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色的伽楼罗里,寂静如死。
戎装的年轻元帅在金座上静静睡去,呼吸平稳而细长,紧抿的唇角依然露出某种暴烈残忍的气息——在背向的金座上,鲛人女子静静听着身后之人的呼吸,眼里露出宁静和满足的神色。
是的……只要这样,便足够了。
可以在他身畔不离不弃,并肩战斗到最后一刻——她这样一个被天地抛弃的人,能得到这样的结局已是足够,还能再奢望什么?
“师傅……师傅。”身后的呼吸忽然紊乱起来,“不!”
“主人?”她失惊,知道对方有陷入了梦魇。
然而她被金针固定在作为上不能回头,只能任凭身后的人在梦境里战栗——很多次了,在睡去的时候,这个君临天下、翻云覆雨的最强者都会露出醒时从未有过的恐惧和脆弱,一次一次在梦里发出惊呼,甚至落泪。
而在最近的一个月里,也许因为战争的持续白热化,他的噩梦越发频繁。
“主人,主人?”潇低声唤道,“醒醒啊。”
“呵呵。”忽然间,一个声音冷笑起来,“没事,就让他继续做梦去吧……人还真是种软弱的东西啊,连破军也也不能例外。”
潇一震,感觉全身忽然间僵冷——又一次听到这个声音了。
那个声音无视她的惊骇,继续发出指示:“别管他了,给我转向西方!伽楼罗,你没有看到三个人从镜湖出来,朝着那里去了么?立刻杀了他们。”
然而伽楼罗没有动,潇垂头坐在金座上,对身后的命令毫无反应。
“鲛人,聋了么?”那个声音暴怒起来。
“我只听从主人的命令,”潇的声音平缓而冷静,“对于占据他身体的魔,没有听从的必要。”
“咔”,一只手忽然从后面伸过来,卡住了她纤细的脖子——金色的眸子熠熠生辉,魔的表情狰狞而可怖,声音透出冷意:“一个卑贱的奴隶,居然敢违抗我的意志……”
一瞬间,潇几乎喘不过起来,身上的金针发出细微的裂响。伽楼罗剧烈的颤抖了一下,从万丈高空失衡而落,冲向了地面。
地面上,无数人看着金色巨鸟的下坠,发出了惊骇的大呼。
“住手!”忽然间,另一个声音响了起来,手伸过来,用力掰开了那只卡在她咽喉上的左手,“给我住手!”
“主人!”听到了熟悉的声音,潇在得以喘息的瞬间发出惊喜的低呼。
金座里沉睡的人睁开了眼睛,缓缓坐起,右手死死扼住左手的手腕。眼眸里的金光盛了又衰,仿佛一个躯体里的另一个灵魂苏醒了,在争夺着控制权。金色的烙印从破军的左手升起,慢慢覆盖了全身,他的眼睛莫测而诡异。
“这是我的鲛人,我的机械,轮不到你来下令!”终于,云焕的声音清晰的传出。右手用力将左手按回了金座的扶手上,蔓延的烙印慢慢消失了。
“是么?还是那么要强啊,破军……”魔的声音模糊的传来,带着冷笑,“连自己的身心都已经祭献给我了……你的一切,迟早都是我的。”
伽楼罗的舱室里重新恢复了寂静,潇在第一时间控制住了伽楼罗——金色的巨鸟在离地面三十丈的地方堪堪止住趋势,重新上飞。
巨大的鸟翅擦着大片居民的屋顶,发出了刺耳的声音。
在重新稳住机械后,潇听到了身后急促的呼吸声。云焕松开了扼住自己左腕的手,仰起头,眼神变的空茫而黯淡,看着伽楼罗金色的顶舱,沉默不语。
“主人?”潇有些担心的问道,“要追镜湖里出来的那三个人么?”
