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如此密斯黄便去吃饭吧,我去看看那些学生。”
“那就谢谢密斯脱梁了,我去去就回。”密斯黄是个上过中等学堂的长得白白净净的女先生,若是之前还会觉得眼前的密斯脱梁是个从城里大学来的高学问的人,看着不可亲近,现在倒是有了极大的好感,再看他那薄唇白面,心里头都砰砰跳。
一人一个丸子、煎春卷、韭黄虾酥盒,林蓁芃收获了两个比他大的小伙伴兼小弟。其他的同窗一见,越发馋了,有一些胆大脸皮厚的,也开口想吃,开了这个头,于是其他人也跟着胆子大了起来,浑然忘了自己早上对林蓁芃的排斥。
教室里闹哄哄的,小孩子们饭都不吃了,争先恐后地往林蓁芃那挤。
梁仲永一进食堂就见到这种场面,当下不耐烦地拿起了戒尺,拍拍桌面,“都在干什么?食不言,你们这样成何体统?!”
待见到那众人中心的林蓁芃,那眉头立即就皱了起来,“又是你,学堂的午饭又不和林小少爷的胃口了?干脆回家去,不要来学堂了,有钱人就是矫情,年纪小小就不学好,将来长大了想必也是个一事无成的。”
先生的呵斥和威严压过了对美食的渴望,而且瞧林蓁芃也没分出食物的想法,小孩子们一个个都乖巧地坐回了原位。
雍小胖见着自己新交的朋友被冤枉,立马就昂起头对老师解释:“先生,是他们想抢芃芃的午饭,芃芃什么都没做。”
梁仲永也闻到了那股不同寻常的香味,不过这不影响他教训学生,他不耐烦训道:“错了就是错了,先生说话还敢顶嘴,你的家教呢?等会吃完午饭,你们两个去外头罚站。”四月底的天,外头的大太阳虽说不烈,但也不容小觑。
雍小胖打小就被娇惯着,从未受过这般委屈,老师走后便眼睛红红要哭出来了一般。林蓁芃又给他夹了酱牛肉和虾仁,他立马就忘了那股委屈似的,嗷呜一口吃掉了三两个虾仁。
小胖子狼吞虎咽将东西都吃完了,剩下的白饭不想吃,脸红红又对蓁芃说:“芃芃你家的饭好好吃啊,我,我以后可以去你家吃饭吗?”
王小阳咬了一大口用最鲜嫩的荠菜作馅的春卷,吃得眼都眯起来了。就连掉在桌上的碎末也不忘捡起来吃掉,含糊不清地怼道:“小胖你这样太失礼了。”
最后三人吃完,盘底只剩下些汤汁,一片菜叶都没落下。小胖看到芃芃饭盒剩下的酱牛肉汁,又将他的饭盒拿了过来,将汁倒在了饭上面,将平日里绝对不会吃完的一大碗白米饭就着汤汁干掉了。
“诶,密斯脱梁,你说这奇不奇怪,厨房的菜还跟昨日一般,却不知这异香是从哪来的了。”
“是一个少爷做派的学生从家里带来的,据说出身不好,但也不好好学好。”
“是么。”接受过新式教育的密斯黄这会却是在心里嘀咕,这都民国了,谈出身未免封建,没想到大学里头教书的教授密斯脱梁也是个思想老派的,不免心里好感略降。
吃完午饭,其他小朋友去午睡,小胖和林小哥要去外头罚站。
王小阳黑乎乎的手拉住林小哥的衣裳,有些羞涩地问道:“我睡不着,可以跟你们一起去吗?”
雍小胖立马就眉飞色舞地应道:“当然可以啦!”
通过一顿饭建立起了友谊的三个小朋友——只要是小胖牵,在学堂的屋檐下一处说悄悄话。
小胖子:“哎我听我娘说,我们教国文的梁先生他之前是大学里头好厉害好厉害的教授!不过,我讨厌他!讲一些我们听不懂的东西,还老是针对芃芃。我觉得吧,他一定是犯了什么事,被人赶着,跑到我们这边躲起来了!我看戏文里都这么演的!”
