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开始方子琪还能对关衫循循善诱的聊着问着,后来对于她无所谓的态度也会生气,挺着大肚子撑着腰,问她:“你到底想要找一个什么样的,总有个标准吧?”
关衫看着就快要生了的方子琪质问她的模样有点滑稽,勾了勾嘴角,从包里摸出烟盒对着大肚婆晃了晃,说:“我出去抽支烟。”
方子琪叹了口气,望着关衫离去的背影,觉得这丫头越来越疏离,越来越寂寞,以前最讨厌的烟竟然学会了,好像那股子灵气都消失不见了,整个人像是历经了千帆似的深沉。
梁家胜其实比方子琪要明白一些,他扶着自己的老婆坐到沙发上,摸着她的肚子对她说:“算了,有些事只有自己能帮助自己,我们做再多也是于事无补。”
关衫坐在后楼梯,从烟盒里抽出一支烟叼在嘴巴上,右手摸出打火机,大拇指往上就听见叮的一声盖子打开,火光在这黑暗的后楼道亮起,她左手微拢着这一束光亮,偏头点燃烟头,顺手一甩,光芒消失,只剩下明明灭灭的,忽明忽暗的烟蒂在燃烧。
已经半年了,每一个夜里想他想的厉害的时候她就会抽烟,学着他的动作一丝不差的点燃,抽进去吐出来,每一个动作都跟他几乎一样,连把玩打火机的小动作都一模一样,慢慢的,她发现烟真是一个忘忧的好东西。
刚刚方子琪问她想找一个什么样的,给个标准。
她吐了口烟雾,靠在栏杆上笑的苦涩,哪怕那些人里面有一个跟他有一丝的相像,她也会多瞧上两眼。
可是,大千世界,东方之珠,每天与千万人擦身而过,却没有一个像他的人。
罢了吧,从一开始她就清楚的知道,除了他,这辈子她再也爱不上任何一个人,再也不会。
……
方子琪生孩子那天,周子晨来了香港,找到关衫的时候,她坐在医院大草坪上,阳光甚好,她支着双手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这半年周子晨每天都会给关衫发消息,今天做了什么,吃了什么,附上照片一并发出,就像是每天的必备功课似的,关衫也会把自己在香港有趣的事讲给他听,在榕越都以为周医生藏着谈了个女朋友,而他总是笑而不语,他也希望,可是他心里很清楚在她的心里那个人从来就没有被她拿出来过。
“我刚刚去看了方子琪,大胖小子很健康。”周子晨在关衫身边坐下,看向她,“想什么呢?”
“我在想叙利亚的天空有没有这么蓝?”关衫口吻淡淡的,人也淡淡的。
周子晨笑了笑,说:“做好九个月的准备了?”
关衫微微眯着眼睛转眸看着周子晨,“我怕你受不了。”
“总要有人做。”这话曾经关衫讲过,他现在倒是借了个话来说。
关衫勾了勾唇角,转回头看向这偌大的草地上行走或是坐在轮椅上的病人,半响才说话,“师兄,你当年入职的时候宣誓了吗?”
周子晨回忆起当年正式入职时的简直是兵荒马乱,因为一个紧急病人导致他们这一届根本就没有正式的宣誓。
“没有。”他回答。
关衫蓦地站起身来,随意的拍了拍自己身上的杂草,低眸看向周子晨,“在香港当医生真不容易,突然有点佩服梁家胜。”
周子晨也站起身来,笑道:“老梁听到一定会高兴的手舞足蹈吧?”
“走吧。”
“去哪儿?”
