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莱山净莲庵。一夜的落雪让这座处在深山之中的庵院,显得更加净谧。
小尼姑妙莲给晨起静坐的华道师父填了炉火,轻声地说了一句“师父,下了一夜的雪”便走出屋子,起扫帚,慢慢扫着,过了白梅园,转过诵经堂,到了前院的庵门。
抽下长长的门栓,慢慢地推开门。抬眼间,看到雪地里立着两个人。
两人立于落雪之中,却未留下任何踏痕。妙莲心下惊奇,合掌诵道:“请问两位师姑因何而来。”
“随缘而来,随缘而去。”沈婺华启口道。她此番来,为的是前朝北周的那一段皇室的恩怨。
净莲庵里住着北周的三位天皇后。北周自封的天皇宇文赟暴亡后,他所封的五位天后,有四位都曾在净莲庵里苦延光阴。以侍女而入帝帷的天皇后朱满月已经命终归土。
“阿弥陀佛,贫尼华道见过婺华师姑。”一袭灰衣却仍掩不住芳华殊颜的尉迟繁炽低首淡声。
“庵堂青灯,解铃系铃,婺华尘心未了,今来约你们去昊天峰,了却一段皇朝旧事。”沈婺花芒鞋素衣,扯了羿璇的玉腕踏雪慢行,过了净莲庵,飘然落到昊天峰的十七层石塔下。
塔下已立了两人。文帝杨坚和杨坚的长女——乐平公主——北周皇后杨丽华。
杨丽华一脸戚色,看到沈婺华,双目隐有泪光,“婺华师姑,丽华愿以命换音儿一命……我苦命的音儿多亏你照料……我知道我父皇欠了你们的,我给你们做扫院挑水的奴婢……你放了音儿好吗?”
杨坚听女儿此话,心头一凛。他早就听人传言,三清道观的云清道长曾与丽华生有一女,却不知流落何处。
沈婺华原来真的是有恃无恐——杨坚诛杀北周宇文皇室,最难面对的就是女儿丽华。女儿曾哭求,留宇文一脉,杨坚当时应了,却又听了独孤皇后的“大事已然,骑兽之势”的铁腕长谋之言,痛下杀手,斩草除根。
可是,对自己女儿,可以对不起一次,难道第二次,女儿的骨肉又要再丧己手——丽华已把那个与宇文云重那个已清欲归道做了三清道观主须持所生的女儿看得比自己的命还重要。杨坚听女儿丽华的痛语,绝杀的心有些动摇了。
南朝未安,杨坚即约沈婺华来,当然并非喝茶言佛。独孤皇后对眼中之钉沈婺华,惧之恨之,寝食难安,大年刚过即让其父独孤信远赴西域,以道门的黑莲珠,请出了黑莲宗。
黑莲珠产自西域地海,乃是黑莲宗修持圣光本尊的圣物。此物只有两颗,黑莲宗黑莲圣女持一颗。独狐信持一颗。独孤信追杀冥虚谷门人,误走天莱山梅花海谷,在海河相交的地冥石中,得此冥物。黑莲珠双珠不相逢,若是宗外之人持此珠,黑莲圣女则必杀三百个三阳之人,以幽魂的戾气将此珠碎融入圣女修持的黑莲座,所持的圣物方能保全。
独孤家族此举是冒着极大风险。若独孤家族中有三阳之人,黑莲圣女亦毫不留情。要知,这世上之人,不用说三阳之人,就是具足一阳亦相当难得。
黑莲宗,人未出,莲花放。
三朵黑莲围着沈婺华旋转不止,黑绿之光渐密。
“乐平公主,你怜念天音,婺华又何尝不是为了徒儿,你可要看到,眼前的黑莲,是极阴极毒的法器。黑莲放出,夺生人之阳当如取瓢而饮,即算以隋室之能,一室可安,焉能安天下!婺华先要了结这段恶缘。”沈婺华慢拂云手,虚空凝剑,身体曼转时,手中已多了一柄通体赤红的长剑。
“师姐,羿璇又想起了十年前在离水岸练剑,你可要让着羿璇。”遮星阁世传弟子羿璇纱带飘扬,左手弹动,一柄无光无华的三莲灵仙剑水波般舒展,刺进了黑莲的黑绿光圈。
“调皮,还叫师姐。”沈婺华真的象在跟羿璇练剑一般,手腕一挑当年初上瀛水洲所用的腾火剑,漫抖剑尖,与羿璇的灵仙剑碰在一起。
两剑一触,水火交融,光波火影,竟消融了一朵黑莲的地阴之光。
黑莲圣女显身,冷音放出:“瀛水洲的当家人真有出息了,竟虚心得不敢单打独斗了吗?”圣女冷哼一声,手指箕张,又放出了三座黑莲。
六莲相映,空气骤寒。
已处在一里之外的杨坚和乐平公主亦禁不住打了个寒噤。
昊天峰又显人影。一人左手抚琴,右手持剑。她的身后有,三位慈眉师姑。
抚琴之人是天琴无疑。
此时的天琴无语致心。心动弦动,一指起一道音波随放。
霎时,音波缭绕,肃杀的昊天峰令人顿觉清爽。
黑莲莲心喷吐,初绽红光,继而,炽燃的地心之火怒喷,骤冷下又似炎炎暴火的盛夏。黑莲圣女身体凌空倒转,手中所持的黑莲鸦叫数声,林中竟飞出十只红嘴黑身的巨鸟,巨鸟黑翅拍动,空气中立时弥漫了令人作呕的腥臭之气。
地阴烈焰鸟!
