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沈归离开锦城府衙门的时候,走的却是正门。因为他在跟顾氏夫妇交谈过后,已经不再忌惮那个不请自来的‘假土匪’了。
其实,沈归第一次见到那个男子之时,心中便已经生出了许多的疑虑:
虽然那个男子无论是携带的武器类型、还是着装打扮、包括胯下的马匹档次,还有那一嘴非常熟练的江湖黑话,都可以说是教科书一般标准的幽北土匪!但就是这个‘完美无缺’,才让沈归初见对方之时,心中便已经有所防备了。
首先,如果此人的年纪再大上三十岁左右,那么做出一副‘老江湖’的言谈举止来,也还说得过去;可按照对方的年纪来看,肯定是过不去四十岁这一大关的,那么他又为何故意装出这样的一副老派做风呢?
无论是黑话春典也好、行业切口也好,与寻常的语言一样,都是具有时效性的沟通工具!就比如说沈归前世那些所谓的‘流行语’,就算是再经典,那也是一年换一批新的。
虽然华禹大陆的消息流通速度,比起沈归那个时代要缓慢闭塞许多;但对方与他搭话的切口,却已经生僻到就快被时代遗忘了!所以,沈归跟他说了没几句话,便已经心中有数:这人所说的春典,肯定是照本宣科,按照白纸黑字记载书写的‘春典秘笈’,靠着死记硬背学会来的!而且他的那本秘笈,应该也是已经‘出版了’有些年头的‘过时知识’。
其实春典这种‘交流工具’、自古以来都是靠着口口相传延续至今的。因为就算是用文字记录成册,有些字句之间的发音与应用,也是根本没法理解的。所以江湖子弟学习春典,全靠着‘熏陶’二字:既没有教科书,师傅也不会一句一句的教给你……
当初沈归也是靠着惊人的记忆力与超然的悟性、在林思忧和伍乘风这两位‘江湖通’跟前熏陶了近二十年,才有今日他那一嘴深厚的黑话功底。
如果说的再武断一些,至少以幽北三路这一亩三分地来说:但凡六十五岁以下、或没有正经师傅的江湖人,都不可能听懂那位假土匪口中的‘炉灰渣子’来……
而第二个疑点与错漏之处,便是那汉子与自己套近乎的方式——借酒!
赶车伙计的三件宝,劣酒蜡油狗皮袄!这皮袄可能带着换洗的;蜡油也可能有剩余的;但酒这种东西,不但是种饮品,更是严冬时节里救命的药!但凡是趟风冒雪的车夫们、谁都不会嫌自己带的酒多,更不要谈借给旁人了!简单说来,酒这种东西就是车夫的婆娘,自己不会去跟别人借,别人也不可能借给自己!简单说来,只要是跟车夫提出这个要求的人,就一定是个外行人、也不可能是绺子里的土匪了!
凡是华禹大陆的土匪行业,都有一个通行天下的铁律:不碰车夫!甚至就算是那些供职于镖局的车夫,往往土匪在‘剪镖’之后,不是恭恭敬敬地请上山去,等镖局来人赎镖;就是立刻赔上双份的工钱,就地遣散回家。
在这样的规矩之下,还有好些车夫都在心里期待着,能有土匪拦路抢劫呢!
识人,就跟鉴定古玩一样,讲究个一错百错!很明显,这个汉子的春典是死记硬背的,那副打扮也是在锦城现买的;再加上那两路与顾大人相熟的坐地匪,既没跟锦城知府提前通报、也没摆开阵势、与这些外哈(外来土匪)‘对马’(厮杀),全都说明了一个问题:
这路人马一没拦路劫财、二没‘砸明火(入室抢劫)’,就只是打扮成土匪模样而已!
显然,他们这是在等着自己;或者说,他们是在等着颜书卿……
不过,今时今日的沈归,已经不再是平日里那个街头小混混了;而今日的幽北皇帝,也不是颜狩与颜昼那一对儿小心眼的父子了……
也就是说,新晋的幽北中山王——沈归,今日打算草菅人命、仗势欺人了!
“在幽北这一亩三分地,小爷还能让你们这些杂碎给欺负了?”
沈归咬了咬牙,连再去锦城丐帮跑上一趟的想法都没有;从府衙二门出来之后、就直接大摇大摆地走向了客栈方向。
“哎?正好半个时辰,兄弟言而有信啊!伙计伙计,我们哥俩打算喝点酒,你看着给安排几个下酒菜去!银子爷们有的是,做得好了还额外有赏!快去!”
