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天谢地,夏天总算过去。夏天是萍最不喜欢的季节。不只是因为它的炎热,不只是厌恶难以忍受的蚊虫。
自小体弱的萍,一到夏天就病恹恹的,白天吃饭不香,晚上睡觉做梦。老祖母忧心忡忡地把这叫做“疰夏”。
我们知道,萍是长孙。祖父祖母的宠爱远胜于父母给予的温存。当然,这要感谢伯父伯母们在萍出生之前,一口气生了十二个女孩。
萍是“四房合一”的独苗,唯一的孙子。父亲又是晚婚——因为当兵退伍转业迟,祖父祖母自然拿他当活宝似的。真的是“含在嘴里怕化掉,捧在手上怕飞掉”。娇生惯养的童年生活随着刚成婚的老叔闹分家而宣告结束。
萍那时并不留恋。因为很快进入村办小学念书了,有了玩伙,有了新的快乐。这对一个儿童来说,更具吸引力,所以并不觉得缺少什么。
可是由过世老祖母一句“疰夏”的话,萍从此讨厌过夏天。夏天令人烦躁,懒得动。
虽然,如今萍的身体不像童年那样弱,“疰夏”也不像“鬼魂”一样附在身上,纠缠着萍,而且“疰夏”之说里多少有些迷信的成分。但萍仍不喜欢夏天。一点也不喜欢。
夏天没有给萍留下一点点好印象,萍盼望夏天早些过去。
九零年的夏天很炎热,很漫长。一天工作下来,浑身污油臭汗,下班后,兴带着他们来到露天自来水龙头,接上一根长长的塑料管,用铁丝钩悬挂到高处,自制成简易莲蓬头,便可洗澡冲凉。皖南的自来水,大多取自山上流淌下来的溪水,冰凉彻骨。
秋天已经来到。来得不知不觉。
只有在洗澡的时候,萍才感到秋天在向他们走来。为了抵御寒冷,他们在洗澡时会胡乱地大喊大叫。年轻好胜的心,又让他们不肯轻易放弃与低头,他们快活地相约,坚持洗冷水澡到十月底。大家一致坚信,象这样下去完全不成问题。
谁知连续下了几天雨,气温骤然下降,冷得人缩手缩脚,他们才不敢再洗冷水澡。
九月十六日,星期天,夏令时结束的那天凌晨,萍给冻醒了。他们起来翻出被单床单堆在身上,还是嫌冷。于是他们就趴在凉席上做俯卧撑驱寒。虽然驱逐了寒冷,但也赶走了睡意。
睡意全无的萍坐起来,象念经打坐的老和尚,把被单床单统统裹在身上,只露出头,拿起刚刚到手的九零年第九期《青年文摘》,很快就被上面一篇一位蜀国女才子写的《黑白人生》吸引。写棋道,谈人生,见解独到透彻,思维缜密机智,语言幽默诙谐。有味道,堪称奇思妙想怪论。尤其对男人的行为举止,言谈心态,观察仔细入微,刻划入木三分,可谓了如指掌,熟烂于心。好一幅众生世相图!萍会心地笑了起来,不禁掀开身上的被单床单,拍着大腿暗暗叫绝……
萍爱不择手,又看了一遍。这下半夜就与书为伴。
“读一本好书,就是和许多高尚的人谈话。”德国诗人歌德如是说。
早上起来,萍感到喉咙非常痛,头也有点发烧。自己受凉感冒啦!连忙冒雨去药店买来润喉片和感冒药。
这秋来得太快,凉得突然,教人措手不及,毫无防备。真是“天惊好个秋”啊!
夏天悄然而去。但这不是萍想像、盼望和喜欢的秋。直到下了场大雾,天气才彻底转晴,气温也逐渐有所回升。
九月二十三日,又是星期天。兴说,我们今天不吃食堂了,自炊,改善一下伙食。安排萍买菜,烧锅,掌勺。
清晨,萍拎着菜篮子,吹着轻松的口哨,心情愉悦走向菜市场。
金色的阳光洒满大地,地处四大佛山之一——九华山下的青阳这个小山城,四面环山,清亮的蓉溪水横穿山城而过。萍走在高高横跨在溪水上的石桥上,听潺潺流水声,听两岸浆洗衣服的捶棒捣衣声……远山经秋雨冲洗,变成黛绿,愈显凝重、巍峨。
萍驻足桥头,向蓉溪的上游远眺,溪水边空旷的草地上有几头老牛在悠闲地反刍,牧童则聚在近旁,尽情嬉戏……秋天的阳光,秋天的高空,秋天的流云,秋天的气息,尤其是秋天的清晨与黄昏,这一切让萍心醉!萍仿佛隐约听到声声悠扬的笛声,甚至能看到更遥远处,宁静的小山村飘动的炊烟……
又到秋收季节,萍的脑海里突然浮现起家乡苏北里下河平原上,那一望无际金灿灿的稻浪。现在应该已经开镰收割了吧?雨是不能再下了!
萍有些想家,想女儿了。但是他现在却有家不能归。
吃过晚饭,老陈与小寡妇的战火又起。为逃避,兴带他们上街去看了场外国电影《细雨梦回》,一部很美的爱情片。
一晃几个月过去了,萍基本融进皖南的生活。
因为萍和表弟兴两个人的关系不是一般的好。表弟兴几乎什么也不让他干,就是整天养在那儿玩。
有时帮他们师兄弟买买菜,煮煮饭,有好玩好吃的兴总是一定带上萍。
萍在皖南前后生活有一年多,过得很轻松,玩的地方多,交的朋友多,书也读得不少。
这让萍很过意不去,这实际上是变相的“害”萍。以致一年之后萍离开皖南的时候,还是什么也不会,什么手艺没有学到。萍也曾经跟兴提出,要洗心革面,好好学手手。无奈萍的悟性太差,加上这么多年来,一直是动嘴不动手,动手能力已经严重退化。
萍在表弟兴身边没有学会做事做手艺。如果实在要说萍在皖南学到什么,也许有一点,就是跟兴学会做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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