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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6节
    白虎满腹狐疑,但还是点点头:“恩公放心,这个不难。”
    “不难就好。”庞涓再倒两爵,缓缓举起,“魏国大难,不可不救!杀父之仇,不可不报!来,白兄弟,为这两件大事,干!”
    齐国都城临淄的主干道上,一辆轺车正朝相国府方向疾驰。陈轸坐于车中,微闭双目,表情悠然。戚光坐在他的对面,满脸忧郁。
    “主公,”戚光总归憋不住了,忐忑问道,“邹相国肯见我们吗?”
    “呵呵呵,”陈轸睁开眼睛,不无得意道,“我们送他大礼,他何能不见?”
    “老奴打探过了,邹相国并不爱财。”
    “他不爱财,却另有所爱。放心吧,没有十足把握,这趟差事,本公如何敢来。”
    轺车驰至相府门前,戚光下车,将早已写好的名帖递给门人,顺手塞给门人一块金子。门人自不怠慢,一路小跑地进去通报。
    不一会儿,邹忌迎出,与陈轸见过大礼,请入客厅,分别落座。
    邹忌开门见山:“上卿此来,敢问有何见教?”
    “不敢言教。”陈轸回道,“在下此来,只想送给相国大人一份厚礼。”
    “是何厚礼?”
    “一份功劳。”
    邹忌莫名其妙,皱起眉头:“请问上卿,是何功劳?”
    “据在下所知,齐公梦中也在念叨宋国。宋国地处泗下,沃野千里,人口众多,楚国可是一直紧盯着呢。”
    泗上十二国,唯宋、卫最富。卫亲齐,宋却亲魏。这些年来,齐、楚均想染指宋国,皆因惧怕魏国,谁也不敢动手。
    邹忌似乎明白过来,点头道:“君上的确向在下提过宋国之事,邹忌甚想知道,上卿此言有何玄妙?”
    “在下此来,有意将宋国拱手送予齐公,若是相国大人玉成此事,岂不是一件大功?”
    邹忌心中一震,旋即笑道:“上卿言重了。邹忌已经身居相位,还贪何功?不过,邹忌对宋倒有兴趣。只是,宋国是块上好的膘肉,魏王岂肯轻易松口?”
    “只要齐公答应一事,陛下必定松口。”
    “何事?”
    “称王!”
    邹忌心里咯噔一怔,闭目沉思。有顷,邹忌睁开眼睛,朝陈轸拱手道:“好吧,上卿的大礼,邹忌暂先收下。上卿还有何事?”
    陈轸亦拱手道:“谢相国大人成全!在下告退!”
    翌日,陈轸以魏王特使身份上朝,向齐威公递交国书,禀明魏王有意尊齐公为王,如果齐公愿意,两国可以相约会盟,互尊王位。
    国事礼毕,陈轸告退。
    望着陈轸渐退渐远,消失在殿门之外,齐威公哈哈长笑数声,转对众臣道:“诸位爱卿,魏罃坐王椅,看来是烧疼屁股了,被秦人逼得先失河西,后徙都城。可秦人仍不放他,听说近日又在结盟韩、赵,三面伐魏。魏罃急了,使这陈轸来朝,图谋尊崇寡人为王,拉寡人跟他一道去蹚浑水。你们议议,这浑水,寡人是蹚呢,还是不蹚?”
    田忌跨前一步,禀道:“启禀君上,称王之事万万不可!”
    “田爱卿,你且说说,为何不可?”
    “魏国强盛时,视我为敌,今日落势了,却来结盟,这是临渴掘井,并非真心。再说,魏侯称王是背道而驰,眼下是众叛亲离,遭列国唾弃。此番魏王尊君上为王,断无好意,君上万不可上当!”
    齐威公点点头,目光缓缓移向邹忌:“田爱卿以为,魏王是临渴掘井,有加害寡人之意,爱卿意下如何?”
    田忌本是齐国名将,又仗倚是齐公胞弟,从未将邹忌放在眼里。邹忌在面上不与他计较,心里却有块垒。此时见田忌反对,又有陈轸暗透的底细,邹忌心沉气定,跨前一步奏道:“回禀君上,微臣以为,君上可准允陈轸所请,与魏相王。”
    齐威公眼睛一亮:“请爱卿详解。”
    邹忌侃侃言道:“我东临大海,西接三晋,北有燕,南为泗上十二国。燕地高寒,土地贫瘠,图之无益。三晋均是大国,且西有强秦,不可急图。唯有泗上十二国,地广土肥,人口众多,且国小兵弱,是可图之地。三晋之地,魏居中。我若联魏,北可制赵,南可牵韩。有三晋在,亦无秦忧。只有西线稳固,我方可全力南图,与楚争夺泗上。”
    说实在的,魏惠王南面称尊,齐威公心中最是不平,早有与其并王之意,只是碍于天下道义,无法出口。面对魏王为他搭好的梯子,邹忌的解释正合心意,齐威公连连点头:“嗯,邹相国所言甚是。只是——寡人若是也如魏王那般南面称尊,岂不是天下并王,寡人也成众矢之的了吗?”
