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铺子里算账的老板听得心惊胆战,连忙上去提醒他们,不要再大庭广众下说这种东西。
听了老板的劝告,这几个人都连声应好,但也只是转身把声音稍微压低,过了一会儿更是重新恢复刚刚的作风。
老板见状,也不想再劝告,无奈地摇摇头后,低头继续算自己的帐。
顾楷伸手把茶壶的壶盖盖上,身子也被他往旁边挪了挪。
果然,过了一会儿,就有两列巡逻的官兵过来,一个个都是冷着脸。
他们伸手将这群人架起来,用长枪指着他们,将他们押送去衙门。
这群日常爱好就是嚼舌的老头老太太在看到尖端对着自己的长枪后,那跃跃欲试的八卦心理就已经飞了一大半,几乎每一个人都是两股战战,哆嗦着双腿往衙门走去。
有两个不服气的老爷子,伸手整了整自己的衣衫,挺直腰杆,刚打算和这群官兵理论,就被雪白的枪尖吓到,急忙止住要出口的话,还意难平地瘪了瘪嘴。
与此同时,有许多家茶馆酒肆,一模一样的案件正在上演……
朝廷对于这些传播不好思想人的惩处很快出来,大多是罚钱,有几个情节恶劣的被打了板子。
惩罚最重的是某官员的爱子,他在和朋友谈论皇上和容王的恩怨时,被朋友举报,连累父亲也降了职,全家都陷入低谷。
当顾楷和卞小萍一家坐在大厅里聊着最近皇城发生的这些事情时,卞王氏忍不住插了一句嘴,她说:“要不我们出去吧……别在这里呆着了……”她将话语顿了顿,犹豫了一下,还是继续说了下去:“听说……要变天……”
她的这句话让顾楷皱了皱眉,可卞小萍稍稍看不得有人说皇室不好的话,就阴了脸色,瞪了母亲一眼:“您别这么说,天还好好的呢,怎么会变。”
卞王氏看了女儿一眼,她文化不高,但也能够从卞小萍的这句话里感受到她的不满。
她忍不住张了张嘴,想辩解说街上几乎所有人都这么说,但最后她还是只默默把这句话咽了下去,低下头安静地不再说话。
卞小萍想起了路修杰、颜雪亦、还有众多和自己关系不错的宫女侍卫们,再想象一下若是真的发生了战乱,他们都将流离失所乃至于死亡,就觉得心里好像有什么东西堵着一样,气都喘不上来。
见卞小萍脸色不好,卞王氏的表情也与开心无关,卞柱则坐在一旁只啪嗒啪嗒地抽着他的旱烟,顾楷只能叹了一口气,替卞小萍解释:“若是变了天,我们可就没有这么安定的生活了,所以她不喜欢提这种事情。”
那些百姓安危国家安危的话题,对于小老百姓来说并不重要,如果这么说,根本得不到共鸣。
所以顾楷便从个人的角度解释变天的坏处,还算贴近生活,让卞王氏恍然大悟,急忙伸手做出捂嘴的姿势,表示自己明白了,以后也再不乱说这种事情了。
顾楷和卞小萍他们在这里匆匆忙忙结束了关于“变天”的讨论,而皇宫里面,路修杰的表情绝对谈不上“喜悦”。
甚至可以说——他现在面色阴沉,双唇紧闭,眼中布满了乌云,仿佛下一秒就会有惊天动地的大雨落下。
他挥手让跪在地面上的下人退出去,然后将身体猛地向后一靠,结结实实地贴在了椅背上。
他脑海中还回想着“最近要变天了”这句话,说这句话的有男有女、有老有少,声音亦是有高有低、有大有小……
反正在路修杰心中,全天下所有人都在说这句话,都知道并相信他们这个王朝即将变天。
他想到这里,便忍不住站起来,前前后后地在屋中走动。
快步走了几圈之后,他觉得眼睛有些晕眩,就在迟疑了片刻后,走到窗边看了看窗外的风景。
窗外花园里有一个大宫女带着一队宫女穿行而过,这群人皆是训练有素,走动的步伐十分统一。
看到她们并不慌乱,路修杰不禁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感觉这群宫女好像慰藉了他焦躁不安的心情。
这群宫女行去的方向是雪亦宫那边,路修杰跟着把目光挪到那边,便想起了颜雪亦。