然而,云焕似乎有些恍惚,没有回答——潇迟疑着,看着从镜湖里出来的那三个人乘着天马而去,迅速化为白点,消失在西方大漠的黄沙里。
“潇,你说,到最后,我的得到又是什么?”忽然间,背后的军人垂下了头,发出了低沉的问话,带着一丝茫然,“只是报复时的那些快意么?”
潇轻声:“主人,整个云荒都是你的。”
“整个云荒?”云焕忽地笑了一下,带着一种奇特的表情,“是啊。听起来多么美妙,我手里握着这个天下!可是,整个云荒到底是什么呢?看似庞大却空无一物。我的手能抓到的,只是虚无而已。”
他侧头看着舱室外面,帝都,镜湖,云荒……所有都在他脚下。
“我把自己祭给了魔物。”破军的眼里露出一丝冷芒,“所有的权势富贵,在生命被剥夺的瞬间都会显得微不足道——多么可笑,而我却付出了后者,获得了前者。”
“主人!”潇惊慌起来,为他这种前所未有的灰暗语调。
这半年多来,逐步征服了云荒的破军成就了前所未有的辉煌,站到了天地间的巅峰上。
他指挥着全境的战斗,将军事才能发挥得淋漓尽致。无数的血流了出来,染遍了云荒大地——所有的仇人都被消灭了,甚至连他们的后代都已经从这片土地上消失了;他的战士们崇拜他,仰视他,在他的强悍里战栗……一切,仿佛都如了他的意。
而开始的那种愤怒爆发,也在不停止的杀戮里消失了。在半个月前凌迟处死了辛锥后,他心里的那种不甘和报复也慢慢地被血冲洗而去,归于沉寂——失去了最初的那一点憎恨和愤怒,帝国的主宰者居然变得无所适从起来。
原来杀戮和毁灭不能持久,憎恨和报复不足以支撑人的一生。
那么,如今把一切祭献给了魔的他,又将何以为继?
“潇,它正在渐渐侵蚀我的意志。”云焕仰起头,看着金色的舱顶,声音冷漠,“迟早有一天,我会成为它的傀儡……会变成和你一样的东西。”
潇颤声:“不,不会的……您不会败给他的,您是这样强的人。”
云焕闭上了眼睛,微微笑了一下。
“是的,”终于,他开口了,“它不会如愿的。”
青水静静地流淌,战火刚刚消散,这个侥幸得以保存的偏僻村落依旧平静。
那笙一个人从紫台来到了这里,在村口张望。暮色里,终于看到了一群从嘉禾园里跑出来的孩子,她看得真切,忽然大喊了一声:“晶晶!”
那个青衣小女孩愕然回头,大眼睛里闪着明亮的光。
哑巴女孩侧头看着这个来到村里的陌生人,仿佛觉得有点眼熟,“咿咿呀呀”的比划着,却还是说不出一句成形的话来。
“哎呀,真的是你呀!”那笙确是惊喜交加,上去一把抱起了她。“晶晶!”
小女孩似乎认出了这个人曾经救过她和她姐姐,也不怕生,反而欢喜地笑了起来,伸出手拦住了她的脖子,笑眯眯的将手里的一串嘉禾递了过来,发出一个单音节:“吃。”
“你没事可真是太好了,我都担心死了。”那笙却顾不上接那串嘉禾,抱着这个粉团似的孩子看了又看,“那天我忘了带上你,回头你就不见了!可吓死我了……我,我都不知道怎么和你姐姐交待,唉……”
她摸了摸晶晶的头,满心欢喜:“这下可好了,终于找到你了!”然后想了想,又觉得奇怪:“对了,你这个小家伙到底去了哪儿啦?满地都是战火,你居然躲到了这里!”
晶晶眨了眨眼睛,露出一丝奇怪的神色,仿佛不安,又仿佛伤心。
“怎么了?”那笙感觉出小女孩的反常,抱紧了她,“你……
遇到了什么事情?那一天,你跑去哪里了?”
