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真忍俊不禁。
“当然了,我磕着倒是没什么,要紧的是手上这伤……”容真佯装愁眉苦脸地扬了扬还包扎着的手腕,上回被炭火烧伤的地方还没有好完。
闲云果然看了过来,低低地问了句,“还疼么?”
容真从善如流,“疼。”
闲云咬咬牙,也不再说什么了——沈充媛心肠歹毒,想出那种奸计来谋害主子,也该尝一尝被当成落水狗的滋味。
车辇在瑞喜宫外停了下来,容真在闲云小心翼翼的搀扶下踏了下来,眼眸微眯,在充裕的日光下看着大殿之上的木匾。
瑞喜宫,好吉利的名字。
她嘲讽地勾起唇角,只可惜,沈充媛今后的日子跟吉利二字再也沾不了边。
别的宫殿此时都挂起了红灯笼,贴上了年画,可沈充媛估计也没这个心情,所以瑞喜宫看着还是一如既往的华丽冷清,没有半点人情味。
容真气定神闲地带着闲云走了进去,门口守着的小太监迟疑了片刻,还是开口道,“奴才参见容婕妤。皇上有令,要奴才看好沈充媛,如今她是戴罪之身,婕妤恐怕不便进去……”
容真没说话,闲云客客气气地说,“容婕妤是得了皇上的恩准进去探望沈充媛的,劳烦两位公公放行。”
那两个小太监面面相觑,如今沈充媛失宠,沈太傅下台,这位容婕妤所谓的探望恐怕来意不善……但一想到昨儿个皇上对沈充媛的态度,估摸着自家主子也没什么未来了。
倒是这位容婕妤,听说她身子不爽利,皇上从昨天到今天一直都待在若虚殿里,还频频召太医院的院判去看诊,前些日子的失宠谣言不攻自破。
两个太监对视一眼,识时务地放行了。
于是门被推开,容真把身后的日光一起带进了宫门紧锁的大殿。
一步,两步。
她从容不迫地走到了大殿中央,看着那个蜷缩在角落、把头埋在膝盖里的人,步伐虽轻,却在这安静的室内显得格外突兀。
沈充媛失宠,殿里的奴才都跑完了,没人留下来伺候她。她从昨晚到现在都没有进食过一粒米,就这么万念俱焚地缩在角落里,全然不复往日清丽高雅的模样。
听见脚步声,她微微一动,缓缓抬起头来,满怀希冀的目光在看到来人不是皇上,反倒是自己最大的仇人后,倏地黯淡下来,甚至是阴沉万分。
“你来做什么?”
“来安慰你。”容真语气轻快地说,“你先是与我争宠,再然后要把我推到那炭盆子上去毁容,最后偷鸡不成蚀把米,就把屎盆子扣在我头上来陷害我,害我被送进了若虚殿,成了整个后宫的笑话——你对我这么好,我当然是来安慰你的。”
语气里的嘲讽可见一斑。
沈充媛恨恨地盯着她,“是啊,你当然是来落井下石的,怎么样,看到我现在这样子,你高兴了?满意了?”
容真遗憾的摇摇头,轻描淡写地说了三个字,“还不够。”
“给我滚出去!”沈充媛恨意愈浓,“就算我万劫不复,也轮不到你来奚落我!你不过就是个小小的婕妤罢了,还真把自己当回事?就算没了我,你上面还有蒋充仪,还有沐贵妃,就算她们都不算什么,也还有个皇后挡在你前面,你还真以为这后宫里只有你一个人最尊贵最受宠了?你要是尊贵,你要是受宠,会被送进若虚殿去?”
人一旦绝望至极,就会忍不住把别人也拉到和自己同等悲惨的地步,哪怕沈充媛心里其实知道皇帝对她和对自己是不一样的,却仍旧口不择言地攻击对方。
容真唇角轻扬,“是啊,我不过是个小小的婕妤,在你被送进冷宫以前,怎么着都比你还要矮了一截,怎么算得上是最尊贵最受宠的呢?”
尾音一扬,她含笑扶了扶发间的玉簪,漫不经心地说,“只不过你若是进了冷宫,恐怕就难以看见我一步一步爬上去的那天了。让我想想,婕妤不过是从四品罢了,上面还有那么多位子可以坐啊……正四品容华,侧三品充仪,从三品贵嫔……还是正一品皇贵妃呢?”
沈充媛目眦俱裂,咬牙切齿地说,“你不要得意的太早了,就算我会被送入冷宫,你又风光得了多久?前有如贵嫔,后有我,哪一个不是盛宠之后又重重跌了下来?皇上压根没有心,这是他亲口告诉我的,你的下场只会比我们更惨烈!说不定就算我在冷宫也等不到你!因为你的下场也许会比我还要惨一百倍,一千倍!”