他应该去颜雪亦那里坐坐,或许她能够让他平静下来。
这样想着,路修杰回身整理了桌子上散乱的奏折,然后出门叫上自己身边的大太监过来,和他一起去雪亦宫。
大太监仔细给他整理了仪容,然后他们一前一后向雪亦宫走去。
在路上遇到的宫女侍卫都是冷静沉着的模样,没有一个被外面的传言所影响,路修杰盯着他们看了半天,确认这些下人没有其他想法后,终于微微弯下自己的腰,觉得身体里的气愤与惶恐被祛除了一半,心中安定了不少。
进了雪亦宫,颜雪亦正躺在美人榻上打盹,身旁有一个小宫女在轻轻捶着她的腿,动作很有韵律。
看到路修杰过来,小宫女急忙站起来,弯腰退到一旁。
路修杰坐到正用书盖住脸的颜雪亦身边,下意识地抬头看了这位宫女一眼,却有些惊诧地发现,这个小宫女有点儿眼熟。
他眼熟的宫女太监侍卫都很多,要立刻一一对应起来,的确很不容易,所以直到颜雪亦在他的逗弄下懒洋洋坐起来的时候,他才想起这个人的身份——她不就是那个曾经偷走颜雪亦玉佩的小宫女吗。
想到玉佩,路修杰觉得自己好不容易愉快起来的心情又有变差的迹象。
现在玉佩不就是丢了吗?似乎还被丢在了王府……或许是颜雪亦给路修容……不,不会的。
路修杰深吸了一口气。
此时他的目光落到旁边的宫女身上,他的眼神忽然一亮,觉得自己有了一个极好的解释:
这个宫女与路修容勾结,想要将颜雪亦的玉佩偷给路修容。
好的,这个解释非常对。
路修杰好像为自己找到了一个开脱的理由,他甚至微微笑了起来,似乎是想要夸赞自己的机智。
于是他就在和颜雪亦聊天的时候,随意说了一句:“那个宫女是不是偷了你的玉佩?”见颜雪亦抬头看他,路修杰还神色淡定地加了一句话:“好像还偷了两次。”
最后,他下了定论:“那就拉出去乱棍打死了,也警告一下那些心里不安分的下人。”
这个命令来的太突然,颜雪亦和小宫女都还没有反应过来,就看到有几个身强力壮的侍卫走了过来,一人一边把小宫女粗鲁地架了出去。
小宫女的一声“娘娘”随风传到颜雪亦耳边。
她有些焦躁地站起身,又坐下,看了一眼路修杰的表情,最后还是没敢替这个在这个身边呆了很久颇得心意的宫女说上一句话。
接下来的这段时间,颜雪亦的脸色很差,她小心翼翼地观察着路修杰的表情,甚至在此时想到了路修容的温柔来。
至少路修容不会这样神经质地突然杀了一个人吧。
她悠悠叹了一口气,听着侍卫过来禀报说宫女已被杖杀。
路修杰点点头,接着还扭过脑袋柔声问颜雪亦,自己帮她处理了有异心的下人,开心吗?
面对着路修容怪异到痴狂的目光,颜雪亦咽了一口唾液,觉得口中发苦。
但她还是在脸上摆出了崇拜的表情,对路修杰说“臣妾多谢圣上”。
她说完这句话后,在路修杰温柔的声音中,抬首向窗外望去。
窗外的院子里鸟语花香,穿着漂亮衣服的宫女们于其中穿梭,一派的喜乐场景。
第47章 接连通知
当顾楷第二天到雪亦宫为颜雪亦诊脉的时候, 很疑惑地发现,小宫女不见了。
他把脖子扭来扭去,想要找到小宫女, 然后如往常一般, 将怀里的点心送给她。
最后实在是没有发现这个人,他心中隐约有了不好的猜想,便找了一个和小宫女关系还算不错的宫女姐姐,询问小宫女去哪里了。
被顾楷询问的这位宫女的脸色一直不算太好,在听到小太医向自己询问小宫女去处后尤甚。
吞吞吐吐好了一会儿, 最后见顾楷已然没了耐心, 她才一脸为难地将真实的情况说出来:“她……去了……”
“去”这个字说实话有很多意思,但在顾楷心里,此时八成就是最差的一种含义。
顾楷一瞬间明白了对面人话里的内容, 可高经义却不会直接就想到一直和他关系不错的宫女姐姐会这么离开。
所以他紧皱着眉头,眼底有些不愿面对的惶恐, 但嘴里还是不停发言追问着, 宫女的这句话究竟是什么意思?