黑莲圣女极阴之身,所持练的黑莲却是阴中极阳,地焰火,烈焰鸟。
稍倾,昊天峰的密林中但闻哔卟的爆裂声,合抱粗的树干水分蒸干,已临燃点。
沈婺华凝眉嗔怒:“黑莲圣女,这就是你闭关修练十年的长进,只知放火焚林!”斥声一出,头顶已是玄光普照,右手漫张,随着琴音,十柄瀛水剑卷浪一般浇向了林中的烈焰鸟。羿璇身影翻动,三莲灵仙剑如池中水莲并放,缠丝一般的剑气将黑莲所喷的地焰之火包住。
“九莲开!”黑莲圣女惨白的脸色凝变成了浓绿。
黑莲脱手旋飞。
琴音顿急!天琴五指并按,右手的长剑飞出,划出一道璨光,在三位慈善眉的师姑前凝成了一道光幕。
沈婺华却于此时,盘腿而坐,左手翻掌,右手上抚,势成绽出荷塘的莲花,又如飘摆的柳枝。
黑莲慢天飞卷,周身已是迷眼的绿雾。绿雾愈织愈浓,黑莲层层叠堆,訇然的爆响中,浓黑的空间里透出了九位驭控黑莲的少女。于些时,黑莲圣女的看家道功已发挥至极限。
铮!天琴放出右手剑,一道光华凝空,十指并按,琴音停住。
羿璇飞身而上,站于凝空的光华中,一剑刺出!
剑气无声,一点星光飘动。
沈婺华凝神闭目,身体浮云般飘起,落在星光之上,口中诵道:“无极至虚,乾坤炉鼎。慧火灵泉,太极环成。”
天际浮云飘动,白日现星,座下的一点星光渐放渐大,散成了九朵白莲座。头上玄光放出,渐成剑形。
羿璇和天琴同声呼道:“九莲天剑!”
天剑出,地阴散。
黑莲圣女的黑莲座,片片掉落,成了一根暗哑的绿木。
……
白日现星,九莲天剑。本风也看到了,不过,他已是无暇顾及了。正喜和大智分左右同进扑前,本风居中,连破三道守卫,在一颗老桃树下,看到了锁在一个铁制的大鸟笼子里的陈叔宝。
朕是一条龙。此时的陈叔宝,是地地道道的一条虫。
连看一下普通人都要低眉的可怜虫。
本风一手提起鸡笼,正喜和大智旋即转身,寒铁剑和砍柴斧,一直一横,杀出一条血路,本风长喝一声:“老子很痛快!”
接着一声“喏!”拔腿如飞,到了山下。
韩擒虎急了,腾身欲起,却不知何时,身边站了一个道人。头皮光光,肚皮光光,大脚丫子光光——正是三阳真人驾到。
“稍安毋躁,看看孩子们的戏法,就当一乐。”三阳真人手里竟然还提了一屉包子,“韩大将军,这可是一条龙的御赐包子,尝尝……”
韩擒虎摆手想拒,嘴里却一下子多了两个流油的包子。
……
本风提着铁鸡笼到了街上,有几个胆大的孩子看看隋军没跟上来,脱下不跟脚的烂鞋,往鸡笼子上砸。
“砸死你个狗皇帝,你还我姐姐的命!”
“让你乱做狗诗,你个亡国的狗屁虫,你快去死!”
“我要扒你的皮,给我爹做鞭子,赶着你个狗屁皇帝去东海拉盐!”
孩子越聚越多,一些胆大的摆滩的也加进来了。
叔宝吓得缩着脖子,不停地告饶:“朕该死,朕该死……”
“屁,你不会说人话了吗,你现在是哪国的皇帝。”一个瘦高的米铺伙计嘴里骂着陈叔宝,却冲本风竖大拇指,“兄弟,好样的,给咱南朝人争口气。”
“陈叔宝,你是个男人,给我站直了,别趴着!”本风把鸡笼打开,提溜着陈叔宝到了包子铺。
本风刚一松手,陈叔宝就趴在了地上,“你们别打我,我是个没用的皇帝,是个废物,你们饶了我吧,我来世给你们做牛做马。”
“皇兄,你站起来,求你了,有个男人样的站起来!”陈贞突然从人群里挤出来,奔到陈叔宝跟前,哭喊着。
“我不,我站起来他们就打我,我愿意趴着。”陈叔宝两手抱头,连抬头看一眼妹妹的勇气都没有。
陈贞突然朝本风跪下了,“李本风,你是个真男人,求求你,救救我皇兄,救救跟我一样要送给隋人糟塌的姐妹。”
陈婉也从人群中艰难地挤出来,跪在了地上,“本风大哥,我……我给你做女人,我知道,你能救他们的……我知道……你会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