晶晶抬起头,看着远处发出了低低的“咿呀”声。那笙随着她的视线看去,却看到了哪一座矗立在暮色里的白色巨塔——虽然被拦腰撞断,但依然还是整个云荒的中心。
“什么?”她大吃了一惊,“你去过那儿了?”
晶晶点点头,孩子的眼睛澄澈无邪。
“天哪……”那笙喃喃,“难怪我四处找不到你——你居然去了那里!可是,可是你怎么又回到九嶷了呢?是谁把你送回来的?”
晶晶的身子微微一颤,仿佛想起了什么可怕的事情,眼睛登时暗了下去。许久,才轻声说了一个字“碧……”
黄沙漫漫,风沙呼啸。
入夜,博古尔沙漠一片寂静,在大漠的尽端,空寂之山如巍峨的屏障般矗立。山下灯火辉煌,那是驻扎重兵的沧流大营。
灯下,一个秀丽的少女托腮看着北方的夜空,轻轻叹了口气。旁边正在磨剑的少年看了她一眼,露出关切的神色,却没有开口。
“不知道我妹妹怎么样了。”闪闪眨着眼睛,露出黯然的神色,“我离开家已经这么久了,都没有时间回去看看……也不知道那个丫头现在好不好,那笙姑娘又没有找到她。”
“嗯。”音格尔轻轻应了一声,利刃在石上停下,“等事情定了,我们回去一趟九嶷吧。”
“事情定了?”闪闪苦笑,“这时局恐怕要乱很久,等定了不知道要到什么时候了。”
“也是。”音格尔想了想,“那么这样……我派一些手下去九嶷查访一下?毕竟我们盗墓者对那一带都比较熟悉,说不定可以找到她。”
“真的么?你太好了!”闪闪眼睛亮了一下,忍不住凑上去在对方的颊上亲了一下。
音格尔的脸忽地红了,侧过脸去不看她。手一震,磨着的短剑割破了手指。
“哎呀,”闪闪心疼得叫了起来,连忙将他的手指放到自己嘴里吮吸。
“别这样……会被人看到的。”音格尔低声道,脸更红了。
闪闪露出狡黠的笑——她最喜欢音格尔的这种表情了。很多时候,这个纵横大漠的盗宝者之王都是冷漠而镇定的,指挥着一群豺狼一样的手下。但在独处的时候,他就变成了一个腼腆的大孩子,脸红的时候非常可爱。
她伸出舌头故意舔了舔他的手掌,轻笑。音格尔的脸红得如同晚霞一般,忽然反扣住她的手腕,将她拉入了怀里——就在快要吻到她的那一刻,帐子被人的出其不意的撩开了!
“咦,抱歉抱歉……”进来的人一看里头如此暧昧香艳的景象不由吃了一惊,抬手挡住眼睛下意识的退了出去,却“砰”地一下和后面的人撞了个满怀。
闪闪没料到这个时候会有人不告而入,大吃一惊,登时满脸飞红,一下子闪到了音格尔后面。音格尔脸上的血潮在刹那间淡去,霍地抬头看着闯入者,眼里闪过一丝冷芒——他一手拉着闪闪,另一手已经握紧了那把刚磨好的短剑。
“怎么啦,慕容?”后面进来的人被退出的那人踩了一脚,不满的推搡着他进帐,“见鬼了,干吗踩我?音格尔少主不是在里面么?”
音格尔看清了进来的两人,失声叫道:“西京将军?”
“是啊,九嶷一别,好久不见了,”西京大大咧咧的一笑,靠着盗宝者之王和躲在他背后的少女,“闪闪也在?咦,为什么脸红?”
闪闪本是个羞涩的少女,只是在自己的情郎面前才如此娇嗔,此刻看到两个男人闯进来,早羞得一溜烟躲开去了。
慕容修来自中州,颇重礼法,此刻也觉得尴尬,便咳了一声转开了话题:“将军,我们这次来是为了……”
“哦哦,对了,说正事儿!”西京回过神来,猛一拍手,目光炯炯的看着音格尔,“少主,你来到空寂大营也算有段时日了,觉得飞廉怎样?”
