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钦把关衫搂进怀里,轻轻的呼了一口气,才开口问:“从小到大你有没有怨恨抛弃你的父母?”
“当然有。”关衫点头,“不过慢慢的也就释然了,他们不抛弃我,我也不会有今天。”
“如果有一天他们来找你,想要认你呢?”孟钦又问。
“不会。”关衫看向孟钦,“我关衫无父无母。”
“一点也不想?”
“嗯。”关衫笃定,可是她觉得孟钦突然说这个一定有问题,于是问他:“三哥,你不会帮我找到了我的亲生父母吧?”
孟钦摇头,“老大当年也帮你找过,他都没办法,我怎么会找得到。”
关衫吁了一口气,虽然口口声声不在乎,可是一想到有这种可能,心里还是有了擂鼓声。
“怎么突然说起这个?”她问。
“随便问问。”孟钦看向关衫,“我早上的飞机先走,办完了事去找你,嗯?”
“三哥,你有事瞒我。”关衫直截了当。
孟钦笑了起来,“等我去找你,一五一十的告诉你,绝不隐瞒。”
关衫知道孟钦这个人,他要说你不用问,他不说你逼他也没用,她不是打破砂锅问到底的人,既然他这么说了,她又何必去纠结到底是什么呢?
“嗯。”关衫靠回孟钦的怀里,“所以其实你今天送我的时候就瞒着我你要来的事?”
“给你个惊喜不好?”
“还行吧。”
“嘚瑟。”
“睡觉去。”
“嗯。”
……
第二天上午,关衫起床果然看不见孟钦了,关于他的一切都消失的无影无踪,就像是他根本没来过似的,关衫对着空气笑了笑,穿衣服起床。
抵达肯尼亚首都内罗毕,一下飞机热带的典型季候风徐徐吹来,现在这个季度在中国冷入心脾,可是在这儿却算的上是旅游旺季,机场倒是汇聚了不少来自其他国家的游客,什么肤色都有。
走出机场,浓浓的异国建筑群呈现在大家眼前,黑种人占据了大家的视线。
“怎么样?”关衫看向周子晨,“准备好吃苦了吗?师兄?”
周子晨把背包往背上一背,朝着关衫一笑,“还行。”
“走吧。”刚刚遇到朋友聊了两句的梁家胜对两人招招手,“他们在那儿。”
顺着梁家胜的手,关衫和周子晨看了过去,印有msf的白车旁站着一个黑人,咧着嘴朝他们挥手。
关衫顺手拍了拍周子晨,“走。”
几个人走了过去,互相寒暄,黑人看向关衫跟她打招呼,“嘿,关,又漂亮了。”
“你也更帅了。”关衫笑了起来,明眸皓齿,煞是好看。
“这位是周医生?”对方看向了关衫身边的周子晨。
关衫点头介绍,“是的,这位是周医生,这位是msf这边的后勤工作人员巴里。”
没见过的互相打了招呼,就一一上车。
内罗毕不是他们的目的地,他们还要去往洛基乔基奥,搭乘内陆机去往南苏丹的皮博尔,一个听上去像个城市,实际上到达才看明白究竟是怎么样的一个地方,是一个只能称之为村落的地方。
飞机轮子触碰没有跑道的黄红土路,快速划了过去,在颠簸中停了下来。
关衫看着脸都白了的周子晨,拍拍他的肩膀,笑道:“师兄,欢迎来到南苏丹。”
55 chapter54
下了飞机, 一眼就能看见两边那十分简陋的铁栅栏,还有几个小朋友在那里张望,像是看动物园里的动物似的。
周子晨倒是注意到了另外一个地方,那里有武装分子。
关衫走到周子晨身边,顺着他的眸光看去,不由得勾了勾唇角, 这才淡淡的开口:“这里经历了数十年的战乱,贫穷落后就是这个国家的代名词, 是不是已经打破了你的心理准备?”