关衫没说,周子晨也没再问,他跟在她身边走到了一个会议室门口,里面坐着的男女西装革履,非常端正。
然后,他们集体起立,关衫乘机拉着周子晨混进了这群人的后面,很随着他们抬起头看向前方,念下誓词。
“准许我进入医业时:
我郑重地保证自己要奉献一切为人类服务。
我将要给我的师长应有的崇敬及感激;
我将要凭我的良心和尊严从事医业;
病人的健康应为我的首要的顾念;
我将要尊重所寄托给我的秘密;
我将要尽我的力量维护医业的荣誉和高尚的传统;
我的同业应视为我的手足;
我将不容许有任何宗教,国籍,种族,政见或地位的考虑
介于我的职责和病人间;
我将要尽可能地维护人的生命,自从受胎时起;
即使在威胁之下,我将不运用我的医学知识去违反人道。
我郑重地,自主地并且以我的人格宣誓以上的约定。”
……
离开香港这天,下起了雨,像是在为他们送行。
叙利亚拉卡几乎每天都有轰鸣声,轰鸣和地雷让拉卡居名陷入了生死抉择,可是要离开很难,要穿越冲突前线和地雷区,而设置在流离失所者营地里的诊所对于这里的居民来说显得是那么的珍贵,犹如上天派来帮助他们的天使。
在这里呆了三个月的msf临时诊所随时面临着搬迁,临时站,稳定站的设立都非常的不易,加上战火不断,受伤死亡不断,而因为战争造成患上急性水样腹泻和呼吸道感染的人越发的多,关衫和周子晨他们这些无国界医生就像是在跟死神抢人,就看谁的手速更快。
这九个月过得是轰轰烈烈,救援中心搬迁,被迫撤离,重新回去,每天在枪林弹雨中救助流民,还要无时无刻恐防自己会不会一走出去就面临踩雷的危险,在这个战争的城市,每天看到最多的就是流血,流泪。
关衫没有时间再去想他,她每天一睁开眼想到的就是今天希望少一点无辜的居民带着伤来到这里。
可是有时候往往事与愿违。
她的脾气敛了不少,人也沉静了许多,可是有时候还是会暴怒,看到因为流弹,因为轰炸失救的患者闭上眼睛躺在那儿一动不动,心里还是会怨恨这个充满战乱的国家,但是愤怒只是一时的,她现在学会了用最快的时间整理好自己的情绪,然后进入下一个诊疗时间。
在叙利亚兵荒马乱的九个月一晃眼就过去了,撤离时,那些被成功救治的流民还来送他们,小朋友们还在关衫面前打拳表演,这些都是平日里关衫闲来无事教他们的格斗招式,虽然她很清楚双拳难敌一枪的道理,可是学着总归是好的。
回香港后遇到了简汐,师父简岳安的女儿,常年在国外读书,生平最大的理想就是战地记者,被简岳安骂的狗血淋头。
小姑娘任性,得知关衫要回香港,也不回英国了,直接在香港msf中心守株待兔起来。
最后在她软磨硬泡下,关衫无奈答应,不过前提条件回去是完成身下这一年半的学业,拿到毕业证再来找她。
这两年,关衫算是在msf长期扎根,只要有需要她就上,去了索马里,越南,去了安哥拉,几内亚,遇到了许多来自全球各国的志愿者,有的白人刚开始看不起这个亚洲女人,随着相处中,这些人慢慢的从不屑变成的尊重,再到佩服。
简汐完成了课程,得知此事在南苏丹的关衫,胆儿大的直接过去找她,灰头土脸的出现在关衫面前的时候,被关衫骂的狗血淋头,最后还是让她留下了。
这一次的带队是卡尔,关衫跟他合作过,所以再次合作得心应手。
那天夕阳西下,夜幕降临,大家难得悠闲的坐在硕大的合欢树下聊天,简汐逮着机会开始采访。
简汐:“说说你们当无国界医生的初衷吧?”
卡尔喝了口酒,笑道:“英雄主义,每个男人都有一个相当英雄的心。”
曼达:“学医不就是为了帮助人们脱离苦难,我想做有意义的事。”
吉姆:“我是看到那张震惊世界的照片《饥饿的苏丹》,我发誓我要学医帮助这些孩子。”
“那你呢?”简汐见大家都说了,看向关衫问她,随即大家都把目光停留在关衫那张漂亮的脸蛋上。
关衫淡淡的一笑,不慌不忙的说:“我们国家有个明星,他只有一个愿望,世界和平,我是他的粉丝,所以尽我微薄的力量帮帮偶像实现愿望。”
其他人不明白关衫说的话,可是简汐知道啊,她噗嗤一笑,看着关衫,用中文对她说:“你能不能再扯一点儿?”
