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去人们常用“青梅竹马,两小无猜”来形容纯真的初恋。
那年萍十八岁,高中刚毕业——那时初中、高中都只有两年。
虹要嫁人,萍高考结束,一放暑假就听说了,秋天就订了亲。虹才多大,虚龄才十七。虹这么点大嫁人,是为了换个大嫂。
虹上面有三个哥哥,树桩似的,一个比一个高。一年前,三哥因为家贫,又不愿学手艺,一跺脚当兵去了。大哥二十七,二哥二十五,早就该成家,可就是没人提亲。不用说,问题出在他家太穷。穷得实在没办法,父母想到她,他们的小女儿。只有这张牌了。女儿值多少钱,他们不知道,也没想过。女儿是他们的心肝、他们的命根子,是他们唯一的财富、最后的本钱,滴着他们的血,他们能不心疼?可是在儿媳与女儿的权衡抉择中,他们的心理天平发生倾斜——舍不得孩子套不了狼。咬咬牙,豁出去了!
虹能有什么办法?可怜她一个不满十七岁的小女孩儿,什么也不懂,现在居然要嫁人!时光前进二十多年,象她这样的豆蔻少女都在学校读书,在向父母撒娇。而虹却要嫁人。
萍和虹的家在一个生产队,小学同学,五年级还同过桌。因为不用心,萍的功课一塌糟,虹却聪慧好学。
是出于友情,还是出于同情?不得而知。每当考试萍冥思苦想,不知如何下笔时,虹总是有意无意地把答卷拉倒足够让萍看得清的地方。
后来,萍勉强上了初中,而成绩优秀的虹却失学了。其实并不完全是家庭贫困的缘故,那时上学免学费,只象征性缴点书本费,几乎算不上负担。只是女孩子读书有什么用?识得自己的名字就行啦!一天书不念、斗大字不识,不照样嫁人、生儿育女?那时候乡间父母都这么说。
后来,一个春天的夜晚,萍和虹相约,偷偷到邻县的花庄去看电影。那时候还没有电视,乡村经常放露天电影,这个庄子上每月都要放一场电影,而且固定在十三号。据说放映员是本庄人,每回都是好电影。
那天放映的是一部刚刚拍摄的新片——《被爱情遗忘的角落》,是根据当时流行的反思文革的改编的。小豹子和春妮的爱情悲剧让很多人流下了同情的泪水,他们俩也跟着稀里糊涂哭起来。他们其实什么也不懂、什么也不明白,只觉得那花一样美丽的少女消逝得太突然,突然得让人心痛;还有那忧伤的电影插曲,李谷一那前所未闻、撕心裂肺的女高音,尤其震撼魂魄。其实在这之前,萍就已经过这篇同名,早已被营造出的弥漫着悲惨、凄凉、沉重、压抑的氛围笼罩、感动。萍那时很喜欢这一类伤痕文学。
看电影时,萍和虹非常投入,自始至终没有说话。散场时,天公不作美,下起毛毛细雨,仿佛给田埂浇了一层油,让弯弯曲曲的乡间小路凭添一份滑,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里更加难行。为防止跌跟头,他们不知不觉手拉起手。
来去三十多里,过七道桥,其中两座独木桥,对于乡村人来说,不算什么。只是第一次走这么黑的夜路有点怕,不是怕鬼,也不是怕迷路,他们只怕狗。乡村尤其是住在旷野的人家,看家护院养狗是唯一的办法,这些狗一般都非常凶狠,让人头皮发麻,防不胜防。他们怕黑幕里凭空窜出来几只恶狗围困狂吠,最凶狠的甚至会死命紧咬裤脚不放,能把人活活吓死!
也许是因为怕,居然真迷路了。茫茫原野,无边无际的黑暗,半夜三更哪有问路的?也没有勇气敲人家窗、叫人家门。俩人手拉手来到一个打谷场头都不想挪步了,不约而同一屁股坐在草垛旁。
雨不下了,月牙儿隐隐约约躲在厚厚的云层里面,失去往日的清辉,发出模糊、暗淡、凄凉的光。他们发现自己成了水鸭子。外衣早已让雨水淋湿,里面呢,由于急急忙忙赶路,内衣也被汗水淌湿,整个人能拧出水来!
没法走了,俩人也失去走回去的信心。倘若走错方向,南辕北辙,岂不越走越远?这时候由于停下来不活动,身上开始回冷,于是不由自主挤在一起,这样暖和得多。他们谁也没有话说,也不想说话,他们实在太累太困了。那时候的少男少女都很单纯,甚至很无知,根本没有性爱方面的知识或者去防备什么。这俩个乡村孩子对很多东西还很懵懂、混沌未谙。后来他们居然在零星的犬吠声中相继睡去,睡得很沉很香,直到凉气袭来冻醒他们。这时候公鸡开始打鸣,夜乡除了狗叫,就是鸡啼。天空已经泛白,俩人一骨碌爬起来,掸去身上的草屑,辨认准方向,加紧赶路。天大亮,他们才分手,各自从不同的方向回家。他们统一了口,所幸父母也没追根挖底深究。那时候的父母也没有现在的父母对子女那么“关心”。
这露宿草垛头的一夜成了无人知晓的小秘密,永远埋藏在萍的心底。这许多年,每当回忆起这段往事,萍的心底便会涌动起一股暖流。这许多年,一切都在改变,如今萍早已满脸皱纹,不再是青春少年模样。萍也可谓历经沧桑,饱经风霜,这一夜的经历绝不是萍此生最浪漫的一夜,但却是最难忘的一夜。萍之后浪迹江湖,有过奇缘艳遇,有过海誓山盟,有过消魂时刻,这一夜不消魂,但却最初最纯真,最刻骨铭心!
萍和虹曾经是一对好朋友,他们仅仅是一对好朋友。这一夜的经历萍珍存在心中,从未对任何人说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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