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骗术的本质,江湖上有着“典卖一时迷”的说法。这句话的意思就是说:人的脑筋有快有慢,但终究没有一辈子绕不过来的弯。而骗术的本质,就是精心编织一个思维迷宫,让受害者凭着脑筋与经验、与占据先手优势的织局者赛跑罢了。当然,这特指一次性的骗术:比如说街头卖药的、拦路算卦的,都在此列当中。
可自称“华神无上教尊”的章源,组建华神教的根本目的,并不只是想谋求一次性的敛财手段这么简单。他是想在自己有生之年,亲手开辟出一个诸如玄岳道宫、南林禅宗之类的千秋功业,庇章家子孙安享百年富贵。为了华神教的稳步发展、他借鉴了天神教的基础教义,并逐渐发展出了一个组织架构庞大、自成一套体系的虚构世界。
不过假的始终都是假的,永远也真不了!既然华神教的即根本乃是抄袭而来,而章源作为天神教的叛徒,根本就没来得及全部将其吃透,也就只能东施效颦、生搬硬套了全部地基。
下层基础扎的不稳,上层建筑也就不会牢固。随着编造出的谎言越来越多,章源也发现了神话故事中的漏洞与硬伤、暴露的越来越大,令他这个“创世者”也无法自圆其说;无计奈何之下、他只能许以重利向诱、对外拉拢了一批犹如田大山一般的“聪明人”,共同参与其中,帮他完善这个巨大的谎言。
时至今日,华神教的传说体系、仍然在日趋完善当中;负责这项工作的团队,都是由一些念过书的文化人组成。他们靠着团队协作、共同编纂出一个个神话故事;虽然至今还说不上是严丝合缝,可用来骗骗没什么见识的乡野村夫,还是毫无难度可言的。
其实编纂出一套全部原创的神话故事来、对于那一批落第秀才、潦倒书生来说,也谈不到是天大的难事;可这套鬼话诞生的根本原因,就是只是他们需要一个行骗的工具罢了;如果故事编造的太过于生疏繁杂,让百姓们接受起来也需要很长的一段宣传时间、实用性方面也就大打折扣了。
所以时至今日,有关于华禹天神的前世今生,总能在百姓们喜闻乐见、口口相传的上古神话体系之中,寻找到一些蛛丝马迹;有了这些“老字号”的神祇参与其中,华禹教的可信程度,也就得到了极其有力的扶持!
比如说在神话传说之中,有着这样一位大神!他身强力壮、体型巨大,却因战败而被敌人斩去了头颅;此后便以乳为目、以脐为口,执干戚以舞。
这,便是上古战神——刑天!
而出现在华神教众眼前的解涛,好像除去少了一枚盾牌、多了个脑袋之外;与“华禹天神座下”的大将军——战神刑天,简直是一模一样啊!
当第一位华神教徒、无意识喊出了“刑天”二字之后;战时一向凶猛强悍的神锋军,竟罕见的生出了乱子来……
“……这……这是咱的刑天大神转世啊!看那杆大斧子,凡夫俗子哪能抡得动啊!战神刑天,他绝对是战神转世!”
有一就有二,有二就有三!也不知是哪位脑筋活络的华神教徒、首先提出了刑天这个名号;然而经他这么一宣传,所有信众都下意识的展开了丰富联想……
这群思路被困在了迷宫之中的华神教信徒们,就连喝香炉灰能够刀枪不入的鬼话,都深信不疑;而解涛一人一斧、抵挡了大军小半个时辰的战绩,又是近在眼前的事实,他们当然更不会起疑了!
骑在马背上的郭兴,此时正在琢磨着一会解涛力竭而亡之后,自己该如何调配兵力之事;可耳边突然传来整齐划一的呼喊声、立刻打断了他的思路。郭兴抬头一看,只见漫山遍野的土黄色华神教徒,犹如飓风催动海浪相仿、从城门洞口开始扩散、呼啦啦的跪倒了一片……
“传令兵!他们在嘟嘟囔囔的喊些什么呢?都他娘中邪了啊!”
“回沁巴日,在属下听着,他们好像是在喊什么刑天大神……”
“刑天?敌将分明长着一颗大脑袋,还刑他妈什么天啊!去,给我把田大山叫来!”
传令兵被郭兴骂了个灰头土脸之后,立刻翻身上马,直奔南城门传令而去!
从城西战场听来,只觉得城南战场同样是一片杀声震天,应该也没什么不同之处;可这位传令兵才转过了一道城墙再看,胃口立刻涌上了一股酸水!
