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苍白的手指抵在她额心,蓝色的光在他们间流转。苏苏每夜睡得很安稳,今日才知道,原来是这样。
怪不得,即便二人没有双修,她依旧没有感受到命魂缺失的难受,原来是沧九旻每日为她渡修为。
可是不完整的命魂下,这些修为只会流散得很快。
他意识到她醒过来,轻轻摸了摸她的发:“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她心中百感交集,突然有几分难受。
清明的灵台,像是被什么缚住,再一次,她触摸到了那种滋味,酸酸涨涨的,让人眼眶都要红了。
苏苏揽住他脖子,他低眸看她,眼里本是沧九旻生来的淡漠与凉薄,被他缓缓换成了月扶崖的乖巧温和。
她一言不发,突然支起身子,在他脸上吻了一下。
沧九旻神色滞住,不敢置信看着她。好半晌,反应过来什么,他把她摁怀里,强忍住阴阳怪气和酸味:“睡觉,黎苏苏。”
她的手轻轻拽住他衣衫,嘴角上扬,那是她这辈子第一次生出眷恋的滋味。
不是想亲月扶崖,是你,沧九旻。
*
每日看沧九旻扮演月扶崖的生活太丰富,以至于苏苏差点忘了,还有东翼主的事情没解决。
经衢玄子和几位长老商议,衡阳与东沭彻底决裂,心法、剑术、仙法,再也不传给东沭任何一个弟子,甚至百年大比,也不再要东沭弟子参加,若东沭弟子出现在衡阳宗地盘上,便是魂飞魄散的下场。
数万年来,头一次有仙宗之间的决裂。
这影响不可谓不小,至少与衡阳交好的仙宗,也表明了自己的态度,不再与东沭往来。
损失心法,不能再参加百年大比,甚至衡阳的仙山出现秘境,也不再允许东沭弟子进入,对于东沭来说,是巨大的损失。
苏苏去看沧九旻的反应,他垂着眸子,神色不咸不淡,没有很在意,仿佛东沭的事情与他无关。
苏苏其实没有指望东翼主给自己低头道歉,毕竟作为活了将数千年的前辈,这样的仙尊好战、脾气很大,东翼主宁愿与衡阳交恶,也不会和一个小娃娃低头。
可是当她因为命魂缺失晕过去,醒来却在一个亭子中,对面青衣白发的中年人在下棋。
她一惊,警惕地看着他:“东翼主?你想做什么。”
她知道这个人先前想杀了她。
东翼主说:“小丫头,别怕,我只是想和你讲讲话,来,坐,陪我下一局。”
苏苏看他一眼,知道自己修为不敌,也不推诿,爽快坐下,开始乱落子。
果然没一会儿,东翼主脸色就黑了,恼怒看着她。
对于爱棋之人来说,能容忍别人赢他,却不能别人走得像屎一般的臭棋艺。
他手一挥,棋盘消失,叹了口气看她,半晌,却又笑了笑。
“是很有趣。”还很聪颖,怪不得那逆子这般喜欢她。
“你到底要说什么?”
“没大没小。”东翼主端坐着,过了许久,他从袖中拿出一个玉盒,“打开看看。”
里面是一支紫晶如意。
苏苏抬起头:“这是?”如果她没猜错,这是东沭历来主人的仙器,可以吸纳天地灵气,甚至传说短短几年,就让一个原本毫无资质的凡人,结了金丹。
“向你赔罪。”东翼主似乎知道她在想什么,“别妄想,传说只是传说,紫晶如意虽厉害,却只能在化神期用。”
“为什么给我这个?”东翼主不像是会向人低头的人,何况是拿出这种级别的仙器,这远远不止道歉了。
过了许久,东翼主说:“就当我拜托你,对他好些。”
他起身,怅然地说:“你是个聪明的丫头,他倾尽所有,也陪不了你多久。就当可怜他,别让他这辈子太难过。”
他走了许久,苏苏一人坐在亭内,看着紫晶如意。
什么意思?
东翼主,也知道沧九旻化作月扶崖的事了吗?
没多久,沧九旻匆匆赶来,他上下打量她,苏苏难得从他语气中听出焦躁:“没事吧,他有没有把你怎么样?”
苏苏摇摇头。
“他送了我这个。”她捧起如意给他看。
沧九旻神色一顿:“送你这个做什么?”