“你自然是等不到我的。”容真微微一笑,走到窗边打开了窗户,一片日光倏地照进来,明亮了一室晦暗。
沈充媛因长时间呆在阴暗里,一下子看到如此耀眼的光线,被刺得闭上了眼。
她听见容真用笃定又轻松的语气道,“因为我不会有那么一天,永远不会和你一样爬到半路就摔了下来。”
沈充媛被那份从容笃定震了震,随即反讽道,“这宫里那么多摔下来的人,哪一个在摔下来一样不是和你一样肯定?哈哈,你真是太天真了。”
“我天真?”容真走到她面前,居高临下,言笑晏晏,“我再天真也及不上你呀,对皇上掏心掏肺,肝脑涂地。若不是你太爱他了,因此嫉妒我,陷害我,惹来诸多事端,还要死要活地说服沈太傅去江南,我想沈家也不会倒得这么快吧?”
这一句话直接戳中了沈充媛的心窝子。
是她爱皇帝,要死要活地盼着父亲去江南安抚百姓,以解皇帝的燃眉之急;也是她使计谋陷害容真,希望这宫里只有她一朵高洁素雅的梅花,可是这些事情若是只导致了她一个人的失败,她也认命。但事到如今,她害了整个沈家,害得父亲前程尽毁,血本无归。
她忽然嚎啕大哭,像个疯子一般边哭边笑。
“是我,哈哈哈,是我天真!我以为他爱我,我以为自己是与众不同的,我以为我付出这么多年终于换来他正眼瞧一瞧了……哈哈哈哈!世上最薄情之人,不过皇帝一人,我实在是太天真了……我害了沈家,我害了自己,也害了我没出生的孩子……”
容真和闲云都是一愣。
孩子?什么孩子?
却见沈充媛忽然摸着自己的腹部,痴痴傻傻地说,“我才刚有了孩子,皇上怎么会忍心将我送去冷宫呢?你骗我!你骗我!”
她猛地抬起头来冲着容真吼道,“你这个贱人,一定是妒忌我有了皇上的骨肉,所以来骗我害我!你给我滚!给我滚!”
闲云被她吓得神情一凛,生怕她对容真做出什么过激的举动来,赶忙挡在容真身前,“主子,她……她有孕在身?”
容真淡淡地看着她癫狂的样子,摇摇头,“她怕是神志不清了。”
“那,那我们……”闲云迟疑道。
“我们走吧。”容真转过身去,毫不留恋地往日光充裕的地方走去。
来也来过了,样子也做足了,恐怕过不了一会儿,整个皇宫都会流传着她落井下石的嚣张行径。
而自然的,皇上默许了她的一切,甚至连沈充媛的最终下场都听从了她的决定,这只会加强众人对她盛宠集于一身的认知。
她想过了,既然皇上无论如何也不会同意她走假装失宠这一招,那她就剑走偏锋。
这个宫里只有两种人不会被招惹,一是失宠的人,二是盛宠的人。
前者无人招惹,是因为没有招惹的必要;而后者无人招惹,则是因为气焰太盛,谁又招惹得起呢?
瞧瞧沐贵妃吧,下面的妃嫔几天一次小打小闹,有谁真的去动了她呢?归根究底,还是因为她太强太尊贵,无人惹得起这尊大佛。
只是容真也思量过了,她在皇上的恩宠方面,自然比沐贵妃有过之而无不及,但差就差在她没有对方那样强势的背景。
可是这些天来她左思右想,心下已经有了主意。
在生下这个孩子之前,她也需要有个护身符才好,保她一时;而生下孩子以后,母凭子贵,自然一切都有了着落。
唇角微微一扬,她迎着日光微微歪着头,模样看上去可爱又美好。
“已经过新年了啊,闲云,我们去放焰火。”
作者有话要说:写完此章,心中只有一个字:爽!
猜猜看容真要笼络的人是谁呢,有神马上位新计划?猜中奖励月饼一个╭(╯3╰)╮哈哈。
☆、第89章.笼络一
第八十九章
明扬斋是宣太宗设下的供皇子公主读书的地方,殿内设有太师一人,少傅三人,与民间的私塾有些相似,但学习的知识以及教育质量自然是大大高于私塾的。
明扬斋设立之初,仅有皇帝的子嗣在此学习,但随着历代皇帝对其制度的逐渐完善,到了顾渊这一代时,明扬斋已经不仅仅是皇子公主读书之地了,但凡是王爷的子嗣,包括少数朝中重臣的嫡子嫡孙,都在这里学习。
每日清晨,这些自小养尊处优的朝臣子女都坐马车来,然后在宫外特定的地方下车,步行入宫。下午的时候,又步行出宫再乘马车回去。
这样的制度自然也是经过历代皇帝的仔细思量的,毕竟未来的皇储会在皇帝的子嗣中产生,而与朝臣世家之子共同学习的过程中,这位未来的皇帝自然能够更好地了解他们,除了能提高自身与人交际的能力以外,也便于未来选拔心腹朝臣。
只不过皇帝的儿子自然还是不一样的,除了在明扬斋内读书,下来也还有专门的少傅监督功课,总不能真的和朝臣之子学习一模一样的东西吧?