关衫笑着仰头看着满天繁星,脸上一直保持着特别浅淡的微笑,为什么?曾经他好像也问过这个问题。
她说:“你看见了,却不来帮,就真的没有人来帮他们了。”
64 chapter63
关衫在南苏丹呆了半年, 各布里勒一个在地图上找不到的小村庄,却连接了几条最重要的线路,msf这个医疗点在2010年就成立了,跟皮博尔一样,在他们没来之前完全没有一个医生,穷乡僻壤, 思想落后,再也没有看到这些每天被苍蝇围绕着仅剩下皮包骨的村民们更令人难受的了。
简汐来的时候每天看到这些生离死别, 哭的反倒是比死者家属还要惨,毕竟是没有真正见识过这些场面的人, 所有人都来安慰她, 谁知道小姑娘越被安慰哭的越是厉害, 最后关衫实在是受不了了,拎着小姑娘的衣领丢出急诊室,送她一句, “再瞎逼~逼立刻卷铺盖走人。”
这就是大家压力的关医生,平日里话不多,整个人很淡漠的感觉, 可是一旦投入救援工作又像是打了鸡血似的,会冲动,会冒险,也会骂人, 慢慢的大家也就习以为常,觉得像关医生这样的才是真的酷。
不过也有意见不合吵闹的时候, 卡尔脾气好,总是在中间当起和事佬的角色,不过关衫这人吧有时候倔强起来,连卡尔都不想管她了,用他的话说就从来没遇见过这么强硬的女人,一点都不给面子。
慢慢的,对于工作认真生活随意的关医生,对于情绪化严重,见不得生离死别的简汐大家都知道怎么应对了。
在准备离开各布里勒的头一天接到一个孩子,最常见的麻疹却引发了并发症,最后抢救无效失去了继续活下去的机会,关衫的情绪不怎么好,坐在棕榈树下一言不发,简汐过去安慰她倒反而惹祸上身。
关衫要求她回榕越。
简汐并不知道关衫跟孟钦的事,甚至于她连孟钦这个人的存在都不知道,她只知道再见关衫她变得不一样了,总是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沧桑感,问她她也不说,心里藏着许多事,而她怎么挖也挖不出来。
在简汐没有来之前,关衫似乎很少再去想当年的事,偶尔看到一条路一棵树会想起曾经与他在相同的路上牵手同行,在相同的树下相拥亲吻,然后她会尽量的再次回避这样的相似,烟瘾越来越大。
反倒是简汐来了以后,总是问她为什么学会抽烟?脖子上的戒指是谁送的?为什么不回榕越?
她却总是笑而不语,其实到底为什么已经不重要了,甚至于有时候她想要去翻翻手机里的照片却找不到一张属于他的,在一起那么久竟然连一张照片也不曾照过。
那张帅气的脸具体的相貌似乎已经有些模糊不清了,可是那种感觉却依然还在,她依然还不想忘记。
刚刚分手那阵,许别来看他就说她太执着,执着做出的事让人心痛,她却笑着说不是自己执着,而是做不到什么事都没发生过。
现在想想,她觉得老大还是了解她,她就是执着,执着的要死。
本以为永远都不会再见,同时也做好了很多年以后再见也能够坦然面对急的打算,可是这一切在他从那辆车里下来的时候全部变得支离破碎。
他整个人冷了好多,就像是给自己渡上了一层自我保护的结界,还是用冰块铸成的,依然帅气比起当年更加有型,像一个成功人士,从未见过他穿白衬衫,却格外的好看,好看到她觉得这个世界上没有谁能有他穿的这么好看了。
可是那又如何,他看着她,那双深邃漆黑的眸子里平静无波,除此之外只剩下冷冷的冷漠和陌生,所有的一切在那一眼的对视让她清楚的明白自己的心到底是有多么的痛,是有多么的苦。
枪伤算什么?比起他那一眼,心上挨一枪的痛也远远比不上。
孟钦的车开走了,关衫也彻底崩溃了,大家都以为是她的枪伤痛得她眼泪长流,可是只有当事人知道这眼泪到底代表着什么。
到了朱巴,大家立刻把关衫送到了医院里去处理伤口,整个过程她都不发一言,就像是一个瓷娃娃似的,好像也感觉不到痛似的,整个过程就这么静静无声,只能听见器械碰撞的声音,再无其他任何的声音。
包扎完,卡尔倒是打趣,“呵,我们的女英雄也开始后怕了,你这脑回路是不是太慢了一点?”
“有烟吗?”关衫反倒是伸手摊在卡尔面前。
卡尔瞪了一眼关衫,“你也是医生,你的情况适不适合抽烟你不知道?”
关衫微微的皱了皱眉头,“很烦。”
“那就告诉你个好消息,那孩子没有生命危险了。”卡尔笑着看向关衫,“现在不烦了吧?这一枪也算是没白挨。”
“嗯。”关衫几不可察的点了点头。
不是那一枪可能也不会遇见他吧?他为什么会在这儿?为什么看上去不一样了?
她突然自嘲的一笑,想这么多干什么?当初大家都把话说绝了,从今以后再无瓜葛,相遇也形同陌路,他做的很好,最终是她没能做到罢了。
……
因为关衫的枪伤伤到了肌腱,不适合长途跋涉,于是干脆留在了朱巴的msf医疗中心,每天就看看诊,尽量不动伤口。
这个决定最开心的当属简汐,她可以继续赖在这里做她的战地记者,做她的摄影师,做她的生命记录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