“姐姐,你声音大一点,我听不清……”
宫女的目光从面前小太医的脸颊向下挪, 直到他手上被握得紧紧的油纸包。
她忍不住在心里叹息一声, 既是慨叹突如而来的阴阳两隔, 也是埋怨贵族的草菅人命。
不审判不质问,仅凭着心中的揣测就随意剥夺了一个人的生命,这……就是专属于上等人的权力?
但高经义还站在她面前, 眼巴巴地看着她,心中一定在期盼她将自己刚刚说的话重新说一遍,让原本的悲剧变成一个大惊小怪的喜剧。
可事实就摆在那里,就算她对小太医说,小宫女刚刚被娘娘派去做活,一会儿就能回来,小宫女一会儿也绝不会回来了。
她永远不会再回来了。
于是她还是狠了狠心,还事先清了清嗓子,务必要让自己吐出的每一个字都清晰准确,确保高经义不会将她说话的内容听错。
“她去了。”似乎是害怕高经义自欺欺人地说“她去做什么了”,宫女又补上一句:“永远不会回来了。”
她说的如此肯定,肯定到小太医无法再装聋作哑。
顾楷把眼睛睁大,里面是铺天盖地的难以相信。
无力感从脑袋蔓延至全身,他踉跄了一下,已经被捏的不成形的油纸包“啪”地掉到了地上,包装散开,碎成小块的糕点纷纷骨碌碌地滚出来。
“我……我知道了。”
顾楷的声音很弱,弱到小宫女竟觉得隐约有些听不清。
她心生不忍,昨天的感伤也又涌了上来,便上前一步扶着顾楷不太稳的身体,低声安慰他人死不能复生,别难过了。
其实这种事情在皇宫中是经常发生的,说不定你经过的某口枯井里,就掩藏着谁已经腐烂的躯体。
主子们下令杀个把人,根本不算事,平时大家也都看得麻木了。
可当这件事情在自己身边发生的时候,你才发现,自己其实也是有感觉的,心里会惧怕会难过。
宫女和高经义都是这样。
顾楷谢过宫女的搀扶,推开她的手,自己站直,低头整理了一下衣衫,将上面的灰尘和褶皱去除,看起来又恢复了往日的模样。
他弯腰把糕点划到油纸包里面,接着将它胡乱团在一起,转头问宫女这个东西要扔在哪里。
高经义的这具身体年龄还没过二十,又因为长得秀气,看起来有点儿小。
宫女见他表情在刹那间恢复了冷静,以为是小少年心中难过却又强忍着,心中那专属于女性的母爱开始泛滥。
她温柔地接过了顾楷手中捏着的东西,说:“我去帮你扔了吧。”
顾楷也不想一直捏着这堆布满油光的垃圾,听宫女愿意帮自己扔掉,就立刻乖乖地把手里的东西交给了她。
顾楷的模样有点儿呆呆的,宫女忍不住多看了两眼,然后叹息了一声,转身去把这堆东西扔掉。
其间顾楷一直跟在她的身后,等她扔完垃圾之后,他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将心中的疑问吐了出来:“她……她是怎么?”
“怎么……”顾楷“怎么”了半天,也没能说出后面的话。
但宫女知道他想要问什么,她伸手拢了一下路边的一丛花草,让恣意生长的形状变得整齐后,回答了他:“圣上说她偷了娘娘的玉佩,拖出去杖责了。”
杖责……杖责之后呢?
之后……就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