默了默,苏苏笑道:“说是祝福我们长生相伴,直至白首。我想着这么好的宝贝不要白不要,就接受他的祝福了。”
他牵起她的手,平静笑道:“好。”
沧九旻低头,在她额上亲了亲。
这世上哪有什么温柔的长生相伴,直至白首。
他嘲讽地想,我还活着,你就别想摆脱我。哪怕腐烂枯朽,也不想放过你,你遇上我,真是……可怜。
第109章 对峙
没过两日, 摇光从凡间历练归来,与苏苏说起很多趣事。
“我在凡间,还见到了一个故人, 你猜是谁?”摇光冲苏苏眨眼。
凡间?怎么会有故人。
苏苏摇头。
摇光道:“是东翼主之前那个义女,我没记错的话, 叫做采双。先前我在蓬莱见过她几次, 那副故作柔弱的模样让人不喜。没想到, 这次在凡间相遇,她的仙身没了,变成了一个垂垂老矣的凡人女子,坐在破庙中, 与一群乞丐抢食。”
苏苏低声道:“你是说,采双被送回了凡间?”
“对, 东翼主以前不是最护她的吗,此次怎如此心狠?”
苏苏突然想起乾坤袋中的紫金如意,还有那日采双说的话。她说沧九旻去寻鲛人泪来为她做聘礼,有没有可能,鲛人泪并非聘礼……而是沧九旻拒绝娶她,和东翼主的交换。
东翼主变成沧九旻打伤自己, 可能也存在让自己和沧九旻决裂的心思。
苏苏有几分失神,洗剑池中沧九旻的教导,杏林里遇见自己和蓬莱弟子他的怒意, 还有每一日清晨的青果,都在说明一件事——他从没有想过伤害自己。
“苏苏,你怎么了?”摇光关切地问, “你与扶崖在一起这般久, 怎么还不见你命魂修复?”
苏苏说:“没事。”
她突然不知道该怎样与沧九旻相处, 他们之间的一切,他并不欠自己。唯一有所亏欠的东翼主,拿出紫晶如意来道歉。
没有怨恨他的点,她有些茫然。
与自己合灵的并非月扶崖,是沧九旻,所以……他是她的道侣吗?命魂虚弱,无情道的影响越来越浅,她按住心脏,有种奇怪的感觉。
即便沧九旻真的是她道侣,似乎也没有那么糟糕。
苏苏还没想好该如何做,人间荒渊却迸发出滔天魔气。
事关三界,引起所有门派的重视。
沧九旻现在以月扶崖的身份留在衡阳,不日便要随衢玄子动身去荒渊。荒渊危险,苏苏现在的情况,没办法和他们一同前去。
知道这个消息以后,苏苏趴在桌上,盯着窗外一群叽叽喳喳的小灵鸟。
沧九旻怕她在仙殿无聊,把长泽的灵鸟全部弄到了仙殿外,也不知他怎么办到的,终身生活在长泽的灵鸟们委屈极了。
看着它们,她突然笑了笑。
夜里沧九旻回来,苏苏说:“我有样东西想给你,你要等我回来。”
沧九旻见她匆匆往外走,愣了愣:“去哪里?”
她摇摇头,道:“天亮之前,我一定会回来,你先别走啊。”
说罢,她跑出门外,朝长泽仙山去。
自受伤归来,她已经许久没有回长泽仙山了。
苏苏御剑,到一颗梧桐树中,取出一片红色翎羽。
这是她本体成年时掉落的翎羽,爹爹告诉她好好珍藏,将来或许能救她一命。
苏苏拿着翎羽,坐到天池边,打起精神,凝结灵气为丝,编织剑穗。
只有把自己的灵气融入翎羽,翎羽才能使用。
长泽山已是夜晚,天空繁星漫天,晚风习习。苏苏抵抗着命魂缺失的困意,让自己别睡过去。
她从来没有为沧九旻做过什么,但这次不一样,她突然想为他做些事。
她最好的东西,就是这片珍贵的翎羽。
很多年后,在梦境之外,苏苏忆起这一幕,那个时候她并不知道自己即便修炼了无情道,依旧心心念念把凤凰最宝贵的翎羽系在剑穗上,佑他安好。
天亮之前,她身体晃了晃。
沧九旻找到她时,她已经在天池边睡着了,手里紧紧攒着一条快要完成的剑穗。
红色的翎羽流转着充盈灵气,他盯着那条未完成的剑穗,眸光冷沉,不辩喜怒,把她抱了起来。
沧九旻轻嗤:“真就那么喜欢他?”
他握住她的手,在床边守着她,直到第一抹天光亮起,衡阳宗的人都在等他出发。
他在她唇上吻了吻:“走了。”
他信守承诺等她到天明,可是她自己没有醒过来。
沧九旻走之前,回头看到她掌心那条剑穗,嘲弄地笑了笑,反正也不是给他的。
明明下定决心扮演另一个人,可真的当看到她情根深种,对那个人好的模样,他心里依旧会翻涌铺天盖地的冷意。
一直到黄昏,苏苏才醒过来。
她追出去,发现衡阳宗的人已经出发了,她看着掌心剑穗,懊恼地叹了口气。
想了想,她连忙从乾坤袋里翻出一个小海螺。
可惜,小海螺只能把她的声音送到那头去,她听不见他们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