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话,戛然而止。
威严过分的司霄退了出去,朗月来留着,她知道叶城主有话说。
果然,没一会儿叶孤城就道:“他是个厉害人。”这个他指谁,不用多说。
朗月深以为然道:“是。”
叶孤城又道:“留下下来不妨道义,但也不能太过接近。”
朗月道:“是。”
叶孤城最后道:“盯着他,有事来找我。”
那人出生不凡,通身气派自不必多说,以叶孤城的眼力自然能看出他会武,但水平如何却不好判断,以见识来说必定跻身江湖十大高手之行列。
这样一个面目威严的年轻人,突然出现在荒郊野外,还被追杀,肯定是个大麻烦。
他想到了司霄的长相,儒雅却精致,脸上最具有攻击性的是他高挺的鼻梁,以及那双深沉不见底的眼睛。
并不亮,却很黑。
年轻人已尽力放低姿态,但这就如同白云城主无法装作路边的乞儿,他们这样的男人,自带特殊气场,端的是八风不动,无论怎样伏低做小都很违和。
叶孤城又想到了他的眼睛,在打量自己的时候,仿佛能将他吞没。
打起精神,必须对路上捡的大麻烦提起十二万分的警惕。
司霄走回小隔间,一路上收到无数视线洗礼,字面意义上的鹰视狼顾,每一个人都盯着他看,虎视眈眈。
然而此人定力非凡,盘腿坐在狼皮毯子上,闭目打坐,连门都不关,不在乎自己的一举一动都暴露在仆从探究的目光之中。
他一动不动,好似一尊雕像,还是玉雕琢而成,浑天而成一股气势。
他有20多岁人的外貌,30多岁人的沧桑,40岁人的定力,以及50岁人的察言观色。
这世上,以肉眼看来不同寻常之人不多,却也不少。
白云城主叶孤城算一个,万梅山庄的西门吹雪算一个,无名岛的宫九算一个。
眼前的年轻人,也算一个。
没人想得到,老沉过头的年轻人究竟在想些什么,如果有读心术,不说别的,起码朗月岚风就能联手把此人剐成一千片一万片。
司霄从小受正统教育,摆出去谁都要说一句端方君子,但人无完人,哪怕是君子也总是能找到一点半点的不足,他的不足在今日之前还没有如此明显,但见白云城主叶孤城便惊为天人,骨子里对于美人的欣赏一下子就被挖掘出来了。
他平生所见各色美人,竟没有一人能及白云城主半分。
叶孤城只道他看向自己一直目含审视,看似来者不善,却不知道他到底在看些什么。
司霄闭眼皱眉,赶车人一双招子盯着他,以为他在谋划什么惊天的大阴谋,时时刻刻准备在他出手之前就将其斩于马下。
不知道为何,明明昏迷时还是一个好小伙子,醒来却偏偏让每一个人如临大敌。
可能天生与白云城气场不对盘,这世界上还是存在这种人的。
皱着眉头的司霄正在脑内循环播放白云城主仙人般的身姿。
叶孤城姿容端丽,却一点都不女气,黑发白衣,没有一点儿男生女相或让人误会的地方,星目剑眉,灿若寒星,皮肤白却并没有肤若凝脂,但看不见毛孔也是真的。
司霄很难说明心中澎湃的激动之情到底为何,只是他清楚,自己平生所见的美人,没有一个能与白云城主相提并论,不,连给他提鞋都不配。
他一眼万年的迷弟力,还真是谁都比不上呢!
司霄越是想叶孤城,就确实有种诡异的口干舌燥之感,胸膛中澎湃的情绪也越是汹涌,他唾弃自己莫不是色中饿鬼不成,眉头皱得越发深了,身边竟也散发低气压。
围观的赶车人:呵!
他的一双铁掌已经蠢蠢欲动。
荷叶罗裙一色裁,芙蓉向脸两边开。
全天下有最多地的是江南花家,所以花家的庄园,自然也是最气派的。
陆小凤每次到花家,都会被他们的庄严震惊一番。
他并非贪财之人,在霍休的小屋子里都能镇定自若,坐在价值十万两的木板凳上都能自由自在地跷二郎腿,但心里知道价格,与视觉受到冲击是两样的。
人,毕竟都是视觉动物。
花满楼的小楼和花家完全是两个画风,他只有要一杯淡茶,一架古琴,外加一栋屋子连同几捧鲜花就能活得很好,很开心,根本看不出是巨富之家受宠的幼子。
花家有良田,有湖,有林子,更有雕梁画栋,人想在里面走遍,没有深厚的功夫光靠两条腿,走两天也是走不完的。
陆小凤和花满楼走走,也用轻功赶赶路,这才在月上梢头,到了主宅。
才以一进门,花满楼就察觉到气氛不对,虽然他是个瞎子,但却不是个普通瞎子,无论是听力也好,感知也好,都比常人灵敏数倍。
花满楼道:“父亲,发生什么事了。”
花家的家主,是一个胖胖的中年人,他对商业上的对手来说是一个很精明也很可怕的人,但对小儿子来说,只是一个慈祥的父亲,即使已经烦得愁眉苦脸,在看见花满楼时,却还情不自禁地露出微笑。
他道:“没什么,只是出了点小问题。”没人比他更知道花满楼有多么敏锐,只要他自己不想,这世界上几乎没有什么事情能瞒得过他。
更何况,一个好父亲,总是不愿意对孩子说谎的。
回头,却看见跟在花满楼身后的陆小凤,他的四条眉毛与大红披风一眼明显。
陆小凤是花满楼的朋友,花家的每一个人都知道。
现在他们还知道,陆小凤也是叶孤城的朋友,而且是白云城主在世界上第一个或许也是唯一一个朋友。
胖胖的中年人道:“陆小凤,你怎么也来了。”
陆小凤道:“我是来等叶孤城。”
他又道:“叶孤城是一个很好的人,我想,他和花满楼一定会相处得很愉快。”
分明是想介绍他的两个朋友互相认识。
但是中年人却叹了一口气,眉眼中有颓丧之意,他道:“你的打算,或许要落空了。”
陆小凤与花满楼一听,表情变严肃,他们哪里还会不知道出了变故?
