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与假真的有那么重要么?”
“既然喜欢,留下不好么?”
而这个问题,在傅同朝孟歧走来时的那一步一步里,也已经得到答案了。
他看着孟歧,眼神清亮,没说话,只轻轻摇了摇头。
得到傅同的答案,孟歧垂眼,目光轻轻落在手里的花上。
那花是他来的时候为了傅同特意摘的,刚摘的时候漂亮极了,花瓣上还带着水珠,明艳又温柔,现在隔得久了,花瓣的边缘已经窥见了枯意,一如他往后许多年的人生。
他垂手抚过花瓣:“那你为什么要过来呢?”
话问出口,得到的却是一片寂静,一如之前傅同刚走到孟歧面前的时候。
那时孟歧没催,静静等着,等到最后,窥见一点砸在手上的水珠。
这次孟歧还是没催,还是静静等着,等到最后,听到傅同的声音响了起来,轻飘飘的几个字。
“我很想你,孟歧。”
他站在尘埃灰蒙里,用那么轻的声音对从前的自己说,我很想你,孟歧。
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答案,孟歧顿住,怔怔的看着傅同,眼神复杂极了。
周围突然间又静了,也好像起了风,绕在两个人周围的烟雾被风吹得往旁边退了一些,没了烟雾的遮盖,孟歧的模样在傅同眼里重新清晰了起来,眉目清朗,眼神温软。
他在笑。
明朗又好看,一如许多年前,傅同最想回去的时候。
“那便去吧。”
他的声音也依旧温柔,抱着花朝傅同轻轻一拂,看着漫不经心的一下,却仿佛掀起了飓风,卷着傅同急剧朝后退去。
簌簌风声响在周围,狂风席卷,刺的他眼睛生疼,傅同闭上眼,在狂风中静静等着,等到终于风停,一切归于沉寂后,他睁开眼,第一眼便看到了孟歧。
狼狈的孟歧。
他蜷缩在那里,听到声音,回头朝傅同看了过来,脸被血和泥污遮了大半,只剩下眼睛还清晰着,却不见一点光亮,灰败到了极点。
而这双灰败的眼睛,在看到傅同的那一刻,重新燃起了星点。
“你来了。”
他站起来,踩着泥泞和遍地骸骨,像之前傅同朝另一个孟歧走过去的时候那样,慢慢朝傅同走了过来。
一步,两步,三步……在傅同就要数不清之前,终于在他面前停下了。
两个人视线相对,沉默地看着彼此,这样又过了不知道多久,最后是孟歧先笑了。
眼中带泪,困于血污泥泞的笑,却还是熠熠生辉,还是那么好看。
傅同眼神一晃,接着看到孟歧朝他张开了手,眉眼弯弯地说:“来抱我一下吧。”
没有任何犹豫,傅同往前一步,抬手抱住了他,下一秒,便被面前的人反抱住了,抱得很紧,仿佛要把他融进骨血一般。
而几乎是在同时,感觉有一点冰凉的水珠,缓缓落在了他的颈间。
傅同一怔,无际的痛意从颈间刺进心里,密密麻麻的往四周蔓延开,疼到无法忍受,让他突然间特别想歇斯底里的大哭一场。
但孟歧说:“别哭。”
又说:“去吧。”
他抬手抵上傅同的心口,声音温温软软:“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傅同来不及想他话里的意思,孟歧抵在他心口的手突然用力,把他往后一推,失重感随即而来,傅同感觉自己被数不尽的云雾笼住,漂浮在其中,之前消散的碎片重新出现,在他眼前不停环绕,一遍又一遍,仿佛永不停歇。
映在他眼里,刻在他心里。
傅同不记得他这些碎片把看了多少遍,只记得很久很久之后,不知道因为什么,周围的烟雾突然散了,他从半空中跌落,猛地惊醒,睁开眼睛,便看到了傅潜渊。
他在灯火昏黄里,眉眼微垂的看着他,轻声唤他:“崽崽。”
眼里的欢喜不加掩饰,满到快要溢出来。
在那一瞬间里,傅同突然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傅潜渊。
放在记忆没有被重填之前,他能对这种无措感要比几个月前他在妖怪局和傅潜渊重逢的那次还要强烈,以至于傅同下意识的选择了逃避,装作什么都没想起来,什么都不知道,一直到现在。
畏畏缩缩,懦弱的可笑。
有时候,傅同觉得他这样活着其实挺没意思的,他没办法从过去走出来,前路也被灰沉沉的雾填着,他被困在夹缝里,入眼皆是灰屏雾障,一点光亮都见不到。
封云蔚给他占卦,解签否极泰来,说一切都会好。
梦里他对一生无虞的孟歧说,灰败狼狈的孟歧那里才是他该去的地方,而灰败狼狈的孟歧却告诉他,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那究竟哪里才是他应该去的地方呢?
