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剑有什么好?”
“你是个剑修,爱剑如命,却不教导亲生女儿修剑,更不准她碰剑,你倒是给我一个理由?”
姬蝉一如往常,抿了抿唇,保持沉默。
童光远苦笑一声。
这个问题,他夫妻二人讨论过许多次了,每一次都是不欢而散。
事实上,他们是夫妻么?
童光远不知她的真名,不知她的来历,甚至连伪装背后的真正容颜都不曾见过。
二十年前,她突然出现在他破败的木屋门外,笑着说他们之间有着宿世姻缘,非得嫁他为妻。随后,将他带来天山脚下安置,送他这间茶楼。至于她,则真如客人一般,来去匆匆。
二十年,除了孕期留下养胎之外,童光远见她的次数少之又少。
他像一只被豢养的金丝雀,除却原地等待,什么都做不了。
童光远知她必有什么不得已的苦衷,纵有疑惑,也从不追问,毕竟以他的条件,能娶到这般修为的女子,已如做梦一般不可思议。
他心甘情愿做她豢养的金丝雀,可他不想耽误了女儿。
实在无法理解,作为母亲,她为何不愿栽培自己的女儿。
明明,她也很疼爱女儿。
……
姬蝉盯着碗里的鸡腿,口腔里溢满苦涩。
她不可能将女儿带回天武剑宗。
在姬无霜众多的子孙中,他最看重的便是天资过人的姬昊与姬蝉,经他钦点,天武剑宗以及姬家,一直倾全力培养两人。
祖父的器重,对于年少时的姬蝉,是种痛苦,是种困扰。
自她有记忆以来,睁开眼睛是剑,闭上眼睛还是剑。“剑道”两个字,像条毒蛇钻进她的经脉里,令她生不如死。直到“童光远”的出现,终于给她黑暗的世界,带来一抹光彩。
一个高高在上的天之骄女,和一个连名字都没有的低贱家奴,偷偷相爱了。
他们渡过了一段很美好的日子,可惜纸包不住火,姬蝉心境受扰,修为停滞,被她父亲姬霄瞧出了端倪。
姬霄是姬无霜第四子,限于资质,在族中并不受重视。因为女儿的关系,倒是扬眉吐气的一把,可想而知,以他对姬蝉的重视程度,不可能任由女儿走上“歧途”。
此事一旦被姬无霜知晓,姬蝉必定会从家族候选人这个位置摔下来,失去资源扶持。
无关“名声”,只因姬蝉是个女人,轻易就能担上一个“感情用事”、“难当大任”的罪名。
太真界虽有老祖殷红情奠定了女性的地位,但在历史的长河里,顶尖门派和豪门世族内,却鲜少有女人掌权。
论资质和悟性,姬蝉远远高于姬昊。
倘若姬蝉是个男儿身,恐怕直接就是继承人,而非候选人。
暗地里,姬霄逼迫姬蝉亲手杀死“童光远”,姬蝉不肯,甚至以死相逼。于是姬霄发了狠,着人炼制毒|药,给“童光远”喂下。
毒虫日日啃噬五脏六腑,“童光远”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哀求着金蝉杀了他。
姬蝉不得不忍痛下手。
那时的姬蝉,恨透了姬霄。
不明白身为一个父亲,竟能对亲生女儿如此残忍。
今时今日,她暗自庆幸父亲当年足够残忍……
姬蝉收回思绪,抬了抬眼睛,看向身侧的“童光远”。岁月在他脸上留下了深深的痕迹,上万年里,她目送他一次次的轮回,对于他的“死”,越来越漠视,对于自己的“生”,越来越重视。
她悟出了一个道理。
万物皆变,唯“我”不变。万事皆休,唯“道”长存。
对于她姬蝉而言,在这无常世界,唯有剑道至高无上,唯有长生才是可以永远为之进取的彼岸。
其余一切,不过浮云遮望眼。
继续寻找“童光远”的转世,只是一种修炼罢了,而且她觉得,这差不多是最后一次了。
所以,姬蝉不能让根骨奇佳的女儿修习剑道,不能给予过多栽培,避免容貌与她几乎一模一样的女儿在太真界展露头角。
姬昊一直孜孜不倦的等着抓她的小辫子,一旦暴露当年她曾为情所困的往事,即使早已悔改,也将会失去祖父的信任与扶持。
*
简小楼从积雪城折返天山,直接去往后山门外,那里三面皆是悬崖,下行六十丈左右,峭壁内有个可容纳十人的山洞。
夜游说会在后山门外躲着接应她,指的就是那个山洞。
简小楼避开兽族巡守,潜入山洞时,夜游尚未到来。她先脱离附身的驱壳,设下结界封住洞口,再盘膝坐下,修养神魂。
入定时,时间过得极快,也不知究竟过去了多久,她留在结界上的神识,终于感应到一抹熟悉的气息。
夜游潜入山洞前,窥见洞口设下类似门禁的结界,旋即隐去身形。
直到简小楼将气息释放出来,才松了一口气。
他落在峭壁外,凌空伫立。
五彩斑斓的结界,缓缓开启一扇门。
门有些窄小,夜游猫着腰钻进去,先探一眼简小楼是否安好,才问道:“你暴露了?”