不过想来三小也知道这不是什么可以究根追底的猜测,又开始讨论起了今日的午餐。得知是林蓁芃的大哥做的,其他两小崇拜的不行,纷纷约定改日要到林蓁芃家里去做客,见见林家大哥。
王小阳:“昨天对不起,吃了你的饭,害你饿肚子了。但是我根本没想要的,是梁先生硬塞给我的。我们家虽然穷,但是平日里靠着一双手,还是能吃得饱的。先生可能是看我可怜吧。”王小阳年纪小,但见识比一般小友多,是个通透的。
“没事。”林蓁芃摆了摆手,三小于是高高兴兴开始谈论明日午时吃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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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哥,这是我爹从他的老朋友那淘来的古方残本,据说是宋朝那时候的孤本了。这东西放我们那就是一堆废纸,你喜欢钻研这些东西,没准放你那就是玉盘珍馐了,我爹这不赶紧让我给你送来了。”
林慕英又来蹭饭了,顺道送食谱。送别的估计林葳蕤还会拒绝,但要是珍惜食材、食谱之类,他向来是来者不拒的。不过为了表达谢意,午间他还是亲自准备了一顿丰盛的午餐犒劳林慕英。
伏牛河里刚捞起来的个头有巴掌宽的对虾去皮,头,肠,从背面片开,尾巴留着。在玉米粉和鸡蛋糊里蘸一面,再用芋泥、鸡蛋、熟猪油、玉米粉调成的糊糊抹在大虾上,边按摩虾身,在温油里把对虾炸熟,撒上油菜松装盘就是一道令人垂涎欲滴的河味,因为形似凤尾,取名凤尾虾。金红的颜色让人一看就有大快朵颐的欲望,更别说那香酥的外表下,是舌尖可以感受到的嫩极的鲜美虾段,油炸过的表皮并没有河虾本身的甘鲜滋味掩盖,反而是衬托的更加出色,是一种犹如坐在河边闻到绿波里翻涌的鱼虾的清香。
另一道狮子头上桌的时候再次引发一场香味的地震,只选用猪肉的肋条,其他部分的肉都不要,不同于别家厨师追求肉质的滑嫩,会用两把刀的刀背击鼓似的将肉丁剁成肉泥。林葳蕤做这道菜奉行细切粗斩,用独家刀法将猪肉切成极细极细的小丁,最后略剁几刀,过程费工夫,但这样做出来的狮子头不会失去肉的本味只剩下渣滓。
这放入锅中焖也有讲究,最好是选用多年的陶钵,最体现食物真谛的是采取白烧的做法,事先在钵底依次铺上肉皮、干贝、冬菇、刚采下的毛豆、春笋、青菜,胖婶做的风鸡放入之后,最后才不重叠地放入肉团子,加入配料。林葳蕤早上准备的这道菜,用匀火炖六到八个小时,炖到现在,出来的狮子头连钵上桌的时候,一揭开锅盖,热香扑鼻,腴润无比,却肥而不腻,一口咬下去,肉质嫩到让人怀疑嘴里的肉团好似要化掉一般,每嚼一口都充满了肉食动物的一本满足。
另外两道素菜素炒杏边笋,荠菜虾仁嫩豆腐也是不遑多让的珍馐山味,最后再喝一碗炖到浓厚的汤汁成了奶白色的萝卜丝汆鲫鱼汤,林慕英忍不住用手掩着打了一个饱嗝,一边庆幸今天过来小别业这边蹭饭特意穿了宽松的长衫,要不这会肚子突的,多让人害羞啊。看着只捡着两道素菜吃的大表哥,林慕英边回味着嘴里甘美鲜浓的鲫鱼汤,边问道:“哥,你那酒楼什么时候开张啊?听说酒楼已经重新装潢好了。”
他总不可能每日都来蹭饭,可一旦吃过这样的人间美味,这平常认为还不错的饭菜就难以下咽了,真是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啊。这几日,林慕英路过以前的福来酒楼就发现里头的装潢动静已经停了下来,门面焕然一新之外,外头的牌匾还裹着一块红布,显然内里是已经都打点好了的,就是不知为何迟迟不开张。
“且等着吧,这跑堂和后厨班子不需要培训吗?”要还是跟以前一个味道,那他还开这个酒楼干嘛,不如回家种红薯。
