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日过去,苏州一下子变得诡异起来,江南路提刑使金少文发文苏州,说是已掌握方腊余党踪迹,发文苏州府小心堤防,以免生事。
官家出巡,苏州极有可能会成为落脚点,况且这里本就是当年方腊起事的重要区域,一时间,整个苏州府风声鹤唳,顿感事态严重,以至于封住了各处城门,调集各处厢军,入城拱卫。
又过去一日,就在苏州知府心急火燎之时,金少文犹如天降,带着百名差役抵达苏州,当即坐镇搜捕。
夜里,千名厢军点着火把,将沈傲的住处围似铁桶一般,数十个人抢着去砸门,四处有人吼:“莫让反贼逃了。”
黑暗中,金少文在差役的搀扶下落脚,他的脸上带着古井无波的表情,捋着须,眼眸幽幽,在这暗夜之中有着说不出的诡异。后头的苏州知府常洛也下了轿,这位仁兄纯属是被抓来的壮丁,大半夜的被人叫醒,还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就巴巴地跟了过来,这时在黑暗中看到建筑的轮廓,不由大惊失色,小跑着来寻金少文道:“金大人,这里住着的乃是沈傲沈监造,半个月前住进来的……”
金少文面无表情地打断他:“反贼逃进了沈监造的府里,咱们更不能怠慢,否则出了事,这是算你的还是算我的?”
常洛吓了一跳,也觉得金少文说的有理,连忙小鸡啄米地点头道:“是,是,下官明白了。”
随即百名步弓手引弓等待,差役前去叫门,其余人则是堵住了宅子的前门、后门,过了许久,里头的人才有了动静,一个禁军拉开门来,恶狠狠地道:“是谁在外头鼓噪?知道这里是谁的宅邸吗?”
为首的一个推官冷笑道:“管他是谁,这里进了反贼,我等奉命搜检,若是走了反贼,你们吃罪不起。”这推官早就得了金少文的吩咐,不和这禁军纠缠,大手一挥,吆喝道:“进去,搜!”
百名差役、厢军应命,一齐蜂拥进去,几个禁军哪里拦得住,立即被人潮推开。
金少文笑了笑,犹如得胜归朝的大将军,掸了掸身上的紫袍公服,对常洛道:“随我进去,会会沈监造。”
宅里已经乱作一团,到处都是呼喝声,几个不忿的禁军差点要抽出武器要与差役发生冲突,只是邓龙和周恒不知转了什么性子,此刻却出奇的冷静,呼喝大家不要生事。
沈傲坐在小厅里,慢吞吞地喝着茶,外头闹得再响,也没有打扰他的性子,过不多时,有人碎步匆匆过来,只见周恒朝沈傲行了个礼,道:“姐夫,金少文拜谒。”
沈傲道:“叫他进来。”
金少文带着常洛慢吞吞地踱步进来,看了沈傲一眼,金少文微微一笑,道:“沈监造,我们又见面了,别来无恙吧。”
沈傲看着金少文,道:“金大人好大的气魄。”便不再理他,独自阖目等待。
金少文并不急,端坐在一侧,慢吞吞地喝茶,倒是那常洛有些坐立不安,他算是倒了霉,他哪里看不出两个人正在较劲,神仙打架、小鬼遭殃,自己竟卷进这里来,到时候谁要秋后算账,没准都要算到他头上去。
足足过了小半个时辰,一个差役兴冲冲地进来,高声道:“大人,找到了!”
金少文张目,霍然而起:“拿来。”
接过一枚小小的古朴印章,左右翻看了片刻,兴奋地道:“就是它。”随即朝沈傲喋喋冷笑:“沈监造如何解释?”
“解释什么?”沈傲慵懒地伸了个懒腰。
金少文冷哼一声:“来人,沈监造涉嫌谋逆,立即给本官拿下!”
“是。”早已等候多时的差役一拥而上,无数把刀枪对准了沈傲。
沈傲站起来,捏开一支靠着自己前胸的矛尖,笑呵呵地道:“金大人为何不说清楚一点?”
金少文扬了扬手中的印章:“还要说什么?这枚印绶乃是前周的御宝,你收藏此物,到底安了什么心思?哼,本官身为提刑使,多少还有监押江南西路官员的职责,如今你犯下了如此滔天大案,少不得先将你拘禁起来,等候陛下发落。”
沈傲道:“这是督造冯鹿送我的礼物。”
“是不是冯鹿的礼物,沈大人可有证据?”
“……”
“既然没有证据,东西又是从你屋里搜出,少不得本官拿你是问。来人啊,拿下!”
听着差役们如狼似虎地应诺,沈傲不再迟疑地道:“我自己走。”
金少文冷哼一声:“你识相就好,带走!”
……………………………………………………………………………………………………造作局,后园。
冯鹿负着手,在小厅里来回踱步,看着外头黑布隆冬的夜色,忍不住道:“为何金大人那边还没有消息传来?”
