兵,他又怎么让能他们这么没出息地掉了脑袋呢?故而,就用巴豆来泄了那些粉末的残留。
祭祀仪式很长,也很耗时,等他们泄了几次后,就算还有残留之气,也会在这冗长的时间消耗下,被巴豆之气吞噬,等仪式结束了,御医们也错过了最佳的诊断时间,再来诊,那就诊不到散功粉的气息了,最多诊出巴豆之气。
酒里混了巴豆,这可真是一项大失误。
但也只是失误,他的兵最多挨些板子罢了。
只要不丢命,挨点板子就挨点板子呗。
殷德有张良计,殷玄也有过墙梯,所以,这一局,殷德其实赢不了,又加上聂氏暗中运作,故而,在殷玄以酒祭拜先祖们完毕,抬步往皇陵地墓大门迈进,在大门开启之后,殷德没有如愿以偿地看到‘上天警示’。
一步之差,便是胜负之分。
当殷玄走进去,转身的那一刻,殷德看见了这个年仅八岁的孩子冲他笑了一下,那一个笑,在后来殷德每每想起,都觉得无比刺目,却又无比惊心。
那一刻,他在这个瘦削稚嫩的孩子身上看到了隐隐腾飞的王者之气。
殷德垂下眉目,轻轻地叹息了一声,等少年转身进了墓,他又抬起头,看着那道沉重的大门,缓缓,他仰起头,看着头顶这一片十月秋风下的明烈娇阳,心想,他真的就是天命吗?
——是的,毋庸置疑。
那一天,殷玄并没有征服殷德,可他却征服了殷天野,征服了所有大臣们,甚至是聂青婉都对他刮目相看,而最重要的是,他征服了大殷数以千万计的百姓们的心。
在这一刻,百姓们坚信,他就是被殷祖帝认可的,被太后选中的,大殷未来的天子!
——
回到殷氏皇族之后殷德就气死了,他觉得他被生生地摆了一道,在仪式期间,看到殷氏皇族之人一个一个接二连三的往茅厕跑,殷德就知道他们喝的酒有问题。
殷氏皇族之人也知道那酒有问题,可事后去查了,却查不出任何名堂!
那酒是皇宫提供的,又是经过层层检查才被送进的皇陵,不可能有差错!
殷玄就算再聪明再厉害,可他到底年轻,在宫中又没势力,就算做事滴水不漏,也一定会露出马脚。
可查来查去就是什么都查不到,而有这等通天本事的,除了小太后,除了聂氏,还有谁!
为了查出酒有问题,殷德还把所有御医都传了过来,检查殷氏皇族之人的身子,但诡异的是,那些太医们给出的说法都是说酒没问题,就是酒杯似乎沾过巴豆粉,最后又查出来那些酒杯并不是从宫内备过来的,就是从皇附庭院的库房里备过来的,还说库房里什么都有,巴豆粉也有,可能某些酒杯沾到了,又是粉末,没有察觉到,那些送酒的士兵们连连请罪,说一时大意,最后小太后罚他们把皇陵庭院全部打扫一遍,以示惩戒。
因为并没有对殷氏皇族之人造成任何伤害,仪式结束后,这些人也不再拉肚子了,所以这件事情就这般不了了之了!
殷德真是气呀!
这两个小鬼头,简直就是天生一对!
‘天生一对’的聂青婉和殷玄坐在书房里,相视而笑,殷玄双眼亮晶晶地盯着聂青婉,说道:“是你帮我善后的吧?不然皇叔不可能查不到我身上来,我自认没那么大的本事能抹平痕迹。”
聂青婉斜着他:“你也真是能耐,下散功粉和巴豆这事儿都想得出,不过,你给所有殷氏皇族之人都下了,怎么不给殷德和殷天野也下?你就不怕殷德和殷天野也能隔空取物,给你来一招‘天降示警’?”撇撇嘴,又说:“就该让殷德也去拉拉,我看他特别不顺眼。”
殷玄摸了摸鼻子:“这两个人,我不敢对他们不敬呀。”顿了顿,又道:“你要真看皇叔不顺眼,我晚上偷溜过去,给他重新下一回?”
聂青婉噗嗤一笑:“不用了,画蛇添足,嫌今天他没抓到证据是吧?”
殷玄笑说:“今晚我亲自出马,他想抓证据也抓不到。”
聂青婉说:“是你皇叔呢,不怕挨雷劈?”
