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魏柯也不像谢榆想的那么勇敢。他之所以看上那么坚不可摧,只是因为他是哥哥。这个最初的身份认知一直深深烙印在他的心上,让他在得到了那个改变命运的机会时,牢牢把握住。并不是小榆错过了围棋,他背负着两个人的理想,所以踽踽前行;而是因为这是小榆喜欢着的围棋,他像任何其他事一样,想率先把它学好,这样小榆有哪里不懂,他可以教,可以带,可以让弟弟走这条路时不那么辛苦。
他是个胆小鬼,一个人兢兢业业走得很远,总也等不到弟弟追来,也不敢问。
直到他拿到化验单的那一天。
他想,这样下去不行了。再不行动,他们俩就再也遇不上了。他还有很多很多东西想教给小榆,他怕来不及。
所以他找回了弟弟,规划他的学业,领着他走上职业棋手的道路。前段时间,他们俩兄弟仿佛回到了小时候。弟弟听他的话,又时不时闹小性子。
谢榆一辈子都没有听魏柯一口气讲过那么多话。他听着哥哥缓慢地讲着他的苦衷,他的抱歉,他的等待,眼前忍不住浮现起小时候哥哥坐在他面前下棋,徐老师站在他们身边看盘的画面。那时候他们还小,爸爸妈妈没空的时候,徐老师会一手牵一个送他们俩回家。他很皮,徐老师高高举起了手,他跳起来去够,够不着,哥哥就安慰他说,等长大了就可以。
原来他不是被丢掉、被背叛的那一个,他是被偏爱的那个。
就在这时,门外突然传来敲门声:“谢榆!谢榆!”手势和声音都很粗鲁。
兄弟之间相顾无言、惟有泪千行的气氛被打断了。谢榆听出是李法天的声音,嘀咕了句她怎么会在这里。魏柯则站起来,把他推搡进书房:“你躲一躲。”
谢榆掰着门框难以置信:“我为什么要躲?”
“她看到我们俩怎么办?”
“我们俩怎么了!我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吗?!”谢榆骂骂咧咧地被魏柯按着脑袋藏进了书房。
谢榆很快听见李法天进门的脚步声:“怎么今天开门那么慢?不会是摔了一跤吧?我怎么听见里面有人说话,是有客人吗?”
魏柯:“没有。”
“怎么回事,又在下棋?今天有好好学习么?”李法天从包里掏出盲文认字书。
这段时间她跑了很多任课老师,说明了谢榆的情况。大多数老师同情谢榆的遭遇,答应对他放低要求,并同意李法天将课程翻译成盲文。李法天虽然嘴上说辛苦,心里却前所未有地干劲十足。
她在上大学时会选择心理学,正是因为目睹了村里有很多农妇和老年人灌农药自杀,希望可以成为一名心理咨询师,帮助到他人。
随着年龄的增大,她渐渐意识到,要达成这个梦想,几乎是不现实的。她是村里第一个大学生,父亲在工地用血汗换她的学费,母亲在家佝偻着背务农。他们对她的渴盼是找一份稳定的工作,有一份体面的收入,嫁一个城里的老公。
所以李法天没有勇气去任何一家心理咨询室投简历。她害怕艰难的心理咨询师资格考试,害怕在茫茫人海中应聘,害怕漫长的试用期,害怕低收入。即使她的向往从未改变,她还是选择留校做一名辅导员,她输不起。
然而在她的这份工作里,突然出现了一个残疾且罹患抑郁症的“谢榆”。
李法天为自己能尽绵薄之力帮助到他感到荣幸,就好像她是一名真正的心理咨询师。她几乎把全部的工作时间投入到这个学生身上,关心他的生活,热情地跟他一起学习盲文,希望他能在不久之后可以重返校园,把生活拉回正轨。很多盲人一辈子活在黑暗的境地之中,她不想谢榆也这样。
“过几天学校组织社团大会,一起去逛逛?”老这样宅在家里面,“谢榆”的肤色白到近乎透明。李法天觉得这样不利于他的身心健康。
“不去。”
“怎么回事嘛……你偶尔也要听听老师的话啊。”
“你会把我弄丢。”
“谁说的啊!你哪儿看出来我那么不靠谱!”
……
真正的谢榆被关在书房里,听客厅里两个人吵架斗嘴,打了个寒噤:在他不知道的时候,李法天已经登堂入室了么?
“缘,妙不可言。”谢榆搔搔后脑勺,把耳朵从门板上起开,转身走到魏柯的书桌前,打算打开电脑下盘网棋。
长夜漫漫,为了防止被李法天发现有两个谢榆,还是等他们睡下后再开溜吧。
谢榆落座,忽然感到腿挨着什么奇怪的东西。鼓胀的,有弹性的,非常巨大。
他低头,发现是一只熟悉的红气球。
上面是一张黄色的笑脸。
很多年以后都打足了气,笑得结结实实,充满希望。
☆、第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