林慕英也只好等着,再争取三不五时过来蹭饭,再为家中殷殷期盼的老父老母带回一些大表哥出手的点心改善伙食。
这头林慕英望穿秋水,却说林葳蕤这头等着的后厨班子终于也到了。
“张叔一路辛苦了。喝些酸梅汤解解热气。”熬得极浓的酸梅汤加入桂花、玫瑰等中和乌梅的酸意,又略加几滴柠檬汁增加酸味的层次,只在熬的时候加入些许灵潭水,喝的时候绝不往里头添加半分水,熬出来的汤汁醇厚浓郁,装入黑色的陶制大坛子里密封,用冰块冰着。这会已经是谷雨末了,立夏接近,天气渐渐热起来,从外头大太阳底下进屋后,一碗冰镇酸梅汤下肚,莫过于在大暑天里跳下清凉的河水里耍一圈,真是舌冰齿凉,从头顶凉到脚板底,通体爽透。
“咦!这味道,我尝着可不是寻常的酸梅汤……”饶是干了一辈子老行当的张师傅也砸吧不出这里头除了酸梅外用的是什么料,只好道:“大少爷的手艺果然高超,这普通的解暑玩意经由你手都能变成琼浆玉露,老张我都想厚着脸皮再讨一碗了。我看这咱的酒楼重新开张,这饮品完全可以上桌去,论杯卖!”自从林葳蕤分家后,老张也跟着自家大少走了。听说大少要重启酒楼,缺人手,立马就打包票自己的徒子徒孙都可以叫来给大少爷干活,只要大少爷给碗饭吃就行。
老张是老派人,只觉得自家大少上过京城的学堂,到洋人的地方留过学,这要是搁在大清还没亡的时候,铁定是要中举人将来当大官的。所以对大少爷有着一种盲目的自信和崇拜,正巧家里头以前还有一些徒弟,拉来襄城挣口饭吃,顺道帮大少爷的忙。
第二日,还未开张的林家酒楼里,一群人或高或瘦,或胖或瘦站着。这些人在来的路上就被师父一路念叨过大少爷的厉害之处,这会都像小学生一样有些拘谨紧张地排排站着,面前是坐在太师椅上的林葳蕤和张师傅。
林葳蕤今天依旧穿着一身干净到找不到一丝褶皱的白衬衫,因为天气热起来,他便没有再穿风衣。发丝墨黑,一丝不苟,神色也很慎重。他一个一个瞧过去,一共十个人,其中竟然还有一个十四五岁的女娃。这会见林葳蕤扫到她,立马有些害羞地躲到一个师兄身后。
“那是我一过世表亲的独生女,我这趟回老家才知道她的两边亲戚都不想接手,我一个徒弟帮忙照看着,这小女娃干活勤快,我就把她一起拉过来了。大少爷你看这些人能不能用?”
林葳蕤懒懒道:“手下见真章,每人都做一道自己的拿手菜吧。”
“快!都拿出真本事来!大少爷手下可没有吃白饭的,你们能不能留下就要看自己本事了,没本事的人就算大少爷好心让你留下,我也会送你回乡去!”话虽这么说,但他对他的徒弟们还是有信心的。虽然他的手艺比不上大少爷,但是比起外头其他人还是绰绰有余的,几道拿手菜更是受到过大少爷的赞赏的。
十个人中,有的专攻火候,有人擅长刀工,有人味觉灵敏,也有人脑子灵活,就连那个小女娃,竟然也做了一道乡下点心,虽然卖相普通但是尝着有几分灵气,摆盘也挺漂亮的。虽然这些人都比不上从前林葳蕤调教出来的弟子,但也可以帮得上忙。最终十个人林葳蕤都收下了,让人安排了一处靠近酒楼的大院落住着。
福来酒楼以前的主厨虽然手艺还凑活,但掌勺只奉行多油多珍贵食材,且向来有昧食材的恶行,被林葳蕤开了,走之前还放下狠话,说是让他们别后悔。他这是打定了福来酒楼找不到好的厨师,还想着过不了多久估计僮掌柜就得又请他回去。这是有先例的。从前他第一次被人发现拿了酒楼里的一袋干货时被僮掌柜解雇了,后头发现短时间内找不到人,僮掌柜便也只好让他继续掌勺。
林大少爷对此嗤之以鼻。
如今的班底加上被林葳蕤挑着出来的几个酒楼里之前就有的还算老实的跑堂和帮厨,后厨和前台班底暂时就成了,张师傅看着比林葳蕤还开心。不过在这之前,林葳蕤给自己的未来员工下了第一个任务——剪发。大男人一个个都托着可以拖地的长辫子,头发几日不洗,油光发亮,做的菜怎么让人放心?
