低沉古朴的大鼓声,瞬间将所有漠北骑兵的心跳、收拢为同样的频率;连带着战士们胯下的爱驹,都感受到了战友心中的凛冽杀机,呼吸节奏也随之愈发变重……
所有人都在压抑地等待着局势崩开的那一瞬间!
胡勒根反复握紧了手中冰凉的枪攥,并将前脚尖微微插入泥土之中、为自己稳住阵脚;而后他提起十成力道、灌注与两臂之间、并将枪杆向上一架、施展了一招举火烧天式。
耳听两声急促而有力的碎垫步、胡勒根眼皮一抬、只觉得上空仿佛飞来了一片乌云、恰好遮住了光芒万展的太阳一般……
“那就……战吧!!!”
解涛凭着两条石柱一般的大腿、运起垫步抢出半个身位、凑足了攻击距离之后再次拧腰上步、将上身与斧攥融为一体、平行着荡出一道弧线举斧过顶……紧接着那柄硕大的劈山巨斧、携带着催山分海之势从天而降、直奔胡勒根天灵盖呼啸而来!
“嘭!~~~~~”
一声悠远而清凉的脆响、带着几乎肉眼可见力道波纹,向四面八方缓缓散逸开来……所过之处、无论是惊叹还是怒吼、鼓声还是人声,皆已化作一片虚无。巨斧荡开引得万籁俱寂,这天地时空、仿佛都为之停顿了片刻……
这一次纯粹力量的交锋,仿佛生生从天地间偷出了片刻的时光。待所有人都缓过了头晕耳鸣之后定睛再看:这场角力之战的最终胜负,已经十分明显了。
胡勒根额头的血管、已然被解涛劈山巨斧裹挟的巨力震裂,再加上口鼻双耳渗出的血流、令人望而不辨生死阴阳。而他的身量,也较之前矮了半截有余,只因自他脚腕以下,已经被一斧生生砸入了泥土之中……
尽管胡勒根已然人事不省,但令人意外的是,他手中仍然高高挺架的纤细枪杆,竟然没有被解涛那犹如上古巨神挥出一斧、当中劈为两段!胡勒根眼下还能好端端的“站在”原地,也多亏了这杆大枪,是来自于谛听天机工坊的产物,乃是通体浇筑而成的顶级兵刃;加入他今日的枪杆乃是灵巧轻便的木蜡杆、哪怕是由凡铁浇筑而成、又焉能逃过这一劫数呢?
不过,他能凭着天机工坊的独门手艺抗下斧刃,但巨斧所携带的巨大力量,仍然还是顺着架枪的双手、传入胡勒根的体内肆虐,也使其当场陷入了深度昏迷之中。
而解涛灌注全身力道的一击、被对方架开之后,自己也同样受到了反震力道的波及;双手瞬间麻木、又隐约传出些难耐的痛痒,短期内恐怕再也运不上力道了;他如今正反复攥拳伸掌、想要迅速恢复知觉;面上还装作毫无影响的对人事不省的胡勒根说道:
“敢跟我比力气的人,你还是头一个!”
骑在马上观战的郭兴、眼见解涛的巨斧被枪杆反震的力道震脱了手,原本忐忑不安的心情、也终于落到了实地。在他看来,今日双方一战,如果换成那些会寻找角度切入、被敌人架开之后、也可以运用步伐身体卸力的行家里手,恐怕胡勒根连一具全尸都无法保留;这当头劈下的一斧,被敌人架开之后、腰身只需微微调整、便可以接上真正的杀招——海底捞月,也就是一道凭借反震之力与自身弧度、反挑对方的中下两路的后手变招。
从实战的角度来说,双手持斧下劈的起手动作实在太大,而放在顶天立地、身板宽厚的解涛手中施展出来,破绽更是大到了肆无忌惮的程度;恐怕普天之下除了木桩子与胡勒根之外,根本没人会选择硬抗这自上而下的一记重劈。所以,从招式原理来说,力劈华山这一招、本就是为了吸引对方抬手架挡,暴露出自己的中下空门而已。
然而解涛出手之际、不仅没有施展后续变招需要的小扣步;竟连巨斧都被震脱了手,完全没有任何卸力的意图,根本就是个没练过正经武艺的“土把势”而已。想要凭着力大无穷赢人,也许对胡勒根这种血气方刚的硬汉来说,多少还能派上一些用场;可对于郭兴这种家学渊源的顶尖武将来说,根本就别想占到半点便宜!