容真之前一直知道这么个地方,也曾从外面经过——因为明扬斋就位于皇宫北面,离宣北门很近,不仅是方便朝臣之子出宫,也是宫内的人运送货物的必经之路,她为数不多的几次出宫运送货物就是从这里经过的。
在明扬斋外有一个小花园,不如御花园大,但是园里有个池子,里面养满了锦鲤,五彩缤纷十分好看。
容真让闲云去尚工局要了些烟花炮竹之类的,然后悠闲地逛遍了小半个皇宫,这才来到了这个园子里。
鱼儿不知寒,仍旧活泼好动地游来游去,阳光之下鱼鳞闪闪发光,煞是好看。
容真蹲□去,捡起身侧的一根枯枝,伸进水里去碰了碰其中一条锦鲤,那鱼儿受了惊,猛地一下沉入水底,水面上冒出一连串泡泡,逗得容真眉开眼笑。
“主子,咱们不是要放焰火么?”闲云抱着一大堆油纸包着的杂货,不明白主子在想什么,“就算是要放,在若虚殿就行了啊,为何跑这么远来?”
容真漫不经心地拨弄着枯枝,玩心大起地看着那些锦鲤四处乱窜,轻轻一笑,“时候没到,这会儿就放了多浪费东西?”
闲云愣了愣,“奴婢愚钝,不明白主子的意思。”
“也没什么大不了的,这些东西怪沉的,先放地上吧。一会儿到时候了我叫你,手脚麻利些就是了。”容真说完,仰头看了看天,时候还早。
明扬斋里隐隐约约传出稚嫩的童声,那群地位尊贵的孩子在少傅的带领下,咿咿呀呀地念着什么。
容真侧耳听了听,模模糊糊听见“古之善为道者,非以明民,将以愚之”,似乎是《道德经》里的内容。
就这么拨弄锦鲤都耗了好一会儿,那些读书声渐渐地消失了,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容真这才扔了枯枝站起身来,“可以开始了。”
尚工局的人见是容婕妤身边的大宫女闲云亲自去要炮竹,拿出来的自然都是最好的,容真与闲云一同拆开那油纸包,只见里面的玩意儿五花八门,都是些价格不菲做工细致的东西。
容真挑了个能上天的炮竹,笑吟吟地观望了下四周,在一片平坦的空地上将炮竹摆好,然后朝闲云招招手,“拿火折子来,把香点燃吧。”
她要亲自拿着香去点炮竹,闲云一见,忙伸手去抢她手里的香,“主子你有孕在身,怎么能冒这种险亲自去点?万一不小心伤着了,你叫奴婢如何是好?”
容真无奈地把香递给她,“你都快变成小老太太了,成日就会啰嗦。”
炮竹的引线很长,被香点燃后又烧了一会儿,闲云赶忙拉着容真往一边躲,只听砰地一声,那炮竹飞上了天。两人仰头看着天空,就见那炮竹化作一朵五彩缤纷的花朵在晴空里绽放开来,虽然不如夜晚的漂亮,但白日放炮也有种别样的风采了。
容真安安静静地笑着,听见十几丈开外的明扬斋里似乎传来了孩子的惊叹声。
“再点一个。”她含笑吩咐闲云。
于是一个又一个美丽的焰火在空中绽放开来,形状各异,色彩缤纷,不愧是宫中的能人巧匠制作出来的。
明扬斋里的骚动也越来越大,反正上午的学习也告一段落,少傅终于拗不过这群孩子,放他们出来了。
跑在最前面的是顾祁,在一群奔跑的孩子之中,他才真的也成了个天真活泼的幼童,而非在宫闱熏陶下少年老成的大皇子。
他一眼瞧见站在草地上的容真,以及她笑吟吟望着天空中盛放的焰火的侧脸,当下朝容真跑了过去,小脸通红地问她,“你怎的在这里?”
他的眼里是难掩的兴奋,眼巴巴地看着闲云点燃炮竹。
容真回过头来看着他,微微一笑,“我来放焰火啊。”
“放个焰火而已,需要跑到这里来?”顾祁狐疑地挑眉,那精明的模样竟是像足了顾渊,“我记得你住的地方离这里可是十万八千里远啊。”
容真朝他眨眨眼,小声道,“嘘,佛曰不可说。眼下我身子骨不好,你父皇是决计不会准我做出放焰火这种危险的事儿的,所以我才大老远的跑到这儿来,宫里没有哪个主子会发现,自然也就告不了我的状了!”
她笑得像只狐狸,眼角弯弯,眸子亮晶晶的。
顾祁没见过后宫里哪个妃嫔像她这样面目生动,若是他那古板的少傅看了,定会摇头叹道:“祸水,祸水!”
可是比起那些端庄严肃的娘娘来,顾祁却不知为何唯独对容真会产生这样亲切的好感,似乎她是一个玩伴,一个朋友,而非高高在上难以亲近的母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