花满楼问道:“出了什么事。”
他父亲又叹了一口气道:“你应该知道,叶城主这次是秘密下江南。”
花满楼点头:“是这样没错。”
知道叶孤城下江南的,除了花家的几人,就只有陆小凤,因为白云城主此刻正站在风口浪尖,花家甚至都没敢让家里的几个儿子之外的人知道消息,只道是贵客来临,提早做准备。
他父亲又道:“但现在,这条消息却泄露了。”
陆小凤忍不住出声:“泄露了?”
花满楼的表情也不复一开始的好看,他脸上常年洋溢着对生命的热爱,就好像这人并不会太愤怒,像是拈花而笑的慈悲的佛,但是现在,他的眉间已染上了深深的忧虑,不仅是因为父亲,更多是为了未曾谋面的白云城主。
他或许不能理解为什么有会无缘无故想要杀死另一个人,但他却知道,这世界上有很多人会这么做。
从消息走漏的那一刻开始,白云城主就注定遭受源源不断的伏击。
陆小凤道:“怎么会知道消息走漏?”如果知道原因,或许能找到应对的方法。
花家家主苦笑,让开他宽广过分的身躯,窗台上有一只奋力啄鸟食的肥肥的鸽子,如果在同种类中,鸽子的身躯定然比他这中年发福的男人还要横着长许多。
这回,连陆小凤都要苦笑了,他哪里认不得这只鸽子,全天下,能把鸽子喂这么肥的,怕也只有白云城主。
白云城有肥肥的鸽子,而万梅山庄只有冷冷的梅花。
陆小凤说花满楼会喜欢叶孤城,并非信口开河。
肥鸽子认识陆小凤,才见到他,就停下啄实上蹿下跳,让他只能告饶,向鸽子势力低头。
花满楼虽看不见,却听得到眼前发生了什么,他道:“这是白云城的鸽子?”
陆小凤道:“这是白云城主的鸽子。”
白云城主的鸽子都到花家了,还能不知道是谁通风报信?想来他的车队已经遇到了起码一波的敌人,否则也不会知道消息泄露。
这就很尴尬了。
陆小凤只能苦哈哈道:“要不然我去找他?”
虽然这么说,但事实上,连陆小凤都不知道叶孤城走得究竟是哪条道,所以他非常怀疑对方的行踪究竟是怎么泄露出去的。
花满楼道:“这倒不是个坏主意,但也不应该是由你来找他。”
并非对叶孤城实力的不信任,只不过多一个高手,就安全一分,而且谁都不知道,他会有多少仇家找上门,人要是太多,就很尴尬了。
但陆小凤,确实是唯一一个不能去的,因为他的脸太有辨识度,而且全天下的人都知道陆小凤是叶城主的朋友,他如果在江南,难保别人有什么额外的想法。
陆小凤已是明白了花满楼的意思,他惊道:“难不成你想……”
花满楼微笑道:“没错。”
江南花家的第七个孩子,陆小凤的朋友,又武功高强,还有谁比花满楼更加合适了吗?
陆小凤犹豫道:“但你不知道叶孤城长什么样。”
花满楼道:“我的眼睛虽然瞎了,但我还有鼻子,还有耳朵。”
有的时候,眼睛所见未必是真实的,其他器官也很有用。
花满楼道:“叶城主有什么特点?”
陆小凤想想只道:“他身上特别干净。”
花满楼道:“特别干净?”
陆小凤道:“只要是人,身上就会有味道,女人有胭脂水粉的味道,男人有汗的味道。”花满楼身上永远萦绕着淡淡的花香,而西门吹雪则有梅花的冷香。
他又道:“叶孤城身上永远只有清新的皂角味,那种皂角的味道很特殊,怕只有最贵的香胰子才能相提并论。”
他的言语不够精彩,不能将奇特的清香味描述清楚,但陆小凤知道,只言片语对花满楼来说已经够了。
果然,花满楼点头道:“好。”
一个字,分量却超过世界上最贵重的黄金。
花满楼的承诺,是君子的承诺,只要是他答应的,就一定能做到。
是夜,花满楼独自一人走在街上。
脚踏青石板,却没有发出一丁点儿地脆响。他的脚步,实在是很轻,很轻。
花满楼并不知道叶城主走到了哪里,但他却知道,从京城到江南,无论有多少条道路,却只有一个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