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舍得。”封睿点点头,面色平静,“且心甘情愿,无怨无悔。”
远慧大师闭上了眼睛,手中的小叶紫檀佛珠慢悠悠地转动,良久后,他深沉若千年古潭般的眼睛睁开,充满慈悲和怜悯。
“你不属于这个世界啊,年轻人。”他目光落在封睿胸前的那枚玉石吊坠上,“你只要在这里,他的执念就是你。”
……
封睿静静跪坐在那里。
外面僧侣们吟诵经文的声音悠远清朗,他的坐姿宛如老僧入定。外面的太阳已经慢慢升了起来,宁静的禅房内,阳光慢慢照上了他的侧脸。
那张清俊又温柔的脸上,属于封睿的眸光微微一闪,终于抬了起来。
“大师,我懂了。那么可否留我在这里书信一封,并且帮我转交给一个人?”他的笑容带着下定了决心的从容,“信封上会有收信人的名字,大师一定知道,在什么时候给对的人。”
远慧大师起身离去,宽敞明亮的禅室内只剩下了他一个人。
封睿拿起案上的毛笔,安安静静地开始研墨、试笔。
微黄的上好宣纸薄如蝉翼,他自小练就的小楷落上去的时候,字迹端方大气,洒脱遒劲。
“明泉吾爱:见字如面。”
他提着笔,怔怔凝视着第一行字,却良久无法再下笔。不知道过了多久,悬在笔尖上的浓墨终于不堪重负,一滴坠落,弄污了纸面。
他辗转再三,终于落下笔,划掉了“吾爱”两个字,又轻轻叹了口气,将那张宣纸揉起来扔进纸篓,重新换了一张。
“明泉:见字如面。”
第195章看不见的信
安静的禅房里,身材挺拔端正的年轻人每一次下笔,都思忖良久,时光仿佛快要停滞了,只有他笔下一行行墨汁淋漓的楷书一字字成形时,才能感到时光的细微流动。宛如时间沙漏中落下点点细沙。
“时光如电,白驹过隙,距离我们一起回来这一世,整整过去了十年。可是回想起来,似乎这十年也就是弹指一挥间。是吗,明泉?
“现在坐在这间禅房里,很多事都一一浮上眼前,好像都就在昨日一般。从一起意外坠下楼,从互相不信和防备,到被迫接受共存,我承认是心不甘情不愿的。刚刚回来时,我甚至对你这个小民工充满愤怒和厌弃——假如不是你滥好心胡乱救人时扯掉了我的玉坠,没准我就会和小时候遇车祸一样,轻易化险为夷、转危为安呢?
“可是人心啊,是真的很善变。
“十年前,我引诱你前去卖金笔给我妈妈,接着又教你在这座玉佛寺里装神弄鬼,其实是因为发现,可笑的夺舍根本就不可行,于是又
开始琢磨别的途径:说不定有一天我会回到我自己的身体,这一切不就成了为我自己谋福利了吗?呵呵,你啊明泉,不过是我一枚小小的棋子,被我利用却不自知,愚笨又可笑。
“那时我对你既无尊重,又没牵挂,有的只是觊觎窥探,冷眼讥讽。
“那么到底什么时候开始,我变了呢?
“我开始觉得在你面前指点江山、教训显摆变得有趣;然后又不知道什么时候,我又开始不由自主地,想把你和我自己的人生捆绑起来。
“是第一次震动地发现你的惊人数学天赋,还是刚刚被向城打了一拳,听了他的身世后依旧会满怀同情地说一声‘他好可怜’,又或者是在江湾体育馆里,你在人群里摔倒了又爬起来,拼死也要去救那些陌生人呢?
“我也不知道。我记不清,也分辨不来。
“我只知道,好像慢慢的我开始喜欢为你着想,开始想看到你真心的笑脸,想看到你惊喜地叫‘你快看,我们又赚了这么多钱’,想看到你忙碌又快乐地奔波在这繁华世间。”
封睿停下笔,重新开始研了一会儿墨,眉宇间有丝因为回忆带来的悠远甘甜。
好半晌,他才重新提起笔。
“明泉,昨夜梦里,你说你重新活了这十年,已经足够开心,足够精彩,所以你知足了,其实,我也是。
“最初的时候,我偶然还会有短暂的迷惘和不甘,假如你重新回来这一世是为了揭开身世、重享父母亲恩、重获美好人生,那我呢?我这样的一番机遇,又是为了什么?
“前世的我看上去风光无两、富贵滔天,可是现在想起来,却活得那么糟糕又无聊。面对陌生人的困苦灾难,我向来习惯冷眼旁观,完全没有任何同理心,我认为钱可通天,贫穷是命中注定,不该抱怨;面对身边曾经出现过的短暂恋爱对象,我都口是心非、冷心冷面,无论对方是为了我的钱,还是为了真爱;甚至对深爱我的向城,我也因为他打乱了我的生活就对他厌弃和不耐,从没设身处地想一想他的绝望悲伤。
“在那一生中,我既没爱过人,更没有和任何人两情相悦过。——我傲慢地觉得爱情可笑又廉价,比起工作和财富不值一提,应该被踩在脚下。
“可是重活一世,我才恍然发现我错了。爱情从来都不卑微,更不廉价,它那么高贵又美丽,不过是因为稀缺,才显得如同空中楼阁,可遇而不可求罢了。
“我想来想去,现在我终于可以确定地明白,我回来这一趟,唯一的理由就是要让年轻的我变得更好,遇见光芒绽放的你,然后谈一场真正甜蜜的恋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