“飞廉?”音格尔愣了一下,脱口回答,“当然不错,是条好汉子。”
“哦!”西京似乎松了一口气,转头看向旁边的慕容修,两人不约而同地点了点头,似乎达成了什么共识,“果然。”
“怎么了?”音格尔蹙眉,有些怀疑的看着他们,“你们千里迢迢赶来,难道就只是为了问这个?”“嗯。”西京一拍桌子,回头看看慕容修,“慕容,你看怎样?以前碧那么说,未免有私心的嫌疑。如果连少主都这么夸奖,看来飞廉这个人可以合作。”
慕容修缓缓地点了点头,面色凝重:“这么说来,计划的可行性有大了一分。”
“什么计划?”音格尔极是敏锐。
“合作对付破军。”慕容修轻声开口,声音冷而锐,“是的,我们是来和你商量的。对手太强了……只有联合所有的力量,才能对付破军啊……”
“怎么?”音格尔还是不明白,西京便侧过头,在他耳边低声说了几句话。
“嚓”,一声轻响,音格尔受理的短剑直坠落地,盗宝者之王脸色一变,抬头看着站在一旁的中州人:“是你的主意?”
慕容修无声地鞠了一躬。
“呵……”音格尔发出了一声轻轻的冷笑,不知是惊诧还是愤怒,“不愧是中州来的商人!”
“不敢。”慕容修笑了笑,眼神不动,“少主莫非想骂在下一顿?”
“啪”的一声,金色的长索闪电一样卷来,将他脸侧的帘子抽得粉碎。音格尔冷冷的看着他,声音冷酷:“你可知道,你的提议违反了盗宝者最重要的准则?我们只取宝,不惊动死者。居然要我去做这样的事,实在是太过分了。”
“我知道是过分了。”鞭子在脸侧一寸之处掠过,慕容修俊秀的脸上依然保持着微笑,“少主是个明理的人,应该知道在下也是不得已为之——不这样,怎能出去破军?”
音格尔冷笑:“活人做不到,就要去惊动死者么?”
“是,”努容修丝毫不已为耻:“活人是做不到——这个云荒的活人里,已经找不到可以压制破军的;而唯一能牵制他的人,已经在这个古墓里死去——所以,我们必须借用她的力量!”
音格尔沉吟道:“可是这个计划,也实在太……”
“是,”慕容修继续道,“这个计划虽然代价极大,但也有相当的把握——只是此去危险,,若得不到少主的支持,是满盘皆输。”
音格尔垂首沉吟,显然也在权衡轻重,迟迟不答。
少主若是恩于空桑,日后复国,使封少主为大漠之王,将霍图部空出来的领地划给少主。”慕容修侃侃而谈,将条件一项项抛出,“到了那个时候,乌兰沙海上的盗墓者便可以安定下来,不用再打劫掘墓——岂不是很好?”
音格尔神色微微一动,任何珍宝在他眼里都是微不足道的,然而,这样一个扭转全族人命运的机会,却是千载难逢的。
许久,他吐出一口气来:“即便是我答应了,湘和飞廉也未必会答应。”
“这个少主不必担心。”慕容修从容答道,“湘和飞廉那边,碧已经过去协商了,相信很快便会有结果——少主只要做一个决定:参与,或者放弃。”
音格尔沉思了片刻,抬起头,少年的眼睛里有着与年龄不相称的冷定和决断:“当然是参与。”他微微冷笑起来,“何况,我还欠真岚殿下一个人情,此次又怎可袖手旁观?”
“好!要的就是这句话!”一直没有开口的西京募地叫道,按剑而起,“少主快人快语,不愧是大漠上的豪杰!”