简小楼坐着不动,摇摇头:“没有,璟太子和沙甩开我去做事了,反正无事可做,先来这等你。”
她不说,意味着她对两人的动向丝毫不知,夜游便不多嘴询问。
何况他现在满脑子全是素和、须弥刺和锁魂钉。
简小楼等了好半天,等不到夜游说话,仔细观他神情,颇为低落,不禁狐疑道:“你怎么了?路上出什么事了么?”
“哦,没事。”夜游打起精神来,微微笑着道,“你等我做什么?是不是有了厉剑昭和阿贤的消息?”
“对啊!”简小楼捻了个诀,神魂重新回到初九的肉身里,站起身,取出那本《天兵谱》,翻至《月痕剑纪》那一页,双手举到夜游下巴处,“你瞧。”
夜游扫一眼书页上绘制的宝剑:“这一柄就是天山葬剑池下,镇守两界大门的神界宝剑?”
简小楼点头:“你再看。”
“月痕剑,乃轮回境镇镜之宝,用于分隔生死阴阳世界……月痕剑主,乃轮回小镜主……”夜游轻声念了出来,念到“轮回境”三个字时,浓浓嫌恶爬上了他的眼角,“轮回小镜主,是比叶隐更高等的存在吧。”
“恩,叶隐只掌管星域世界的轮回道,就像一个县官,而轮回小镜主,估计类似于州官,又或者……类似轮回世界里的君王?”
“我从未听叶隐提过。”
“某种意义上,叶隐和我们一样坐井观天,连天外有神佛都不知道。”简小楼将书册又举高一些,“先不提这个,你仔细看最下方的一行字。”
“字?”
简小楼不特意指出,夜游险些就忽略掉了那颗小黑点。
待看清楚之后,他的目光逐渐深邃,单手接过天兵谱:“这行字是谁写的?恩?厉剑昭和大白狗藏身于葬剑池下?”
简小楼摊手:“不清楚,这本书一直都在沙的储物戒里,沙说,是他已故母亲留给他的,已有两百多万年了,从未离身过。”
夜游低着头,仔细研究这本书的字体,与那行小字做了个对比。
很显然,并非出自同一人之手。
“会不会是沙看穿了你的伪装,故意设下圈套,引我们自投罗网?”
“我有考虑过,但可能性极小。”简小楼解释,“且不说多此一举,当时,沙取出了上百本书让我挑选,怎就知道我会选哪一本,看一页?”
夜游沉吟。
简小楼继续道:“再者,字这么小,我若不提醒,细心如你都不曾察觉,他如何确定我一定会看到呢?”
夜游徐徐点头表示赞同。
简小楼还有推论要说,微微仰头,却见先前满脸倦容的夜游,嘴角噙着一抹冷酷的笑容,嘲讽中夹杂着憎恨。
她一愣:“你笑什么?”
夜游稍稍敛了敛情绪,两撇清秀的眉毛微微一挑:“不该出现的字,偏偏写在轮回剑这一页,你说,是不是叶隐在搞鬼?”
“有这个可能,毕竟是她重启了轮回,为了挽救她的星域,做出一些犯规的事情再正常不过。”
说着,她偷眼看向夜游。
这家伙,真是厌恶叶隐厌恶到骨子里去了啊。
“现在你想怎么做?”夜游问。
“趁着沙不在天山,你我潜入葬剑池底探一探,寻到厉剑昭之后再做打算吧。”
“恩。”
……
夜游现出龙身,缩成小蛇大小,被简小楼藏在袖笼里。
白日里,简小楼战战兢兢的在天山里行走,路过的兽族人向她问安,并未发现夜游的存在,她依然不敢掉以轻心。
毕竟这些幽冥兽各有神通。
她装作奉命巡视,在葬剑池所处的山顶徘徊。
直至日落月升,深夜时分,才靠近葬剑池。假装好奇,围着池子走了一圈,尔后佯作水中有只怪物,使用法术拽住了她的双腿,使得她一头栽进池子里,“嘭”,溅起惊人的水花。
之所以戏这么多,是怕有暗哨盯着葬剑池,见此情景,应会上前查看。
简小楼在水下浮着,紧紧盯着水面,等了约有一刻钟,毫无波动。
“看来沙没有骗我,果真没有设防。”
“设防并无意义。”长着龙角的小蛇从简小楼袖笼里游出来,重新幻化出人形,“没人会来偷神剑,或者说,兽王巴不得谁将神剑偷走。”
“那咱们下去吧。”
“好。”
简小楼才将运气,便打了个寒颤。
天山剑阁历代精英葬剑在此,池水内充斥着正道剑气,她如今附身幽冥兽,正道剑气宛如一柄柄无形利箭,猛烈冲击着她的身体。
夜游见状再度化龙,龙尾一卷,将她裹了起来,以真龙之气护她周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