周子晨环顾四周,无奈的叹了一口气, 南苏丹他不是不知道, 来之前也做了功课, 有了心理准备,可是真的看见这么个满目疮痍的国家,心里还是莫名的沉闷, 苦涩,再看着这里的人,个个骨瘦如柴却依然还能喜笑颜开, 那种本能的同情心理便至此油然而生。
“虽然已经料想到了这里的环境恶劣,可是却没想到竟然会是这个样子的。”他有些无奈的说道。
“走吧。”关衫随手拍了一下周子晨的肩膀,“之后可能有的你伤春悲秋了。”
说完,关衫就背着旅行包朝着早已等候在机场栅栏外的msf白车走去, 一行几人穿着白色的印有msft恤的异国志愿者也各自行走在这片炎热而贫瘠的土地上。
皮博尔的msf医院实际上就是用帆布和草垛搭成的简陋大棚,坐在车上远远望去能看见不远处半空中飘着的旗帜, 上面印着msf的标志,周围来往行走着不少的黑人,有妇女有孩子也有老人,相同的特点就是瘦得不成人形,周子晨透过贴着禁止枪支标识的玻璃窗看出去,神色有些凝重。
“习惯就好。”坐在周子晨对面的梁家胜噙着淡笑看着他,拍了拍他的膝盖,带着安抚。
关衫坐在周子晨身边,看了看他的模样没说话,随即听到梁家胜说的话,不由得看向他,朝她无奈的耸耸肩。
车停在大门外,几人拿上东西下车,站在旗帜下面互相看着对方,然后默契的往里走去。
“嘿,卡尔。”梁家胜看见一个白人医生,笑着朝他打着招呼。
卡尔正在给一个小孩子看病,一听有人叫他随即抬起了头看向来人,抄着一口典型的英式英语,“梁医生,你来了。”
梁家胜笑了笑,伸手一挥,“还带了帮手来。”
“太棒了。”卡尔笑,忙完了手上的孩子这才朝着大家都过去,笑道:“还真是有点忙不过来,感谢你们的到来。”
“有什么需要帮忙?”关衫看见卡尔刚才治疗的小孩子骨瘦如柴,被一个黑人女人抱着,气氛还挺凝重的。
卡尔随即看向关衫,打量了一下这才问:“你也是医生?”
关衫点头,觉得有点好笑,“当然。”
“哦,你们中国的女医生都这么漂亮吗?”
“是啊!”关衫本来想要说话,却被梁家胜给接了话,他笑着看了眼关衫,又看向卡尔,“我们中国的女医生不但长得漂亮,医术也非常了得。”
卡尔一听,倒是有点惊讶的盯着关衫看,随即伸手面向关衫,竟然说了句中文,“幸会幸会。”
关衫回握卡尔,算是打了招呼,再问一遍,“我们需要做什么?”
卡尔朝着另外一边的一个黑人招了招手,“嘿,埃里。”
埃里朝着大家跑过来,看着几个人就知道他们是谁,友好的笑着,用带着口音的英语对大家说:“你们好,我是埃里,我先带你们去放行李。”
“埃里是本地人,也是救助中心的后勤,你们先跟他去吧。”卡尔指了指一旁的病人,说完就又过去了。
一行人跟着埃里去了像白色蒙古包似的宿舍,里面很简陋,一张行军床,一个桌子,就什么都没有了。
因为这一次就关衫一个女孩子,所以她一个人住一间,放完了行李,她走出来刚好碰见也放完行李出来的周子晨。
“埃里说带我们先去熟悉一下环境。”周子晨指了指在不远处跟着梁家胜说话的埃里。
太阳有点大,关衫微微的眯着眼睛,点点头,“那我们过去。”
埃里一边带着大家走一边一一介绍,“这里是分流处,那边那间是急诊室,旁边是是病危护理房……”
挨着走,走到后面的第一间,埃里继续说:“这里是手术室,那里是药房,还有消毒设备,血库在那一间,宿舍的后面是电力供应和供水管……”
梁家胜笑着看向大家,“这野地医院别看简简陋陋的,还真是……哎,阿衫,那话怎么说的?麻雀什么五脏……”
“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关衫笑着立即说了出来,还不由得打趣梁家胜,“老梁,多学学中国的传统文化吧。”
“又嘲笑我……”梁家胜暗自瞪了一眼关衫,见关衫的样子挺嘚瑟,只能哭笑不得。
……
正式投入医疗工作其实是在第二天,大批周边村落的居名还有流民都没日没夜的赶路来到野地医院,因为交通不便,大家都是通过一双脚一步一个脚印走来的,稍微近一点的可能走上个一天就到了,远一点的要走上两三天,甚至更久。
他们通常晚上就在别人家里休息一夜,到了白天又继续赶路,因为皮博尔msf医疗救助中心在这里也有了好几年了,所以很多村民从一开始的讳疾忌医到现在的慢慢接受,也是无国界医生们最大的欣慰。
至少,他们所做的并没有白费,他们让这个落后的地方,思想封建的村民成功的灌输了有病一定要看医生的想法,虽然不是所有人都这么想,可是看看眼前坐着的这些人,再苦再累也就都值得了。
关衫正在给一个脱臼的孩子接骨,孩子因为痛苦的撕心裂肺,关衫一边笑着用嘿嘿,波波的土语逗孩子转移他的注意力,一边看准时机给他接了回去,然后对身边的翻译说:“拖得有点久,要上个夹板,跟他们说一下。”
翻译叽里呱啦的说了一通,孩子的母亲叽里呱啦的也说了一同,最后拉着关衫的手,一个劲儿的叽里呱啦,虽然关衫听不懂,可是她也知道那是在谢谢她。
“不用谢。”关衫反手拍拍对方的手,笑道。
阳光刚好洒进来,罩着关衫,就像是仙人下凡普度众人来了。
关衫这边倒是一切正常,另一边就不那么顺利了,因为挨得近,哭声打破了眼前的其乐融融,她转身看了过去,声音像是从对面诊房里发出来的。
她看见卡尔走了进去,没一会儿周子晨从里面走了出来,头埋得有点低,看不到他的脸。
关衫没太在意,转身给孩子包好手,卡尔走了过来,她转身差点撞上高大的卡尔,想起刚才的事,便看着他问他:“刚刚的哭声是?”