如此近距离观察之下、双方仅仅交手一合,解涛其人的底细便已经暴露在了郭兴眼前。有了这一层了解之后,郭兴自认为足有九成把握可以安全取胜,但他却根本没有兴趣向任何人去证明这一点。
他大手一挥,只听“唰”的一声脆响,神石部盟的大旗随风飘扬而起!事先有了旗语的约定、战马嘶鸣咆哮之声此起彼伏、配合着漠北游骑兵悠扬的呼喝,迅速以刑天大神转世一般的解涛为中心,绕出了一个巨大的包围圈。
游骑兵不愧是漠北草原的拳头兵种,这些漠北汉子之间的配合,根本无需言语进行沟通、更不用事先具体划分职责;每个人仅仅通过观察身边弟兄的动作,再结合往日协同作战的经验与习惯,就能推断出自己最合理的出击方式了。
漠北游骑兵冠绝天下,但如果将他们的战术特点罗列分析的话,其实也没有一样是独门不传之秘:无非就是骑射、摔跤、马术、套索、拋网,仅此而已。
可就是这些在日常生活中练就的寻常手段,被他们搬到了战场上之后,立刻就发挥出了非常恐怖的威力。
解涛虽然力大无穷,但终究也只是肉体凡胎;当数十道索套朝着他的脖颈飞来、当数十条钩杆朝着他脚腕套去;那些身边呼啸而过的游骑兵、每个人手中都握着一把弯柄马刀、总有人可以带飞一条血肉;也总有一根绳索,能够影响他的动作……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如果任由战情如此发展下去,可能连半盏茶的功夫都用不上,这位犹如天神下凡一般的幽北悍将,就会被活生生万剐凌迟致死!
解涛眼前的漠北轻骑,就犹如庙会上的走马灯一般不停旋转交替;根本无法看清那不断被添注的一条条新伤,究竟是谁送给自己的礼物。无计奈何之下、解涛只得闭上双眼、奋力将劈山巨斧抡出了一道道半月,无论阻挡之物是人是马,皆一并劈为两半!
虽然如此或能够勉强支挡片刻、但体力的消耗速度,也变的十分恐怖……
漠北轻骑、与命贱如同草芥的华神教徒不同;每一名合格的漠北游骑兵,无论是骑手还是战马,都是精挑细选出来的精锐力量,也是郭兴最为倚重信任的家底子,更是神石军中最为锋利的武器!眼见解涛发起了疯来,郭兴立刻将拇指与食指掐在一起抵住舌尖,吹出了一道悠扬清亮的唿哨……
下一个瞬间,所有参与围猎解涛的漠北游骑兵,齐刷刷地收刀入鞘;而后炫技一般地兜回马来、张弓搭箭引而不发;他们不是手下留情,而是在等待着友军让出战场空间之后再万箭齐发,将敌将生生射成一只死刺猬!
然而就在漠北游骑兵调整战场、变换队形的当口,由打废墟远处突然传出了一声男子的暴喝:
“就是现在!弟兄们,跟我冲啊!”
只见满面血污尘土的扶余城副将柴让,由一道断壁后方显出身形;他的左臂不知被何物所伤,此时已然齐肩而断;那骇人的伤口不但有白莹莹的骨茬暴露在外,体内的鲜血更仿佛山涧溪流一般、绵延不绝……
然而就是这副摇摇欲坠的残破身躯,柴让的动作之迅猛、声音之嘹亮,竟更胜往日!此时他站在断壁之上,孤独的右臂高高举起一柄断刀,发出了一道幼稚可笑的命令。
他命令自己麾下的扶余守军,向战绩彪炳、名声赫赫的漠北游骑兵队,发起反冲锋!
且不论步兵如何追上骑兵的问题;但说命令被投石机砸了两天两夜的残败步兵、向敌人八千骑兵发起正面冲锋,就不是正常人能生出的念头;可以遇见的是,无论此战最终结果究竟如何,至少柴让这个名字,都一定会落下个千古骂名。后世史家无从得知此战背后的隐情,他们只能从最终的战果、来反推指挥者发生的所谓“明显错误”。
发出这道命令的柴让,必然被永远地钉在幽北三路的耻辱柱上,供后世兵家作为反面教材之用;当然,想让他遗臭万年,还有一个重要前提:幽北三路必须能挺过眼下此劫!
一道“昏聩至极”的将令冲天而起,四面八方竟然同时出声响应!从那一对对堆根本看不出半分生机的废墟之中,竟慢慢浮现出了一个个摇摇欲坠、却目露凶光的身影!
他们每个人身上都“披红挂彩”、所受之伤也是千奇百怪;可唯一不变的是,他们每个人的手中,都握着一件不能称之为兵刃的“东西”:或是半截战刀、或是一块砖石、或是一条长杆、或是一根铁通条……
此时此地,在扶余城的废墟之中,已然无法区分军卒还是百姓;这里的每个人都是战士、他们挥舞着手里可笑的“武器”,向骑着战马的神石军死敌、发起了毫无意义的反冲锋。
两条腿跑不过四条腿,这一点毋庸置疑;所以即便八千骑兵的包围圈、被这群亡命徒冲开了一道豁口,他们也根本没有一线生机可寻。
所以,在郭兴的角度来看,这些人的选择虽然值得敬佩,却并不值得效仿……