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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延徽叹道:“老伯所言,在下也有所耳闻,只是有约在先,在下不能不守信。此去潞州,千难万难要与蔡家小姐见上一面,即便……”韩延徽脸色暗淡:“即便蔡家有所不测,也要在小姐的坟头拜上一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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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头对韩延徽点点头,赞道:“先生乃是真君子,老夫佩服!”说着,看看荣儿,说道:“既然先生心意已决,老夫倒有个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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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伯请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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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头说道:“实不相瞒,老夫是代北安金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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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延徽吃了一惊,慌忙恭身说道:“原来是代北安老英雄,失敬失敬。”说着一个长辑,一脸的敬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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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安金全是代北人,骁勇果敢,武艺高强,使一杆虎头亮银枪,精妙绝伦,号称空灵枪法,骑马射箭,百发百中,在代北河朔诸镇当中,鲜有敌手,虽然年过五十,却臂力惊人,行走如风。曾是代北军中偏将,为大唐立下汗马功劳,名动天下。河朔一带,提起银枪安金全,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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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末天下大乱,各藩镇不服从朝廷调遣,纷纷搜罗强兵勇将,招兵买马拥兵自重。安金全名气大,不下十路节度使向安金全暗送秋波,希望安金全离开代北去他们那里。代北节度使怕安金全被人挖走,对他一家人更是嘘寒问暖,待遇从优,又是封官又是赏钱。可安金全冷眼一看,这些看起来威风凛凛不可一世的节度使们,却都是些鼠目寸光的武夫,只知道攻城略地你争我夺,毫无远见。节度使们成则威风八面杀人如麻,败则全家被人屠戮,死得猪狗不如。打了二十多年,藩镇的地盘忽大忽小,节度使们换了一茬又一茬,没有几个善终。士兵杀了将军自己当将军,将军杀了节度使自己当节度使,当了节度使就花天酒地,等着被将军杀。安金全知道自己在军中混到最后,也就是个被人捧上节度使的宝座然后再被人砍掉脑袋的结局。于是他干脆带着全家老小,跑到中条山里隐居起来。现在的安金全,一听说别人叫他安老英雄,头就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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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金全双手扶住韩延徽,叹道:“惭愧!什么老英雄,一把给人卖命的老骨头罢了。韩先生,老夫也要去潞州,和先生顺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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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将军去潞州做什么?”韩延徽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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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安金全沉吟片刻,却没接话,继续说道:“若是韩先生不弃,我们可以结伴而行。此去潞州,还有十天的路程,老夫虽然年迈,可手里的银枪不老,对付个把盗贼倒也不在话下。先生一路上也可教教荣儿,这孩子有过几个蒙师,老夫看来,都比不上先生。不知先生意下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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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延徽大喜。他一路上提心吊胆,现在有了个威名远扬的安金全,此去潞州,必无大碍。而且,那荣儿乖巧伶俐,韩延徽确有几分喜爱。当下拜道:“蒙安将军不弃,在下感激不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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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金全朗声一笑:“荣儿,过来拜过老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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荣儿虽然年仅五岁,确聪颖过人,韩延徽在解说《艺文类聚》的时候,几句话已经把他说动了心,只是小孩子心性,不肯认输,现在听说要给韩延徽当学生,当下跪在韩延徽面前,仰脸说道:“弟子荣儿,给老师磕头。”规规矩矩磕了三个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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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延徽忙将荣儿抱了起来,问道:“安将军,这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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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金全答道:“哦,荣儿是老夫外甥柴守礼的儿子。柴守礼家在泽州,那里不太平,荣儿就一直寄养老夫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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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延徽点点头,放下了荣儿,祖孙三人吃了点干粮,出了小树林,安金全让韩延徽和荣儿骑上马,自己步行,沿着大路向潞州迤逦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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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人餐风露宿,倒也太平无事,路上也遇上过几个毛贼,都被安金全送上了西天,这安金全着实了得,杀几个毛贼,居然连枪都不出。韩延徽被吓得脸色煞白,三岁的荣儿却是一脸的不在乎。晚上在村镇住宿,韩延徽教导荣儿仁义为本,却被荣儿抢白几句:“人家要你的命,你还讲什么仁义,莫非老师要当宋襄公。”说得韩延徽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安金全在一旁哈哈大笑,那神情很是赞同荣儿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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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韩延徽并不是等闲之辈。