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用之和吕端做得好啊!”
金陵的皇城之内,皇帝平时办公的文德殿里,二十出头的青年天子正在哈哈大笑,毫无体面可言。
当然,这里也没有外臣,只有宫中的大貂珰王继恩,还有送来密报的小黄门。
这个在父亲的期盼下登基的皇帝,这几年的江山坐的很憋屈,难得有这么高兴的时候——上一次,还是听闻寇准杀乱兵的时候。
除此之外,就真的没有遂心顺意的事儿了。
边境上,符彦卿上个月派人送来了一条巨大如虎的白狐狸,说是一个修行千年的狐妖;往前翻,石守信派人送过一对巨螯,说是邪魔子嗣留下来的。
剩下的,就是四大边境节度每个月都会有的催促文书,要兵,要粮,要器械——主要是要军器,因为边境大部分兵器都无法自制,尤其是精细的弩、砲等物。
地方上,除了几个忠良坐镇的州府,不停发来弹劾骄兵悍将的奏章之外,剩下的,不是粉饰太平,就是哭穷要好处。
全国各地的藩镇,都是一个样子,桀骜不驯,跋扈难制,那些文官不是被他们压迫的不能动弹,就是被他们收买,成为恶虎身后的伥鬼。
他父亲保留藩镇的本意,是保境安民。这保境倒是做到了,一干邪魔妖孽被藩镇们打的星散,可是安民呢?
曹孟德的诗大家都读过,东汉某年白骨露於野,千里无鸡鸣的惨象,这些高官都了解,但他们宁愿把自己的眼睛蒙起来,对一年少过一年的税赋和户口视而不见,只知道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得过且过。
在朝堂上,他这个皇帝就更憋屈了。
他父亲给他留个四个辅佐大臣,位高权重的赵普,代表武将的曹彬,代表文臣的薛居正,还有代表宗室的赵光义——也就是他叔叔。
但是,跟他最好、当过他老师的薛居正,在宰辅任上毒发身亡——就在他登基的第二个月,时候金陵应天府的仵作说是以前吃过的丹药有毒,突然毒发。
“骗鬼呢?”饶是赵德芳还年轻,也知道这是多么无稽,一个养育浩然正气的儒门宗师,会因为吃了不该吃的丹药而暴毙?又不是晋代,一个个以吃五石散为乐。
更何况,还是新皇登基,拉拢人心的紧要关头,这位文臣之首的暴毙,怎么看都有蹊跷。
薛居正一死,文臣在赵普的羽翼下保持沉默,这让赵德芳的政令执行的无比艰难。每天的朝会,虽然二大王不止一次,保持自己贤王的姿态,但他麾下的走马狗可会厉声抗辩,凡是皇帝的诏令,他们都会找一找其中的破绽,挑刺挑的不亦乐乎。
当然,做的太明显的都被维持稳定的赵普配合皇帝赶出了京城,但是想博一个从龙之功的投机分子从来不少,二大王的气焰也在一天天的增长。
偶然有一两个忠臣,也会被其党羽弹劾出京,寇准、吕端这两个南逃士人领袖,赵德芳本来想留在身边参赞政务,收拢士子之心,就是被这些小人群起而攻,才不得不放出去做了知县通判。
他这个亲叔叔虽然平时不置一词,但是培养势力的手脚可不慢,如果不是他主动提出联姻,让自己的儿子与曹彬的孙女订了亲,说不定那群贼子连禅让的诏书都准备好了。
“天下板荡,局势阢陧,金瓯残破,非年高德勋之君不可安定人心。”
年高德勋?这就是说他赵德芳年轻,没能力镇压天下呗。
“唐尧不以丹朱传,虞舜不以商均传,夫子不以伯鱼传。”
这是给二大王上位找依据呢。可是虞舜不把王位传给儿子,也没听说他传给弟弟啊!
“汉惠帝后吕后称制,太宗文皇帝继位,汉始有文景之治。”
这更是扯淡,汉文帝虽然是汉惠帝的弟弟,但是大宋不是大汉,赵德芳头上也没一个太后垂帘,用不着陈平周勃。
这些悖逆的言论在应天府里、在朝堂上传播,屡禁不止,赵德芳的心情能好起来的怪了。
但是今天,王用之的密奏却让赵德芳找到了一个破局的方法。
武将之所以势大难治,一方面有他们的用处,要靠他们来抵御北方的邪魔尸鬼,还有各地的妖孽;另一方面,也是他们手里握着兵马,“兵强马壮者为天子”,这可是他父亲赵匡胤说的!
但是在王用之的密奏里,马德音,这个后楚宗室,却提供了一个让文人也能获得杀人术的方法,这就是希望!
吕端学习之后的神异,王用之可是一笔一笔都记在密奏里,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能把打死凶悍的母夜叉,更别提宗师级别的马德音了,那就是神灵一般的威势。
而且他们对付婺州节度的方式,也很有参考性,不像寇准设鸿门宴那样不可复制。
只要占着道理,就可以放心动手,不必忌惮反弹。先调集精锐干掉主将和亲兵,而后杀几个指挥使的脑袋来祭旗,剩下的士卒自然就俯首帖耳,不敢为乱,从私军变成了官军。
而且,如何处理剩下士卒,王用之密奏里也给出了意见:他们三人一致认为,这些手里沾染百姓鲜血的士卒不能在驻守内地,应当派去边境送死,废物利用。
而且吕端和马德音还分别给出了更进一步的意见。吕端提出了更戍法,这个他父亲曾经想过但没实施的方法。把内地的藩镇一家家扫光,剩下的兵将派往边境,再从边境调兵回来,清洗之后编练为禁军。
在边境的兵,因为要抗击邪魔,需要军民同心,无论是手上还是心里,都要干净不少。
而马德音则提议聚拢士子为修士,组成一支读书人的队伍,一方面提高文人的话语权,一方面,这些善养浩然正气的士子对于邪魔的杀伤力,也更强。
“只是——”赵德芳沉吟了一下,王用之奏章透露的信息让他有些犹豫,该不该把马德音招入京来——王用之可说了,马德音有撒豆成兵之术,挥手便有五百甲士。
“犹豫个屁!”赵德芳发了狠,露出年轻人的傲气来,“等到我那个好叔叔发难,就不是五百甲士的事了,而是倾向于他的三十万大军。”
就在赵德芳思考的时候,在一旁等候命令的王继恩眼里闪出一点寒芒,露出不易被人察觉的狠厉来。
他还是被人察觉到了,被那个送信的小黄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