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信美,终非吾土地,问何日是归年……”
戏台上唱词一字字灌入耳朵,周尧松开手,露出微红的眼睛。
没有什么归年,他是质子,前路已定,此事已不可改!
“嘭”的一声,不知哪个顽童玩的藤球飞了过来,擦着桌角呼啸着远去,顽童得意的笑声,长辈远远的听着并不走心的道歉声传来,隔着雪幕,不痛不痒。
痛的……是自己手指。
桌边酒壶被打碎,碎瓷片落了一桌一地,割破了手指。
鲜红的血,一滴一滴,融进洁白雪地,灼灼剌目。
突然回转,脑子里仍混混沌沌,面前一切都像隔着层纱,看不真切,唯有指间的痛,真真实实,刺入心底。
周尧歪头看着手指,长眉下一双眼睛转了转,顿住,又转了转。
过去已不可改,眼前,什么最重要?自己才最重要!
既得回来,如何能辜负时光?
不如把那些后悔的,苦的痛的乱的迷茫的不自知的过去,变成好的!
还来的及……肯定来的及!
自己刚刚成为质子,还未到吴地,舅舅兰林春刚刚离开……
舅舅的事,肯定要想办法查,一时半会儿恐弄不清。
短时间内明白不了这个,就看当前,看眼下。赖大人是目前他唯一能倚靠的人,赖大人死了,就无人愿意真心帮他,身份疑难来时才难以解决,所以赖大人不能死。
赖大人为何会死……他已记不清,时间太过久远。
但他恍惚记得,这一日,出了桩大事,有人死了。死的这人身份不俗,楚国大皇子发了难,怒的天地变色。楚国大皇子四皇子早就斗的你死我活,恨不得直接来把大的定输赢,这由头一起,两边立刻斗的天昏地暗,激烈无比……
赖大人稀里糊涂的,死在了这场后续争斗里。
斗争一起,就是无休无止,两位皇子争急了,直接将国家一分两半,一人一边,掐的你死我活,楚国随即陷入战乱,消息难以传递,百姓流离失所,国力渐微……
这是一个环。
所以,只要今日这人不死,两个皇子没以此作筏子,赖大人就不会死。赖大人是舅舅好友,舅舅下落,总能知道一二。就算他什么都不知道,不发生战乱,暂时安平总是好的,消息会容易传达,许舅舅给自己送过信也说不定。
死的这人,是关键!
可要死的,到底是谁?
周尧狠捏眉心,想不起来!
他这回来的真不是时候!
若早一些,悄悄留意下四处情况,许能打探出来,晚一些,木已成舟,也可谋旁的角度办法,独独现在,唯有救那将死之人,才是最佳破局之路!
……没关系,他想不起来谁要死,却知道地点是哪里。
周尧双手捏拳,缓缓吐气。
他已不是那个懵懵懂懂,随波逐流的无知少年。死前几年,他遇到一位忘年交,跟着读书念史,眼界大开,心思明悟,懂得了很多以前不知道的道理,早想试试过不一样的生活,可惜苦无机会。
如今不是正好?
不若就从今日开始,辟出一条不一样的路!
他知道……那人死在花园冰湖。
也知道,时间差不多了。按当时环境推算,那人意外,就发生在最近,不超过半个时辰。
想起地点,周尧并没有贸然起身,而是闭上眼睛,细细回想。
这处专门举办各种宴席的皇家庭院,他来过很多次,虽年代久远,记忆还算深刻,这里的一墙一树,一砖一瓦……不能全部了然,但每一处院子,每一条路,却是清楚的。
脑子里浮现出立体地图,只片刻,周尧就挑出了最短路线。
时间不多,容不得多思多想,他理理衣服,看着四处无人,身形一转,就上了庑廊。
他现在身在南面庭院,后花园冰湖在北面,要走过去,怎么也得穿个中庭。可他身份在楚国地界并不好使,麻烦还是少招惹的好,所以最佳路线,该是捡着大家不常走之处,绕行。
往东不行,那里是戏台,暖阁,人群聚集,最热闹所在,随随便便就会被看到,很容易耽搁误事;往西走再往北绕就好很多,这条路,除了中间一段避无可避,必须走大道,有被看到的可能外,其它地方,皆非今日宴席重点,天寒地冻的,定少有人去。
随着脚步一点点迈出,周尧一颗心稳了下来,神思渐渐平静。
他眼角注意着四周来人,耳边听着八方动静,踩着雪,迎着风,一步步,一点点的,迅速朝花园冰湖的方向靠近。
拐过几条小径,走过几道月亮门,视线豁然开朗,来到了最宽阔正路所在。
只要过了这段路,一切就都好了……
周尧听着自己的呼吸声,稳稳踏上正路。
这个时间,餐点已过,酒水茶点过了两巡,正是最不忙碌的时候,一定不会遇到……人。
刚这般想,廊外就走来一个拎着食盒的丫鬟。
周尧目光顿了顿,脚下却未停,步调仍似以往,从容的走了过去。
小丫鬟显然也很忙,风雪又磨人,她垂着头,看着自己脚尖匆匆往前赶,根本没注意身边是否有人经过……
这段路结束,拐上小径,周尧眼帘微垂,深呼吸一口,抖了抖袖袍上的雪。
前面,应该俱是坦途了。
又走了一小段路,远远的,他看到了冰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