音格尔微微一笑,忽地看到内室帘子一动,闪闪探出头来吃惊的看着外面的三个男人。“你们在说什么?”她轻声问道,好奇的看着他们。
少年脸上的笑容忽然凝结了,眼里的豪情猛地暗淡下去,下意识的转过头去——是的,他居然忘了考虑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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沧月最近读者:网友评论:1匿名网友2007年11月04日星期日11:06很好
2匿名网友2007年12月25日星期二09:54“没什么。”音格尔轻声道,语气有些烦躁,“男人说话时女人别插嘴。”
“哼。”闪闪撇了撇嘴,然而也习惯了这个盗宝者之王的霸道,便缩回了帘后,悻悻离去。音格尔却盯着那一片尤自晃动的帘子,有略微的失神。
“怎么?”西京有些纳闷。
“西京将军,”他看着前方,眼神却仿佛穿越了这片薄薄的布帘看到了极远的地方,声音带着某种空茫,“如果在这次的计划里,我不能生还……你能保证我母亲和闪闪一生的平安么?如果我不在,也不要让任何人欺负了她们……可以么?”
西京怔了怔,一时没有回答。慕容修递了一个眼色,示意他应该马上答应下来稳住对方。然而空桑的将军顿了顿,却蓦然发出一声朗笑,断然摇头:“这我可不能答应你!”
音格尔霍然回头看着他,脸色苍白:“不能?”
“我才不会替你照顾她们——你的老妈,你的女人,要照顾就自己去照顾!”西京朗笑,拍了拍少年的肩膀,“你如果不放心的话、就算到了黄泉路上也要爬着回来!别妄想别人会替你背这个包袱!”
“……”音格尔一震,觉得内心有某种热潮涌动,令他无法说话。
慕容修也松了口气,微笑:“将军说的是——若少主不求生先求死,此次计划便十有八
32007年12月25日星期二09:55九要败了……而那么多人也将会白白的牺牲。”
音格尔无言点头:“我明白——那让我们就立刻开始吧。”
慕容修看向了帐外,轻声:“碧那边,也该差不多好了。”
西京忽地沉默下去,脸色变得沉郁悲凉,看向了西方——那是怎样一个艰难的使命,他都不敢想象此刻那边帐中的惨烈情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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碧站在飘摇的风灯下,灯光明灭照着她苍白的脸,手里的利刃闪着水一样的冷光。
她已经将那个极秘的计划和盘托出,讲给了躺在病榻上的同僚听。在叙述到最后的时候,她极力想稳住自己的情绪,然而脸色却比刀光更苍白,手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榻上那个人面目溃烂,四肢皆腐,只有独眼里闪耀着狠绝的光,定定盯着她,却比她更镇定。
“动手!”湘勉力仰起身子,侧头看着同族,“快杀了我!还迟疑什么?”
“叮”的一声,匕首从碧手里落到了地上。
“我做不到!”暗部的队长发出了绝望的嘶喊,抱住了自己的头,“我做不到啊……湘,我怎么、怎么能对一直并肩战斗的人下手!”
“是,我们一直并肩战斗——所以这一次也是一样!”湘的声音却冷定不容置疑,“碧,不要迟疑,砍下我的头来!既然你们需要它,就马上砍下它!”
4匿名网友2007年12月25日星期二09:56碧颤栗着俯下身,从地上捡起了匕首,脸色苍白如死。
“咳咳,堂堂暗部的队长,对着一个残废的同族,怎么会怕成这个样子。”湘低哑地笑,轻声鼓励,“碧,不要有任何负担——你是了解我的,应该知道我是为能有这样一个死法而欢喜的……这样的死去,总好过不人不鬼的残废过一生。”
碧的眼神慢慢变了,她和湘相识百年,自然也是明白这个同僚的刚烈绝决的性格,也知道在此刻这样的情况下,她已然是心甘情愿的牺牲自己的性命。但是……
“那么,湘,冒犯了。”碧深深吸了一口气,握紧匕首,踏了一步上前,一手握住了湘的头发,一手便转过锋利的刀刃、贴着颈部肌肤切入!
“记住,一定要杀了破军!”在刀光割入咽喉的瞬间,湘厉声吐出最后一句话,“否则,我便是白死了!”