傅同不知道。
好像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耗着。
耗到没有退路,或者真正没有喘息余地的那天。
他想,应该也不远了。
第134章 第134次太磨人
傅同自嘲笑笑, 把视线从鸿鹄的笔记本上移开,垂手合上了它。
刚合上,就听到外面响起几声有规律的敲门声。
沉稳而克制, 一如其人,傅同再熟悉不过,一听就知道是谁。
他顿了下,人却异常的冷静, 不慌不忙的把散在旁边的几本书重新放上去, 一一归置整齐,才回身朝门的方向应了一声:“进。”
下一秒,门被推开, 傅潜渊走进来,第一眼看到的就是他家崽崽抱着一只兔子抱枕,在那里弯着眼睛朝他笑的模样。
温温软软, 璀璨至极。
他的心仿佛被戳中,随着这个笑软到了极致,便也笑了, 目光融融的看着傅同:“崽崽, 还在看书么?”
“没有。”傅同摇头, “你怎么去了这么久,楼下很忙么?”
“还好, 不算太忙。”
傅潜渊明显不想在这件事上多做停留,简短应了一声后便转了话题:“休息两个小时,白唐说隔壁街上新开了一家火锅店味道还不错,打算去聚一下,问我们要不要一起,崽崽, 你想去么?”
恰火锅?
那当然是再可以不过了。
傅同放下抱枕,刚要应声,那边傅潜渊突然抬起手,不轻不重的在他脸上戳了一下。
动作很亲昵,声音也一样,带着笑意轻轻响在傅同耳边:“当然,如果我的崽崽不想去,而是想和我一起回家睡午觉,我也是很乐意的。”
温热的触感从脸上的那一点上直直融进心里,傅同微不可察的僵了一下,下意识的想把傅潜渊推开,另一种意识却扯着他往相反的方向走,对傅潜渊满心的依赖,不想躲开,只想再靠近一点。
记忆重置的这段时间里,两个人相处时的一切在傅同心里都太清晰了,他忘不了,放在以前,傅同可以只记得过往的种种不堪,抗拒傅潜渊的存在,但现在,那些甜甜软软的日常把他们从前那二百多年里欢喜无虞的岁月勾了出来,那是孟歧的昨天,被傅同小心收藏在心里最柔软的地方,即便蒙尘了一千五百多年,也依旧是他这一生里最璀璨的宝藏。
过往与现今。
欢喜和无望。
生生把他的灵魂撕裂成了两半。
“……”
傅同垂眼,眼底晦暗不明,声音却是与之截然相反的清朗:“那我当然是选恰完火锅再和你一起回来睡午觉了,你要知道,我们凶兽是不存在单选题的。”
“那可真是好凶。”傅潜渊忍不住笑起来,“那就先去恰火锅,恰完回来睡午觉,我抱着你的那的那种。”
抱就抱吧,还专门强调一句。
傅同:“噫。”
只差没把你好不正经几个字写在脸上了。
这样的崽崽实在是太可爱了,傅潜渊看着,忍不住又笑了,抬手纵容的在阿崽眉心点了一下,接着垂下,轻轻把他的手握在了手里。
十指相扣,潮湿的温度从掌心交还于彼此,炙热而滚烫。
傅同心一颤,抗拒和依赖又一次在心里相互撕扯,让他整个人都恍惚了一瞬。
他混混沌沌,都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下楼的,只知道回过神的时候,人已经到了楼下,白唐握着抱着奶糖罐站在他面前,眼睛亮晶晶的,声音也欢快极了:“大佬,火锅要不要了解一下?去嘛去嘛,那家的味道真的好,特别好的那种!信我绝不后悔!”
卖安利卖的很大声,今天的妖怪局众崽,也依旧是元气满满的崽。
到这个时候,傅同才终于从那种恍恍惚惚的感觉中脱离了出来,朝白唐笑笑:“你都这么说了,那我们自然不能缺席,大家都去的吧?”
白唐欢快点头,心情好收不住,兔耳都弹了出来,随着他的动作在傅同面前点了几下。
克制这两个字,我已经说倦了。
但还是没有用。
傅同沉默了两分钟,到底是没忍住,抬手在白唐的兔耳上揉了一下,然后假装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那样收回手,缓缓朝他一笑:“不是说大家都去么?薛陵呢?”
“五分钟前出去接人了,说很快会回来。”白唐说,“我们可以先下楼,估计到楼下正好遇——”
一句话没能说完,被门边突然响起的铃声打断了,白唐以为是薛陵回来了,快快乐乐的朝那边看了过去:“你看这默契,我们要走了,他也正好回来,让我看看他——”
这次他的话还是没能说完,因为来的人并不是薛陵。
白唐怔怔的看着进来的人,视线在他耀眼的金瞳上停顿几秒后,低声问旁边几个人:“这不是……在泷水上走蛟的那条龙么?”
他不记得那条龙的长相,也不记得他的名字,但对他的眼瞳记忆尤深。
璀璨而明亮的金色,和他家狼先生的实在太像了。
“是我。”夏泷朝白唐几个人笑了一下,然后看向傅同,眼神温暖明亮,“最近还好么?”
傅同还没说话,旁边傅潜渊先动了,往前一步把傅同遮在身后,声音淡淡的:“与你无关。”
夏泷眯了下眼睛:“有关无关,似乎也不是你说了算吧?”
话不过三两句,火药味儿瞬间就出来了。
旁边几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