古人信奉“身体发肤,受之父母。”让他们去断发,简直就跟要了他们的命似的,有些人甚至是宁死不断发。革命这么久了,北京政府甚至还为断发颁布了政令。但襄城是小城市,革命的浪潮压根波及不到这,人人脑后依旧是一条猪尾巴。
听到是这个缘由,张师傅那些原本还有些排斥断发这一要求的徒子徒孙商量了半天,同意了。张师傅这人脾性暴躁,向来只服读书人,喜爱老实巴交的人。能被张师傅看上的人,除了憨厚老实,还都有一颗不在意外界,一心向厨的心。也不用去理发馆,大伙你帮我我帮你拿个推子三两个猪尾巴落地,就推成了平头。不过这些猪尾巴都被几个大老爷们小心翼翼地用布包包起来,打算老了入棺材放进去。小姑娘则躲过一劫,只被要求进厨房必须带厨帽。
选了人还不算完,这上岗前的就业培训才是重头戏,林葳蕤从前未发迹前,也是在小饭馆做起,到大酒店厨师长,最后才自己另开山门,建立起海外皆知的华夏美食牌子林家菜。有经营的经验,做惯了的那一套放到现在只需要经过一些改变,便可在这里重新开始老本行。更何况如今比起从前,林葳蕤更是多了一个可以穿越小洞天的优势。
第12章 壬子年谷雨·都督府
五月的一天,省城的都督府门前车马云集,名流贵妇手挽手而来。都督府的女主人难得设宴,邀请河南军政商三界女眷在府中一聚笼络感情,又打出了各自带点心比美的名头,倒是让以往只有互相追捧阿谀的宴会有了些新鲜的地方,近来跟都督府走得近的林四夫人自然也被邀请在列。
这样的宴会是各家高官夫人搞好夫人外交,拉拢人脉,为丈夫事业添砖加瓦的好时机。室内衣香鬓影,欢声笑语,充满馥郁的糕点奶香。能够被夫人们带到宴会上露相的各家点心当然是相当不错的,也是,在座的各家基本上都养着一大帮家厨,这些点心卖相和味道自然不会拿不出手的。偶有一些贵妇人精通烹调的,亲手拿出的糕点便更加赢得了风头,人人称赞。
不过点心倒是其次,今晚各家女眷的焦点却是都放在了都督夫人的变化上。有些夫人惊奇地发现,一月不见,这年过四十的都督夫人好似容颜焕发,那鬓发恢复乌黑还可以说是染的,但这皱纹、斑点的消失,却是令人啧啧生奇,瞧这没打胭脂依旧红润的脸色,不知道的人还以为,这都督重新娶了个年轻了十岁的!
有那关系亲近的夫人就问了,坐在西洋椅上的都督夫人却是亲热地抱着林四夫人的胳膊,笑得花枝乱颤而不语。众女眷这下皆知道这里头有故事了。瞬间那宴会的气氛就比之前热闹了十倍不止,上到皇宫贵族,下到平民百姓,容颜不老永远是女人的追求。
都督夫人被众人轮番地夸,自然也是高兴,虽然打定主意不说,以免日后有人跟她抢清露酿,奈何有着执念的女人无疑是可怕的,众人轮番上阵,旁敲侧击,迂回婉转,声东击西,还是让都督夫人欢喜之下说漏了嘴。
林四夫人这下也是没法了,只能将事情的始末娓娓道来。盖因此事完全戳中了在场女人的点,有那憋不住气的贵妇人当场就问了这清露酿可还有得卖,并且表示价格完全没问题。这样的养颜珍品,无论价值多高,都是令人趋之若鹜的。
都督夫人这会也从懊恼中回过神来,点了点那问话的人的额头,没好气地说:“老五家的,你只当那清露酿是那满地的大白菜,好找?若是这样,我和醉英就不会紧巴巴地用了。”
林四夫人好脾气地说:“葳蕤说这酒的酿造方子复杂得很,你且听着:必须在雪水干净的年份,取地底下两尺挖出的雪水,然后采当年盛开的九种紫红系玫瑰,经过研磨、多次反复蒸馏等九道工艺,再与当年新酿的葡萄酒调和,最后埋入花树根底下,等九九八十一天才能取出饮用。我和阿琴的清露酿还是他之前在国外酿的呢。”