“好!”寒光在颈侧一闪即没,碧下手干脆而利落,只是一刀便将头颅割下。
血从腔子里喷涌而出,有少许溅到了她的脸上——鲛人的血是没有温度的,然而那一瞬,冷冷的血却仿佛烫穿了碧的心脏。她伸手接住湘掉落的头颅,看着溃烂面庞上那只尤自睁着的眼睛,不由自主地跪倒在地,发出了再也无法控制的低声哭泣。
她们二人,同为复国军战士,几度出生入死,上百年的
5匿名网友2007年12月25日星期二09:56艰苦岁月里结下了外人无法了解的深厚情谊——没想到、到了最后,却是由她来动手斩下她的人头!
她抱着湘的头颅在飘摇的风灯下低声哭泣,只哭得全身颤抖,却没发现背后的帘子悄然撩开,一个人走了进来:“湘,今天的药吃了么?你……”
话语终结在一瞬,来人怔在了原地,不可思议地看着她,“碧?!”
——即便是不曾回头,他依旧第一眼就从背影里认出了她。
她……她怎么会在这里?这个复国军的女间谍,不是已经在得手后背弃他回到了大营么?怎么会三更半夜的出现在遥远西荒的大营里!莫非是他又做梦了?……所有话冻结在咽喉里,飞廉只觉的眼前一切都变得模糊了,无数喜怒从心头呼啸而过。直到她转过身来时,他才从震惊中醒来,竟不能语。
“飞廉,”她却远比他平静,似乎早就做好了重逢的准备:“好久不见。”
“你……杀了湘?”他不可思议地看着她,发现了她手里割下的那颗头颅,“你来这里的目的……竟是杀她?!”
碧回头看着他,缓缓点头,眼神悲哀而沉重。
6匿名网友2007年12月25日星期二09:57
飞廉定了定神,努力克制着心里汹涌的情绪。她的回答显然如一桶冷水泼灭了他心头残余的一线希望和温情,他的眼神冷了下去,往帐篷里踏进了一步,眼里涌起了怒意:“为什么?!她是你们的英雄,不是么?为什么你要千里来取她首级!”
“她是甘愿就死的,”碧嘴角噙着一丝奇特的笑意,“这是任务。”
“任务?”飞廉看了她很久,忽地一笑,轻声:“我真的不懂你……碧,你既可以出卖我,可以对晶晶下手,甚至可以残杀同僚——只因为那是‘任务’?你难道只为‘任务’而活的么?人说鲛人的血是冷的,果然不假。”
碧脸色苍白的看着他,却没有丝毫为自己辩解的意图。
飞廉叹息:“碧,你到底是怎样的人啊……我真是愚蠢,相处数年,却对你一无所知。”
碧看着他,嘴角牵起一个勉强的笑意:“不必了解,因为我们是敌人。”
飞廉定定看着她。半年多没见了,这个女子依旧温柔甜美——然而眼神却变得如此遥远,再也不似曾经在帝都朝夕相对的那个人了。他曾为之忤逆长辈、几度和门阀制度抗争的那个温柔鲛人女子,早已泯灭了痕迹。
“无论如何,很高兴你在内乱里活了下来,”碧微笑,镇定的看着空寂大营的统帅,“所以到了今日,我们
7匿名网友2007年12月25日星期二09:58还有机会成为合作者。”
“合作者?”飞廉诧异于这样的用词,眼里涌现出戒备的光。
“是的,飞廉少将,”碧的笑容仿佛一个无懈可击的面具,侃侃而谈,“我奉龙神之命前来西荒,就是为了谋求合作——少将,我们也听说了那一场剧变,你们十大门阀背破军血洗,已然不得不逃离帝都,论处境,如今比我们鲛人也好不到哪儿去吧?”
飞廉没有说话,只是在灯下定定看着昔日的枕边人,不敢相信那个温柔贤惠的女子居然会变成如今这样的情形:“你……到底想说什么?”
