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坤阳无意间撞破罗远昭的秘密,他是个比罗远昭难缠得多的家伙,直觉告诉他这玩意儿和当初天喋之变时丧失生命体征仍发起袭击的变异者有关,所以他以此要挟罗远昭,将这些半成品拿来研究,甚至收集尸体做起属于他自己的禁忌实验……这边的才是杜坤阳的实验品。”
薛窍指了指背后的一面架子,玻璃容器近似水缸大小,沉浮于其间的黥徒肤色年龄各不相同,但毫无疑问都是成年者,培养液已被渗出液污染,浑浊变色,而一张张扭曲面容,仿佛静夜里的亡灵,被永恒定格在最后一刻。
“这些尸体——”
“是我提供的。”薛窍答得轻而迅捷,仿佛早将这问题设想过无数遍,“很抱歉,我欺骗了你。”他的声音听起来很是诚恳。
罗远昭同杜坤阳积怨已久,他想借风暴盘蜃的时机肃清教会安插的势力,不巧派去行刺的黥徒被杜坤阳识破,两派交战,玉石俱焚。
他曾这样对祁曜说过。
“其实剧本是相反的,杜坤阳发现罗远昭想捅出黥徒羽化的秘密,为了实验不被破坏,他借风暴盘蜃的时机,派出仿生人暗杀罗远昭,先一步察觉的罗远昭将真相发出,却还是被屠戮而死。”
“……仿生人?”祁曜一下子注意到薛窍话里的重点,那些被他们带来瑕砾洲的仿生人连警报都没能触发,早不知道跑到哪去了,就连亚伯也被遗失,他们现在哪还有可利用的仿生人,除非是——
“……抱歉。”
薛窍话音还没落,几枪打在祁曜头顶的玻璃容器上,血红液体倾泻而下,飞溅的玻璃更是划破她的脸颊,待祁曜躲过铺天盖地的水幕,眼前哪里还有薛窍的身影。
她暗道不妙,冲出去环顾四周,被放置在角落的附影也已经不见了。
祁曜毫不犹豫打开了通讯器,瑕砾洲的地界是禁止私底下通讯的,干扰信号覆盖到大街小巷,要塞则没有这一层限制,她不仅分给薛窍一支通讯器,还给附影加装了另外的一支。
附影艰难地眨了眨眼,瞳孔外圈边缘闪烁着异样的光芒。
“信源正在加载中,当前进度54%。”
薛窍看也不看就按下他后颈的开关,他心虚到不敢看扛着的仿生人玻璃球一样的眼,所以他不知道,自那灰黑色瞳孔的外圈,仍有层极不明显的光晕在流转。
信息正在加载,当前进度55%。
通讯器里没有回应。
祁曜面无表情把通讯器放回身上,她不爽地看着拖曳在手腕上的拖着铁链的镣铐,拽了几下,然后她开始在置物架上翻找,先是抄起一把枪,又放下,换成一支激光火箭筒。
她将火箭筒扛在肩上,对准头顶十几米开外的顶棚,调整角度时,耳旁依稀响起男人的话语,“手不要抖,瞄准目标,把它想象成子弹追逐的终点,没错,就是这样。”
某个遭受袭击被困在桥体废墟下的下午,她也是这样端着炮筒,听着林星源在一旁指导,狙击携爆弹而来的无人机杀手,现在想起来,顿时生出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一声沉闷的轰响,接下来是第二声,第叁声——哪怕是足以经受普通袭击的墙壁也难经受这样密集又集中的冲击。很快,一道边缘焦黑融化的孔洞出现在头顶。
整个库房警鸣大作,红色警报灯将整个空间映照的光怪陆离。祁曜内心深处的狂躁稍微止息了一点,她把炮筒丢在地上,炮筒骨碌碌滚动,直滚到围栏旁。
声音还在回荡,她的身影已经直冲而上,消失在孔洞中。
隆隆的震动引起连锁反应,风暴盘蜃里应外合,将整个要塞撼动,犹如地震般,地面颤抖了数下。
被摆在架上的玻璃培养皿,咔咔作响,没来由地生出数道裂纹,内里浑浊无光的眼,忽的微微眨了一下。