蔡攸冷声道:“急什么,坐下再说话。”
冯鹿比不得蔡攸这般镇定,毕竟这一夜干系重大,虽有蔡攸和金少文合谋,可是难保不会出了错漏,一旦让沈傲逃了,到时候事情泄露出来,那可是杀头的大罪。
冯鹿深吸一口气,才徐徐坐下,俯首对蔡攸道:“蔡大人,这个金少文到底牢靠不牢靠?杂家在苏州,虽然也听说过他,不过他在杭州,杂家和他没什么交情,若是此人出了问题,那可就遭了。”
蔡攸呵呵笑道:“你放心吧,这个金少文,我和他有着十几年的交情,当年他中了进士,如狗儿一般在我爹面前转悠,是蔡家最忠实的一条走狗。虽说后来我和我爹反目,与这金少文再无往来,可是我知道,他对我爹忠心耿耿,只要能为我爹除去对手,他绝不会错过这次邀功受赏的机会。再者说了,沈傲在杭州任县尉时,就曾和金少文有过冲突,金少文吃过暗亏,却不敢声张,这里头早就将沈傲恨之入骨了。这样的人,是再可靠不过的。”
蔡攸想了想,继续道:“不用担心,再过一时半刻,就会来消息。”
冯鹿心神不宁地点了个头,再不多问。
到了子夜,更夫的梆子敲得哒哒作响,四周静籁无声,这时,一阵碎步传过来,越来越急,冯鹿的心也随之跳动,霍然而起:“想必是人来了。”
过不多时,就有个人来禀告道:“蔡大人,冯公公,江南西路提刑使金少文求见。”
“叫他进来!”
金少文踱着方步跨入门槛,紧绷着个脸,只是朝蔡攸点点头,道:“蔡大人,这事儿定了。”
一旁的冯鹿脸色涨红,激动地捏了捏自己的腿儿,就仿佛做梦一样,嘶哑着嗓子道:“沈傲已经被金大人拿住了?”
金少文不去理他,只是看着蔡攸,蔡攸脸上浮出一丝诡异的笑容:“好,好极了,金大人,这一次辛苦你了,来,快给金大人上好茶。”
金少文不愿意和蔡攸有太多的关系,蔡京父子反目的事他心里头清楚,若是和这位蔡大人走得太近,在蔡京和蔡绦那里都不好交代,淡漠地道:“茶就不必喝了,接下来还有事要处置,就不奉陪了,来这里只是知会蔡大人一声,请蔡大人放心,这件事包在我身上。”
蔡攸晒然一笑:“金大人打算怎么个包法?”
金少文道:“刑狱里有的是办法,给他一根草绳,或者推入天井,绝不会有什么后患,谁也查不出来,到时候说他畏罪自杀就是。”
蔡攸眼眸闪烁不定:“刑狱的事我不懂,我只要他死,他活着,我们谁都别想好过,金大人,这个干系,想必你比我更清楚。”
金少文淡然地笑了笑:“蔡大人,这些话还需要你教我吗。”
蔡攸颌首点头,温和一笑,道:“这就好,咱们各司其职,人死之后,其余的事就包在我的身上,做任何事,都要给自己预留好退路不是?总是不会让金大人吃亏的。”
冯鹿在旁讪讪地道:“对,金大人你只管放心去做,有蔡大人在,保准吃不了你的亏,还有那印绶,金大人切记要收好,沈傲死了,证物可一定要留着。”
金少文淡漠地点头,随即告辞出去。
蔡攸看着金少文离开的背影,不由地冷笑连连,一旁的冯鹿小心翼翼地道:“大人笑什么?”
“笑什么?”蔡攸自问一句,随即道:“我笑这金少文不识时务,哼,以为巴结上了我爹就了不得了,你等着瞧,等这件事抹平了,我让他吃不了兜着走。”
冯鹿吓得不敢做声了,这位蔡大人,当真不好伺候,他的心思只有天知道。
…………………………………………………………………………所谓的关着沈傲的牢房,其实是一间不大的三厢院落,外头有步弓手把守,防卫森严,庭院前有一棵大槐树,正中是个天井,这天井早就枯了,想必这套院子许久没有人住过,只是为了沈傲,才连夜收拾出来的。
沈傲虽是犯官,但是职务还在,没有皇帝的首肯,谁也没有让他入狱的权利。所以他现在只算待罪,既是待罪,至多也只能对他软禁。
沈傲到了这里,倒是一点也不慌张,照样吃睡,就这样过了一天,外头几个禁军要来看他,外头的看守自然不答应,因此外头还引起了冲突,最后是周恒等人骂骂咧咧地离开。
沈傲在里头将他们的话听了个清清楚楚,听到邓龙说:“沈大人在里头一定吃了许多苦。”之类的话。沈傲听了想笑,吃苦的事好像和他无缘,他的心态好,到了哪里都抱着乐观精神,该吃就吃,该睡就睡,这种环境,只有给他长肉的份。
一到傍晚,看守就送来酒食,这一顿的酒食很是丰盛,酒菜都是从苏州最大的酒楼里定做的,热乎乎地送过来,摆在沈傲的案头上,沈傲抬眸,对那看守问道:“这是不是断头饭?”
看守不答,赶紧走了。
“还是大理寺的看守好啊,看看人家,执法多文明。”沈傲摇了摇头,倒是一点吃断头饭的觉悟都没有,狼吞虎咽,将酒菜吃了个干净,吃完了,便去叫看守拿茶来润润肠胃,那看守迟疑了一下,终究还是给他泡了茶来。
到了夜里,吃饱喝足的沈傲正要入睡,却听到外头突然传出嘈杂的声音,听到一个看守道:“大人……人还在里面。”
“把门打开。”
豁然间,屋门大张,冷风灌进来,金少文带着几个差役进屋,金少文一脸冷意,犹如正月的寒霜,朝沈傲冷笑,漠然地道:“沈大人似乎过得还不错?”
沈傲和着衣,朝他笑道:“金大人还真会捡时候,偏偏这个时候来,我差点要睡了。”趿上鞋,步下床榻,朝金少文道:“大人这一趟来,是要和我秉烛夜谈呢,还是要请我喝茶?”
金少文哈哈一笑,淡漠地道:“都不是,只是来请沈大人上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