碧却只是微笑:“少将,我想说的是:事到如今只有我们通力合作、才能除去破军!”
“除去破军?”飞廉一震,蹙眉。
“不错,如今他已经是我们三方共同的敌人,不是么?”碧看着他,绿色的眼睛里露出某种复杂的感情,“龙神和真岚殿下都认为你是一个可以合作的伙伴,而我……也是那样认为的。所以,我今日受命来到这里,和你商量合作的计划。”
“……”飞廉无话可说,尚未从这一猝然而来的消息中回过神。
8匿名网友2007年12月25日星期二09:58
——空桑和海国,居然会向冰族的自己伸出手?他们……到底想要做什么?要什么合作?要怎样才能除去那个破军?其中是否有什么阴谋?
“所以,拜托少将可以抽出一刻钟,来听一听这个计划么?”碧柔声开口,声音柔婉一如往昔,令他无法拒绝,“西京将军和慕容公子也已经来了,正在音格尔少主的帐里密谈——飞廉少将是否愿意移步一见?”
“哦,好……不,等一等,”他脱口回答,忽然间回过神来了,记起了如今的身份,“我得先回去一下——太晚了,我出来太久明茉会担心。”
明茉?一下子听到这个名字,碧不由自主地怔了一下,露出复杂的表情——那个门阀小姐,难道不该在帝都么?怎么也到了这个荒僻的西部沙漠?
“明茉现在是我的妻子。”飞廉凝视着她,轻声解释。
碧微微笑了一下,脸色苍白:“恭喜。”
“有些事,真的是天注定。”飞廉低低叹息。
“所谓患难见真情,更是难得。”碧柔声,“少将当珍惜。”
92007年12月25日星期二09:59
“是。乱世动荡,命如朝露——当珍惜眼前人,以免一生虚度。”飞廉微微一笑,拂帘而出,回头道,“少等,我回去和明茉说一声,便来音格尔少主帐中与你们商议。”
他的背影消失在西荒的风砂里,冷月下,瀚海无垠,泛着金属一样的冷光。
碧抱着湘的头颅默默目送着他,身形微微颤抖。飞廉的身形隐没在不远处一个点着暖黄色灯火的房间里,有一个秀丽的女子侧影迎上来,为他拿下肩上披的大氅,两人侧首殷殷低语,如此温暖而和谐。
身经百战的复国军暗部队长忽然间有再也无法控制的悲哀,跪倒在砂风中,哀哀哭泣,将战友的头颅紧紧抱在了怀里——两个女子冰冷的脸庞紧贴在一起,泪水和血水混合着渗入了黄沙,迅速泯灭无痕。
生为乱世人,宿命如飘蓬。
将毕生奉献给了民族的解放大业,这些为自由而战的女战士们,披上了冰冷坚硬的铠甲和面具终身血战,是否永远也无法得到一个女子该有的温情?
10匿名网友2007年12月25日星期二09:59
没有人知道,那一夜飞廉和来自空桑、海国方面的使者达成了什么样的协议。因为那些半夜到访的外族人在天亮前便已悄然离开,并无第二人知晓——天亮后,飞廉少将照旧从自己房里走出,音格尔少主照旧在磨着自己的短剑……空寂大营里一切都和往日一样。
唯一不同的,就是那个鲛人死在了帐篷里,而且失去了头颅。
然而几乎没有人在意她的死活——毕竟一个鲛人在西荒的沙漠里随时随地都可能死去,何况她本身就已经伤得如此之重。
她死得无声无息,仿佛一滴水渗入了大漠,随即消失无痕。
——直到镜湖上空那一战爆发,世人才明白在那一夜里,三方达成了什么样可怕的协议。也明白那个鲛人女战士,一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还在不顾一切的战斗,献出了自己所能献出的一切,没有一丝妥协,也没有一丝犹豫。
那是一个令破军都动容的、拥有钢铁一样意志的女子。
她的名字,将永远流传在海国的众口相传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