众人一听,这般精细复杂,不愧是红楼梦里出现的美颜圣品,倒是更多了十分期待,纷纷表示自己要提前预约下一批的清露酿。陈醉英为难极了,看着都督夫人,这事她还真应承不下来,也怕这些丈夫位高权重的贵妇人以权压人,给葳蕤带来麻烦。
毕竟自家侄子是个极有主张的,相处几次后,她便发现,他对待外人还真有几分看心情行事的风格。你观他面容俊秀,公子端方,瞧人时神色淡淡,似无多大脾气,却不知他的心性难捉摸,其实脾气大着呢。虽然没有试过,但陈醉英就是知道,要是眼前这帮夫人以权压人,林葳蕤更是不会答应了。
都督夫人阅历比她丰富多了,自然也是知道这个道理的,这会给她出主意,也是为自己谋福利:“醉英,要不你就帮我们姊妹们带个话,成与不成,我们这帮姊妹都不会怪你的。”
瞧这都喊姊妹了,林四夫人在一帮娘子军的温言细语下,终是为难地点了点头。暗地里,林四夫人琢磨了下,觉得这事对侄子来说,目前倒何尝不是一次机遇,他那新开的酒楼地段不好,从前林老太爷还有几分名气,如今人走茶凉,要重新开张,和这般女眷贵客打好关系却是不错的。
不过虽然答应了带话,但林四夫人是打定主意要站在侄子这边的。
于是接下去的宴会,方才场中还只是一个无关要紧人物的林四夫人,连同宴会的主人,一下子成为了整场宴会的焦点中心。林四夫人却是并没有因此眉飞色舞,依旧是柔柔弱弱的温婉模样,一时让众人好感愈生。
众夫人笑着说要见识见识她带过来的点心,林四夫人也大方,又或者说,她今日拿这点心过来赴宴,本就是存着引起众人注意的念头。
黑色的木质四层点心匣子里,是一排排精致小巧的糕点,十二只一层,什么颜色都有,却丝毫不觉俗不可耐,反而是青山绿水,桃之夭夭,光看卖相,便已然令一群女士心生欢喜。
“这点心名为百果子,也是我那侄子亲手所创,大家若是喜欢可以尝尝。我觉着这也是内养身体的好东西。”
“这点心做的真别致呀。”财务部部长夫人白相宜轻声赞道,捡起匣子里头的瞧不出是用什么做的、外表却呈粉白色的一粒百果子。檀口轻启,两瓣唇瓣接触到那百果子外皮的瞬间,一股软弹别致的口感传达到脑海里,仿佛唇瓣陷入了棉花里头。外皮是澄粉揉了番薯粉和的面,这样做出来的百果子可以看到里头包着的甜馅,表皮却没有一丝皱裂,反而是一股浑然天成圆头圆脑的可爱。
淡粉色的百果子里头包着的是提前腌制过的桃肉和桃花花蜜,一口咬下去,滋的一下,粉色的蜜汁便冒了出来,舌尖仿佛还能感受到那十里桃花的清香。软却不黏,滑而不腻,丝毫不沾牙口。虽然百果子是甜点,但此种甜却非蜜非糖的甜腻,是最纯粹的果香甜蜜。
百果子只比汤圆大了些,一口一个完全没问题。“如何?甜吗?”旁边的人见她吃完了,询问道。有些夫人为了保持身材,都会克制自己吃过于甜腻的点心。财务部部长夫人没搭话,只手又往点心匣里拿。
众人瞧她这反应,笑骂道:“好你个白老八,吃着好吃的,也不招呼一声。”
很快四碟子四十八枚百果子都被分完了,有些人没分到,看着别人吃得欢喜的模样也着急。
胭脂色的百果子里头包着的是枣泥山药,是枣泥山药糕的改版,绿色的里头是榆钱混了抹茶,黑色里头是桑葚果子,蓝色里头是蓝莓果子,每一口都是惊喜,都像是把春天和初夏揉了进去。
伸手快,幸运地抢到了两枚胭脂百果子的交通部部长夫人感慨地说道:“平生从未吃过这样好吃的糕点,让我想起还是做姑娘时,生辰时母亲为我做的点心,那时候的日子无忧无虑,天真烂漫……”
有个惯会活跃气氛的表小姐便说了:“姐姐们可别说了,这越说越是让人想尝尝这到底是什么神仙吃的东西。姐姐们都吃到了好东西,独我伸手伸地慢了,无口福,这会可不就受折磨了!”