韩家世代书香门第,祖上也是声名显赫。韩家自有家学,他们的家学与别的望族不同,并不专以儒家治学,而是夹以申韩王霸之道。所以,韩家出过很多治世重臣。这韩延徽自幼酷爱老庄之术,但他对老庄的理解,却与众不同,在他看来,清静无为的思想,应该是一种积极进取的无为,这种无为,应以天道为依托,以人事为工具,以入世的态度,规划天下大势。常言道“学成文武业,货与帝王家。”韩延徽也算是满腹经纶,可大唐亡了,大梁朱全忠出身草莽,其他的藩镇割据者也是武夫当国,根本就瞧不起书生,在他们看来,手里有枪就是硬道理,他们只需要有力气有武艺的,至于满口之乎者也的书生,在他们眼里都是吃白饭蒙人的。韩延徽一肚子墨水,找不到个识货的东家,只落得个教书为生,到了现在,连书都教不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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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韩延徽遇到荣儿,大感欣慰。这荣儿不同于一般的孩子,不仅胆子大得出奇,小小年纪,读起书来如饥似渴,过目不忘,触类旁通,经常问一些让韩延徽大感惊讶的问题,特别喜欢听韩延徽讲王霸之道。韩延徽暗自庆幸找到个好学生,把心中所学尽心传授。本来心急火燎的韩延徽,现在反倒希望这路程能再长一些,可以多和这孩子相处一段时间。十天的路程,荣儿的学问大有长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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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金全却是一路催促,总怕走慢了。韩延徽感觉安金全心里有事,一路上,晓行夜宿,遇上村镇,却不住客栈,宁可多拿些钱,找些大户人家借宿。路上遇到生人,远远地躲开,不愿和别人打照面。韩延徽觉得奇怪,安金全说是路上不太平,小心些好。韩延徽也不好多问。三个人按照既定计划,按期进了潞州境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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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进潞州地界,那境地与别处大不相同。仗打了二十多年,人口稀少,别的地方路上虽然没什么行人,却总还有村镇,村镇里总还有人家,三个人总能找到打尖的地方,买到吃喝。可一进潞州地界,到处都是荒郊野地,偶尔经过一个村子,也都是残垣断壁,没有鸡犬声,更没有人声。晋梁在潞州已经打了一年的恶仗,百姓早就跑得精光。还好,三个人早有准备,带足了干粮,倒也没有饿着,只是到了晚上,不得不露宿荒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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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天天色已晚,三个人走到一条河边,河滩很是宽阔,河道里却只有十几丈宽的水面,上面覆着薄薄的冰层。河滩里散落着枯萎的芦苇丛。三个人停了下来,举目四望,见不远处有一座大石桥,桥身上有22个桥孔,横贯河滩,很是壮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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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金全牵着马缰,沿着河岸向那石桥走去。得得的马蹄声,响在空无一人的河堤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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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咸涩的气息。安金全拽住了缰绳,停了下来,向石桥方向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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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先生,小心了,前面怕是有事。”安金全沉声说道,从鞍桥上解下了银枪,握在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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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延徽的心一下提到了嗓子眼。这一路上,韩延徽只看见安金全出过一次枪,一般的毛贼,都经不起安金全的三拳两脚。而现在,安金全第二次出枪了,前面必定凶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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荣儿倒是一脸的不在乎,嚷道:“什么毛贼,让我也见识见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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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延徽慌忙捂住了荣儿的嘴巴,荣儿挣了挣,一看安金全一脸的严肃,乖乖靠在韩延徽的怀里,不再言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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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先生,你坐得高,看看那桥上有没有人?”安金全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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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延徽手搭凉棚,望了望,摇摇头:“桥上桥下都没有人。只是,桥头有一座土崖,崖上的树林里好像有座寺庙,隐隐有些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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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金全说道:“那是原起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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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起寺?”韩延徽问:“你来过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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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啊。”安金全说道:“这河名叫漳河,那桥叫辛安桥。原起寺就在桥西的土崖上。我年轻的时候,来过这里,跟原起寺的方丈海空大师还有过一段交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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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今晚我们可以借宿了。”韩延徽喜道。这几天,每天晚上露宿荒野,韩延徽倒没什么,他怕把荣儿冻出什么不好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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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金全摇摇头,说道:“不见得,兵荒马乱的,那原起寺不知道还有没有人,海空大师,唉……。先过去看看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