怪不得西城门没有城防工事呢!原来全都堆在了南侧城墙啊!远远看去,那一道道反复抬起坠落的原木,不仅排列的密密麻麻;在抬起落下之时、更仿佛酱缸里的搅棒一般、不断滴落着肉眼可见的黏稠血液!这名传令兵离着城门足有百余步之遥,却仿佛仍然听到原木落在城下、砸出的那种特殊声音……
吧唧……吧唧……
转眼再看、只见己方大半的攻城器械,眼下已经烧成了一堆堆的焦炭。城门之上,一名腋下各夹着一枚酒瓮的老汉,此时刚从城门楼上纵身跃下。身体重重的摔在冲城车上之后,摔破的酒瓮、将冲城车瞬间烧成一条火龙……
传令兵本是个漠北汉子,前次攻打泰宁之时,他并未参与其中。今日扶余城下、还是他首次经历攻城之战;这副残忍无比的画卷、瞬间撞破了他的心房,令他不忍再望去哪怕一眼……
“嘿嘿嘿!往哪走呢!”
他才刚刚闭上双眼,战马的缰绳便被人死死拉住。扭头一看,只见一个尖嘴猴腮、身形瘦弱的华神教徒,身上散披着一件神石部族的棉服,正好奇的打量着竖在马鞍后的传令旗:
“郭老弟让你来的?是交代军饷的事吗?”
“不……不是。城西战场,贵部士卒出现意外情况,沁巴日派属下来,是召您前去商议战情的。”
“呸……真他妈麻烦。银子给的不多,屁事还不少!哎我说小兄弟,你这匹马的模样还怪俊的,能驮俩人不?我这可没马啊……”
战马乃是漠北汉子的心尖宝贝,比自家帐篷里的婆娘还要亲上三分!早在田大山出口不逊、在言语间辱及沁巴日之时,这名传令兵就已经憋了一肚子的火;如今耳听得对方提出共乘一骑的念头,立刻就勒缰转头、打马而回。
被干原地的田大山,随手拉了拉滑落的衣襟,朝着身边一位心腹人说道:
“看看还剩下多少个脑袋,一次给我全轰上去!早点拿下这个城头,我到了姓郭的小子面前,才有脸跟他抬价啊!”
“我说老田啊,我可得提醒你一句,姓郭的那小子办事可不太讲究!你说说他为啥放着大路不走,非要分出骑兵、绕一条远路呢?这明摆着就是要利用骑兵大张旗鼓的进军,将敌军的防御力全部引向南城门!你看看这架势,人家那是早有准备了!而且你真以为那点银子好拿啊?就算把咱那点兵力全都撒上去,能不能攻下这道城门可还在两说呢!我觉得咱最好还是留点心眼,手底下的人要是都打没了,咱俩的小命可也攥在他姓郭的手里了!”
田大山闻言,朝着对方露出了一个狡猾的笑容:
“咱们的银子和家伙,那都是谛听的老道供着,压根过不了他姓郭的手;至于说人命嘛,对咱爷们来说那还叫个事吗?实话告诉你说,咱在幽北三路都开了香堂,手底下要是缺人送死的话,咱就直接开口跟上面要呗;打下了幽北的城池,功劳都是他郭兴的;可拿这群傻子换来的银两,却都得落进咱哥们的腰包。这笔账该怎么算,你还不明白吗?至于这扶余城什么时候能打下来,其实跟咱俩没有一两银子的关系!而且这一阵死的人越多,他郭兴就得让出更多的军饷!要是跟咱玩硬的,等咱们后续援兵一到,老子立刻给他来个满营哗变!也好让谛听的老道好好算算,到底是养那么多派不上用场的骑兵合算、还是把银子交给咱们手上合算!”
说完之后,田大山便倒背着双手、学着当年欺负过他的同村里正一样、一步三摇地朝着城西战场走去…
田大山这边当然不着急了,可郭兴都快被急疯了!无论是战场中央、还是扶余城墙上的华神教徒,此时都像被抽离了魂魄一般、只知跪在地上砰砰的磕头!再加上传兵令报回来的城南战况,也同样不太乐观;自然令身为全军主帅的郭兴倍感焦急……
除了郭兴觉得手足无措之外,战场上还有一个人,脑子也没转过这道弯来。
解涛望着这群“跪地求饶”的仇人,一时之间也有些下不去手。按理来说,自己砍死砍伤的仇家,没有一千也足有八百;如此算来,自己徒弟的血仇,早已经超额完成任务了,理当一笔勾销!而按照他们村里的打架规矩来说,五尺多高的老爷们、被自己打的跪在地上砰砰地磕头,已经算是服软了。杀人不过头点地,他也不能往死里欺负人家啊!
于是,自以为大仇得报的解涛,将手中劈山大斧重新系在背后,气运丹田大喝一声:
“你们都认错人了,我叫解涛,不叫刑天!”
说完之后,他分开双臂,轰的一声重新关闭了城门!
这一幕落在郭兴眼中,差点没把他的心头血给生生气出来!敢情就连那两扇城门、都是人家自己打开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