卡尔的神色有点凝重,他叹了口气,这才开口,“周医生治疗的那个孩子刚刚去世了。”
“哦。”空气里的气氛一下子就凝结了起来,关衫的笑容也因为卡尔的话瞬间就降了下去,其实这些对她来说已经不稀奇了,可是听见了心里还是挺苦涩的感觉,而她想到刚刚周子晨的样子,第一次遇见一定不好受,她刚好现在也不忙了,于是对卡尔说道:“我去看看周医生。”
卡尔点点头,“去吧。”
关衫找到周子晨,他正立在水管前面捧水洗脸,她走过去靠在水缸旁,悠悠的说道:“哭了?”
周子晨一听声音,不由得抬起头看过来,关衫就这么淡着脸色看着他,他随即抹了一把脸,说:“有什么好哭的。”
“师兄,在这个地方死亡对他们来说太容易了,你要学会控制自己的情绪,还有很多人需要我们。”关衫这话说的不是玩笑,很是认真。
其实道理大家都懂,在一个战乱又贫穷的国家,能吃饱已经算是上天的恩赐,没有人能够预测到下一秒你是死是活,在这个地方,生命就如蝼蚁一般,说没了就没了。
“那孩子才十岁,走在路上被流弹射伤,耽误了两周才来,就在刚才突然恶化,连话都没说清楚,人就不行了。”周子晨越说越愤愤不平,越说越激动,“这什么世道,一个孩子,好好的走在路上,也会遭遇这种事,他只是个孩子,他做错了什么?要夺走他的性命?”
关衫太了解周子晨的心情了,刚刚加入msf,第一次参与救援的时候,她甚至比周子晨还要激动,可是慢慢的她明白了,愤怒不是没有用的,这个世界有太多的不公平,有太多的未知,也有太多的痛苦,更有太多的无能为力。
她转身,背靠在锈迹斑斑的水缸上,望着蔚蓝的天空,偶尔鸟群飞过,发出鸣叫声。
“我记得一年前在索马里遇见一个男孩子,他是一场恐怖袭击爆炸案的幸存者,他的父母兄弟姐妹都死于那场爆炸,到最后就剩下他一个人,送来的时候浑身是血,那双腿血肉模糊,可是那孩子一直保持着笑容。”
周子晨看着关衫,没说话,似乎在等待她继续说下去。
关衫也苦哈哈的一笑,“当时因为受伤的人员很多,药物根本不够用,麻醉也紧缺,那孩子跟我说他不用麻醉,我本来想要拒绝的,毕竟一个孩子怎么可能承受的了,可是他坚持不用,我就只能活生生的在他的腿上做手术,那种痛我不用感受都知道有多么厉害,可是他全程不吭一声,一直笑着,后来等他好一点我问他你的家人都不在了,你的腿可能永远都好不了,你为什么还笑得出来,你猜他说什么?”
周子晨摇摇头。
“他当时的笑容,他说的话我想我会记一辈子。”关衫顿了顿,看向周子晨,“他说,至少我还活着呀!”
当时关衫听到那孩子这么说的时候,心里特别的苦涩,眼睛都在发酸,在这样一个处处充斥着恐怖危险的城市,这些孩子对生命的豁达,她望尘莫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