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方和他们不在同一个县。萍他们这个地方,处于三县交界。
水乡多水,走陆路不如走水路方便;多桥、闸,三十里水路,有近二十座桥、闸。船过桥过闸,要燃放鞭炮。据说桥有桥神,闸也有闸神,燃放鞭炮是向神们祀拜祈福,保佑娶亲带新娘的船一路顺利平安。
因为桥、闸太多,一来一去就有四十座。为节约鞭炮,荣的姐夫把小鞭拆散,过一座桥才放一小根。
大约两个小时左右,在他们腿快要冻僵的时候终于来到新娘家。
上岸后,女方却不让他们进门,要“开门封”,狮子大开口,漫天要价“500块”。荣的姐夫和对方媒人一番讨价还价后,“200块”“开门封”从门缝里递进去,才迟迟开了大门。他们一行七人站在门外,早已冻得半死。
好不容易挤进门又遭打劫。萍被新娘家两个泼辣的女子追赶到西房间,不由分说按倒在地上,进行全面搜身。弄得萍十分狼狈和恼火。
萍并不是一点思想准备都没有,来的路上,荣的姐夫在船上一再提醒,一再交代,各乡各风,这地方的人特别能闹,大家既要当心船上的东西,也要小心各自身上的东西,并给每人发了两包不带过滤嘴的红牡丹香烟(当时在乡村是最高档最吃香的)和几十块喜糖。
娶亲嫁女,闹是正常的。没人闹反倒不正常。不是平时人缘不好,就是家中有不开心的事。但闹终究是形式,是以热闹和喜庆为目的,要有度,不能伤了和气。
萍万没想到这地方这么能闹。不但凶,而且肆无忌惮。香烟和喜糖自然无法幸免,浑身上下洗劫一空也算了,两个泼辣的女子居然要扒萍的裤子!
真能瞎胡闹。要在平时,萍早就急了。可是今天不行,不要说荣的姐夫事先早打过招待,就是没有交代,萍也不好发作,毕竟是朋友大喜的日子,这个最起码的道理萍怎么着也还应该懂。
大家都只好忍着……后来“还红”的时间,对方又玩起新把戏,趁他们中午喝酒吃饭,把他们船上的竹蒿和柴油机摇把手全都藏了起来,最后荣的姐夫只有拿钱出来赎……
(乡村婚礼的具体形式参见前面《萍之初恋》章节)
新娘娶进房,媒人撩过墙。“还红”回来,才算大功告成,彻底没事。媒人可以把心放到肚子里,等着尽兴地喝喜酒,尽情地闹洞房。
喜酒喜酒,喝得歪歪扭扭。喝完喜酒,闹过洞房,客人们心满意足,互相醉醺醺告辞打散。
实在没有闹够,没有过足瘾的,如果还没有喝醉,那就赶快回家吧,趁着余兴,抱抱老婆,亲热亲热。
客人们渐渐散去,一直低头喝闷酒的萍还趴在酒桌上一动不动。送完客,荣走过去看了看,又用手推了推,萍动都不动。
萍喝醉了。荣虽然不清楚萍晚上喝了多少酒,但萍的酒量,荣是知道的,没有斤把酒是打不倒萍的!难不成自己结婚,朋友高兴过头喝高了?
荣也不作声,一手扶住萍的双肩,不让他倒下,一手托住他的后背,把他挪到沙发上躺下。
荣这才发现,萍脸上有泪!萍脸上的泪,在灯光的照射下,十分明显。萍也许是在做梦吧?
荣这一挪把萍弄醒了,想起刚才梦中的情景,萍突然嚎啕大哭!
酒后吐真言。萍哭泣着说,兄弟,你把我害苦啦!虽然你无心害我,但事情却是由你而起——你不跑到闽东电机厂来找我,我绝不会想到去“走私”发电机。在你之前,我已经回绝好几批人。虽然“走私”回来的发电机没能给你哥哥,被人拦路劫抢;但如果我当时狠狠心,不念我们的友情,把你带到闽东的钱退还给你哥哥,我什么事也不会有!可是我不忍心,总觉得对不起朋友。你说,是不是友情害了我?你真的把我害惨了!
可是悔之晚矣,世上没有后悔药哟。
萍留的是悔恨的眼泪!荣当然明白,萍因为荣才“走私”,才走上这条不归路。虽然萍也有不对的地方,但终究是他起的头,惹的祸。
荣内疚,可是内疚又有什么用呢?又有什么办法能改变萍现在的命运?
荣想劝劝萍,可是又不知说什么好。知萍者,莫若荣。可以荣也想不到萍的痛苦与悔恨如此之深!看着萍悲痛欲绝的样子,荣也心疼得跟着流下了泪,荣心里默默地说,哭吧,哭吧,哭出来你会轻松些。
萍的哭声起来越小,渐渐地像个孩子似的呜咽、抽泣,开始双肩还在颤动,然后什么也不知道,再次睡去。
荣给他抱来自己结婚的新被子,小心盖上,然后才去陪伴被冷落的新娘。
一觉醒来,天还未亮。萍隐约感到自己昨夜酒后失态、失言了,内心十分愧疚。这很不好,在好朋友的婚礼上怎么能这样?良辰吉日是不能哭、不该哭的,这不吉利。可是萍实在是无法控制住自己的情绪。
闷酒易醉人,尤伤身体。萍感到自己的头像钻子钻一样疼;胃里堵得慌,直想吐;站起来头重脚轻,身子发软腿脚打飘。
早晨很冷,萍迎着寒风,悄悄地走了。
没有和任何人打招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