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诩为“美猴王”的供销科长钱生曾经对刚进供销科时的萍意味深长地说过：“不是猴子不上花果山啦！”面对科长的教诲，萍当时不能接受，甚至非常反感。怎么能把人比作猴子？人是从猴子进化来的嘛！科长此言差矣。
    当时的萍还很幼稚。萍讨厌猴子，不仅讨厌它腥红的屁股，骚臭的身子，更不屑于他的机灵。倒底是人比猴子进化，还是猴子比人聪明？如果猴子比人聪明，人要向猴子学习的话，那么人类的进化史要重写，不妨增加一章“人类要向猴子进化”。
    萍一度象迷途的羔羊。觉得自己上供销，是误入歧途，走错了路。自己厂内无后台，厂外无关系，不过出差给科长拎拎包，俨然勤务员一个……
    可是随着时间的推移，萍渐渐改变了原来的思想。加之家庭贫困的现状，也迫使萍去改变自己。怎么改变贫困的家庭，拿什么支持弟妹上学念书，只有金钱。毕竟在供销科的收入更高些。
    “开会了，大家不要讲话。下面请沈书记就目前形势给我们做指示。”
    会议由经营厂长兼供销科长钱生主持，沈隆书记做重要讲话。
    改革开放之初，虽说乡镇企业的经营相对国营、集体企业要灵活得多，但体制与管理却非常混乱。那时虽然已经试行厂长负责制，但厂长上面还有书记。引江电机厂的书记原是一个村支书，将近六十岁，耳朵非常聋。除非重大决策，一般生产会议他都不参加的。因为听不见，参加也没有用。乡镇企业本质上就是一帮农民，开个会一般都非常吵。虽然如些，“聋”书记依然只能听个大概。遇到发言喉咙小的，“聋”书记就一脸茫然，根本听不清，白白浪费老人家宝贵的时间。说的紧张，听的作急，“聋”书记不如会后看办公室主任整理的材料省事省力省心。虽然老书记的聋耳朵相当于摆设，但大事都得要经过“聋”书记点头才能拍板定案，俨然“太上皇”。这种在现在看来非常奇怪的机制，在当时并不是引江电机厂一家，普遍存在。是共性，是通病。也就见怪不怪了。
    “聋”书记脸色凝重。首先传达镇政府会议精神，然后照例要和大家共同进行一番时事政治的学习。当“聋”书记说到“我们要抓住两个基本点，突出一个中心”时，“老痞料”阚贵按捺不住了，在坐位上做起了小动作——模仿一个**的动作。
    原来“抓住两个基本点，突出一个中心”在“老痞料”阚贵听来就是一个绝好的**姿势——俗称“老汉推磨”。“抓住两个基本点”无疑是抓住女人的两个乳房，“突出一个中心”就不用再解释了，相信大家都能领悟。
    阚贵模仿太逼真，引来哄堂大笑。连钱生也实在憋不住，只好笑着把脸转向一边去。
    爆笑过后，会场纪律大乱，大家一齐向阚贵开火，开起了批斗会。
    “你小子要放在‘文化大革命’，早就当做‘现行反革命’枪毙了。”年长的说。
    “你是老奶奶喝粥——下流无齿（耻）。”假装正经的说。
    “老母猪耕田——嘴凶。”
    货卖一张皮，人卖一张嘴。伶牙利齿，能说会道是供销员的基本功。但光凭嘴皮子还不行，还要修炼内功。不仅要会说，还要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象阚贵这种不分场合胡言乱语，出口成“脏”，不注意自身形象的，充其量只能算二流供销员。这叫“满瓶不动半瓶摇”，有“城府”的供销员是不会这样“自损形象”的。供销员是“通才”“全才”。真正合格的供销员不仅要能言善辩，察言观色，见机行事，还要有“城府”。只有具备综合素质的人，才能成功。
    “聋”书记起先莫名其妙，后来也逐渐明白过来。“聋”书记虽然耳朵聋，但绝不是傻瓜，更没有得老年痴呆症。
    “这种歪风邪气非刹不可！这样的供销队伍能打硬仗吗？供销科已经到了非整顿不可的地步！”
    失控的会场，令“聋”书记勃然大怒，老人家光火了，越说越激动，停下来平静了一下情绪，突然宣布：“下午继续。散会。”
    这样的会议不开也罢。其实这样的会议开一百次也没有用。况且市场也有它自身的规律。不是开会能够解决的。
    真正要解决的根本问题是机制。市场经济初期的混乱由此可见一斑。
    那时候乡镇企业的真实现状就是如此——发育畸形，“四不象”，体制混乱，根本无科学管理可言。政企不分，且“政”大于“企”。书记是企业的一把手，厂长只能算副手。
    引江电机厂的供销会开了整整三天，才形成决定。最后“聋”书记庄重宣布，为加强供销力量，特成立经营科。将原供销科三十岁以下的年轻供销员全部调到经营科，并从各车间提拔“精英”。
    原以为没自己什么事的萍也被划归经营科下设的清资组。清资组具体工作就是清理呆滞往来，追讨未能及时回笼的发电机组货款。当时统称“三角债”。八十年代有好多乡镇企业死于“三角债”。所谓“三角债”，就是甲方欠乙方的货款，乙方又丙方的材料款，同时丙方也与甲方有往来，欠甲方的钱，彼此纠缠在一起，错综复杂，有点象“三角恋爱”，故名“三角债”。他们谁都有理，“并不是我不还你钱，也不是我没有钱，我的钱在别人那里，别人还我，我才有钱还你！”他们谁都要不到自己的钱，但他们又都空别人的钱。资金是企业的血液，如此恶性循环，最后导致企业被“三角债”拖死。
    所以那时候有个小品特别受欢迎，即由光头陈佩斯与朱时茂合演的《杨白劳与黄世仁》。欠债的是大爷，要债的是孙子。欠债的比要债的狠。这既是诚信的问题，也有体制的原因。
    驻武汉办事处的清资小组由萍、青、明、斌组成。
    青、明是初中毕业。青是外地人，通过关系来到引江电机厂上班，跟厂里一位本镇的女工相爱，招婿在小季镇上，然后又通过女方关系进了供销科。明是拍马屁上来，这一点不冤枉他，明有交际天才，现在是著名企业家了。
    斌是刚从车间补充上来的“新鲜血液”。斌的父亲是教师，所以斌高中毕业后做过二年代课教师，后来父亲的学生做了小季镇副镇长，斌就进了引江电机厂，这次刚被从车间提拔进经营科。斌虽然颇有口才，但因为没怎么见过世面，岁数也最小，还没结婚，比较单纯。
    他们几个人的共同点是人聪明，头脑灵活。这也是做供销员最起码的条件。
    下期且看这帮“小讨债鬼”如何讨债。“聋”书记说了，你们出去给我一个人带一根长麻绳，绕在颈项上，坐到对方办公室里，他上班你上班，他下班你下班。讨不回债你们不要回来过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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