    “君上,”邹忌早有应对,“纲常早乱,天下并王并非今日奇观。早在春秋初年,荆楚就已称王。时至今日,列国称王已是大势所趋,魏王不过先行一步而已。荆楚可以称王,魏侯可以称王,君上为何不可称王?”
    齐威公将目光扫向众臣:“诸位爱卿,邹相国奏请寡人南面称尊,你们可有异议?”
    上大夫田婴跨前一步:“微臣赞同君上称王。”
    齐威公将头转向他:“爱卿说说,你为何赞同?”
    “微臣以为,”田婴应道,“韩侯、赵侯本与魏侯平起平坐,现在低人一头,心中不平,这才追随秦公伐魏。魏王一向刚愎自用,一旦跨上王座,断不会退缩。因而,微臣以为,若是不出意外,赵侯、韩侯为求地位平衡,不久也将称王。未来数年,将是列国并王时代。君上先行一步,一可卖给魏王一个人情,二可向天下昭示君上能够左右天下局势,三可制约韩、赵。”
    齐威公将目光转向太子:“辟疆,你也说说。”
    “儿臣以为,公父即使决定称王,也不可轻易答应陈轸。”
    “微臣赞同殿下所言。”邹忌顺口接道,“眼下是魏王有求于君上,君上何不向他讨个好处?”
    齐威公急道:“讨何好处?”
    “逼他让出宋国!”
    “好!”齐威公猛力击案,转对田婴,“田爱卿,你去知会陈轸,如果魏罃答应邹相国所言,寡人就与他互尊王位。”
    田婴应道:“微臣遵旨。”
    接后几日,陈轸与田婴几经磋商,议定两国在一月之后,齐威公称王,同时与魏惠王会盟徐州,互尊对方王位。
    陈轸此番使齐,不仅使齐公得到梦寐以求的王位,更使魏惠王拱手让出宋国的保护国地位,对威公而言,可谓是喜上加喜。为此,威公特别设宴款待陈轸,赠他黄金一百,锦缎百匹,同时选挑美女十名,特产若干,赠予魏王。
    陈轸不辱使命,带着齐女凯旋,一路上车马滚滚,旌旗招摇。
    车马行至齐国关卡,关吏验过陈轸等人的关文,挥手放行。戚光催动车马,刚过关防,突然间两眼圆睁,模样极是吃惊。
    陈轸怔道:“怎么了?”
    戚光手指关卡那边,惊道:“主公快看,是他!”
    陈轸顺着戚光的手势望去,见一人头戴斗笠,肩挎包袱,正在过关,一时却又想不起是谁,随口问道:“他是何人?”
    “庞涓!”
    说话间,庞涓已经通过关卡,摘下斗笠,扭过头来,如炬的两眼直射陈轸和戚光,目光阴寒,嘴角似笑非笑,似怒非怒,显然是在向二人挑衅。
    盯射有顷,庞涓一个转身,沿官道大踏步远去。
    陈轸回过神来,擦把汗水,点头道:“嗯,是他!此人扬言三年之后回来寻仇,三年之期已是到了。不过——”眉头微微皱起,“此人寻仇,应到大梁才是,为何反朝齐国跑?”
    “主公,”戚光不假思索道,“此人是陛下钦犯,魏国各地都在缉拿,他哪里敢去?”
    陈轸白他一眼:“此人是亡命之徒,哪里他不敢去?”
    “主公教训的是!”戚光嗫嚅道,“小人这就回去加强防护,同时再向司徒府报案,让官府协助追查。”
    “哼!”陈轸白他一眼,“还要指靠司徒府呀?前番就是朱威放走那厮的。你可多派人手,先斩后奏。另外,告诉丁三,就说是本府悬赏,谁能拿到庞涓脑袋,齐王前几日赐给本公的百金就是他的。”
    “小人遵命!”
