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青溪的妈妈起初忧心女儿情况,恨不得寸步不离的照顾。顾南召陪沈青溪的爸爸找国内最顶尖最专业的医生商量治疗方案,他们在病房里出现得反而不太多。
顾北川住院一个星期便基本无事,也没办法自己回家休息,天天到医院陪路漫。他常常劝沈母去休息,然后自己留在病房里面负责照顾她,仍不提她身上的伤。
直到一天早上,顾北川带着早饭过来的。这段时间的休养,路漫精神好了一点,清醒的时间也变多了。听说沈妈妈守了一晚上,他忙把人送去了休息。
顾北川再折回病房时,剩下他和路漫两个人在。坐到病床旁边,他一面弄早饭,一面问她今天感觉怎么样。路漫皱皱眉,小声:“你能不能告诉我……”
像斟酌一般的,她放慢了语速说:“我到底伤得有多重?是不是治不好了?昨天晚上我醒过来,听到我妈妈在病床旁边哭得特别伤心,我偷偷掐过自己——”
路漫略顿了顿,艰难说道:“我发现了,我的腿好像没有知觉,那么用力掐,一点感觉都没有……可以瞒我一时,还能瞒着我一辈子?为什么不告诉我……”
听着她的话,顾北川的眼皮狂跳。他脸上的笑意已然消失得一干二净,换上严肃认真的表情。一旦她自己怀疑了,事情就再也瞒不住,这是所有人都清楚的。
顾北川伸手握住路漫的手,有一点用力。他诚恳的说:“青溪,你一定会好起来,你要相信你自己。我们现在商量,想送你出国去治疗,我可以照顾你。”
路漫想要抽回手,但身体确实使不上太多力气,顾北川也没有松手的意思。她脸上是错愕与为难,更迟疑:“怎么能让你来照顾我……你先松手……”
顾北川更用力的握住了她,却温柔的说:“你救我,我照顾你是应该的。”
路漫小声的解释:“当时我也没想什么,你不用觉得亏欠我。”
顾北川皱了下眉,耐心道:“不是亏欠。”他抬手,摸摸她的头发,“无论要多久你才能恢复了,我也会陪着你。如果你愿意,我们现在就可以结婚……”
病房外面,顾南召的手刚搭上了门把手,病房里顾北川的声音清晰传出来,他停下了动作。后来顾北川从病房里面出来,看到走廊的尽头,他小叔在窗边吹风。
路漫午睡醒来时,睁眼看到的既不是沈青溪的妈妈也不是顾北川,而是顾南召。这段时间,顾南召没有单独见过她,今天可以算是头一次。
他们上一次好好说话,停留在出事那天下午的一个电话,也停留在那一天晚上,顾南召让她好好考虑要不要做他女朋友。当初什么都好,如今却是什么都变了。
见到了他,路漫脸上也没有任何的笑意,轻轻一声:“过来了啊。”
顾南召像是不曾察觉,颔首,又要去端水杯:“喝点水?”
他喂路漫喝了两口水,将杯子重新搁下。路漫细细地看他两眼,顾南召这阵子一直在操心,人都跟着瘦了圈,脸颊微微凹陷,眉头紧蹙,脸色还是有一点发白。
打量过他片刻,路漫低声说:“这一阵子辛苦你了。”
顾南召摇摇头:“没事。”
两个人脸上都看不出轻松来。
沉默半晌,路漫开口:“之前电话里约你吃晚饭,是有话想和你说。”
顾南召望住她,眉眼间却已浮现淡淡的挫败。
她还没有说是什么话,他似乎已经知道她心里的想法。
路漫深吸一气,鼓起勇气道:“那时我想和你说的话,到今天也没变,就算没有发生意外,我也一样会告诉你——关于你之前问我那件事,我想说……抱歉。”
顾南召脸上失落漫过,眼底有一抹受伤之色:“你只是想和我说抱歉?”
路漫口气冷硬:“是。”
顾南召怔了怔,像是有点儿恍惚,好半天才说出一句:“我明白了。”
路漫点一点头,又抬眼看他:“不管怎么样,谢谢你。”
顾南召看着她的眼睛愣了神。
像无法承受他的目光,路漫不自然别开了眼。
他终于还是说:“我没什么关系……就算……也没事,何况你会好的,我们联系了最好的医生,会努力帮你治疗,让你康复……”
路漫打断了他,声音不高不低:“不是这样,就算没有出事,我也是这个答复,希望你能明白。”顾南召脸上一白,但是还能控制住不失态。
她默了默,也变得低落,可还是说:“顾南召,我实在没办法坦然告诉他我喜欢的人是你,这对他来说实在太过残忍了,我过不去我心里的那道坎。”
顾南召看面前的人深深埋下头,满是自责懊恼,心里也不忍。她如此年轻,却遭遇如此的磨难,这对一个二十出头的女孩子来说实在是太过艰难了。
“没事。”顾南召稳住了语气,温柔道,“不要想太多,先把身体养好了。”等到她点头,他又开口说,“可能要安排你出国治疗,你爸妈那边要劝一劝。”
路漫轻轻应了一声。她似乎想到了什么,脸上有些犹豫,也有些不好意思说:“等我身体好起来,我会努力挣钱的,到时候把医药费补上……”
顾南召说:“没事,你不用多想这些。”他站起身,手插进西裤裤兜,按捺下想摸摸她的头安慰她的冲动,平静的说,“还有点事,我先走了,你好好休息。”
十月中旬,天渐渐冷下来。顾家安排了私人飞机,顾北川回去上学,路漫出国治疗,沈青溪的妈妈陪着到国外照顾她。走的那天,顾南召没有出现。
第74章 花月正春风(十六)
顾南召一个人来听戏。
最近降温厉害, 到夜里是很有些冷了, 来听戏的人越发少。他如往常般捡不起眼的角落位置坐,耳边听着悠远的腔调,此刻心里什么滋味, 自己也说不明白了。
一出《桃花扇》唱到了最后, 坎坷辗转终于在道场重逢的李香君和侯方域, 却如同南朝旧梦般, 终不过如此。那时候……顾南召在热闹中,想起了沈青溪。
她曾经和他谈及这两个人的结局, 说:“在那样的环境下, 两个人最后出家了,也可以说另一种圆满。”且又说, “悲欢离合才叫人生。”
于是,她接受了自己的人生, 相信那是命运, 拒绝了他。顾南召明白她的心思,但没办法指责她软弱或不够坦然,在他看来, 她确实已经做得很好了。
故事的最初,不过一句——
青溪尽是辛夷树,不及东风桃李花。
顾南召想起她在光影明灭中, 朝自己望过来了一眼。她纯澈的眼神中, 一抹不解之色, 心底疑惑, 偏偏半个字不问。那个时候……沈青溪又到底是怎样看待他?
从戏院出来,顾南召坐进了车子里,打开车前的储物箱,里面有一个刷着浅蓝色油彩的盒子。他没有去打开,出神看了半晌,摸出手机,拨出去一个越洋电话。
一分钟之后,电话被接起来,那头的人声音有一点迷糊,似乎是睡觉被吵醒了。顾南召沉默不语,电话那头的人声音变得清醒少许,问:“顾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