薛窍显然也感觉到了冲击,他一个踉跄,险些摔倒,俊俏的脸上苦笑着,“简直就像被困的暴怒恶龙,看来那家伙真的很在乎你啊。”
被扛在肩上的仿生人表情僵冷,怎么看都只不过是团废铜烂铁。
薛窍其实还在犹疑,这条通路过于畅通无阻,好似有人专门为他荡平前路一般。他顿住脚,看着廊墙上沾着的几个血点,血迹还没有彻底凝固,他用手指捻了一点,脸上渐渐浮出深切的恐惧。
此刻在这要塞,还有一个人的恐惧不逊于任何人。
罗远昭坐在桌前,疯了一样按下一排安全屏障开关,那些滴答声响在耳旁络绎不绝,让他稍微安心了点。窗外狂风大作乌云暴雨,玻璃上映着他惨白的脸。
他看起来不过四十,一张经过良好保养的无褶白胖面庞,只是再好的保养也挡不住肌肤之下透出的青白僵硬的死气,因为这股死气,乍一看这张脸,透着种六七十岁老人才有的垂老之感。
没过两分钟,门外响起粗重的脚步声,这伴着铁链的粗笨声响头一次让罗远昭感到稍许安心,很快,一个头发胡须蓬乱的壮汉站在门前,这人身形如一座小山,往门前一站,几乎堵住整个门,自左手和右脚直接绑住的足有寻常人手腕粗细的铁链拖曳在地,就是它发出叮叮咣咣的响。
“龙狮,守好仓库,包括杜坤阳和他的那些怪物,一个都不准放进去,必要时把那些东西清理干净。”这人说话时喜欢拿捏腔调,偏偏声音还带着尖利的毛刺,听起来给人一种极不舒服的感觉。
那如野人般迟钝粗鲁的壮汉,龙狮却感受不到这些,他缓慢地俯下上半身,行了个不伦不类的叩拜。
浑浊的眼盯着领命离去的庞大身躯消失在长廊尽头,罗远昭仍觉不放心,他又检查了一遍,确认所有防御制御系统全都打开,这才彻底松了口气,缓慢地眨了眨眼睛。他不眨眼时,晶体浑浊的瞳孔看起来如同死人,眨眼时,却透出一种冷血动物独有的残忍凶光。
没什么大不了的,他想,大不了就是把证据毁了,真闹到不可开交的境地,他还可以把一切都推给杜坤阳。
心里没来由地怦怦乱跳,那是一种不祥的预感,让他哪怕躺在十几二十重防御系统里都提心吊胆。
罗远昭听着龙狮的步声消失在走廊尽头,太安静了,这念头才浮出来一点,他就听见了脚步声,并非错觉,也不是梦魇,而是实实在在的脚步声。
穿过长廊通道的一瞬,头顶的数排大大小小的灯会短暂地亮上那么一瞬,人影瞬间拖长又很快随着灯光转暗而归于模糊,灯下的男人五官轮廓也由清晰转成朦胧。
只是那样的一双眼令人过目难忘,墨色点染的风韵,似由无数层水墨反复勾勒而成,即便在亮光下也辨不清有多少重。
“……是你。”这个人怎么会出现在这里,他明明已经……彻底毁了他。
“怎么,不该是我吗?”霍荧忽然笑了,这笑容同以往不同,冰冷阴森,似自地狱踏着红莲而来的恶鬼。
“这么些年来,看来罗总督过得不怎么样呢。”霍荧脚步不停,朝房中走去。
“你想扬名立万,可惜除了这瑕砾洲再无人知道你罗远昭的大名,拿了我的焚炀永劫又如何,你连用都不敢用,只敢摆在地下仓库吃灰,区区一个督查主教都能骑在你的头上,罗远昭,看看你自己这张无能的脸,你不过是个被推上台面的废物,不,说废物都抬举你了……”
跳梁小丑,才足以概括这人的一生。
霍荧的声音依然靡哑,却带着令人毛骨悚然的平静,当他的话音落地时,自头顶上方凭空生出十几道流霞,从不同角度朝他席卷而来,这一击无声无息,誓要封死所有进路与退路,将侵袭者绞杀当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