殷玄笑说:“不怕,而且,雷也不敢劈我呀,今天不是都说我是天命帝王吗?这雷大概不敢劈真龙天子。”
聂青婉轻笑:“得瑟的你。”
殷玄极高兴,十分高兴,一来高兴今天的仪式成功了,他也算真正的‘活’了下来,从此也无人再敢质疑他。
而不质疑他了,自也不质疑她了。
且,他原以为她会袖手旁观,看他一个人在死亡境地里挣扎,可她没有,她在暗中助他,这让殷玄说不出来的感动。
真的,十分感动。
而且,内心里有一股说不出来的喜悦像迎着光的向日葵,在慢慢的抽筋发芽,带着阳光般的暖意,渗进了心房。
殷玄看着聂青婉,忽然问她:“你想吃葵花籽吗?我去给你买一些。”
聂青婉说:“想吃的话宫里面有,不用你特意去买的。”
殷玄说:“我想买给你,你只说你想不想吃。”
聂青婉支着下巴,笑着说:“想感谢我?”
殷玄想了想,说道:“算是吧。”
聂青婉撇嘴:“你这谢礼也太寒碜了吧?”
殷玄:“……”他倒想壕,可他没钱呀。
殷玄抿了抿唇,那天斩杀了一个士兵,他把他的所有积蓄都拿出来去补贴了,这会兜里羞涩,囊中空空,真的壕不起来。
就是这葵花籽,他大概都还得先赊账。
殷玄虽然一个铜板都没有了,可听聂青婉说他寒碜,他还是打肿脸冲胖子地说:“你想吃什么,我都给你买来。”
聂青婉拿起桌上的一只草蚂蚱玩着,笑着睇他一眼,兴奋地说:“你带我去给殷德下巴豆,这么缺德刺激的事情我还没做过呢!”
殷玄额头顿时一抽,一脸难以描绘的神情看着她,心想,你也知道缺德呀,知道缺德你还要去干,显得你还不够坏似的。
殷玄不应这话,只说:“我先去给你买葵花籽。”
说完,转身就跑了。
聂青婉大声喊他,殷玄真不想停,因为他并不想给殷德下巴豆,这真的是缺德的事,今天在仪式上,那是出于无奈,他才出此下策的,可平白无故的,让他去给皇叔下这玩意,他打死都不愿意的,他刚也只是开开玩笑,她怎么就当真了呢!
殷玄被迫地停住脚步,扭头看她。
聂青婉的小胳膊撑着桌子,半个身子都支了起来,不满地望着他:“你跑什么跑,开个玩笑不行吗?”
聂青婉说的确实是玩笑话,她刚也说了,不能画蛇添足,这小子是一时聪明一时糊涂。
殷玄听她说是开玩笑,愣了愣,又走回来,见她不高兴,把手里的蚂蚱都甩了,他看了一眼被她甩在桌面上的可怜兮兮的蚂蚱,又看着她,想了想,说道:“我带你出去一起买葵花籽,好不好?”
聂青婉哼一声,扭身往高大的凤椅里一坐:“不去。”
殷玄顿了顿:“那我去了。”
聂青婉不理他。
殷玄又看她两眼,见她一声不吭的,他也不敢走,最后还是聂音敲了门进来,喊聂青婉去睡觉,聂青婉这才跳下椅子,蹬蹬蹬地走了。
等她走后,殷玄这才慢腾腾的离开。
他先去西市买葵花籽,因为没钱,他就想说先赊账,可是话还没说出口呢,旁边就有一人递了一锭碎银,给了老板,说是帮他付。
殷玄奇怪,扭头看去,想知道是谁这么热道心肠帮自己付钱,结果,就看到了殷天野,殷玄微微一愣,殷天野瞅着他手中的瓜子,笑着说:“去喝一杯?一边喝酒一边吃瓜子,倒也是美事。”
殷玄一听,不动声色地将瓜子袋子收紧,塞进了袖兜里,说道:“这个是送人的,不能给你做下酒菜,不然你再买一些吧?”
殷天野咦了一声,盯着殷玄那双乌黑的眼睛,笑着问:“送谁的?太……”
一个字刚说出来,想到这里是哪里,他又立马住嘴,拉了殷玄就走。
等强迫性地推着殷玄进了酒楼,点了包厢,无人了,殷天野笑着说:“买葵花籽送小太后?她吃这个吗?”
殷玄没回答,只问他:“你怎么知道我在西市?”
殷天野说:“想知道你的踪迹,难吗?”
殷玄眯了眯眼,对这一句话无可辩驳,殷天野的武功比他好,哪怕他学会了任吉拿给他的那两本剑谱,他暂时也不是殷天野的对手。
殷天野倒了两杯酒出来,一杯自己喝,一杯推给殷玄。
殷玄看着那酒杯,说道:“我今晚不想再喝酒了。”
殷天野说:“如果是以前,我也不会找你喝酒,只是今天你的表现确实让我很刮目相看,也让我意识到我殷氏皇族之人,不管出身如何,地位如何,那都是继承了先祖们的血液和意志的,这杯酒,敬你,亦敬这强大的血统,更敬你今日的聪明表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