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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节
    “太傅?”锦书不以为意,笑意中有些讽刺:“太傅还教导诸皇子兄友弟恭,友爱姐妹呢,你觉着,他们教的有用吗?”
    承安眼睫极慢的一眨,没有说话。
    “承安,”锦书看着他,缓缓道:“现在的你,能够见到的东西,其实是很少的,也很狭隘的。”
    “如果有机会,我希望你能出宫去看看,看看世间的凡夫俗子是如何生活的,也看看那些所谓的礼仪君子是如何行事的。”
    “对于读书人而言,四书五经与策论墨义,都只是晋身荣华的一张请柬,进了门,就没用了。”
    承安定定的看着她,静默一会儿,终于问:“你同我说这些,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锦书重新靠回软枕上,目光微转,光华四射:“我只是想告诉你,尽管皇子的身份曾经为你带来诸多磨难,可与此同时,它也同样给了你别的收获。”
    “不需要请柬,你可以试着推开任何一扇在你面前的门。”
    “……你,”承安嘴唇动了动,显然是想说什么的,可是盯着她看了一会儿,还是简洁的说了三个字。
    “——谢谢你。”
    “也没什么,”锦书反倒不觉自己说了什么了不起的东西,淡淡道:“但愿,你能少走些弯路。”
    “这算是什么,”承安静静看着她,问:“施恩吗?”
    “那倒也不是,”锦书略一沉吟,道:“你今日被太傅夸奖,我也跟着面上有光,你便当我是心血来潮,赏你几句话听吧。”
    将面前的玉碗向他那边一推,她道:“我自己剥的,一并赏你,出了这个门,可别说我小气。”
    “骗人,”承安笑了一笑,随即收敛起,低声嘟囔道:“专门为我剥榛子,你才不会。”
    锦书被他戳穿,也不在意,只是问:“那你要不要?”
    “要,”承安将那只玉碗握住,近乎赌气的道:“白给的东西,为什么不要。”
    锦书不再看他,只伸手去取案上那本翻了一半的书:“那就出去吧。”
    承安应声,正待出门,却忽的停住了。
    “我往文苑去,太傅们虽然未必有多喜欢,却也不曾为难,多半是被人吩咐过,”他顿了顿,道:“也要多谢你。”
    “小孩子,”锦书笑着摇头:“哪有这么简单。”
    转头去看身侧的宫人,她吩咐道:“你们退下,我同他说几句话。”
    那几个宫人应声离去,离开的时候还顺手将门带上,只留了红叶与红芳二人在。
    锦书这才道:“你知不知道,国子监祭酒柳无书与萧家不和?”
    承安目光微怔:“也只是道听途说罢了。”
    “柳家的底蕴很深,长房虽然承袭家业,但是声名太浅,难以维系,真正撑起门楣的,却是二房的柳无书。”
    “柳家老太爷在时,执士林牛耳,现下虽已尘归尘土归土,但只是一份余荫,便足以叫子孙后代收益良多。
    更不必说,柳无书本非庸才。”
    锦书目光平和:“太傅们不为难你,既有我的面子在,更大的因素,却是不欲叫三皇子做大,还柳家情分。”
    “我听说,柳二姑娘同娘娘胞弟结亲了——原来如此。”
    承安本也聪明,她这般一说,便明白过来,笑意哂然:“倒是便宜了我,今日被夸了一通。”
    “也不尽然,”锦书也不往他头上泼冷水,语气赞许道:“太傅们多是高洁之士,少为外物所动,你若确实泛泛,便是再大的恩惠,他们也不会有所顾忌,加以讨好的。”
    承安低垂着眼睛听她说完,只轻轻应了一声,却也不知信了没有。
    锦书本以为他不会多说了,便见他抬头去看自己,等到自己望过去的时候,却又将目光移开了。
    “我都十四了,”承安低着头,道:“才不是小孩子。”
    锦书被他说得莫名,过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他是在反驳自己之前说过的话。
    “好吧,”不过一点儿小事,不必为此争执,她从善如流:“你不是小孩子。”
    她这样说的时候,语气轻快极了,嘴上虽说得客气,可归根结底,还是把他当小孩子哄的。
    承安心头闷闷的,像是压了什么东西一样,重重的,叫他喘不过气来。
    分辩的话到了嘴边,他对着她姣好的侧颜看了一看,却全都咽下去了。
    沉默的向她施礼,承安转身,退了出去。
    第48章 前世
    冬去春来,光阴荏苒, 三月初, 杏花将将荼蘼时,圣上忽然起了兴致, 于承明殿行宴。
    锦书有孕四月,腰腹处隐约能见出几分凸起,人也有了几分孕态, 卸去冬衣后, 身段更显窈窕,倒不臃肿。
    圣上前头也有几位皇子, 但哪一个都不曾如她腹中这个一般, 得到他这样的关切与宠爱, 宫中人见了,不免私下里絮语。
    说圣上这样期盼皇后生子,若是生女, 来日还不知如何失望呢, 搞不好, 连带着皇后都会失宠。
    宫妃们像是被醋浸了一个冬天的蒜瓣, 剥开一层又一层, 一直酸到心,听闻有人这样说, 或多或少觉得宽慰,也不制止底下人去传。
    这样的闲话多了,锦书自然不会听不见, 只是不必为还没有发生的事情伤神,吩咐人处置了嚼舌根的几个宫人,又将几个推波助澜的妃嫔降位,这事儿便无声无息的消散掉了。