众人笑,都督夫人道:“莫气莫气,往后还有机会,林家大少名下有个酒楼,等开张了,我带你们去为他捧场,到时候一定给你单独点一碟百果子。”
“是要去的,却不知是哪时开张?”
都督夫人却是不知道的,林四夫人也摇头,“那孩子事事求完美,想来还有一阵才能开门待客呢。”
这一日的宴会算是宾主尽欢,各家夫人临走前都拉着林四夫人的手,偷偷叮嘱让林四夫人给她预订比旁人多几瓶清露酿,说完还要将手上戴着的值钱的手饰
撸到林四夫人手上戴着,要是林四夫人不拿,还要生气说她见外。林四夫人无奈只好一一收下,预备将来回礼。
第13章 壬子年立夏·娇客来
“什么?都督府的人要来福来酒楼设宴?!”这大嗓门和这喜出望外的语气自然不是林家大少的,而是正在后厨和大少爷一起训练徒弟们的张师傅,他听到林慕英少爷这话,正在挥舞的大锅铲都停了下来。
旁边环手抱在胸前的林葳蕤凉凉道:“鱼肉要老了。”
“哦哦!”张师傅被大少爷的眼神一扫,回过神来,也无暇惊喜,立马将油锅里已经炸到金黄色的鳜鱼捞起来放在盘子里做松鼠式摆盘。
这道松鼠桂鱼的做法可不简单,不仅考验刀工,还有火候这道难关需要克服。先用快刀将两片鱼肉连着尾巴片下来,接着把鱼肚子带着鱼刺的部分片掉,再直剞 ,斜剞,整片鱼肉必须布满强迫症都可以接受的菱形条刀纹,经过入味处理后,滚上干淀粉才可以下油锅炸了。
你以为这样就可以了?小心林大厨的丹凤眼瞪死你。这已经是张师傅今天浪费的第五条鱼了,就是因为边上监工的林大厨刁钻的舌头觉得张师傅的鱼肉油锅炸得火候不够。
林大厨拿着筷子夹了点鱼肉,说了句:“还行。”
张师傅就知道这鱼的火候是到了,浇上沸腾的红灿灿的料汁和撒上松子,鱼便发出吱吱的声音,确实像松鼠的叫声,这道江南名菜算是在一个北方厨子的手中完成了。因为经由短暂的油炸,所以鱼肉外焦里嫩,酸酸甜甜的口感又极其开胃,上到九十九,下到刚会走,就没有不喜欢的。
林慕英瞧着也馋,见厨房里的人也都没再理会自己带来的消息了,索性先把正事放下,也跟着拿筷子夹鱼肉。这一层酸甜的酱汁也不知道是什么制成的,只能尝到有番茄酱的味道和鲜汤的甘美。酱汁并没有到处流走,而是黏黏糊糊地挨着鱼肉,每一口鱼肉都是甜咸结合的恰到好处的味道,奇怪地让他这个向来不喜甜和酸的大男人都停不下筷子。
旁边的徒弟们也都围上来尝尝,他们水平还不够,所以这道菜也只有师父学了。不过林葳蕤这个现拜的师叔并不藏私,这些天也陆陆续续教了他们每人一些名菜,务必使他们在酒楼重新开业前能够将整个后厨运作起来,不砸了他的招牌。众人边吃边朝林葳蕤竖起大拇指,顺便听了一遍张师傅知道的关于这道菜的历史渊源,得知是乾隆南下江南时吃的,更是觉得口中的鱼肉不同凡响。
一盘鱼没一会就被一群大男人消灭掉了,其他人继续练习去,林慕英就和大表哥上了二楼说话。
林葳蕤懒懒地靠在二楼雅座的沙发上,解开衬衣最上头的纽扣,单手撑着精致的下巴,逗弄鱼缸里的鱼,里头是他买回来的三条金鲤。即使是刚才在后厨里,他依旧是一身白色的衬衣,头发一丝不苟。林慕英发现自家大表哥可能是西服的绝对爱好者,每天的衬衫不重样,天气冷的时候套一件毛衣,或者风衣和大衣,搭暗色的围巾,脚上的皮鞋永远干干净净。从没见过他穿长袍马褂之类的,就连现在新式人物最喜欢穿的长衫也只见过他在家里穿过,听说是材质好,被他当睡衣。
林葳蕤将新酿的桂花酸梅汁推给他,道:“说吧,都督府是什么情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