    自得《吴子》六篇,庞涓日日习读,大有感悟。此番下山,庞涓自信天下已无对手,是以底气十足。想到鬼谷子的临别赠言,庞涓详细分析了列国情势,决定前往齐国走一步险棋。
    进入齐境,庞涓再无顾忌,不消几日,就已赶到齐国都城临淄。
    这步险棋就是觐见齐公。庞涓寻到一家离宫城较近的客栈住下,换过衣冠,径朝齐宫而去。刚至宫门,就有膀大腰圆的持戟卫士将他拦住。
    一名军尉走出,庞涓揖过,递上拜帖:“请军尉转呈君上,就说名士庞涓求见。”
    军尉接过拜帖,审看几眼,递还庞涓,不无讽刺地拱下手道:“庞名士,似你这般,当到稷下学宫去。”
    庞涓急道:“这位军尉,在下有紧急国事,必须面君陈奏。”
    “庞名士,”那军尉却是一脸不屑,“君上有旨,凡是来齐士子,须到稷下学宫讨论学问。庞名士若有真才实学,自有祭酒、学宫令荐你进宫面君。”
    “哈哈哈哈,”庞涓爆出一阵长笑,“稷下养的不过是一群酒囊饭袋而已,岂能与我庞涓谈论学问?”
    军尉大怒,眉头一横:“你这厮好不识趣,本尉诚心待你,你却目中无人,蔑视我稷下学宫。快滚,滚迟一步,本尉抓你送监!”
    庞涓不无冷蔑地扫他一眼,在又一声长笑中扬长而去。
    接后几日,庞涓发现军尉所说一丝儿不差,凡是来齐士子,必过稷下一关,否则,齐公一律不见。庞涓知道,仅是稷下就有学子数千,名士济济,莫说是见君,纵使想见祭酒、学宫令,也是个难。再说,早晚想到与那些百无一用的学界名流进行没完没了的争辩,庞涓的头皮就是一阵发麻。
    就在庞涓束手无策之时,客栈掌柜告诉他一个例外:若得相国邹忌推荐,齐公也会破例召见。
    庞涓沉思良久,决定去相府一试运气。邹忌名闻列国,齐有今日,此人功不可没。若是见上相国,向他晓以利害,想必他会引他面君。
    庞涓来到相府,向门人递交拜帖。相府果是有规矩之处,门人还算和善,看过拜帖,朝庞涓鞠一躬道:“庞子稍候,小人这就进去禀报。”
    不一会儿,一个家宰模样的随门人走出房门。
    庞涓跨前一步,揖道:“魏国士子庞涓见过家老。”
    家宰还过一礼:“在下见过庞子。听闻庞子欲见主公,敢问何事?”
    “这……”庞涓迟疑一下,“事关齐国安危,在下只能面谕相国大人。”
    家宰一怔,朝庞涓又揖一礼:“庞子稍候,容在下禀报主公。”
    庞涓还礼:“谢家老成全。”
    邹忌正在书房批阅各地奏报,见家宰进来,抬头问道:“哦,有事了?”
    “回禀主公,魏国士子庞涓求见。”
    “魏国士子?”邹忌略略一怔,“不是有稷下吗,他来此处做什么?告诉他,那儿才是士子该去之处。”
    “小人对他说了,他说,他有大事求见相爷。”
    “是何大事?”
    “小人问他,他说,事关齐国安危,一定要面谕相爷。”
    “事关齐国安危?”邹忌皱皱眉头,略顿一顿,看向家宰,“齐国眼下并无安危之说,寻个理由,打发他去吧。”
    “小人遵命。”
    家宰退出后,邹忌轻叹一声,摇头道:“什么齐国安危?进我邹门,也该寻个好理由。”复又埋头公务。
    庞涓再吃闭门羹,心中甚是郁闷,在客栈又住数日,眼见徐州相王之期越来越近,而他的第一步尚未迈出,不免着急起来。
    这日后晌,约近申时,庞涓百无聊赖地走在宫前大街上。走不多时,看到前面有一酒肆,庞涓肚中也觉饥饿,遂走进去,叫小二端上几盘小菜,一坛老酒,一边酌饮,一边苦思面君之计。正吃之间,街面大乱。庞涓探头观看,见一行官骑正在清理行人。
    庞涓惊异,喊道:“小二,过来!”
    小二小跑过来:“客官,您召小人?”
    庞涓指着外面:“怎么回事,鸡飞狗跳的?”
    “客官有所不知,君上方才去太庙占卦,这阵儿想必回来了。”
    “去太庙占卦?”庞涓心中咯噔一响,略一沉思,掏出几枚布币搁在桌上:“结账吧,余下的赏你。”放下筷子,两眼一眨不眨地盯住窗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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