    春光依稀露头,两侧草木也生了嫩芽,一派欣欣向荣之态。
    锦书扶住红叶的手前行,向身后的承安道:“我听人说,你在骑射上倒很有天分,考校过后,武苑的师傅最赞赏的便是你。”
    “师傅们不过是客气罢了,”承安跟在她身后,并不自傲,晕黄的宫灯映衬,使得他面上覆盖了一层薄薄暖意:“毕竟我们年纪不大,比试的人也只有那几个,当不得真。”
    这位自幼便不被人重视的二皇子,在进入甘露殿之后,渐渐绽放出令人赞叹的光彩来,惹人侧目的很。
    文苑之中,他进度追的很快,武苑内更是如鱼得水,前番比试,竟将只比他小一点的三皇子甩开好远,拔了头筹。
    文苑与武苑中的太傅皆由圣上亲自选定,避开了诸皇子的外家与姻亲,每隔一旬进行考核,成绩也相对公正。
    他们既然与诸皇子外家并无干系,出去说几句也无妨,二皇子身上逐渐绽放出的这种光芒,被他们传扬出去,或多或少的引起了不少朝臣注目。
    说起来,不算皇后腹中未曾出世之子,居长的皇子,便是他了。
    倘若圣上有意,未必不可一望储君之位。
    后妃虽多,生下皇子的却也只有那几个,与那几家攀扯不上关系的朝臣大有人在,加上现下圣上的态度变化,还真有人到承安那边去烧冷灶,搏一个从龙之功。
    只是承安自己知晓分寸,更知道天威难测,所以无论对谁都是一视同仁,便是有人表示亲近,也不会显露喜怒。
    加之他未曾大婚,尚且留在宫中,倒也没人真的能每日守着去说,也是得了安宁。
    “赢了就是赢了,没什么好谦虚的。”
    锦书走了一会儿,觉得有些累了,脚步略微慢些。
    红叶会意的招手,示意辇架近前,扶着她坐了上去,她这才道:“出类拔萃,总比泯然众人要好。”
    十六抬的凤辇华贵端肃,同这座沿袭百年的宫阙一般,在夜色中径自沉默,承安跟在辇架一侧,轻轻应了一声:“是。”
    “宫中人都在猜测,我腹中骨肉究竟是男是女,”似乎是想起什么有趣的东西,锦书莞尔,低头看他:“你觉得,是男是女?”
    承安目光平静,无波无澜:“儿女都是福气,父皇都会喜欢的。”
    “那你呢,”锦书目光停在他面上,淡淡道:“你希望,它是男是女?”
    承安静默几瞬,反问道:“娘娘,你又想从我嘴里……听到什么答案呢?”
    “你不回答,是很聪明的做法,”锦书不再看他,收回目光,扫向已然在望承明殿,夜色闪烁,看不清她神情:“对于你而言,无论怎么说,都是错的。”
    承安微微一笑,没有再回答。
    他们过去的不算早,底下的位子都已经满满当当,圣上正坐在上首,对着不远处的灯花出神。
    “含元殿到这里,可比甘露殿远得多,你倒比朕来得晚。”圣上见她过来,一面去握她手,一面道。
    “前些日子天冷,总是躺着不动,也倦的很,听宫人们说甘露殿外的那片丁香开花了,便走着去看了看,却不想来的迟了。”
    锦书向他一笑,低声道:“七郎不要见怪。”
    “又不是什么大事,有什么好怪的。”圣上捏了捏她手指,含笑道。
    “圣上今日兴致好,竟有心思行宴,”贤妃凑趣道:“臣妾前几日出门,见那从杏花吐花苞了,还准备吩咐人折两枝回去插瓶呢,可巧,今日便全开了。”
    “万物回春,理当一庆,这是其一,再则,”圣上看向坐在下首的几个皇子,道:“太傅们说,你们近来都很用功,也是好事,更该庆祝才是。”
    他忽然这样说,不只是贤妃有些楞,连锦书也有转瞬的怔然,看一眼下首的皇子们,心中随即复杂起来。
    诸皇子并无庸碌之辈,素日里也不会怠慢课业,圣上见了,虽然也会勉励一二,却也不会拿到台面上说。
    今日如此,竟是在给二皇子做脸了。
    毕竟前番考核刚过,便是他在武苑中独占鳌头,文苑中虽说不是数一数二,可对比他的基础,却也是很好了。
    现下圣上出言去说,不是夸奖他,还能是夸奖谁?
    贤妃的脸隐隐有些黑,连三皇子的面色,也不是那么好看了。
    锦书与圣上做了这么久的夫妻,朝夕相处之下,对于他心思也能猜出几分,所以才更觉诧异。
    ——他喜欢承安吗?
    不,一点儿都不喜欢。
    直到现在,锦书都能从他隐约透露出的态度里,感觉出他的厌恶。
    可即使如此,圣上仍旧肯在人前给他脸面,便叫人有些摸不透了。
    锦书微微垂着眼睛,心下正不解,却敏锐的察觉到一道恶意的目光远远扫到自己面上,当即抬眼看了过去。
    是坐在贤妃身侧的三皇子。
    她这样快便回望过来,目光是淡淡的,不带温度的平静。
    三皇子似乎被她看的有些惊慌,将眼底的怨恨遮掩住,下意识的低下头,躲开了她视线。
    圣上见到事情始末,不由在边上一笑,低声道:“怜怜,你吓着他了。”
    “关我什么事,”锦书也不掩饰,大大方方道:“他看我,我也看他,他自己心虚,难道还怨的到我身上去?”
    “朕哪里说怨你了,”圣上只是发笑:“承庭性情倨傲,除去朕与贤妃的话肯听,别人都不怎么理会,唯独怕你。”
    “大抵是一物降一物吧,”锦书想了想,道:“我刚好克他罢了。”
    不知是被她这句话戳到了哪里,圣上笑的更加厉害,惹得底下妃嫔们,都隐隐将目光投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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