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条叫蓉溪的山水横穿青阳县城,由南向北,永不停息,应该是流向李白诗中的秋浦河,然后汇入长江吧?青阳人洗衣服特别有趣!每天上午,蓉溪两岸围满妇女,一律用一根一尺多长的木棒捶打衣服。即使在家里用洗衣机洗过,也要拿到蓉溪汰、捶。这种一尺多长的木棒就叫“捶棒”。捶衣声此起彼伏,不绝于耳。春夏秋冬,天天如此。蓉溪两岸的浆洗女和捣衣声,几乎成了萍在青阳城闲来无事,常常欣赏的一道风景。
那时候,皖南人的生活很悠闲。小小的青阳城,傍晚光下象棋的小摊儿能有几十处,且围观者甚众。一直到昏暗的路灯亮起来,才恋恋不舍、陆陆续续离去。这样的场景萍在家乡从未见过。萍就奇怪,家乡人都那么行色匆匆忙什么呢?也许都忙着挣钱吧!
说到皖南生活,萍就想起老陈这个人。说到老陈,不能不先说说两种乐器——笛和箫。
老陈也是棋琴书画,样样精通。用一句曾经最流行的话形容,老陈“太有才了!”老陈是安徽一所知名大学政治系的高才生,毕业后回到家乡做中学教师,妻子是大学同学,据说还是校花,追随他回到家乡,婚后第二年就生了儿子。在众人眼里,这是一个令人羡慕、美好幸福的家庭。谁料老陈为情所困,爱上他的女学生,而且剑走偏锋,居然与学生效仿起罗密欧与朱丽叶来,双双殉情自杀!可怜如花似玉的女学生以“命”相许,为他去了向往的世界;而老陈却未能如愿以偿,因抢救及时,活了过来。老陈自杀未遂,只在脖子上留下一道长长的紫疤。
那时候对师生恋的处罚本就极其严厉,何况惹出人命?老陈被学校开除,还被判了好几年刑。妻子随后离他而去,等老陈出狱后儿子已经上小学。从此,老陈与儿子相依为命。
老陈从不跟人提他的过去,这些都是萍从旁人嘴里得知的。老陈不是一个悲观主义者,不象一个人生受过重大挫折的人,很乐观。萍常常被他的幽默风趣和那些个稀奇古怪的故事逗得哈哈大笑。跟老陈交往、相处是一件十分开心的事。
只有在酒多的时候,老陈才会流露出忧郁。别人酒多话多,而老陈酒多话少。这时候的老陈会拿出他的箫,呜呜咽咽吹起来。一声声如倾诉,如悲泣。如果是夏秋之夜,他们会在月亮的清辉下坐很久。
萍是扬州人。都说“天下三分明月夜,二分无赖在扬州。”诗人可能夸张,但肯定不会说谎。月亮还是一千多年前的那个月亮,只是不再那么明亮。这是因为扬州不再是唐朝的扬州。其实不仅仅是扬州,所有现代城市月亮的脸,在耀眼的霓虹灯衬照下,都成了黄脸婆。而且城市越大,月亮的脸越暗淡……作家莫言不止一次说过,电扼杀了现代人的想象力。而萍则觉得霓虹灯扼杀了城市的月亮!说句不怕得罪扬州人的话,萍在家乡就没看到过象皖南那么明亮的月光。
萍是乐盲。笛子倒是见到过,最早应该是在文革期间。小时候农村文娱宣传队演出样板戏见过。箫之前萍从未见过,第一次见到箫,以为是个长笛子。最让萍惊讶的是,居然可以竖着吹!
这样美好的夜晚,老陈的箫声让人心醉又心碎。老陈说,他吹的是古曲,叫夕阳箫鼓,又名春江花月夜。
萍从此知道,横吹的是笛子,竖吹的是箫。
皖南山清水秀。对平原人来说,山永远陌生和神秘,有一次,他们去登山,邀请老陈做向导。先骑自行车到山脚下,山很大,爬到半山腰他们就累趴下。山里长大的老陈说,那我先上,在上面等你们。萍他们嘴上不服软地说,好,山顶见!
萍他们休息了十多分钟,继续爬了有一个小时,山顶依然遥不可及。萍他们浑身无力,已经失去攀登山顶的信心和决心。可是又不能下山,因为老陈在上面等着呢!
就在进退两难的时候,山顶传来悠扬的笛声。不知道是什么曲子,只觉得笛声昂扬激越,摄魂动魄,充满活力和动力,给了萍他们信心、勇气和鼓舞。笛声又象是在讥笑萍他们,更让年轻的心不肯服输,山里人能做到的,平原人也能做到!
笛声还让萍他们好奇,想很快爬上去看看倒底什么人在吹?登上山顶,只有老陈一人横卧在山顶看着他们微笑……
萍又知道,箫宜近闻,笛子要远听。
一切事物,包括生命,本身其实是没有任何意义的。当人赋予它一种希望时,一切就不再毫无意义。如果把人的生命比喻成竹,我们是把它制成一支欢快的笛,还是制成一支哀怨的箫?
笛声悦耳悠扬,箫声哀怨凄恻。
后来,萍和朋友说起这段经历。朋友告诉他,箫吹得传神,会惹来鬼的倾听。鬼者,幽怨之灵也!
这位朋友小时候在皖南长大,时常怀念那里的山山水水,父亲也会吹奏这两样乐器。这个关于箫传神惹鬼的传说自然也是父亲讲的。
传说虽然有假,但心情不好的时候箫确实不能听是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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