跑堂的小伙计一听有赏钱,急忙应承了几句,便跑向后厨布菜去了。
“哥哥哎,可别怪我这个当兄弟的说你……咱俩要是就在这小破店喝酒,可就显得您有些小气了!您四处瞧瞧,就这么个破店,就算把厨子挤兑的吐了血,他们又能拿出啥好吃好喝的来呀?这样吧,您要是看得起兄弟,我倒是知道一个不错的地方!可惜啊,就是价码高了点……”
“说得这叫啥话呀?刚才哥哥不是说了吗?不怕花银子!兄弟应该也看得出来,哥哥是专吃‘线上饭’的(流窜作案的游匪),这锦城也没逛过几次……”
沈归听到这里,立刻站起了身子,反手掏出了两块小银子渣仍在桌上,朝着假土匪招了招手:
“既然哥哥没意见,那咱就快点走吧,兄弟都快被饿死了!咱们就还按照事先说好的来,您请弟弟喝酒,弟弟请您吃肉!……嗨,瞧我这记性,您等我一下啊,我回去拿上银子包去!”
说完之后,沈归起身要走,却被那个若有所思的土匪给攥住了手腕:
“别忙!兄弟也知道,哥哥这趟来不是自己一个人,我要是出去喝……”
“那有什么了?都带上都带上,人多了喝酒才算热闹,才算痛快呐!”
说完之后,沈归便回房拿‘银子’去了……
一柱香过后…
“兄弟,你说的那间馆子,到底在哪啊?咱都离开锦城快十里地了……”
那些‘土匪’一边机警地打量着城外的环境,一边出言询问沈归……
“嗨,就锦城里面那些吃喝,都是生意人开的买卖,能有啥好玩意儿啊!我带几位哥哥去的馆子,保证让你们大开眼界!人家自酿的老酒,那叫一个香醇;烤的野鸡,味道那叫一个焦香!只要吃上一口、准叫你们把舌头都给咬掉喽!知道为什么那么香吗?人家那酒啊……”
这一路之上,沈归的话是又密又多;那土匪头子几次想要开口,都被沈归那绘声绘色的‘报菜名’给堵了回去。虽然他们此时一口酒肉都还没吃到,但好多土匪的口水,却都被沈归给生生的说了出来;如今个个双眼放光地看着前面的那处山坳,恨不得背生双翅,立刻飞过去胡吃海塞一顿,才算痛快……
至于他们各自的那份职责,已经被饥饿与嘴馋,远远地抛在了脑后……
“哎兄弟…你说的那间小饭铺呢?…这山坳里啥也没有啊!你是不是记错……妈的!不好!”
当众人跟着‘导游沈归’、一起走进了被白雪覆盖的山坳之后,那领头之人终于醒悟归来!
什么开店老头?什么矿工聚集点?这座山坳里如今连条狗都没有,除了雪就只剩下雪;而自己这一行十五人,根本就是被他故意诱到此处的!
“别他妈看了!咱露了!都抄家伙!”
土匪头子醒悟过来之后,高声提醒了同伴一句,同时抽出了腰间柳叶刀,立刻向沈归杀去!
单从此人的步伐与身形来看,只怕此人的武功造诣,虽然比不上颜重武的天生神力,但以外家功夫的评判标准来看的话,至少也算的上是位一流高手了!
不过这种水平的练家子,对于今时今日的沈归来说,只要不是被成百上千的人堵在死胡同里,就根本就构不成任何威胁……
沈归面对着他挟带着破风之声的当头一刀,非但不闪不避,甚至还抬起了他的左臂,直愣愣地迎上了对方的刀锋……
尽管这些假土匪的柳叶刀,都是在锦城铁匠铺购买的寻常铁器;可就算质量再差,想要剁掉沈归的胳膊,那也是件极其轻松的事……
‘乒’
随着一声金属互斥之音,‘肉身’与刀锋之间的碰撞,也得出了最终结果:断为两节的柳叶刀身、此时打着转的旋到了半空之中;而那位土匪头,也瞪大了难以置信的双眼,地指着沈归的左臂、哆哆嗦嗦地说……
“佛陀金身!你是南林禅宗的……”
沈归一拽袖子,露出了藏在袖口之中的那柄惊雷短剑:
“能不能别把问题想的太复杂了……”
虽然今日不是他们二人单打独斗;不过沈归既然有胆子把他们一行十五人、单枪匹马调出锦城;也就同样有把握、不会放走一个活口……
沈归只是几个优雅的旋身,便化解了蜂拥而至的十四名假土匪;而那位带头之人看的分明:他们每个人的脖颈处、如今都多出了一条细线,远远看去,宛如一根纤细的红丝,缠绕在了脖颈之上那般……
眨眼功夫,‘红丝’就变成了一匹‘朱锦’;而那十四位假土匪,也像是短线的木偶一般、激灵灵地打了一个摆子,随后便瘫软如泥地趴在了地上,无助地抽搐起来……
“惊雷抚颈,月老牵线…子夜惊雷剑…你……你是蜀南剑池门人……你是古戒古三剑!”
沈归看着那位一息尚存的假土匪,又好气又好笑的说:
“这么明白啊?那你还当什么杀手呢!要不然我给你介绍个师父,你改学说书不也挺好吗?也没啥生命危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